鬼子们还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袭击他们的时候,袭击的野兽已经消失在草海里。
除了手掌被咬穿的鬼子,还被夺走了一把木仓。
小队长举木仓向身边的草丛一片扫射,野草被炸飞,泥土被掀起,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发热的木仓管冒着青烟,小队长胸膛起伏,仔细观察草丛,却发现一梭子子弹进去,什么都没打到。
“队长,刚才的是什么?”
问话的鬼子声音发抖,小队长强壮镇定地说:“是狼群,肯定是狼群,都提高警觉,撤!”
发现鬼子开始撤退,看家犬们看向骆芸,小黑花代替大家问道:头儿,拦着吗?
骆芸:放他们走,我们的目的是引开他们,给大部队争取时间,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骆芸还是忌惮对方的武器,如无必要,骆芸并不希望看到狗子们有伤亡。
鬼子们忌惮碰到狼群而选择撤退,他们甚至做好了跟狼群一拼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撤出来,除了能感觉到周围有野兽盯着他们的感觉外,并没有遭遇袭击。
不管是什么原因,鬼子们都十分庆幸,他们带着狼青犬迅速下山,等到安全地带才开始处理伤口,两条狼青犬均有受伤,最严重的一条尾巴被咬断。
进山搜寻的小队并不只他们一队,加藤大佐命令他们抓住村民带回六安镇,截止今天为止,他们已经抓获四个潜逃的村子,击毙反抗者过半,有五十余人压回县城。
六福村是他们这批小队重点抓捕对象,根据情报,他们村窝藏叭路的嫌疑非常大,如果能活捉他们村的人,应该能够问出许多情报,然而搜山几天,都没有找到六福村村民的踪迹,刚才更是险些葬送在狼嘴里,小鬼子们又急又怒又后怕,加上狼青犬受伤,他们决定找个安全的地方整顿休息,明日再重新搜索——有接应人在,六福村的人是逃不掉的。
天黑的时候,骆芸带着看家犬们找到了多藏在山洞里休息的村民,当狗子们冲进山洞的时候,村民激动地差点哭出来,纷纷奔向狗子们,检查它们的身体看是否有受伤,除了几条狗子身上带着血迹外,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那血都不是它们的,但也告诉所有人它们经历过怎样的战斗。
大家伙虽然不知道狗子们敌人是谁,也知道它们是为了保护村民,众人将它们抱到火堆旁,准备水和食物喂饱饥肠辘辘的小英雄们。
曾航更是揪着妞妞的耳朵一顿训斥,这个小混蛋都不知道他这一天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曾航把骆芸紧紧抱在怀里,心理终于踏实下来。
深夜里,六安镇安静的可怕,家家户户禁闭户门,小巷里偶尔传来骇人的尖叫声,断而急促地消失不见。
就连流浪犬,都早早找到安全的避难所躲藏起来,唯恐在街上遇见可怕的遭遇。
六安医院的实验联排房内还点着电灯,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刺眼的光。
乞儿养胖了不少的小身体被捆绑在铁制的靠椅上,被瘸老六感恩戴德的加藤二郎满面笑容地看着浑身发抖的男孩,满意地对身边的助手说:“准备开颅手术,麻药剂量再减,我要实验大脑区域对人体的控制,这项研究数据会为我国儿童医学奠定重要的基础。孩子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学医的目的,就是守护好我们的未来。”
他再次看向面色吓得发白的男孩,用中文温柔地说:“小孩儿,不要怕,过后,给你糖吃。”
乞儿紧紧咬着嘴唇,受惊的泪水流了满脸。
他不想吃糖,他想离开!
瘸腿叔叔错了,这里不是什么安乐窝。
这里是魔窟,是吃人的魔窟!
那是恐惧无法形容的炼狱。
乞儿的耳边清晰地听到, 他们扒开他的头皮,撕开他的皮肉,用巨大的力气撬开他的头骨, 他无比清醒的“看着”自己被活剥。
被捆绑的四肢因为疼痛而扭曲,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鲜血顺着手术台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手术钳碰触大脑皮层,乞儿浑身发生抽搐,旁边的鬼子医记录着他身体的反应数据, 加藤二郎兴奋地满脸涨红。
乞儿挣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房顶刺眼的白灯,泪水从两侧流啊流, 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喉咙里发出嗝嘞隔嘞的声音, 却说不出半句话, 他惊恐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刚开始还可以哭喊,现在却丧失了语言, 小小的孩子被一群恶魔围观着, 渐渐丧失对身体的掌控, 直到恶魔掐断了他大脑的某一处,他挣扎的身体彻底没了动静。
加藤二郎看着乞儿的反应,感叹一句:“大脑真是精妙的器官啊。”
打开的颅腔慢慢流出粘稠的脑浆,加藤二郎眉毛轻挑,遗憾地说:“手术失败了, 再搬来一个实验品。”
鬼子兵熟练地将乞儿的尸体从手术台上拖下来, 扔进门外堆成小山的尸山里,这些今晚死掉的孩子们将会被运到军犬营成为狼青犬的口粮。
很快,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人拖了进去。
骆芸一宿没睡,她默默观察着睡在角落的童生,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鬼语相近的发音,还是真是童生的名字。
她在六福村一年来与童生朝夕相处,从未发现他有什么问题,身为民兵团小队长,童生十分得林农和村长的信任,他从小在村里长大,父母死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怎么想都不可能跟鬼子有什么瓜葛。
对童生的身世,骆芸了解的不多,偶尔在村子里听村民提起童生。
童生并不是童家的亲生骨肉,十年前,童奶奶的儿子儿媳进城回来后,带回来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叫花子,当时那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发乱糟糟,手脚都是冻疮,若是不捡回来,熬不过那个雪夜。
童奶奶的儿子儿媳成婚七年没有孩子,如今捡回来一个儿子自然宝贝的很,给男孩重新起了名,叫童生,意为重获新生。
据村民们回忆,小童生自幼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主动分担家里的伙计,还十分聪明,村长家从城里读书回来的孙女在院子里背书,他听上几遍就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后来童生爹娘意外去世,童家就只剩下祖孙俩相依为命,童生积极参加村里民兵活动,得到林农和村长的赏识担任民兵二队小队长。
眨眼间,当年小萝卜头般的男孩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很是得大爷大妈们的喜爱。
没有人在乎他从何而来,在大家的眼中,他是童家的乖孙、六福村让人信赖的民兵小队长。
骆芸越想越可怕,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若猜测为真,背后真相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骆芸想一想背毛都要炸开。
她决定在之后的几天要盯死童生,然而还不等她实施计划,意外发生的措不及防。第二天天还没亮,看家犬们就被远方的骚动惊醒,交过手的敌人味道还留存在记忆里,如今更是成倍数量的往这边赶来。
骆芸也很意外,明明昨天刚引走一队鬼子,就算他们找回正确的路也不会只一晚上就赶到这里啊。
她猛地回头看向童生,相比起其他村民的骚动,童生淡定的表情格外突出。
狗子的反应引起村民们的警觉,这种时候任何风吹草低都能引起他们的重视,村里几个身份持重的老人打算赶紧走人,可童生却以大伙疲劳过度为由劝大家再休息一两个时辰。
不分昼夜的赶路确实让队伍里一些老幼吃不消,更不要说还有没出月子的产妇和刚出生的婴儿。
童生的理由有理有据,不少村民被动摇,这里位处深山,临近山腹,方圆十里毫无人烟,出去巡逻的人也没发现鬼子的踪迹,就算多休息一个时辰,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
也许就像童生说的,引起犬群骚动的是深山里的野兽呢。
太合理了,很难不让人认同,但是骆芸就是觉得不对!
他太淡定,劝说村民的时候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一旦有了怀疑,这个人的任何举动在眼中都是可疑的,骆芸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靠近的东西不是什么山中野兽,而是成群的鬼子狗——一群极速靠近,杀气腾腾的鬼子狗!
这速度显然人类跟不上,骆芸感觉不好,将童生的事儿抛之脑后,嚎叫一声带着狗群离开洞穴,迎着狼青犬狂奔而来的方向冲去。
野草啪啪打在兽耳上,刮在兽身上,刮下一片片换季的绒毛,犬群掠过,留下一大片飞扬的狗毛在尾风里打旋。
随着敌犬的味道越发浓郁,骆芸龇牙对伙伴们低吼一声:狼青犬弱点在脖子和腹部,逮住往死里咬。打架不要上头,我们要打游击战!
留下的看家犬体形不一,有些太小,有些太大,小的蹦起来都够不着狼青犬的脖子——比如小黑花;大的跟狼青犬不相上下攻击弱点角度艰难,能称为狼青犬克星的矮脚犬也就只有骆芸一条。
一边是训练有素打小军事化教育长大的正规军;
一边是山里水里到处跑能跟野兽对刚的野路子。
谁熟谁劣在山林里真说不准,骆芸只能避其锋芒、利用己方优势打一场游击战,所以它们奔跑对时候格外注意风向,风能带来敌情也能隐藏自己,山风诡变,是军营里驯化出来的动物无法掌握的力量。
被鬼子放出来追踪的狼青犬们闻到了远方村民的气息,却没有闻到正在向它们迅速靠近的看家犬们,不熟悉的山地地形让它们一头扎紧半人高的草丛里视线立刻失去作用,只能依靠灵敏的嗅觉捕捉可以留下来的味道前进,它们大刺刺地在草丛里狂奔,一点都不知道隐藏自己。
骆芸远远就看到前方一片疯狂摇晃的草丛,脚踏草叶的声音也格外响亮,她立刻让大家散开,看家犬们猫着身子,将自己融入到草海中,它们破开野草的声音都与风声融为一体,时刻注意风向变换位子,确保自己的味道不会被风带到敌犬的鼻子里。
它们避开狼青犬前进的路线,埋伏在左右两侧,当狼青犬跑到它们中间,终于闻到它们的味道时,想反应已经迟了。
骆芸和小黑花突然向狼青犬的队伍中段发起攻击,小黑花个子矮,直接钻进一条狼青犬的肚皮下,张嘴咬住对方致命的弱点,那是条公犬,腹部凸出位置明显,也是最适合攻击的地方,小黑花都不带犹豫的,吭哧一口直接咬掉,狼青公犬惨叫一声直接倒地上抽搐,瞬间丧失战斗力。
这攻击法子是小黑花从自己父母那里学来的,它们一家子个头都小,打架特别吃亏,它们经历过几代犬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招制敌的方法,在村子里的看家犬群体中有了一席之地,甚至能让南山的狼群对它的家族都闻味儿色变,此时一击得手,小黑花也不恋战,赶在其他狼青犬咬向它时,一个滑铲钻进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的骆芸本来冲着狼青犬的脖子去的,结果发现这帮家伙居然戴了护颈圈,颈圈按了一圈狼牙刺,根本无从下嘴,只能在小黑花那边得手的时候,改变攻击目标,狠掏对方腿窝子,咬住内肉猛甩头,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再趁着对方队伍慌乱时,带犬将头尾部冲散,打乱鬼子狗队形,此时守在旁边的看家犬们趁乱冲上来,打了鬼子狗措手不及。
狼犬惨叫起来的声音格外的瘆人,血腥味扩散的特别快,狼青犬见血就疯,不要命地与看家犬们扭打撕咬在一起,力量与战斗力的差距很快暴露出来,小黑花直接被一条狼青犬摁在地上撕咬,刚占了上风的局面很快被扭转,骆芸见状立刻撞开把小黑花咬的嗷嗷惨叫的狼青犬,带着犬群迅速逃窜,狼青犬在后边咆哮地追赶,最终败在对地形不熟悉,让看家犬们逃走了。
第一场交锋,狼青犬损失一条狼犬,看家犬全体受伤。
骆芸躲在远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黑花趴在她身边浑身疼的发抖,它的一只耳朵被豁开,当啷在脑袋上,鲜血把半张脸都糊上了。
骆芸咬紧了后槽牙,让狗子们找草药给自己止血,小黑花一边疼的掉眼泪,一边忍着痛让骆芸将只拉着一层皮的耳朵撕下来。
小黑花疼的挠烂了脚下的泥土,硬是一声都没坑,它抬头看着眼眶湿润的骆芸说:头儿,拦下这些大家伙,主人是不是就安全了?
看家犬们纷纷停下来看向骆芸,它们每一条身上都染了血,撕裂翻开的伤口在背上、在腿上、在任何地方。
它们看着骆芸,看着它们的头领,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骆芸狠狠地握紧脚掌,坚定地说:能!
鬼子就是要靠狼青犬才能找到藏在大山里的村民,只要组织了狼青犬,就能给村民争取更多的逃亡时间。
可她也知道,再发起一次偷袭,眼前这些看家犬必然会有一些没办法活着出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狼青犬又有护具在身,想要咬死它们更加困难。
骆芸知道,看家犬们也知道,但是没有一条狗子露怯,因为它们更知道,如果在这里它们退缩了,它们身后的主人,就会遭遇危险。
小黑花眨了眨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向前走了几步,它咧开嘴冲骆芸晃了晃尾巴。
所有的看家犬们,都轻轻晃起来尾巴。
骆芸低头擦掉眼泪,坚定不移地盯着远处愤怒低吼的狼青犬们。
她压低了身子,带领犬群,发起第二次冲锋。
村长最后还是选择相信看家犬们的直觉, 决定带领村民即可赶路,不管追来的是野兽还是鬼子,这个山洞都不是久留之地。
这里距离安全区只剩两天的路程, 早到他早安心。
童生劝阻再三,见村长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害怕引起怀疑,可是村民一旦进入安全区,所有的计划都会落空, 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等到为祖国效力的机会!
他潜伏华国多年,远离祖国背井离乡, 好不容易压中宝, 卧底的村子暗藏华军情报, 就这么放过他们, 童生怎能甘心。
童生握紧手里的土木仓,黑黝黝的眼睛在昏暗的山洞里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谁是一无所知的村民、谁是伪装成村民的共d,他从小长在村子里都没有接触到这个村子的核心秘密, 如果无法将这些华人一网打尽, 那么带走村长也是可行的。
一村之长, 就算不是共d,也会知道些什么。
村民们安静又混乱地隐藏痕迹,收拾东西往外走,曾航因为妞妞的离开本就焦虑,现在要走, 更是烦躁不易, 此时衣袖突然被拉了一下,他回头看去, 发现是白发苍苍的童奶奶。
童奶奶半口牙没了,说话口齿不清,却努力地询问曾航:“生生呢?生生不见了,不能落下他,你帮我找生生啊。”
曾航这才发现,童生又一次不见了。
这孩子平时挺稳重的,怎么吃这次转移这么不靠谱。
曾航安抚好童奶奶,将她拜托给邻居后就跑出去寻找童生,按照之前的几次经验,童生八成又找地方撒尿去了。
山洞外站满了准备出发的村民,村长正在清点人数,避免谁出去方便啥的落下,曾航跟村长打了声招呼,就顺着树林小路找去,这一带是村民临时找到如厕地,地方平摊、土质松软,挖坑排泄以后用土迈上,撒点干兽粪就能遮盖住气味了,然而曾航在这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童生的人,却发现了不少被挖开的粪坑,味道浓的人都闻得到。
曾航大惊,赶紧将几个粪坑重新掩埋,心中一阵后怕,万一他没来这里找人,这么浓的味道一定会引来鬼子狗,想到这里曾航就冒出一身冷汗。
到底是谁挖的坑?
曾航突然想到前几天路上被他扔进水里的婴儿尿布,他突然想起来刘二一家十分节俭,尤其这婴孩尿布都是用家里最好的布头做的,日常换洗最是常用之物,怎么会随便丢了呢?
他越想越让人头皮发麻,自从逃亡以来,他们多次被什么东西追上,就算山里野兽多,可他们这么大一帮人也不是随便哪头野兽敢盯上的,就算是狼群,也只敢跟了几天后放弃,更不要说那些老虎棕熊,和一些体型不大的食肉动物。
只有一种动物才会对他们紧追不舍,那就是鬼子训练出来的狼青犬!
如果,他们的队伍里有鬼子的内奸,那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们甩不掉那些鬼子狗,村子里的看家犬又是为什么时刻警惕,甚至要全部跑出去。
曾航心脏噗通噗通剧烈地狂跳,几息之间掌心里全是汗水,他抬头环顾四周——如果他是内奸,他要怎么给鬼子通风报信?
一定要选择通风良好的地方,这样才能将气味更远的传出去,山林里树木茂密,粪便气味扩散距离受限,想要把气味更好的传递出去,就得去……
曾航往山坡上跑去,攀上山坡的时候,果然看到童生拿着一件脏衣服正往树干上蹭呢,他蹭的又用力又认真,恨不得将树皮腌入味儿。
曾航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觉得一切都合理起来。
为什么每一次出发童生都会消失一段时间,都有了理由——因为他是鬼子内奸,他要在队伍出发前给鬼子留下线索。
“童生,……你在干什么。”
童生停下动作,慢慢回头,看到曾航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错愕,更没有惊慌失措,只有让人胆寒的狠厉。
那眼神曾航无比熟悉,日日夜夜在他噩梦中出现,每晚都折磨他难以安眠,他永远都不会认错,更不会忘记——那是鬼子的眼神!
曾航还在震惊中懵逼,童生却毫不犹豫地抽-出镰刀扑向他,痛感在脖颈上传来的瞬间,曾航终于回过神,猛地往后一仰,倒在地上躲过了这一击。
他看着滴着血珠的镰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冷光,表面的磨擦痕迹清晰无比,显然它的主人经常打磨它,这个时候粮食已经收割,镰刀已经不需要打磨,可童生却依旧将它打磨的这般锋利,贴身藏在身边,就连最为亲近的自己都没有发现过,曾航心痛难忍,根本不想相信朝夕相处还救过自己的兄弟居然会是鬼子的内奸。
他是六安镇上冬季流浪差点饿死的孤儿、是六福村长大的少年、是村民信任的民兵小队长,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应该是鬼子的内奸!
这杀人诛心的计谋,童奶奶承受不住,死去的童家夫妻也承受不住!
童生挥着镰刀再次扑过来的时候,曾航连滚带爬地躲过,动作狼狈却格外有效,他在身上摸了一遍也只摸出来一根刻刀,锋利是锋利,就是跟对方的镰刀比起来又短又小,面对童生劈头砍下的镰刀,完全没有一抗之力。
童生是真的要他死的。
曾航后背挨了一刀后想。
他曾将童家当成自己第二个家,他失去至亲只剩妞妞一个亲犬在身边,他逃亡至此又得到童生和童奶奶的好心收留、细心照顾,他是真的把童生当成亲兄弟看待。
他以为他又有家了。
曾航握住插-进肩骨缝隙里的镰刀,一脚踹在童生的心窝上,将人踹开两三米跌倒在地,不等他起身,整个人腾飞而起,肘关节支在胸前,狠狠砸在童生的胸口上。
童生一口鲜血喷出,曾航的关节也几乎粉碎,剧痛刺激曾航的大脑格外清醒,他没有片刻犹豫,抱住童生的脑袋一个翻身,用另一条胳膊死死绞住他的脖颈,双腿死死盘住他的身体,他几乎废掉的手臂扣紧绞住童生脖子的手臂,不断地用力、再用力。
怀里的人拼命地挣扎,强大的力量让曾航清楚感觉到童生在自己怀里是多么的有生命力,这个被自己视为弟弟的少年扣烂他的手臂,他想活下来,而作为哥哥的自己,却要亲手送他上路。
童生彻底咽气的时候,曾航依旧没有放手,他用力抱住怀里这具没有气息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咬烂的嘴唇 ,鲜血如注。
他只是一个没有多大学问的木匠,他不懂战争的意义,他只知道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切,如今又将一个少年变成恶魔的样子。
战争在他的心口挖开一个又一个血窟窿,让他千疮百孔、让他血肉模糊。
他恨透了这场恶心至极的战争!
恨透了带来这一切的鬼子!
可他无力反抗。
曾航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童生之前站着的树前,艰难地捡起那件破烂的衣服,衣服上沾满了滂臭的粪便尿液,童生是向用这些气味引来鬼子狗吧。
信息已经留下了,那帮鬼子追上来是迟早的问题,他确实没有多大本事,他保护不了至亲的人。
可这一刻,曾航想搏一把,用他一个人,换整个村子的安全。
他将脏衣服绑在自己腰间,把兽粪袋丢在地上,让自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然后背着村民相反的方向冲进森林。
村长已经点好了人数,就差曾航和童生,左等右等也不见两个人回来,童奶奶更是摸着眼泪逮人就问她两个孙子哪儿去了。
村长见状,立刻点了两个年轻人跟着他去找人。
他们将周围找了一个遍,终于在山坡上找到气绝多时的童生。
三人大惊,赶忙上前查看,童生面部发紫,脖子淤青,一看就是被人勒死的,身体微僵硬,表皮弹软,说明死亡时间不长,有个村民在童生尸体旁捡到一根刻刀,赶忙递给村长:“叔,你看。”
村长接过来,熟悉的刻刀是曾航时常在手中把玩的,平时都被他贴心放在内兜小心存放,如今在地上滚了一圈变得脏兮兮的,像个被爸爸抛弃的小可怜,这不同寻常的情况在另一个村民捡回来曾航的兽粪袋子时达到了顶峰。
曾航东西掉一地,人不知去向;
童生惨遭绞杀,死状狰狞;
地上到处是打斗痕迹,还撒了不少血点子,凌乱的鞋底印怎么看都只有两个人。
俩村民一边哭一边给童生检查尸体,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致命伤,这年头虽然见惯了尸体,但是至亲熟悉的人死那心态上就不一样。
六福村已经很久没有死过人了,还是这么惨死的方式。
等他们帮童生整理好易容,准备将尸体抬走的时候,村长突然阻止道:“先别动他,你们发现曾航了吗?”
俩村民一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也被村长提醒过来——对啊,曾航哪儿去了?
这俩人压根没怀疑过曾航会杀人,只有村长心中有所猜测,可是又不愿意相信那个猜测。
如果曾航真是杀害童生的凶手,那他为什么要杀害童生?难道他是鬼子内奸?
相比起刚来村里一年出头的曾航,村长更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童生。
童生死了,真相就只有曾航知道,村长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杀害村民的恶徒,更何况这关系着整个村民的性命安全。
就在三人准备根据脚印追寻曾航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木仓声,吓得三人浑身一震。
村长聚目凝神看向木仓传来的方向,野鸟惊飞一条向南的线,显然山里有异动惊扰了它们,村长猜测怕是鬼子追来了,只是这追的方向错了,他不敢耽搁,赶紧让一个村民回去带着大家伙立刻转移,自己带着另一个壮年汉子前去查看一番——总得摸清情况才好做决策,更何况村长怀疑这事儿跟曾航有关,他实在放心不下,决定冒险去看看。
至于童生的尸身,只能埋葬在这山林中,若有机会再次回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只是可怜了童奶奶,经历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于心不忍。
曾航没想到自己在山林里留下标记没多久,鬼子带着鬼子狗就追上来了,他听见动静拼了命的跑,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四条腿的狗,只想将鬼子引得远些,更远些。
然而山中地貌复杂多变,对于不熟悉这里的曾航来说逃的十分艰难,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都能隐约看到鬼子的身影。
曾航面色苍白,死死咬着嚼烂的嘴唇,无头苍蝇的逃窜很快让他跑进一片死胡同里。
这里看不到路、只有纠葛缠绕在一起的参天大树,繁茂的树枝密密麻麻结成大网将他困在其中,昏暗的连阳光都难以照进来。
失血让曾航口干舌燥,双目模糊,虫鸣鸟叫声中,甚至隐约听到一个深埋心底的呼唤。
【小叔叔,这里。】
曾航眨了眨眼睛,他感觉他出现了幻觉,居然看到他死去的小侄女春妮站在一颗大树后,对他招着手。
【这里,快来这里。】
【这里能逃走的。】
【小叔叔,不要怕,春妮带你逃出去。】
曾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春妮就那么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她不断地对自己招手,面露焦急, 一直催促自己跟上去。
身后已经听到鬼子狗的叫声和鬼子叽哩哇啦的喊话,曾航来不及多想,也不愿意去想眼前的小侄女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的灵魂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曾航心口疚痛、热泪盈眶。
曾航强撑着跟在春妮身后,他跑的很快, 想要靠近春妮看看这个自小抱在怀里哄大的孩子,可是不管他跑的多快, 却始终无法追上前面五六岁的孩子, 布满荆棘的道路渐渐豁然开朗, 阴暗的树林也渐渐洒进阳光, 本是绝路的处境也开始有了可以奔跑的道路,曾航眼中闪过喜悦,跟在春妮的脚步也越发坚定起来。
曾航坚信, 这是他的家人来拯救他了, 她们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保佑他!
春妮握着小拳头努力奔跑着, 她的身体轻盈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带着小叔叔从不透光的森林跑出来的那刻,身体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隐隐发痛,小姑娘皱着眉,抿紧嘴唇忍受午日阳光的毒辣, 本就羸弱的灵体如同烈火焚烧一样痛。
可她不敢停, 她害怕小叔叔像母亲一样,被鬼子和他们的狗活活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