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也发现了,虎鲸只是单纯地想体验驮着人的感觉,它像个疯子,在海里疯跑疯叫,大喊大闹,来来回回折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虎鲸游累了,它的速度慢了下来,靠近船的时候浮出水,背部靠近船尾,海珠见状踩着鲸背站起来,一个抬腿就上船了。
虎鲸恋恋不舍地沉入海里,又往船上喷一道水柱才背离着船往深海去。
“呼——”海珠吐口气,她提桶水浇海豚身上,一巴掌拍它吻部上,问:“还活着吗?眼睛睁开。”
海豚动了动,它快要被太阳晒干了。
海珠往船尾的方向看了一眼,琢磨着虎鲸应该不会再追上来,毕竟已经玩过瘾了,她去船头降下船帆,拖着海豚靠近船边,猛一用力,一人一豚都落水了。
老龟爬到船尾望了望,徘徊了好一会儿,见海珠一直没出水,它往前又爬一步,咚的一下栽进海里,它循着海珠的身影追上去。
海珠拖着海豚游到海底,她将受了内伤的海豚安置在水草丰茂的海底,逮了些章鱼喂它,然后带着老龟离开了。
爬上船,海珠累得瘫坐在船板上,她心想这半天过得真刺激,遇到虎鲸好像总有乐子。
船到码头也晌午了,船驶进海湾,海珠才发现老龟还在船上,她推它到船尾,把龟推下船让它自己游回去。
“海珠姐。”挎着筐的姑娘走过来,问:“这只龟要搭船回岛吗?我堂爷待会儿要送我们回岛上。”
海珠往船下看一眼,老龟已经游走了,她替它拒绝,问:“来街上卖鸡蛋?”
“卖鸡蛋鸭蛋,也卖了十来只鸡,公鸡太多了,天天啄架,我抓几只来卖。”
“有进账了。”海珠说。
小姑娘笑了,每天都有进账,她每天醒来都是高兴的,不像以前那样为生计发愁。
海珠从底仓提了网兜上来,两条半人高的海鳗挂在肩上,码头上的人见了啧啧其声。
“发财了,又逮到了好货。”杜小五说。
“自己吃,馋这口了。”海珠笑了一声,说:“你忙,我先回了。”
“等等,海珠你等等。”毛小二喊住海珠,指着东边的来船说:“你看,是不是少将军过来了?”
海珠望过去,她停下步子,将网兜和海鳗都又放进海水里,她站在船上等着,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海上的官船越来越近,但没有停靠的意思。
海珠走上二楼,倚着栏杆望着飘在深水处的船,船上载着兵卒,少将军站在二楼挥手。她也跟着挥了挥手,目送官船走远,这才拖起渔网兜扛着海鳗离开码头。
虾蟹章鱼留够自家吃的,剩下的都卖了,两条海鳗自家留一条吃,另一条让长命拿回去,让他跟他祖母吃。
“海珠,你回来了?”鹦鹉雀跃地飞过来。
“嗯,回来了,你上午在做什么?”海珠舀水准备去洗澡。
“去卖饼,回来骑龟,骂猫,吃饭,睡觉。”鹦鹉发现猫不在家,它攥着爪子飞下墙头,落到海珠肩头探出爪子,说:“伸爪。”
“什么好东西?”海珠瞥一眼,她伸出手,两枚铜板掉在手心里。
“嘻嘻,给你。”鸟蹭了蹭她的耳朵,说:“鸟挣的。”
“哪来的?”海珠诧异。
“它跟着去卖饼,冬珠给潮平发工钱的时候,它也跟着讨要,说给它买瓜子它都不要,一定要铜板,原来是惦记着给你。”齐二叔惊叹,“真是成精了。”
鹦鹉乐得嘎嘎叫。
海珠进屋洗澡洗头,出来时捏着那两枚被她洗刷干净的铜板, 她想了想, 取下脖子上挂的黑珍珠,解开绳子串上铜板又戴脖子上。
鸟看见高兴惨了,它激动地满院子乱飞,又飞出巷子嘎嘎大叫。
“鹦鹉, 吃花生吗?我刚买的。”红珊娘问。
“海珠喜欢鸟。”
“……”
“鹦鹉, 下来说说话。”二旺奶撒米喂鸡, “你傻乐个什么劲。”
“嘎嘎嘎——”鹦鹉快速掠过。
“回来,你别在外面乱跑。”海珠出来喊,“吃不吃香蕉?”
“吃!”鹦鹉一溜烟飞回去了。
海珠给它切半个香蕉放碗里, 碗放桌上, 它站饭桌上吃,她蹲在外面洗蟹刷虾剁海鳗,今天是星珠满周岁的日子, 她做两个菜尽个心意。
“姐——”星珠被冬珠扶进来了。
“吃香蕉吗?”海珠回头, 见她额头上有块儿新鲜的血痂,问:“又摔了?”
“嗯, 她性子急, 不会走腿还迈得快,早上那会儿摔了,哭了好一阵。”齐二叔说, 那会儿家里的人都走了, 就他跟齐阿奶在家看孩子,他动不了, 齐阿奶拽不动孩子,一个晃眼星珠就走摔了,额头嗑石头上了,差点把老太太的魂吓飞。
星珠走进院子嘿嘿笑,她看鸟在吃食,也伸手要吃的。
“你不能吃,你爹说你昨晚吃坏肚子了,今天不让你吃。”冬珠按下她的胖手,搂着妹妹坐凳子上,发牢骚说:“哄孩子真他娘的累人。”
海珠转身瞪她,她讨饶一笑,拍嘴道:“打嘴打嘴。”
“少说那几个字,难听死了。”海珠轻哼,说:“再让我听你说脏话,我来打你嘴。”
“打嘴……”星珠仰头。
“打你嘴,好吃嘴。”冬珠轻轻拍了下妹妹的嘴,说:“你就是吃的太胖了才不会走路。”
“猫回来了。”齐二叔提醒看热闹的鸟,“快回去,猫又要打你。”
“死猫。”鸟骂一声嗖的一下飞离桌子,“海珠,鸟走了。”
“嗯。”海珠拎着洗干净的海鳗进厨房,问:“风平呢?在隔壁烧火?”
“在长命家看书,我去喊他。”冬珠说罢又想到赖在身上的星珠,扯着嗓子喊:“鸟,喊风平回来烧火。”怕它不听,又补一句:“海珠喊的。”
鸟听见了,立马飞去长命的院子找风平,不消片刻,风平和潮平就回来了。
“你俩看着星珠,我去烧火。”冬珠立马把孩子丢出去,麻溜地跑进厨房坐在灶下。
“姐,你怎么不给鹦鹉取个名字?”她问。
“不是喊得应吗?”海珠舀水刷锅,说:“想不到合适的,它也不一定乐意,先将就着吧。”
鳗鱼斩断用甜酒腌着,锅里先蒸虾蟹,虾蟹起锅后洗锅烧油,鳗鱼已经腌出了血水,清亮的甜酒变成血色,鳗鱼肉里浸泡出酒香。海珠用筷子挟着鳗鱼块放进油锅里,小火慢炸,炸定型了才翻动。
冬珠闻到香味站起来,咽着口水说:“好久没吃到鳗鱼了。”
“我也馋了。”海珠笑。
鳗鱼肉炸成金黄色,鱼皮也起酥了,海珠再一个个挟起来,舀两勺油装碗里,余油煎鱼头,煎香再加入姜片和蒜粒,添上一瓢温水,水沸腾后再将炸过的鳗鱼块放进锅里,淋上盐和酱油调味,盖上锅盖文火慢炖。
海珠走出厨房洗手,看见猫卧在檐下,她走过去摸摸猫肚子,说:“猫估计快下崽了。”
“你奶说估计就这两天了。”齐二叔接话。
“这边咋也在冒烟?你们单独开饭啊?”齐老三进来,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齐二叔出门,说:“饭菜都好了,这边忙活好了就过来。”
“好,我这边的菜也好了。”海珠又舀水洗手,走进厨房揭开锅盖,她揽起抠掉牙的章鱼丢锅里,再撒上葱段,盖上锅盖,章鱼焖熟了就起锅装盆。
“走了,你端上蒸的虾和蟹。”海珠跟冬珠说。
说是星珠过周岁,一桌菜只有一碗鱼肉羹是她能吃的,她手上戴着她外婆送的银镯子,镯子上挂着小铃铛,晃得正起劲。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一年了。”齐老三感叹,“去年的这天星珠才出生,现在已经能说会走了。”
“一年也就三百多天,不算长。”海珠说。
“忙完她的周岁,家里的下一个喜事就是你的婚事了,东西该准备起来了。”齐二叔说。
海珠点了点冬珠、风平、还有她自己,说:“只要愿意操办,我们仨还是愿意过生日的。”
“还有我。”潮平插话。
“你出生在正月,早过了。”齐阿奶挟块儿鳗鱼,说:“不办,家里人多,个个都过生日,月月有的忙。”早几年在村里,只记得初一十五是大潮日,哪记得今夕是何日,天天忙得昏头昏脑,更别说孩子过生日了,就是自己的生辰都忘了,若是问起她今年多少岁,她还要想好一阵。
“再有一个月要禁海了,老三,你得空跟海珠去府城的岛上看看房子,缺什么先跟木匠商定,九月之前把东西归置妥当,后一个月不为别的事操心,专为海珠的婚事忙活。”齐阿奶发话。
“好。”齐老三点头。
海珠不插话,一心埋头吃饭。
距离婚期还有半年,海珠觉得时间还长,相干的人已经紧锣密鼓地着手操办了。秦荆娘等于来顺回来后,她带着平生跟着他一起去府城,花了大价钱买好布和好棉花。她找了父母儿女和丈夫全都健在的全福人为海珠缝制四床厚薄不一的被子,衣裳鞋袜则是她自己亲手缝制,天气好的时候,她日日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
到了五月初,侯夫人撇下长命回府城了,她也要回去操持下聘相关的事,礼单整合了南北两边的风俗习惯,少了缺了,她写信回京都让人送来。她就剩韩霁这一个孩子了,又是来广南的头一件喜事,指定要大操大办。
而韩霁还在西南海边脱不开身,他日日在海上练兵,一是训练渔民协同作战的能力,二是训练射箭的准头,追赶贼船时,射箭扎破船帆,船破了帆就没用了,渔民游泳都能追赶上。
“少将军,那群虎鲸又来了。”
“又来了?”韩霁走出住舱,站在船上往下看,不远处的海面的确有黑影晃动,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五天前渔民在水下作战,它们突然从海底蹿上来了,渔民差点吓掉魂,它们在海里模仿人的笑声大叫,之后的几天时不时来绕一圈。
不知道哪个方向突然放出两支箭,一支箭落在跳出海面的虎鲸脊背上,它痛嚎一声落水逃走了。
“谁放的箭?”韩霁沉了脸,大概是受海珠的影响,他对海里的大家伙都抱有敬畏之心,长这么大实属不易。
“这不就赶跑了?”站出来的渔民脸上还带有兴奋之色,他凶狠地说:“胆敢再来,它留下命,我们吃肉。”
“你想没想过出海打渔会遇到它?它一个甩尾能把渔船打翻,它若是记仇,在海上的人凶多吉少。”韩霁冷静地说,他往海面看一眼,说:“据我了解,这个种类的鲸鱼是爱凑热闹的,它们日日过来大概是觉得这里人多,像人看戏一样打发时间,它们若是伤人,第一天过来的时候海里的人无法生还。”
“我、我……”渔民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原本邀功的心思也没了,他怕出海被报复。
“回家打渔吧,军营里不要擅自行动的兵。”韩霁把人打发了。
而过路的虎鲸已经离开了,它们从遥远的南边游过来,五天前才来到近海,发现这里的人多就多停留了几天看热闹。虎鲸群熟门熟路往东游,傍晚时抵达永宁码头,因为再有几天就禁海了,没人再出海打渔,此时海面上没什么渔船。
胆大又不长记性的虎鲸靠近码头,它跃出水面发出响亮的笛声跟码头上的守卫打招呼。
“怎么又来了?”毛小二以为是早上那只虎鲸,它隔三差五会在早上来码头接海珠出海,但少有傍晚过来的。
“海珠回去了。”杜小五喊。
“你傻啊?它又不是那只鸟,能听懂才怪。”悦耳的笛声又变成让人作呕的干哕声,毛小二受不了,说:“我去找海珠。”
海珠正在家遛鸟,听到信带着鸟过来了,此时天色已然昏黄,她站在码头看不真切,只能登船扬帆过去。
“嚯——”鹦鹉抖着翅膀陡然拔高,看着跳出海面的怪鱼,它大叫道:“怪物怪物,吓死鸟了。”
“别嚷嚷。”海珠点燃灯笼走到船尾,问:“出什么事了?”如此反常,她直觉是虎鲸来求助了。
海底的鲸鱼群绕船涌了出来,鹦鹉飞在空中看到这一幕吓得不停打嗝,它说不出话了。
“是你们啊。”海珠认出来了,她提着灯笼绕一圈,其他虎鲸散去,独留一头虎鲸在船尾,她在它背上看到了一支箭,黑色的皮上有红血划过。
海珠放下灯笼伸手探出去,但摸不着箭镞,她只好跳下船,虎鲸也跟着沉下去,她攥上箭柄直直拔出来。
虎鲸长嚎一声,尾音未落,在看见海珠爬船的时候温柔的用背拱起她,给她当垫脚的,同时发出一声干哕。
海珠:“……”
落在舱顶上的鹦鹉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它直愣愣地盯着海珠,这、这……
“回海里吧,别再靠近人了。”海珠提起灯笼朝海上照一下,虎鲸都探出海面,支愣着大脑袋挺唬人,她抖了下肩,拨动船帆回岸。
“海珠,什么情况?”码头上的人还在等着。
海珠把箭支递过去,说:“来找齐大夫拔箭的,这是去年秋天来过的虎鲸群又回来了。”
“哪个龟儿子射的箭?赶明儿被鲨鱼吃了他高兴了。”永宁码头的人还挺喜欢虎鲸的,它们吃光鲨鱼,渔民在海上就安全许多,另一方面,它们会发出各种声音,有猎奇的人过来看,永宁镇就不缺生意。
“我要给我二姑捎句话,去年来晚了她没看到虎鲸。”有人说。
“明天有过路的商船,让人把消息带出去。”
海珠没在码头多待,她拿着箭支往回走,对飞在头顶的鸟说:“站我肩膀上来。”
鸟谨慎地落下来,歪着头盯着她。
“怎么了?”海珠问。
“姐姐,你真厉害。”鸟大声拍马屁。
“谢谢夸奖。”海珠哈哈大笑,问:“是不是觉得认识我是你的荣幸?”
鸟听不懂这话,但无脑的跟着说是。
第221章 海上洗牙船
当晨曦洒进大海, 海水里的青黑色一点一点褪去,海底万物在蒙昧的光影下被唤醒,如浮雕一般矗立在深海里的虎鲸动了, 它告别族群, 独自一鲸踏上向北的行程,它要赶在退潮前抵达近海。
另外一群在燕岛活动的虎鲸在天不亮就完成了捕食,吃饱了肚子又打包上猎物,一路欢欣地向北而去。
码头上值守了一夜的侍卫瞪着无神的眼睛交班, 打着哈欠去街上的早肆吃饭, 他们坐在靠窗靠门的饭桌上, 吃着饭打着哈欠,偶尔还要往外瞥一眼。
“海珠,再有几天就禁海了, 你还出海啊?”猪肉佬关切地问。
“我去码头看看, 不下海。”海珠脚步不停。
待她走过,食肆里用饭的守卫也相继结账离开,脚步沉沉却面带兴奋, 跟在海珠后面往码头去。
“我去码头看看, 饭给我留一碗,你跟孩子先吃, 不用等我。”沿街住的渔民飞快走出门, 他媳妇追出门说:“不准出船打渔,命比银子金贵。”
“我不出海,我去码头看虎鲸, 昨夜听说去年来过的那群虎鲸又回来了, 不知道今早会不会过来。”话刚落,一只布鞋斜愣着砸过去, 前一刻还温言暖语的妇人大骂他是自私鬼:“让老娘在家带孩子做饭,你跑去看虎鲸,我不问你不说是吧?”
“走走走,一起,不做饭了,待会儿去早肆吃。”男人捡了鞋走过来,给媳妇解了围裙,夫妻俩一起出门。
此时码头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闲来无事的人来看热闹,而不远处的海底,独鲸跟虎鲸群相遇了,两方经过一番交流,合成一队继续向北行,当岸上的说话声传来,鲸群鸣叫着喷水,海面升起一道道水柱。
“来了来了,快看,虎鲸群过来了。”
拿着笛子的姑娘兴奋地望着海面,当虎鲸露头,她拿起笛子吹去年的曲子,海里的虎鲸一个个冒头,喷着水柱盯着岸上的人,当熟悉的曲调响起,它们也跟着和鸣。
海珠坐在船尾托腮,人看鲸的热闹,鲸看人的热闹,一大早的,两方都高高兴兴的。她正敲着膝盖打拍子,一个低头看见海面下游来一个黑影,她站起来往后退,下一瞬,虎鲸含着魔鬼鱼窜出水,它低鸣一声,嘴巴张开,带着一排齿印的魔鬼鱼吐在了船板上。
“昨晚拔箭的酬劳?”海珠瞥了眼死的不能再死的魔鬼鱼,鱼身已经被虎鲸的利齿洞穿,她拿起尖头铲先剁去骨刺,再将魔鬼鱼剁成小块。
虎鲸安安静静半浮在海面看着她动作。
船上又来了人,海珠扭头看过去,是冬珠、风平和长命,他们兴奋又小心翼翼地靠近船尾。
“嘻嘻,它长得真壮啊。”冬珠搓手。
船尾的虎鲸偏头,它长鸣一声,潜下海含口水,在人探头往船下瞅的时候,它突然冒头冲人吐水,冬珠、风平和长命吓得尖叫又跺脚,它像恶作剧得逞一般张嘴哈气,模仿人哈哈大笑。
“它在笑,太可爱了。”冬珠抹去脸上的水,激动地说。
“大姐,能摸它吗?”风平跃跃欲试。
海珠让出地方,指着船板上的鱼肉说:“扔进海里喂它吃,别摸它,也别靠近它,它力气大,稍稍一拽你就掉海里了。”
此时一头幼小的虎鲸露出水面,冬珠指着它说不出话,原来大鲸刚刚是在喊孩子啊。
“来,快吃。”长命挑坨小块头的鱼肉抛给小虎鲸。
“它应该还在喝奶,可能不吃鱼肉。”海珠说。
“喝奶?鱼也喝奶?”长命惊呆了。
“它们不是普通的海鱼,虎鲸跟海豚都是哺乳幼崽的。”海珠捡起船板上的鱼肉全部扔进海里,大虎鲸沉下水一口一口吞食,它在海里游来游去,海水晃荡,震得楼船也跟着上下起伏。
码头上的人越涌越多,海水退潮了,虎鲸跟着潮水往后退,它们逐浪跳水,引得岸上的人声声尖叫。
“今天不卖饼了?”海珠偏头问。
冬珠摇头,说:“明天再摆摊,今天先看虎鲸。”
街上的摊子挪到了码头,吃的喝的玩的,甚至有人拉了木板凳来卖,生意格外红火,大家买了小板凳坐在码头,再买斤瓜子买壶茶,吃着喝着看虎鲸在海里跳跃、鸣叫。
海珠要走,刚下船就被人拉了回去,“海珠你别走,你走了虎鲸群也要走。”
“对,你要做什么你说,我让我家小子去给你跑腿。”
海珠无奈,只好继续坐在船上。
日头一点点升高,东西两个方向驶来了渔船,渔村的孩子坐船来镇上读书,但海里堵着有渔船两三倍大的虎鲸,渔船不敢靠近。
“你们下船,我开船把虎鲸引开。”海珠跟船上的小孩说,再有一会儿还会有商船停靠,虎鲸不能在码头久待。
“小姑姑,我们也跟你一起去。”长命说。
“对啊,姐,我们今天没事,跟你一起出海。”冬珠也跟着说。
“行。”海珠往船下喊一声:“叔,帮我拔船锚,我送虎鲸回深海,再有一会儿商船该来了,不能让它们耽误我们做事。”
“也是。”男人走来拔起船锚扔船上,同时船帆扬起,楼船迎风飘了出去。
冬珠、长命和风平趴在船舷上看船驶进虎鲸群,它们沉在水下,硕大的黑影从船底游过,水下响起一声空灵的幽鸣,其他还在跳水的虎鲸相继沉下海,跟着船离开。
“小姑姑,你天天在海上过得什么日子啊?太精彩了。”长命感慨。
海珠笑了,说:“的确精彩,还是你无法想象的。”
“你写本书?把你在海上的经历写出来,我们也长长见识?”长命冒出一个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央求道:“小姑姑你动笔吧,如果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海底的鱼是喝奶长大的,是不是真的啊?”
海珠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又觉得没必要。
“姐,你写吧,你在海里见的东西多,什么有毒什么没毒,最好再配上图,到时候刊印了拿去官塾,比老人口口相传的效果可好多了。”冬珠念过两年多的书了,接触过三个夫子,也去官塾旁听过,深知书籍的影响,一个人做了多少贡献,口口相传会变味,会随着时间被遗忘、被取代,但书写在纸张上的不会。
“行,我回去了琢磨琢磨,要写书我还得再学习。”海珠说。
“快禁海了,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去听夫子讲课,有不懂的地方多问,而且长命家也有好多书。”风平热情地传授经验。
船上的人说得热闹,不料船尾突然被撞,船上的四人没站稳,踉跄着摔趴在船板上,还不等人站起来,两头虎鲸合力推着楼船换个方向跑,船帆已然没了作用,虎鲸推船宛如人推门,轻而易举就撼动了。
“它们要做什么?”长命此时心里生了害怕。
海珠扒着船舷站起来,越过船舷发现原定的方向海面起了漩涡,虎鲸应该是发现了不对劲,它们懒得沟通提醒,直接暴力行动推船。她走到船头扭动船帆,船帆变了角度,船飘离的方向也变了,但虎鲸还在水下出力,船行驶的速度赶上狗撵的了。
“行了行了。”海珠大声喊,她拍着船舷提醒:“别推了,我该回去了。”
一头大虎鲸撞开两头推船的虎鲸,它直接截停楼船,张开大嘴给海珠看。海珠走到船头降下船帆,又走到船尾凑过去看虎鲸的嘴,它的这口牙她眼熟,去年还只是磨秃了,今年直接磨平了,一排牙还黑黄黑黄的,牙缝里塞着鱼肉。
“哕——”海珠被熏得扭头干哕。
“哕——”海里响起长七八短的干哕声。
海珠:……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撸起袖子伸手去虎鲸嘴里摸,看得见的地方没伤口,看不见的地方没骨刺。她收回腥臭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说:“舌头上没骨刺。”
虎鲸嗡鸣一声,它焦急地用舌头抵牙,又发出嘶嘶声,张大了嘴靠近海珠。
“牙疼?”冬珠探着头瞄一眼,说:“是不是跟咱奶一样牙疼?”
“或许是。”海珠想了想,她走下底仓拿来铁铲和铁耙,没有刷子就折几根竹片,先用竹片给虎鲸剔牙,堵在牙龈里的鱼肉挑出来,虎鲸舒服地嘤嘤叫。
“臭死我了。”海珠偏过头干哕,“我这是做什么孽?”
长命嘿嘿笑,他跟风平提半桶水来,踮脚扶着桶底往虎鲸嘴里倒水给它漱口。
“姐,我找来了这个。”冬珠从底仓拿了盐罐,又去二楼撕了件旧衣裳,兴致勃勃地说:“我给它洗牙。”
姐妹俩一人把守一边,一个剔牙一个用布沾盐擦牙,剔出鱼肉的牙龈流出血,沾了盐又疼,它一会儿嘤嘤嘤,一会儿嘶嘶嘶,每当哈喇子流出来,长命和风平就往它嘴里倒水冲洗。
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水下的虎鲸轮换着去捕食,船上的人却没歇,四个人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没有力气再说话,胳膊举得酸疼,手都被它的口水泡起皱了。
“行了,干净了。”海珠垂下手,拍着虎鲸的腮说:“滚蛋吧。”
冬珠也扔了脏兮兮臭烘烘的布,退了两步离开船尾。
大虎鲸咚的一下砸进海里,水花溅起,楼船晃动,它在水下吞口水,欢喜地嘤嘤叫,在水里又是翻滚又是喷水。
“看样子是舒坦了。”长命往水下看,说:“小姑姑,我们回去吧。”
“行。”海珠撩水洗手洗胳膊,刚要去升帆,船尾又来了头虎鲸,它先是吐条巨型石斑鱼,后张开大嘴嘤嘤叫。
“我们要回去吃饭了,有事明天再来。”海珠毫不迟疑地升起船帆,楼船原地调头,下一瞬离开虎鲸驻扎的海域往北而去。
送了礼却没被服务的虎鲸要去追船,体型最大的虎鲸长鸣一声,它衔了飘在海面上的布丢给大女儿,嗡了一声带着鲸群离开。
独头鲸半途跟鲸群分别,它奔去深海找族群,谁家没有烂牙的老祖宗啊。
之后的日子每逢天晴,海珠都要带着找木匠定做的竹签和猪鬃刷以及大罐粗盐出海去给鲸群洗牙,有它们在,她也不担心遇到漩涡和台风。
上午给虎鲸刷牙,下午处理虎鲸送的谢礼,晚上带着鹦鹉去听夫子讲课,闲暇的禁海期,海珠却过得无比忙碌,却又充实。
远在西南角的韩霁也日日忙碌,他带着装扮成渔民的将士和本就是渔民的人一起在海上追击贼船,大理那边过来掳人的贼船再三折戟,人死在大海,船转手卖给琼崖的岛民,他们修葺翻新后,带着满船的货物直奔广南。
忙碌的日子一晃而过,八月十六,韩霁彻底放手西南角的军务,他急匆匆回府城,修整一天又载着满船的聘礼来永宁下聘。
他到的时候正值傍晚,走进青石巷看见落在树上听人唠嗑的鹦鹉,他高声喊:“鸟,快过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鹦鹉偏头看过去,牛气冲天地问:“你谁啊?鸟不认识。”
第222章 媒婆鸟
热脸贴了冷屁股, 韩霁也没介意,他笑着跟街坊邻居打招呼,眼睛瞟向巷子里的某一个门, 当日思夜想的姑娘从门里出来,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
“少将军,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二旺奶看了鹦鹉一眼,说:“鸟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
“嗯,有事耽误了, 前几日才回来。”韩霁抬步离开, 说:“你们忙。”
鸟飞在他前面落在海珠肩膀上, 趾高气昂地望着他,偏过鸟头在海珠耳边嘀咕:“姐姐,他是谁?”
“够了啊。”韩霁受不了它这副贱兮兮的德行, 吃了他买来的松子榛果, 养得羽毛油亮蓬松,日子好过了反过来挑拨离间是怎么回事?
海珠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说:“进屋吧, 你看着瘦了点。”
“训练的力度大, 吃食又不讲究,是瘦了点。”进屋看见齐阿奶和齐二叔, 韩霁挨个叫人, 解释说:“我本来打算在比武大会前回来的,奈何又遇了些事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