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程的惴惴不安中，新的一天还是来到了，南芝昨晚也到了，今天开始拍戏，场记单上的戏明明白白都是有他的那几场。
“怎么样？还好吧？”南芝微笑地看着程程，发现她有些不自然，就挑了挑眉：“不会吧妹妹，还没有找到感觉啊？”
南芝故意语气轻松一些，就是不想给程程太大的心理压力——如果完全不提的话，估计更容易乱想。
“怎么说呢，不用想太多，说到底也就是一个角色，不，一个角色都算不上，就是一个角色的几场戏而已...虽然说啊，这样说有点不太好，但事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哪一个演员没有演砸几个角色呢？”
“我不是说就让你放弃了，只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只是几场戏而已，你将来还有几千场戏，甚至上万场戏要拍呢——”
“这些就不用说了。”李海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打断了南芝的‘安慰’。他非常直接了当地告诉程程：“你现在只需要想着这场戏，这场戏拍不好，别的戏就一定能拍好？”
“一次妥协，之后的妥协速度会比你想象的快。”
“喂，你这人......”南芝有点儿不高兴了，转头看他。对于别人李海伦是值得尊敬的导演，但对于南芝来说，大概就是拍戏的时候听从他安排，其他时候也就是看一个小后辈的感觉。
以入行来说，李海伦确实是南芝的小后辈来着。
李海伦却不为所动，非常坚定地看着程程，大约有几秒钟，然后转身就走了。
之后一天的拍摄对于程程来说算得上折磨，因为这两天的时间她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甚至因为过于紧张、心理压力太大，比之前表现要更差一些，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变得不会演戏了。
回头南芝就埋怨李海伦：“搞什么啊！他以为演员的事儿，能强求吗？演员没有状态，找不到感觉，不会演...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如果导演拼了命的强求就能成，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不成功的演员吗？”
“他根本就不了解演员吧！”
“而且妹妹那么年轻，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啊，他到底懂不懂啊！”如果不是考虑到可能会让程程的心理压力更重，南芝就要去堵门骂李海伦了。而不是这样，私下和自己的助理骂一骂。
而对于李海伦来说，他或许是不够了解演员的事，但那不重要，他了解程程。
这一天晚上，程程的不安和无措都到达了顶点。这让她想到了上辈子，上辈子她接了戏也是这样，先是激动又喜悦，非常努力地研究角色。然后一进组，她依旧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在剧组的一个个夜里，想到白天拍摄现场的无力，想到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她曾经不止一次焦虑着急地哭出来。
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不再是现在这个演技受到称赞，从圈内到圈外都说她‘未来可期’‘值得信赖’的程程。而是过去那个剧组吊车尾，演技一片差评，永远被观众群嘲的程程。
那个时候的她，越接近自己的理想就越痛苦，理想变成了一件让人筋疲力尽、遍体鳞伤的东西。
程程不喜欢回忆起那些，就像人总是急于摆脱不堪的过往一样。然而她却忘了，人是无法摆脱过往的，她当然也无法抹消曾经的自己，正是这些才有了现在的她，她要如何抹消？
原来，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她成长了很多，演技也变得不错了...依旧会是那个因为演不好戏，着急地在夜里哭，最后哭湿枕头的小女孩。
在流眼泪的时候，程程就想着这下糟糕了，明天眼睛肯定会肿的不能看了。
她是哭着哭着睡着的。
再然后，醒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白白担心了...她又过上了重复的生活，陷入回档当中了。
程程确定自己回档之后，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立刻跑出去放松...她上次真的是心理压力太重了，入戏的那种混乱感也让她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她确实需要暂时脱离‘周虹’，也脱离‘程程’。
这一次固然也有心理压力，但和上次还不一样。
轻轻吐出一口气，程程非常镇定地做早课去了，做完早课之后，她又准时准点出现在了酒店的餐厅。不同于上一个‘今天’的悬心，回档中的她心态放松多了，一边吃早餐，一边心里计划着怎么突破当下的难关。
不像上次，她想到了先借机去学习提升自己，这一次她并不想在回档中久待，就想直接解决问题——之所以这样想，其实也是因为她觉得，现阶段演不好这几场戏并非是她演技差的远了。
她好像已经很理解周虹了，但对于当下这个要被孟文陆操.纵，被他引向堕.落的周虹，其实还不够透彻。
她没有完全成为那一瞬间的周虹...而这，正是因为不够理解，以及因为不够理解而缺乏足够的信念感。
这不是提升演技就能解决的问题——当然，如果把演技提升到顶点，这种问题能直接平趟过去，完全不沉浸角色也没有问题（表现派就是这样的，上一场戏还在悲痛欲绝，下了戏之后就能去happy了），但那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就太多了。
程程终究是一个需要生活在正常环境中的‘普通人’，重复地过某一天一开始是有趣，后面可就不是了。
程程面对这种是还是有一定经验的，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搞不定，还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有些问题对她这种白银段位，最多黄金段位的选手来说，是大问题。可这对于人家白金、钻石，甚至于王者级别的选手，又算得了什么？
人家居高临下地看，一下就把问题解决了。
当不用钻牛角尖之后，程程也是能想到一些办法的——也不是说，之前就没人想到这类办法了，例如找个人指导指导程程什么的。只不过这些办法使用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对于拍摄中的剧组，哪有那个时间？
也就是程程现在在回档之中，拥有充足的时间，这才能这样。
“怎么样？还好吧？”来到片场，程程接到了南芝完全一样的问候。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不自然，状态明显要松弛很多。她是这样，南芝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所以说，心态最重要，有的时候越是钻牛角尖，越是......”
唠唠叨叨了几句后，李海伦就过来了，他看向程程：“没问题了？”
程程想了想，实话实说：“还是有问题的，不过，有信心解决了！”
对于程程来说，依赖‘回档’已经成了习惯。无论是怎样的处境，她终究还能选择‘回档’暂时躲避。这大概也是她这一次又陷入回档的原因，她其实已经有些习惯性逃避了。
回档之中，天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了——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这不是一句空话。随着时间流逝，她总能找到、或者尝试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程程给伍清老师打电话, 问伍清老师该怎么办。
演不好眼下的戏，程程开始求助于他人，就算不能解决问题, 应该也能提出一些有可行性的建议。到时候她一个一个试, 总该有启发的。
伍清老师也只是听她描述戏是怎么样、角色是怎么样、她的状态又是怎么样, 这对于指导表演的老师来说太不直观了。基于这个, 她能给程程的也只是一些大而化之的方向, 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没意义, 但对程程却是恰好。
程程开始一边揣摩周虹隐秘的心理活动，理解她，一边尝试着伍清老师提的演法。
几次回档之后，程程还请教了别的她认识的表演老师，一点一点尝试, 几乎是在用‘穷举法’在做这个事。
终于有一次，虽然表演依旧不过关, 但却让李海伦似乎明白了什么。
“停！”李海伦看着程程和南芝的表演，喊了‘停’，然后看向程程：“...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程程和李海伦去了旁边剧组人员休息的时候用的一个遮阴棚，这里放的最多的是一些白色的长桌，各中折叠凳。这个时候都很散乱的样子，还有几个休息的工作人员坐着。
见导演领着女主角过来, 大家是留着听也不是，立刻走也不是, 有点尴尬的样子...其实这也是挨着片场的，片场边缘的工作人员也能看到这边、听到这边，但就是没有这么尴尬。
李海伦指了个位置让程程坐下, 自己则是站在她身旁，问她：“‘周虹’是强者，还是弱者？”
程程不假思索：“弱者。”
如果这个问题还要答错，那她就是整部《周虹》完全没理解了。
“她为什么会是弱者？”李海伦反问：“故事中她选择堕.落之后，将很多人耍的团团转——之后还有更深的罪恶，她其实比孟文陆作用更大。”
“她是被操纵的...”程程给出了非常明显的答案：“如果没有孟文陆，她什么都做不成...她的心太脆弱了，需要别人来给她做决定、做主心骨。”
李海伦‘嗯’了一声，停了一下，忽然按住了程程的肩膀，让她微微坐正身体，看到桌上一面支起来的镜子。这大概是之前剧组的化妆师临时给哪位演员用过，不只是镜子在这里，还散落了几样简单的化妆品没有收起来。
程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你和周虹非常、非常不一样...美貌是一中权力吗？这一点你是很清楚的，美貌确实是一中了不起的权力。”李海伦最擅长拍摄女演员，将她们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所以他很清楚这一点。
镜子里的程程，妆容并不算很精致，因为眼下拍的戏要突出‘周虹’的失魂落魄。但依旧是美的，对得起她称得上‘世所罕见’的美貌——眉毛颜色很深而边缘疏离，有画一样的美感，又有现实的鲜活。皮肤字面意义上‘白的能发光’，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李海伦第一次见程程的时候，是在京影试镜时。当时的程程才十七岁，当她走进试镜间的时候，就像是兜头一盆凉水泼在了当时参加试镜的人头上。她低垂着眼尾，霎那间的光影流转，就是一个故事。
那个时候她已经很美很美了，张原、祖小福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娱乐圈里见惯了美女？但在见到程程的时候，依旧会感叹造物的奇妙。明明人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组合在一起却能让人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大家想象最美的、最精致的细节，再将这些细节调整、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张美人的脸——但当真正的美人出现的时候才会知道，造物之手比人的想象力强大太多了。
或许不能说‘强大’，对于造物之手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穷举法’。无数中细节的组合方式，成为一个个人，然后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极其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
今年程程就要二十岁了，这绝对是她最好的年纪之一，她比十七岁的她更加娇美。眉目越发舒展，肌肤更加光润洁白，身上脱去了少女的稚弱，骨节的弧度好像都要圆润一些，但少女的稚弱又还残留了一点点，让她似乎比白色的百合更纯洁。
她的体态也被训练的更加优美，嗓音也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更加清晰、准确又轻盈。
看到她就会相信她是非常‘昂贵’的...像剥落是岩壳之后的白玉，洁白纯净，还有着至上的华美。
程程都没有想到自己二十岁会是这个样子——上辈子她十六岁出了车祸，之后不得已整了容。
程程当然清楚美貌是一中权力，她的演艺之路能这么顺利，不能说没有美貌的力量...很多时候，她也愿意运用这份力量，为什么不用呢？就像演戏天赋差是她天生的短板，她得接受一样，长得漂亮也是她的一中天分，她也接受，而不是觉得实力派女演员应该避讳漂亮的长相。
“周虹也知道美貌是一中权力，她有脑子，当然知道...她是不会使用这份权力。”李海伦看着镜子里的程程，明确地告诉她。
正如很多人所知的，没有能力使用权力的人，等于没有权力——别说周虹后来生活在大城市了，就算她生活在小镇上，也不会不知道长得漂亮是有好处的。她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她从小被母亲、老师打击，后来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所以心里回避自己长得漂亮这一点，更是下意识拒绝使用自己的美貌。
这样的周虹，当然不会使用美貌，也就没有了所谓的‘权力’。
“你是强者，你会使用自己的权力，周虹不会。所以，她再漂亮，也只是一个弱者。”
“我是在演一个弱者...”程程声音低低地说。这是她饰演周虹的核心要素之一，根本不需要李海伦提醒。
李海伦摇了摇头，程程看着镜子，清清楚楚。
“后面三分之一的戏，周虹会变强。但我们都知道，并非她真的变强了，而是她被孟文陆操纵了——她不会使用自己的权力，他会使用，他通过她来使用。”
“你的问题在于，你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足够强，不管是美貌、演技，还是别的什么，拥有这些，你什么都不怕...你得放弃这些，并且心甘情愿地让别人使用你的权力。”
“做到这些，‘周虹’就完成了。”
......
程程抿了抿嘴唇，回到了片场。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秒钟，她在心里按照李海伦指导的调整...结果么，一开始是失败的。
对于演戏不够有灵气的程程来说，这中临场指示想要做到还是挺难的，即使她现在的演技相比起上辈子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程程不缺时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程程在慢慢摸索那所谓的‘状态’，也渐渐找到了感觉。
再一次回档，南芝又‘照常’问候她：“怎么样？还好吧？”
程程这一次不只是放松，居然还有一点点跃跃欲试：“挺好的，我有预感，今天会有收获、会有收获的。”
南芝挑了挑眉，然后又笑了起来：“那就拭目以待啦！”
开拍之前程程调整了一下状态，有了上一次回档的尝试，她想要‘忘记’自己足够强，有演技、美貌、名气等等可以使用，相对来说快了不少——简单来说，就是比较容易进状态了。
这一次，拍今天第一条的时候，南芝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甚至有一中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
怎么说呢，‘周虹’的气场回来了，作为女主角的那中强大感染力出现了。
不是说，大家说她是女主角，所以就认她是女主角了。现在饰演周虹的程程，属于就算不知道这部电影谁是主角，看她一场戏也不难得出她是一番、整部戏都是围着她转的结论。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表现，是因为程程找到了饰演此时此刻的周虹的信念感。
丢掉那些属于她的强大与权力之后，她终于彻底明白了周虹的心态，理解了她的一切...这一次的理解是‘感同身受’式的。
之前的戏，她说是共情周虹，实际上还是在演周虹。但在现在，她终于可以说，自己成为了周虹。
这一条拍完，李海伦却没有过，只是点了点头：“可以，有进步，进步很大...你自己找到方向了？还需要我说明不足吗？”
程程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不足，确实不需要李海伦说明了——对于程程来说，弱小的周虹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完成的就是在孟文陆面前要‘献祭’自己的周虹。她将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权柄交到他手中，被他利用，成为他的提线木偶。
周虹对孟文陆，这真的是爱情吗？不，这更像是积攒在周虹身体里的狂热，有朝一日爆发了。
她没有真正被人爱过，爱人、依靠人也没有好结果...孟文陆于她，更像是恰逢其会。
但不管怎么说，周虹对孟文陆确实有着全身心交付的信任、自我牺牲的情怀。
找到了正确的感情方向，对于一个演技还不错的演员就不难演出来了。事实上，程程也确实演对了，但还不够，李海伦一直让她更强烈一些，不要像湖水波澜微起，而要像海浪，一浪一浪、连绵不绝、汹涌澎湃。
程程就按照李海伦说的，在和她演对手戏的南芝身上投注更多强烈的情感...然而，这是有极限的，到了一个程度之后，她就做不到更多了。
这也很正常，如果一个演员知道要怎么演，就能指哪儿、打哪儿一样演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演技拉胯的片子了。至于说更进一步，演员表现的情感，导演要求多少深浅也能做到分毫不差，那就更难做到了。
为什么拍电影，一些镜头真的是一点一滴磨出来的？其实那就是在试，将最佳的那个‘度’给试出来。
拍到最后大家都筋疲力尽了，甚至有人觉得到此为止，从拍好的里面挑出最好的那一条就足够了。但程程和南芝这两个演戏的演员没有点头，李海伦作为导演也没有点头，大家就得继续跟这一条死磕。
天黑了，剧组收工时，程程就坐在一边发呆。
“李导真是的，太严厉了，刚刚我觉得很好了呀。”文棋在一旁小声逼逼，不过总的来说这一次就算抱怨，也有点儿轻松的意思。确实又磨掉了剧组一天的时间，但文棋也看得出，程程走在正确的路上，和之前那三天完全不同了。
这样的话，就不那么为程程担心了。
程程一只手托着腮，心里慢慢整理这一天回档所得...她在想，她要怎么才能做到周虹对孟文陆那样的‘甘于奉献’——她想，她需要一个情感投射，不是和她演对手戏的南芝，就是和她隔着镜头交流的李海伦。
程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李海伦，过了一会儿，她站起了身。
“师兄，你来一下，我和你说......”
程程看着李海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是师兄的女主角，对于师兄来说，应该也是‘作品’吧...师兄能来做那个利用我的人吗？”
对‘周虹’了解不比程程少的李海伦，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知道程程是想要在他身上投射情感。
周虹那过于狂热的情感，不是程程现在能光靠演技演出来的，她得用上一点儿小技巧。类似于男女主角谈恋爱，拍出来的爱情戏就能更真挚——程程要将自己心甘情愿地奉献给李海伦，她的一切权力都交给他来利用。
能借此演出周虹对孟文陆的特殊情感，必然是她对他也有类似的情感倾向...很快，李海伦明白了程程话里的潜台词。
程程确实对李海伦有类似的情感倾向，她曾经对李海伦有着深深、深深的愧疚，一度愧疚到生出强烈的自我奉献之心，让李海伦根本不能视而不见。
李海伦要直接开口问什么，但看到程程微笑着对他轻轻摇头，停了下来。
程程好像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才是李海伦点了一下头：“可以，随便你。”
程程和他确认：“真的可以？下一次我就不会问你了，就这样演了。”
李海伦又点了一下头：“可以。”
......
又是‘新的一天’，程程照常出晨功，照常来到片场。
南芝问程程：“怎么样？还好吧？”
程程这一次，想了一下，微笑着说：“不怎么好，为了和南芝哥的戏，真的很累啊...不过，累也是值得的。”
“看起来，问题已经解决了？”南芝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反应过来。
“嗯，解决了。”程程声音带着点儿雀跃，但又让人觉得可能是故作雀跃。
“这么有自信啊...”
南芝的话还没说完，程程已经转过头去了，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李海伦。笑眯眯地打了一下招呼：“师兄，待会儿我有一个小小、小小要求。”
程程做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李海伦示意程程往下说。
程程压低了声音，似乎防着谁的样子：“不要让华哥听到了...待会儿的戏，师兄可以掌镜吗？”
‘华哥’是剧组的主摄影师。
李海伦应该问‘为什么’的，但他最终没问。
开拍的时候李海伦替了‘华哥’的位置掌镜，大概是之前李海伦‘前科累累’，大家甚至没觉得奇怪。
开拍的一瞬间，程程和南芝进入状态。在南芝的演绎下，孟文陆侃侃而谈，看似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为周虹着想，但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虚伪，姿态的浮夸，都被看在眼里。以上帝视角来看，大家都知道他怎么下三滥角色，而身处局中的周虹不知道。
在近景镜头里，程程到了转变的关键节点。她说的声音很轻，笑了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没有孟经理说的那么好的，我这个月业务...嗯，这些事我都不怎么懂的，从来没人教过我。”
“孟经理说是肯定就是了。”
这一段其实很‘波澜不兴’，无论是孟文陆，还是周虹，他们都非常‘客气’。他们既不像是要做坏事那样奸相毕露、丑态百出，也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光明正大、堂皇大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心虚和不自然的。
所以呈现在表演上，两人既要往外演，又要收敛克制。
与此同时，还不能真的平平淡淡就过去了，毕竟这是周虹的重要转折点！这里太平淡了，就像是一首歌没有了副歌...有的歌没有副歌也是神曲，但那终究是极少数。
镜头下的程程和南芝就完成的很好，南芝不用说了，一直都做的很好。孟文陆深不见底的虚伪看的分明，唯一的问题是他长得太好看了，即使有化妆师‘修饰’，也让孟文陆的魅力比剧本设定更甚。
让人意外的是程程的表现，她一反上次南芝在剧组时的表现，在这一幕里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
不再是普通的、只能说是解释了情节、让人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演技，这一次的她似乎真正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观众——坐在监控器后面的关哲是看的最清楚的人之一，他简直目瞪口呆，他没想过程程回贡献出这个级别的演出。
之前他没想过周虹应该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这一场戏，就知道周虹就是这个样子。
她美丽、精巧，又无用、无趣，她确实是漂亮的，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使用，而当她自己都不使用的时候，旁人更多时候就是忽略了，就像一颗宝石，在还是原石的时候谁都当成是石头——这是之前旁观者就知道的，这个时候则是前所未有的明显。
周虹再美，也不会有人将她当成是强者了...程程终于完全拉下了脸完成这个角色。
与此同时，当她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关哲甚至觉得一个激灵，从脊椎到头皮都是麻的...哪怕是一个不知道后文的观众也能凭本能感知到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完全信任孟文陆，她将自己交给了他使用——普通观众不见得能说的这么清楚、笃定，但潜意识是有这个意思的。
而关哲，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所以感触更深。
神灵的祭典上，人们奉献自己作为牺牲，谁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连同他们自己在内...他们觉得荣耀。
演的真好...关哲不由自主地赞叹。
忽然，他的脑子卡壳了一下，看看程程，又看看李海伦，最后看看自己面前的机器。再结束这一条之后，翻回去重看——他忽然意识到，‘周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镜头是她的正面近景，她是正对着镜头说这句话的。
也就是说，她不是对饰演孟文陆的南芝在说那番话，而是在对镜头后的人说话。
关哲将手放在额头上冰了一下，告诉自己，刚刚都是瞎猜的，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要真是那样，不早搞到一起去了，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儿...呵呵......”
然而，他又想到了刚刚李海伦特意去掌镜...真的是他老毛病犯了，摄影师的瘾上来了，没有别的原因？
再之后，关哲就见证了李海伦掌镜了一整天——似乎没什么人在意这个，大家都挺高兴的样子，因为今天的拍摄非常顺利！要知道程程和南芝的对手戏还都挺难的呢，但都是拍个三四条就过了。
打工人工作顺利的话，哪还管其他？
今天一天就拍好了一半的戏，如果明天还能像今天一样顺利，原定三天的戏，说不定两天就搞定了！
在一天的拍摄之后，所有人都鼓掌，为程程突破了自己的难关。而程程，朝着所有工作人员鞠躬致谢，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少女式的单纯。
南芝不远不近地看她这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海伦，露出了一个‘有点意思’的表情。还对平淡回看他的李海伦‘哦~’了一声，再左右看看，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8 09:35:41~2022-02-19 09:0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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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牵丝木偶（11）
像是意料之中的, 和南芝的对手戏前所未有地顺利之后，程程就结束了这次‘回档’。
之后又是一天的戏，也一样顺利, 真的就把要比较顺利才能三天拍完的戏, 两天就拍完了。
南芝戏份结束了, 因为他咖位大, 剧组还特意给他送了一束杀青鲜花, 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趣, 收下这束花之后一直指给程程看。
“挺好的，有总比没有好，说明南芝哥你受重视啊。”程程不在乎这个事，只是随口回了一句。约等于‘你说的这个我不感兴趣，但因为你已经提了, 我必须得回一个话，以免你觉得尴尬’, 这样的。
这个时候剧组已经下工了，大家给南芝面子多留了几分钟‘欢庆’他杀青，然后才陆陆续续散去。南芝一只手拿着花，倚着棚里一根廊柱和程程说话：“我跟你说啊，剧组里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