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泡水里,她把盆里泡的衣裳搓了才开始煮饭。
坛坛鱼开罐,她拿起无油无水的勺子舀一勺鱼肉起来,腌过又炸的鱼块被油浸透,外层的酥壳被泡得油润有光泽。海珠捏一块儿尝尝,咸味也泡进去了,很下饭。
“蒜瓣剥好了。”齐二叔喊。
“好。”海珠出去拿,蒜瓣拍碎,酸菜切沫。
佐料准备好了,锅里的米饭也蒸熟了,全部铲起来装盆里,海珠舀水洗锅。
“灶里的柴要掉了。”齐二叔喊,“娘你先别洗衣裳了,去给海珠烧火。”
“不要烧火的,两把柴的事就能出锅,你们洗手准备吃饭。”海珠用火钳挟木柴塞灶里,见铁锅烧火了,她端起装鱼块儿的钵篦油,带着咸味的油炒菜,也不用再调味了。
蒜瓣炸香倒酸菜,翻炒两下倒鱼块,不一会儿菜香就飘了出去。
冬珠进来端碗时往锅里看,她嗅着鼻子说:“还挺香哎,好特殊的味道。”
海珠拿钵盛菜,她在锅里铲来铲去,鱼肉竟然也没碎。
“吃饭了。”饭菜上桌,海珠拿个勺子放钵里,她舀了两勺菜铺在米饭上,说:“谁吃谁舀。”
酸菜开胃,鱼块沾了酸味去了油腻,混着米饭扒进嘴里,米饭也有了滋味。
清早做吃食, 傍晚下海捉鱼虾,海珠又忙碌了起来,日子也变得充实。
她整日忙活得起劲, 当扛着网兜回去的路上看到韩霁时愣住了, 认真盯了几眼才小跑过去,“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莫非还有谁长得与我相似?”韩霁莞尔,伸手接过她肩上的网兜。
海珠避了两步,说:“你别碰, 沾你一身腥水。你这是巡船路过?”
“嗯, 前天从府城动身的, 我过来看看你们。”
“沈遂在岛上呢,你这次过来了不知道他肯不肯借机上岸。”
“怎么说?”
海珠把沈遂离家出走躲避催婚的事说了,“月初上岛, 这到月末了, 也大半个月了,挺能坚持。”
韩霁想了想,私心里想跟海珠单独相处, 便说:“今晚你请我吃饭, 明天晌午我请你们吃饭,他若是不愿意上岸, 我们提着食盒上岛找他。”
走路的步伐慢了少许, 海珠思索着说:“到我家吃吧,尝尝我的手艺,不去酒楼。”两人单独在包厢里, 一旦没话说就会陷入难言的尴尬。
一只猫叼着鱼冲了过来, 石屋里的妇人骂骂咧咧拿着棒槌撵出来,待看见韩霁, 她嘴里骂人的话骤然没了音,她放下棒槌问:“可是少将军?”
韩霁微微颔首。
“真是少将军来了,大儿二儿快出来,少将军来了。”妇人面若朝霞,喜不自禁地说:“少将军到我家吃饭吧,我大儿二儿可喜欢你了,天天去茶楼听说书的讲你剿匪的事。”
两个十来岁的小子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小的那个大声喊:“竟然是活的少将军!”
韩霁笑了,“对,是活的。”
“少将军,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剿匪。”大的那个小子红着脸说。
“有志气。”韩霁夸了句,跟妇人说:“阿嫂你忙,我有事先走了。”
海珠就等这句话了,她瞟着他,居高位的人习惯了追捧,他脸上丝毫没有窘迫。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像个贼似的偷瞄。”韩霁心情大好,“你看我做甚?”
“看你脸皮厚。”海珠胡说八道,“你好像对茶馆说书人歌颂你剿匪的事迹不意外。”
“说书的又不像你似的胡说八道,有什么好意外的。”
海珠:……
韩霁轻笑一声,低声说:“是我差人办的,我怎么会意外?”
“大姐!”潮平站在巷子口喊,他对韩霁模糊还有印象,见他身形高大,他发怵不敢靠近。
“你二哥呢?”海珠问。
“大娘接他回去了。”潮平蹦过来攥住海珠的手,偷偷摸摸瞟一旁的男人。
韩霁心想果然是姐弟,偷看人的神色都隐约相似。
进了巷子,巷子里的小孩相继安静下来,转瞬一哄而散,大着嗓门往家跑。
“爹,少将军来了。”
“爷,少将军来了!你快出来。”
“……”
韩霁撇开慢吞吞走路的姐弟俩,迈开步子逃似的走进齐家大门,他可不想被当成猴子给众人看。
海珠听着闹哄哄的话,看着满脸热切的人,心想韩霁做得扬名声的举措有了成效,他得了民心。
老老小小跟着海珠去她家,这下韩霁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海珠从喧闹的人群里走出来,她放下网兜打水去洗澡。
贝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蹲下帮婆婆分拣虾蟹螺,指了下院中被围住的人,再指了指水声哗啦响的洗澡间。
“少将军跟海珠认识,噢,不仅认识,两人还是义兄妹。”齐阿奶险些忘了这层关系。
宋婆子也险些忘了这层关系,她看着韩少将军站在齐家的小院里,心里紧了一下,心里升起后怕的同时还有嫉妒,若是她侄女嫁给齐老三,她今天就能单独跟少将军说上话,甚至还能同坐一桌吃饭。
她恨恨地剜了贝娘一眼,转身出了门。
木门咯吱一声响,韩霁回头见海珠出来了,他收起谈兴,送这些人出门。
“我去买菜,你在家坐着,免得又引一群人过来。”海珠梳顺头发,提筐出门,刚出巷子看到沈虞官过来了,她又领着人回去,“二哥,沈虞官来了。”
韩霁有些疲乏,他见海珠的头发还在滴水,招手让她进来,“别忙了,晚饭让沈虞官安排。”
沈遂他爹过来就是这个目的,他开口说:“我派人把小六喊回来,海珠你跟少将军晚上都去我家吃饭。”
“那就麻烦伯父了。”海珠放下竹篮,坐在一侧听两人寒暄,见桌上的水没人动,她端起来捧着喝。
沈虞官来了又走,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齐阿奶刷虾蟹的沙沙声和水花嘀嗒声。
“你爹寻砗磲的事有眉目了吗?”海珠问。
韩霁摇头,“可遇不可求吧,若是能轻易被人寻到,也不会珍贵成佛教圣物。”
“你爹信佛?”
“不信,皇帝信佛。”
“噢。”海珠便不问了。
韩霁看她两眼,她总是这么识趣,识趣到让他束手束脚,一些话总是点到为止,无法深入探讨。
就像两人的关系,隔着摸不着的雾。
“你这些天在做什么?”他换个话题。
“早上做早食,下午下海逮鱼虾,偶尔做了好吃的给沈遂送点去。”
“挺忙的。”
“不怎么忙,就早上忙一个多时辰,其他时候都是闲玩。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熬一罐葱油你带在船上吃。”海珠问。
“后天早上走。”韩霁不能在永宁多耽误,他还得往西走,之后再折返回府城。
“明天下午给你做,放船上能放五六天不坏。”
韩霁点头,一时之间没找到新话茬,两人之间就沉默下来,他下意识端起桌上的碗,看了一眼发现不对劲又放下。
“喝水?我再给你倒。”海珠起身。
“不喝,我不渴,出去走走吧,我们去码头等你六哥。”韩霁起身往外走,他发现距离最能离间人,两人分明没有隔阂,却失了熟稔。
海珠和韩霁都出门了,齐阿奶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若有所思地往门外瞅,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走到码头,正巧碰到沈遂回来,这贼子借用了海珠的楼船,他不料海珠会过来,愣了下解释说:“你的船快,晚上回岛上也安全。”
“你晚上还回岛上?”韩霁问。
“那当然,要不是老头的人说你来了,我才不回去。”沈遂把船锚抛给杜小五,走上码头压低了声音说:“走走走,快带我回去,馋死我了,今晚可要多吃点。”
韩霁:……
海珠狂笑,“往后你就指望着韩霁过来打牙祭了。”
“好兄弟,没事多过来走走。”沈遂拍上韩霁的肩膀。
韩霁默然。
借着他在的这两天,沈遂早中晚都回家吃饭,韩霁的船上前脚离开,他也马不停蹄拎着两只烤鸡回了海岛。
“贼头子!”沈母听说他跑了,恨恨地骂一声。
“娘,我看六弟跟海珠的关系挺好。”沈大嫂试探着开口。
“我问过他,他说不行。”沈母揉额头,不欲多说,“这事别再提。”
“大姐,春生家的猫生崽了。”风平跑回来说,“我去看了,两只花的,一只灰的,还一只白的。”
“你跟你二姐商量,看要两只什么色的。”海珠扯下晾晒的衣裳,手背上突然一凉,她抬头望天,没有鸟路过撒尿。
“下雨了。”风平摸了下额头。
“快把鞋子收进来。”海珠抱着衣裳回屋,一进一出雨势就大了。
落下来的雨还是热的,地上的暑气被激了起来,院子里又湿又热,海珠拉开木门用石头堵着散气。
齐阿奶和贝娘推着齐二叔回来,后面还跟着颠颠跑的潮平,四个人身上都淋湿了。
“这鬼天气,雨说下就下。”齐老三拥着贝娘跑进来,他拿起伞去巷子头接冬珠回来。
走在外面的人俱是缩着肩往家跑,天上打起响雷时,行人的脚步迈得更快。
此时韩霁刚回到府城的码头,他淋着雨骑马回将军府,走进大门看正厅的桌上放着明黄色的圣旨,他抓个奴仆问,才知道在一个时辰前,朝廷的天使来了。
他挥退奴仆拿起圣旨看,看到最后脸色变得冷硬,他攥着圣旨大步往后院去。
韩提督正在书房收拾东西,门被推开,他回头望一眼,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就要走了。”
“你答应了?”韩霁冷声问。
“这是圣旨,是皇命,抗旨是要屠全家的。”韩提督短促地笑了一声,“能再去西北,我也如愿了。”
韩霁沉默下来,韩提督收拾东西的动作也不停,书房里只余轻微的脚步声,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你为了打消皇上对你的怀疑已经自断半臂了,何必再领命冒险?你再去西北领军抗敌,败了,你没命回京都,胜了,朝廷上的人更容不下你。”韩霁搓着手指,试图让冰冷的身体有些许热意,他继续说:“我大哥已经死在西北战场上了……你该避其锋芒不作为了,声名再盛,我们家的人活不长。”
“西北有数万百姓,还有数十万将士,若是这场仗胜了,千家万户能得以保全。”韩提督走到韩霁面前,他拍着儿子的肩说:“官场肮脏,但百姓无辜,我且可偷生,但到死都是徒活。我们祖上以军功起家,我在西北的战场上出生,若是明天会死,我宁愿死在西北的战场上。”
“我不愿意偷生,我宁愿少活十年二十年,死也要壮烈地死,清清白白地死。”他望着门外的雨幕,说:“这番前往西北,你就不用去了,你继续守着广南这片海。”
韩霁沉默,他的呼吸轻到几不可闻,手指发抖,嗓子发紧,说出的话嘶哑难听。
“你若是死了,我不可能再为朝廷效力,安远候府的荣耀就让你带走吧。”
“随你,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霁转身走进雨幕里。
第109章 不能跟大姐犟嘴
窗外的雨声变小, 风声却丝毫没弱,门环拍在木门上梆梆响,窗纸被木板缝里挤进来的风吹得簌簌响, 像是老鼠在米缸里扒拉, 听着挺闹心。海珠走过去拽下带着湿意的窗纸,走到门边挪开桌子,门栓卸下,两扇木门骤然敞开, 清凉的风灌了进来, 她下意识眯眼。
“好凉快。”冬珠放下沙盘跑过来, 站在门口看瓦沟里的雨水滴滴答答,檐下接雨水的水桶漫了,水流漫进细沙里, 消失的无声无息。
“等雨停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海边逮鱼?”冬珠问, “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大鱼被潮水推到沙滩上。”
风平从齐阿奶的屋里出来,他戴着顶草帽赤脚跑到院子里,潮平紧跟在他身后, 兄弟俩光着脚在地上踩沙。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 院子里的沙砾被冲刷干净了,鱼腥气皆数消失, 墙角的薄荷和葱蒜在雨后气味格外浓郁清香。
“哎?”海珠喊了一声, “奶,潮平脱了裤子要下老龟的水坑里踩水。”
齐阿奶一听,立马就捏着扁竹片出来了, 潮平见了拎着裤子就跑, 光着屁股戴着个大草帽绕着院子跑。
“再调皮捣蛋我喊你三叔来打你。”齐阿奶收了扁竹片走到檐下,嘀咕说:“越大越闹, 还没小时候懂事了。”
潮平斜眼吐舌,站在院子中间瞅着海珠,“告状精。”
“打他。”海珠使唤风平代打。
风平立马跑过去,抱着潮平朝他屁股上挥上响亮的一巴掌,潮平反手抱着他嗷嗷叫。
“不准跟大姐犟嘴。”风平又轻拍他一下。
海珠眯眯笑,“还说不说我是告状精了?”
潮平识趣地摇头。
齐阿奶笑,“这个家就你最小,还不学乖,嘴上撩刺就要挨揍。”
“揍谁?”齐老三在外面拍门,“过来个人给我开门。”
他进门看潮平光着个屁股,瞪他一眼让他穿裤子,“你羞不羞?谁像你这么大了还光着屁股乱跑?”
说罢进厨房打水进他二哥的屋里,过了片刻把人清清爽爽地推出来,“雨后凉快,你坐檐下吹吹风。”
已经是傍晚了,但天色比上午下暴雨那会儿还亮,透过细密的雨丝往天上看,清湛湛的天,几朵绵薄如絮状的云随风飘着。
“去海边看看?我们带上你三婶。”齐老三说。
海珠说行,让他推木板车出门,她跟冬珠把头发挽个发髻包上头巾,出门拿上草帽就走。
风平也想去,他眼巴巴的跟出门,又颠颠跟到巷子口。
海珠受不了他这样子,挥手让他跟上,“到了海边你别乱走,就坐木板车上守着车。”
“好。”风平高兴了。
等潮平穿上裤子和鞋跑出门已经看不见人了,他急急跑到巷子口,对着走远的人大声喊。
齐老三回头看一眼,见他娘也在,他就不管了,转过头大步走。
“嚎什么嚎?谁让你腿短的。”齐阿奶拉着小孙子往回走,“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嚎得像是你哥你姐把你卖给我了。”
潮平抹着眼泪,他也想长大。
“海边有大鱼?”巷子里的人开门出来问,“我怎么没听到守卫通知?”
“没通知,我家老三带几个小的过去看看。”齐阿奶说。
“顺子,你也去海边看看。”老阿婆喊她儿子,“大白天睡不够,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来,你这过得跟洞里的耗子一样。”
潮平被逗笑了,打着哈欠的男人挑着筐出来,他笑嘻嘻喊人家耗子叔。
齐阿奶给他一巴掌,这小子现在挺欠揍,一天打八遍都是少的。
海珠她们到海边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早就过来了,挎着的大竹筐里零星放着两三条死鱼。
“没大鱼啊?”她搭话问。
“海上刮东风,潮流往东涌,不朝岸上来。”不涨潮不退潮,自然没有大鱼搁浅。
远处跑来几个男人,他们先前来了又回去了,背了渔网过来,到了海边往腰上缠上绳子,两人背着渔网下水,剩下的三人拽着绳子。
海边的人都围了过来,渔网撒下去绳子绷直了往西偏,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拿网。
“海珠,我回去拿网,你在这儿看着别下水啊。”齐老三也大步往回跑。
“拉网——”水里的人喊。
绳子绑在礁石上由一个人看着,又两个男人跳进海里,四个人合力拽着一网鱼往岸上走,走三步又被挣扎的鱼拖着退两步,一个浪头打过来,四人被拖得踉跄着往海里走。
岸上剩下的几个围观的人,赶忙跑过去拽住绳子把人拖回来。一网鱼终于被拖了上来,网里只有两条腿长的鱼和三条青鳞鱼,其他的虾蟹和个头小点的鱼都从网眼里又溜走了。
腰上绑着绳子的两个男人撩起了衣摆,前拖后拽两边用劲,他们的腰上勒出了可怖的红痕。
贝娘跟海珠摆了摆手,她觉得太危险了,还是别下水了。
海珠看懂了意思,点头说:“行,想吃鱼我们买两条回去。”
拿网的陆陆续续过来了,这些人一来就是十几人,都是一个族的,有下海撒网的,有拖着绳子在岸上拉人的。齐老三背着渔网走过来,他看着海边一群一群分散开的人,不用贝娘多说,他自己就不执着下海了。他带着媳妇和侄女侄子就在浅水处撒撒网,运气好逮了一条乌鲳,它从上一个网逃出来,倒霉又被网罩住了,鱼鳍挂在渔网线上被拖上了岸。
“晚上的菜有了。”海珠取下鱼扔水桶里。
“姐你看海上的乌云,海上在下大雨。”冬珠指。
遥远的深海上空乌云密布,云层压得极低,站在海岸上往远处看,云层跟海面只有一丈之隔。
“回去吧,明天估计还要下雨。”齐老三收拾了渔网放木板车上,说:“夜里若是刮北风,乌云吹过来了又要下几天雨,还是往南吹吧,赶快出日头,床上的褥子都有霉味了。”
夜半海珠起来喝水,她开门出去发现天上有了星星,东风变成了南风,天要晴了。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海边的渔民从屋里出来走到街上,府城里的人看一行车队出城离开,只以为是韩提督去岛上。而码头上卸货的脚夫和修葺楼亭的守卫看一行人登了船东行片刻后沿着入海河北上,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他们放下手头的活儿怔愣着相互看看,有人迟疑地问守卫:“韩提督和少将军要回京都了?”
守卫摇头,“我就是一个巡逻的……”
随之韩提督父子俩卸任离广的消息不胫而走。
楼船行至半下午,靠岸后船上的人改船乘车离开,韩霁跟下船,阴着脸沉默着。
“就送这儿了,你回吧,替为父守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渔民。”韩提督坐上马车,他抬起眼看着比他还高的儿子,想起雨夜他说的话,告诫道:“我们祖上用血和命挣得荣华富贵,所以享得功名利禄,能受百姓爱戴和供奉,有得必有失。你好好想想,不要做错了事。”
韩霁咬紧了牙,从喉中挤出一声干哑的音。
“动身。”韩提督放下车帘。
一行马车蜿蜒离开江边,韩霁目送车马走远,在原地站到日暮方登船折返。
“少将军回来了!”夜半,码头上的守卫大喜,“少将军,我们还以为您跟提督回京都了。”
“提督走了,我代他镇守广南。”
当消息传到永宁已是两日后,海珠听过来吃饭的食客讨论此事才知道,她掂着勺子跑出去问:“可是真的?韩提督卸任归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消息是来往的商船带来的,应该不会错。你不知道吗?韩提督是你义父,没跟你说过?”
海珠没说话,她解了围裙去街上喊她三婶回来煮馄饨,她从码头雇了船去找沈遂,两人商量后当天坐船去府城。
到了府城的码头已是傍晚,海珠跟沈遂在摊子上买一沓蚝烙填肚子,花了大价钱雇驴车连夜去府城。
深夜,将军府的侧门被拍响,门房大声问:“谁啊?”
“海珠,韩提督的义女。”海珠答。
门房来开门,灯笼举高仔细看,面容跟记忆里对得上,他放人进来,说:“提督在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府上只有少将军在。”
下人去后院禀报,过了片刻来说:“少将军喝醉了,您二位在侧院歇着可好?”
只能如此,海珠跟沈遂带着一身灰和汗被下人领去侧院。
天明时分,韩霁醒来,老管家听到动静从外间进来,说:“齐姑娘和沈公子昨夜过来了,应该是听说了提督离开的消息。”
韩霁扶额叹口气,接过递来的碗喝水,垂眼瞥见碗中倒映的脸,他走到铜镜前,满目的红血丝,眼下乌青,胡子拉碴,看着是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净面吧。”他出声。
“哎。”老管家端来水盆,拿出刀匣亲自给韩霁剃须。他伺候过老侯爷,老侯爷死了他跟着伺候侯爷,如今又被留下伺候少主子。
“少将军可醒了?”沈遂过来问。
韩霁坐起来,擦去胡茬走出去,见海珠跟沈遂都在门外,他走过去说:“以为我不告而别了?”
沈遂捶了他一拳,“哪个龟儿子张嘴乱飙屎,现在大半的广南人都以为你跟提督归京离开了。”
他是气急了,张嘴满口的脏话。
韩霁扯了下嘴角,说:“过两天我去巡船,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海珠盯着他的脸,从他离开永宁不过十来天,他沧桑了不少,眉眼沉郁,像是换了个人。
韩霁反手来捂她的眼睛,他以为她会躲,没料到会捂个正着,温热的眼皮下眼珠滚动,他手心一烫,下意识垂下手背在身后。
“盯着我瞅做甚?不认识了?”他攥住背着的手。
“老了十来岁吧,差点没认出来。”海珠张口胡扯,“去吃饭了,我快饿死了。”
三人去了饭厅,厨下送来了炉饼和凉茶,还有肉丝面,沈遂先喝碗凉茶,问:“韩提督怎么离开了?他还回来吗?”
“西北起了战事,他过去了。”韩霁平淡地说。
屋里一寂,海珠跟沈遂对视一眼,难怪走得这么急,韩霁深夜醉酒也能理解了。
“义父会凯旋的。”海珠干巴巴地安慰,“到时候我们跟你去京都迎接他。”
韩霁强咽一口气,扯了下嘴角没能扯出笑,微微点头,说:“行。”
晌午时老管家找到海珠,让她跟沈遂多在府上住几日,“二少爷心情不好,他在府城也没交好的友人,您二位多陪陪他。”
海珠答应下来。
第110章 宋婆子挨打
“咦?掌勺的换人了?”食客透过窗子看齐老太站在灶前, 他走过去顺着窗子往里看,“海珠不在?”
“嗯,去府城了。”齐阿奶撇过脸笑了下, “吃馄饨还是吃粥?”
食客犹豫, “换了厨子,饭还是那个味儿?”
“叔你放心,我是我姐一手带出来的徒弟,馅是我拌的, 味还是那个味, 差别不大。”冬珠心里有几分虚, 面上倒是信心满满,她昂着脖子说:“要是难吃我不收你饭钱。”
“行,给你个面子, 先来一碗馄饨, 小菜要卤豆皮,切细丝。”来都来了,食客也懒得费劲再去街上的早肆。
齐阿奶按照海珠做饭的顺序, 先舀勺汤冲开葱油, 馄饨煮熟了用篦子捞起来倒进碗里,随后递给老三让他端出去。
卖馄饨卖粥比摆摊卖饼赚钱, 冬珠起意支起家里的摊子, 摆摊卖饼的事就停了。一家人天不亮就起来,冬珠去买了肉回来交给贝娘剁,她还去买了鲍鱼兑进去, 一比一还原海珠的做法, 揉面包馅的还是那几个人,葱油用的是海珠留下的, 她们有信心能做出八九不离十的馄饨来。
至于海鲜粥里的虾蟹螺,都是赶早去渔市上买得鲜活的。
又来了两个食客,冬珠热情的去招待,对方愣了一下,以往过来吃饭都是来了自己凑桌,哪有人招待啊,现在猛不丁有人鞍前马后搬凳,她们还有些不习惯。
“没去摆摊卖饼?”
“我姐不在家,我先支应着食肆里的活儿,卖饼的摊子先停下来。”冬珠主动交代。
刚坐下的两人听说换了厨子,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冬珠:……
“味道还行,跟你姐做得差不多。”已经吃上的食客出声。
“吃得出来差别吗?”冬珠追问。
“若是不说我吃不出来,你要是告诉我换厨子了,我能挑几处不满意。”男人笑了,挟起一个大馄饨说:“面皮有点耙,肉馅有点散,味道有点咸。”
火候不对,肉馅搅打上劲的力度不够,生馅调味的咸淡难把握,冬珠在心里找出问题所在,这也是她气虚的地方。
他吃完馄饨喝了汤结账离开,出门时问:“海珠哪天回来?”
“我也不清楚。”冬珠摇头。
又来了食客,贝娘端走桌上的碗碟擦桌子,冬珠又打起精神去招呼,大多数人来了就坐下点饭,也有少部分人听说换了厨子又改道离开。
日上三竿,过了吃早食的时辰,齐老三去把他二哥推过来,关上门一家人开始吃剩下的馄饨和粥。
“馄饨剩得有点多,贝娘你待会儿给你娘送两碗回去,冬珠你给你娘送两三碗过去。”齐阿奶说,“明天少准备点,海珠今天要是不回来,明早的食客还会再少点。”
冬珠挟个馄饨咬破,不知道是不是受食客影响,她也觉得哪哪都不如意,分明调好馅的时候她包了个馄饨煮熟尝过了,第一口吃的时候就挺不错的。
“二叔,你觉得跟我姐做的味道一样吗?”她抬头问。
“我吃不出来差别。”齐二叔说的是实话,他久坐久卧气血不畅,舌头也变得粗笨,尝不出好歹。
“有问题明天再改就是了,你跟你姐是两个人,哪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饭菜,更何况掌勺烧火的也不是一个人。”齐老三说。
冬珠点头,也不再问了。
一家七个人个个撑的肚圆,放下碗筷就迫不及待搬来了钱箱,铜板哗啦啦倒在桌上,贝娘不识数,她坐在一旁给冬珠和风平递绳子。
一百个铜子串一串,一共串了十五串,零零碎碎还剩二十七个铜子在桌上。
买肉买虾蟹都是冬珠出的钱,她拿三串铜板分别给齐阿奶和齐老三两口子,风平和齐二叔平分一串,剩下的都是她的。撇去一百七十文的肉钱和七十文的虾蟹螺,剩下还有八百八十文,其中还没剔除米面油蛋的钱。
“还行,比我卖饼赚的钱多。”冬珠抱着钱箱满足了。
“二姐,我想吃糖。”潮平扒着桌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铜板,“我给你搬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