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空荡荡的副椅上,出?现了?一名白发男修。
殿中一片死寂,主椅上的宫欲度也没了?笑容,眉心紧皱,眼?神复杂:
“阿奉,你今日……”
他欲言又止,但白发男修根本不看他,而是垂首望向大?殿中排作三列的决赛弟子们。
台阶下,方才唤众弟子行礼的宗门长老覃三额边冷汗又开始冒了?。
这位,应该就是掌门的亲弟弟,那位只活在?传闻里的镇宗首座了?。
月轮主殿的副椅设在?这里这么多?年?,整个渡月宗都知?道是为谁放置的,可真正见过他坐在?上面的人,今日之前,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镇宗首座的唯一职责是护卫宗门,不管俗事,除非是宗门动荡,否则根本不会现身。
如果说镇宗长老龙四海亲自前往凤鸣山的稀奇程度像是小猪崽飞天摘月,
那么镇宗首座现身勉励归来弟子仪式这事儿,概率估计和炼气期小弟子擂台上打赢出?窍期大?能差不多?。
然而它还就这么发生?了?。
炼气期的小弟子不但打赢了?,还从?怀中拔出?一根烧火柴,哐哐哐把出?窍期大?能抽下了?擂台。
倒霉催的,怎么也不通知?他一声!覃三面苦似黄连,泪往心中流。
他咽咽口水,强作镇定?,上前三步,重?复仪式步骤,再次开口:“再拜——镇宗首……”
“咻——”
一道灵光袭来封住他的嘴。
“唔唔……?!”
覃三抬头望向高台之上,白发的镇宗首座淡淡放下手?,眼?神依旧定?在?下方二十一名弟子阵列中。
反而是主座上的宫欲度,摆了?摆手?,让他直接退下。
覃三自然巴不得赶紧溜,迅速退回原位。
宫欲度放下手?,眼?神移向自家弟弟:“阿奉,你莫不是真的要……?”
他身为掌门,自然消息灵通,宫显奉那日在?莲池的言语、反应,当夜便被记录下来,送到他的书案上。
宫欲度目中染上一抹沉色,面上却恢复了?笑容,接着说道:“阿奉,此事还需多?加……”
“咻——”
一道和刚才袭向台下长老一模一样的灵光朝他飞射过来,以宫欲度的修为,一抬手?,便轻松挡下。
而眉间愈发紧蹙。
宫显奉明?显不是要真的封他的口,而是表明?他不想听他说话,让他闭嘴。
“陆晋,出?来。”此时,白发男修终于开口说了?话。
声音如人一般似雪冰冷。
【Oh my goodness!陆晋!他在?叫你!】陆晋的识海中传来少女的惊呼,但除了?他之外,没人听得见。
【他要干什么?】爱莉娜坐在?书房小榻上,望向黑木小几上的地级上阶灵宝穿间镜。
镜面上正是此刻月轮主殿中的画面。
渡月宗的主殿不比别的地方管制宽松,处处都有强大?阵法相护,原先那对用?来传送画面的阴阳镜珠不过是黄级,一旦使用?难保不会被发现。
她和陆晋在?宝库中翻了?很久,找出?来与阴阳镜珠功用?相似,却足足高出?两个品级的灵宝穿间镜。
陆晋带着穿间镜分离出?的一小块碎片进入月轮主殿,她在?伴生?秘境中就能一边观看,一边和他交流。
【不知?。】他回答道。
随后,站在?中间一列第二位的青年?移步出?了?人群,走到最前,行礼:
“尊座。”
“起身。”宫显奉冷冷道。
陆晋并不畏惧,而是淡然站直身。
寒冰一般的视线定?在?他身上,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无人言语,无人动作,都在?等待副椅上白发男修的下一步行动。
只有伴生?秘境中的少女手?忙脚乱。
【哦天哪!】青年?识海中传来她的惊叫。
【在?哪呢,在?哪呢……】
陆晋疑惑:【你在?干什么?】
【找到啦!】爱莉娜欢快的声音下一秒传来。
随后便是几下金属坠落在?木桌上的细碎声响。
【我在?给你卜算呀。】她欢欢喜喜地回答。
陆晋:【……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了??】
【诶呀,我现在?用?不了?灵力,闲着也没事做,就算着玩玩儿嘛。】爱莉娜拨弄着木桌上的古铜钱,心神专注。
【算出?什么了??】陆晋随口问?。
【emmm……咦?】
陆晋:【怎么了??】
【是上上大?吉的卦象诶……】爱莉娜望向那几枚铜钱,也有些愣。
大?殿中,青年?的眼?微微眯起。
上上大?吉?
下一刻,白衣男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
爱莉娜:!!!
殿中众人:???
陆晋:……
上上大?吉,应验得挺快。
大殿内, 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隐蔽, 全部集中于站立在人群最前方的青年身上。
他抬起头, 与高台上的白发男修对视,在眼神相接的那?一刻,玉椅上的白?发人瞳中一缩,但只一瞬便又恢复原状。
“你……可愿?”面如寒冰的镇宗首座再次开口, 语气却?似乎有些缓和。
陆晋望着台上突然要收他为徒的宫显奉, 心?中自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不知是福, 还是祸。
数秒后,青年再次抱拳行礼:“承蒙尊座厚爱, 但请容弟子考虑几日。”
此时, 众人心?中都不免轻抽一下,就连主座上的宫欲度也露出一丝惊讶。
镇宗首座, 历来由?宗门?修为最高者担任,除了宗门?中零星几位已经寻游四海,生死未知的老祖,无人可出其右。
其境界甚至可能破至大乘期。
这样一位大能,亲自前来主殿,开口要收一个小小金丹期入门?下受教?, 已是不可思议。
现在,天赐良机摆在面前,正常修士的反应都应该是赶紧应下,生怕镇宗首座突然反悔, 到嘴的香喷喷烤肥羊给溜了。
可是这个姓陆的竟然这么不识好歹?
还敢说要考虑考虑?
你怎么不干脆说“给我一千万上品灵石老子今天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呢?!
此刻离陆晋最近的人是站在第一排中间的卜枫,原本耷拉着的眉眼都因为震撼变得精神许多。
此人莫不是脑中有疾?他默默想。
真吓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 副椅上的白?发人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听?完台下青年的话,点了点头,道:
“好,我等?你答复。”
话音落下,身形已经消失在椅上,如一阵清风,消散无踪。
宫欲度望着身侧那?把玉椅,又?转眼看向?下面重新回到队伍里,一派淡定的青年,眼中出现与面上笑容完全不符的凉意。
真像啊。
这上半张脸,无论是眉、眼、骨……还是看人的眼神,都肖极了当年的那?个人。
当年,当年……
宫欲度闭了闭眼,十七年前宝华顶被摧毁殆尽、数位镇宗长?老身死禁阵的那?一夜依旧历历在目。
天光重现之时,阵法解除,他的弟弟,渡月宗的镇宗首座长?老,从废墟中走出,手中还握着一块碎玉。
冠落发散,面如霜冰。
一夜白?头。
主峰典籍阁《逐月秘史》记载——
仙元历重华三千六百六十九年,镇宗首座门?下弟子寒素背叛宗门?,设万魔戮仙阵杀害四名镇宗长?老,负伤遁逃。
从此,中、东两洲再无其踪迹。
归来仪式没有持续太久,但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主殿外的撞钟声响起时,殿门?再次打开,身穿弟子服的二十一人走出殿外。
卜枫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即将御剑飞往外门?的陆晋,眼神微动,转身向?飞音庭所在的五音山而去。
五音山主殿,六律天。
高瘦男修手腕一翻,灵符消散,落在宽阔平台上。
抬首望去,前方建筑恢弘大气,殿宇顶处一块巨大的金丝檀木玉边匾,上书“天有六律”四字。
殿外轮值守卫的修士纷纷朝他行礼:
“少?庭主。”
“少?庭主。”
“……”
卜枫轻应一声,深出一口气,抬步朝六律天内走去。
“吱——”
“碰。”
他踏入殿中,身后沉重大门?缓缓关?闭。
卜枫不紧不慢向?前走去,片刻后,停下脚步,俯身行礼:
“父亲。”
殿宇主座上,男修面上几分郁色,微垂首,抚弄面前案上一把七弦琴。
他十指修长?优美?,面容与台下行礼的卜枫至少?七分相似,但更为舒和,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细纹,身上气质让人思及“雨打芭蕉”的意境,愁入乐音,妙韵无穷。
——飞音庭本代庭主,卜聆天。
“回来了。”卜聆天淡淡道,转眼看向?阶下。
“是。”卜枫站直身,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是母亲,急着让我回来的吧。”
“是为了小墨。”
主座上的男人轻笑一声,一挥手,七弦琴消失在案上,站起身来:
“为父给你传讯时什么都没说,但你心?里倒是明?白?。”
卜枫摇了摇头。
他母亲素来疼爱朱墨这个外甥女,一如姨母疼爱他姐姐凌秋烟一样,如今朱墨瘫在床上一直未醒,自然是着急万分。
“只不过,”卜聆天走下玉阶,一边说道:“不光是为了朱墨。”
“待会?,多说不如少?说,能不说就不说。”
卜枫抬眼看向?面前依旧面容淡淡的父亲,眉心?轻蹙。
“走吧,他们已经在候着了。”
话音落下,卜聆天一挥袖,两人瞬息之间便到了一座灵气充沛的热池旁。
灵池中央的台上,女修着红衣,闭目躺着,眉间黑气集聚,人事不省。
池边,站着神色各异的两名男修。
卜枫定睛望去,左边那?位,是天医台首座穆益年,而右边那?个侧身而立,身形高大,面无表情的,是朱墨的父亲,他的姨父,鸿威道人朱逢卓。
“穆兄,逢卓,久等?了。”卜聆天率先迈步过去。
穆益年转过头,笑了笑:“无妨,来了便好。”
卜枫跟在后面,规规矩矩行了礼:“姨父,穆伯伯。”
此时,一直凝望着池中台的朱逢卓回过头来,声音沉沉:
“小枫,你妹妹被害的时候,你在哪?”
他话音落下,卜枫快速抬眼,复又?垂眸:“我中了毒,小墨要入塔,只带了刘督,没有带我。”
朱逢卓接着问:“秘境里,有谁和她不对付?”
卜枫听?见他这句问话,几乎想皱脸。
那?可海了去了。
但显然他不能这么说,只能抿唇片刻,说道:“我不尽知。”
“还是按时间顺序来仔细回忆回忆吧,”这时,一旁的穆益年开口了:
“小枫,当日在金晶赤目兽幼蛋坑中,发生了什么?刘督说,你也参与了夺宝。”
卜枫回想起当初朱墨将困在山洞中的他接走后,两人核对了信息。
总结出来的不过是一条,陆晋使计拿走了金晶赤目兽幼蛋。
朱墨说,当时最有实力夺宝的就两支队伍,她和刘督、穆岁岁和古战。
白?衣偶人将她、刘督、古战以及其余八名修士引走了,穆岁岁使用异火过度,没有一同?追击,应当是在某个角落里休憩。
等?到朱墨她们回来时,穆岁岁却?重伤倒在坑中,昏迷不醒,但性命无忧。
但这件事和古塔遗迹里的事情能有什么联系……
突然,一道闪光炸在他的脑海中。
卜枫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穆益年:“穆伯伯,岁岁,她也……”
“不错,她也和刘督一样,失去了记忆。”穆益年答道,神色严肃:
“我已为他们看过,他们身上,有一种早已失传的上古禁香的痕迹。”
卜枫:“是什么?”
“幻梦浮生香。”他答道。
渡月宗,外门?。
青年自剑上飞身而下,落在小破院中。
灵剑收回,他迈步朝屋中走去。
“吱呀——”
烂木门?被轻轻推开。
然而青年却?没有迈步入内,而是顿在房外。
陆晋望向?屋中背对他站立的白?发男修,目中一沉。
【哇——】伴生秘境中的爱莉娜也惊呆了:
【这才多久呀,他居然就找上门?了!】
【陆晋,他真的好喜欢你哦……】
陆晋:“……”
“吱——碰。”反手阖上木门。
与此同时,立于房间中央的白发男修右手一抬,灵力顷刻间散出, 将整座房屋包裹, 形成结界。
“尊座。”陆晋垂首行?过礼,随后直起身看向两米开外的人。
白发男修转过身,直直看向他,并没有言语。
青年并不露怯, 任他打量, 微垂双眸。
实?则眼中暗光沉沉, 已经做好进入伴生秘境的?准备。
“抬起手?来。”终于,白发人开了口。
陆晋倏地抬眼, 面无表情。
气氛凝固片刻。
【陆晋, 他想干嘛?】爱莉娜抱着抱枕坐在小榻上,紧张观看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他是要摸你的?灵骨, 看你有没有飞升的?潜质吗?】
陆晋:【……我怎不知摸骨还有这般作用?】
【话?本上的?世外?高人收徒都是这么?写的?嘛……】公主殿下嘀嘀咕咕。
【假的?,别信。】传讯罢,他缓缓抬起了左手?,平悬在身前。
宫显奉颔首,随后右手?一挥,在青年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大?量鲜血瞬间流出——
【你干什么??!】伴生秘境中, 少女急得一下坐直,将外?界听不到秘境中人言语的?限制抛到脑后,怀中抱枕也被拍在一旁。
【没事,】陆晋面色不动, 像是被割的?人不是他一样:【很快就?会好。】
【怎么?没事啊,】爱莉娜看着他手?上流满整片的?血, 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肯定很痛……】
虽然心疼,但其实?她也并不担心这位镇宗首座会对?陆晋怎么?样。
毕竟,一个合体期以上的?大?能,想要杀金丹弟子,简直如饮水一般简单。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划伤青年的?白发男修手?中出现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
珠子最中心是一个小小的?红点。
宫显奉将灵珠放在面前人鲜血涌出的?掌心,刹那?间,一片血红尽皆被灵珠吸收入内。
陆晋眯起眼,垂首望向那?颗吞血的?珠子。
鲜血入了珠内,化作一道道红气,围绕着最中心的?红点旋转。
数秒后,全部融入红点之中!
下一瞬,白发修士猛地将灵珠握于掌中,面上的?冷静第一次出现裂缝,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
“你的?母亲,姓玉。”
这时,房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肉眼难见的?灰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陆晋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冷若霜冰,但眼中的?震愕无法掩去。
半晌,青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是谁?”
宫显奉收起那?颗透明的?灵珠,眉宇间一片黯然:
“我姓宫,名显奉。”
此话?一出,陆晋的?脸色尚且不论,秘境中的?爱莉娜脑中仿佛炸了雷。
【……隐姓埋名,逃离玉、曲、宫三族合力追杀……】
那?封遗信的?内容,她还没有忘记。
少女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她欲要开口,但下一秒白发男修的?话?却又将她震在当场——
“或许,你应当唤我一声姨父。”镇宗首座淡淡说道。
爱莉娜:!!!
房中,与宫显奉面对?面的?陆晋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握紧:“你……?”
话?言至此,爱莉娜与陆晋的?脑海中同时回想起传承之地核心,那?块被留下的?影像石。
画面中,相依偎,抱着小婴儿的?,自然就?是陆晋的?父母,陆柏昭与玉琼英。
还剩下一位紫裙女子,与玉琼英有着一样的?凤眼。
他们不是没猜测过这位紫衣女修的?身份,但一直不能确定。
如今,一切分明了。
宫显奉转身一挥袖,房中的?设施全部变得干净整洁,他走到那?张蛀了虫洞的?木桌旁,坐了下来。
“坐吧,”他淡淡道:“有很多?事,你应该知道。”
陆晋没有立刻动身,神色凝重。
他自然对?眼前之人没有信任,但是,他却也明白,若是宫显奉要害他,不必费这样的?周折。
半信半疑,听听也无妨。
“我的?姨母,叫什么?名字?”他迈步朝桌边走去。
宫显奉抬起眼,竟是轻笑了一声:
“看来,你不知道的?事并非很多?,而是太多?。”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若我真是追杀你的?那?些人,如今你已不在此处了。”
“这些年,他们还在找你。”
他口中的?“他们”是哪些人,不言而喻。
青年冷冷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不语。
但白发男修显然并不在意,他一挥手?,桌上出现满溢清香的?好茶。
“你的?姨母,名叫玉寒酥,是你母亲琼霞元君的?同胞妹妹,”宫显奉握住面前的?茶盏:
“当年,她曾受教于我门下。”
陆晋听到此处,眉心皱起:“受教于你门下?”
“你们既是师徒,又如何成了夫妻。”
宫显奉饮了一口茶,不见往常的?冰冷,与他谈话?时,整个人像是脱了束缚,有一种忆往昔的?放松之感。
“你姨母素来不受这些框缚,更何况,以她的?修为,我根本教不了她什么?,”他说道:
“她拜我为师时,化名寒素,掩盖了真实?的?境界,直到她离开渡月宗,我才知道她的?本名。”
陆晋一手?置于木桌上,垂眸凝视杯中茶水:
“她为何要骗你?”
宫显奉挑挑眉,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兀地换了种语气,说道:
“你冰块一般不识趣,可我喜欢得紧,我不骗你,怎么?接近你?告诉你,我看上你了,你从是不从?”
陆晋:?
“你姨母的?原话?。”白发男修举起杯,品茗。
陆晋:“……”
爱莉娜崇拜地睁大?眼:【Wow!】
好直白,好真诚。
沉默片刻后,青年拿起了茶盏,眼中冷意褪去了许多?。
“我姨母……现在在哪里?”他问。
这时,白发男修“咚”地一声,轻放下茶盏。
陆晋看向对?面的?人,已经感知到了异常。
下一刻,宫显奉开了口:“我……不知。”
青年闭了闭眼,再问:
“她是死是活?”
宫显奉:“不知。”
陆晋“碰”地一下,也放下茶盏,神色又变为严肃:
“你与她既为夫妻,自然结了道侣契,如何不知?”
白发男修抬眼与他对?视,竟是苦笑了一声。
“你姨母,将道侣契的?契物斩作两半,灵契受损,如今,我已然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
青年瞳中猛地一缩。
修真界中,凡结为道侣,皆要立下灵契,向天道盟誓,道侣契成后,凝结出一样契物,作为天道见证。
契物在,盟誓就?在。
道侣之间心心相印,同修于天地之间。
契物有天道丝缕气息在,非立契者?不可解除、损毁。
而立契者?亲自动手?销毁契物,也是要付出修为倒退的?代价的?。
十七年前……
“姨母她斩碎契物,是为了当年神墓之事。”这一次,他并没有问,而是陈述。
“不错。”宫显奉答道。
陆晋眼神瞬间转变为凌厉:“当年,我姨母离开前,发生了什么??”
妖魔不详, 祸乱世间。
这是修真界所有修士的共识,即便是远在南洲海域的异族,也?深知这一点?。
西洲与其余几洲的交界处有?远古遗存的封印大阵, 日移月转, 封印阵总会有?力?弱的时候。
天命不济之时,甚至会有不世出的大妖破出封印阵壁,食人?吞魂,无恶不作, 被虐害致死?者何止百万。
故而, 中洲、东洲、南洲各方势力?联合起来, 派遣门下修士同赴西洲边界守阵,再选出一名大能作为压阵者, 每两?百年一换。
仙元历重华三千四百年, 西洲封印阵天南阵眼松动,妖魔之气外泄, 内壁三只巨魔欲要破阵而出,引起震动。
三洲门派齐聚,商议轮换之事,大会举办之地选在东洲万灵森玲珑峰,十日后结束。
这一年,压阵者为渡月宗新一代镇宗首座。
各方合力?, 耗费百年时间,平息妖乱。
仙元历重华三千六百年,镇宗首座宫显奉回归宗门。
并带回了第?一个关门弟子,名曰寒素。
镇宗首座收徒仪典隆重却不张扬, 见证者均为宗门大能。
女子依旧一袭黛紫长裙,轻纱遮面, 只露出一双兼具英气与傲烈的凤眼。
她的人?与她的眼神?一般,骄傲,不驯。
敬弟子茶时,她并不下跪,而是不紧不慢地迈步,站定在宫显奉的面前,居高临下,右手持茶盏,递过去。
全?然不顾旁人?如何议论。
“天资卓绝,却有?倒行?逆施、傲慢不逊之象。”便是当时观礼的长老们对寒素的印象。
而宫显奉在那一瞬间也?是有?些惊愕的。
因为自己要收下的这个弟子,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与先前贴心又温柔的形象完全?不同。
但最后,他还是接过了那杯茶。
“师尊,”寒素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说出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今日奉这杯茶,我便不跪您了。”
“这一跪,来日自会补上。”
镇宗首座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弟子,却看不透她的眼神?。
而她说出的话也?像是蒙了层薄薄迷雾。
后来,他才?终于明白,她说的“来日补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为道?侣,自然要跪天跪地,夫妻对拜,可不是补上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便是他与她相知相守的那些岁月。
转眼间,几十年的时光飞逝。
重华三千六百六十九年元月,是平静破灭的开始。
“奉奉。”寒素笑眯眯的模样?犹在眼前。
“我要去中洲南部找几颗药草,不日便回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做鱼汤。”她捧着他的脸,慢悠悠地说道?。
“好。”她想做什么,他从来都是依从的。
这样?的情景,不知有?过多少次,而他也?并不会太过忧心她的安危。
在结为道?侣之时,她便不再掩盖自己的修为。
合体期,已是当世强者了。
宫显奉知道?她来历成谜,但若她要害他,便不会与他结道?侣契。
“……等到时机成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说:“是我的家人?。”
他自然应下。
寒素不时会外出游历,而他不喜出宗门,便安心等着她,等她回来了,亲手做些她喜爱的吃食备着。
每次历练归来,她都会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作为他的礼物。
而这一次,她留给他的东西,是镇宗长老的四颗人?头。
万魔戮仙阵的赤红法光将整座宝华顶覆盖,任凭渡月宗的掌门、未入阵的几名镇宗长老、千百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如何进攻,不曾撼动分毫。
莲池被血染红一片,宫显奉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道?侣催动阵法,将四名身着长老袍的镇宗长老斩杀,连魂魄也?被阵法湮灭。
“阿素。”他望着她,手中已经握住长剑:“你还认得我吗?”
裙角被血色泼染的女子抬手揭下面纱,露出绝艳的容颜,眼中一片冰冷。
她慢慢转过身来,竟是轻笑起来:
“怎么?你以为我入魔了么?”
“寒素!”他声中沉怒。
“你叫错了,”她面对着他,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恨、冷:
“我不叫寒素。”
“我的名字,叫玉寒酥。”
持剑的镇宗首座震在当场,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他自然不是没?想过寒素非她本?名,但道?侣契联通神?魂,一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的?
但,她的姓氏……
“你是不是在想,玉氏何时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她看着他,瞬息间便明了他的想法。
多年相伴,她终究是最懂他的人?。
玉寒酥抬起手,万魔戮仙阵的阵纹环绕在她身边:
“很多年前,玉氏将中洲某一支偏远旁系放逐,被放逐的这一家人?为家族奉献了所有?,直到家中顶梁全?数战死?,只留下一对双胞姊妹,交由家族照料。”
“可是,收留了这对姊妹的族人?起了歹心,竟寻了秘法,要将她们炼作炉鼎。”
宫显奉听到此处,已是眼中泛红。
但紫衣女修并不管这些,转过身,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后来,双胞姊妹拼死?逃了出来,灵脉险些碎裂,她们发誓,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要做强者,要报仇雪恨。”
“她们做到了,报了仇,也?成为了强者,日子越来越好,修为越来越高,两?姊妹都找到了自己的道?侣。”
“可是现在,姐姐没?了。”
“你……”宫显奉踏上前一步。
她说的是谁的故事,已然分明。
“可滥杀无辜,就能泄你心头之恨……”
“无辜?!”她猛地转回来,双眼明亮至极,尽是狰狞恨意:
“宫显奉,神?墓中三姓联手围剿陆氏一族之事,你敢说你不知?!”
“今日,我杀的这四个,身上都有?我姐姐的气息,有?我姐姐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