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菱月倒是相信,并且也是这么希望的。
七爷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以后也无需再见到她。她希望他能尽快地把她忘掉,连同她带给他的那些伤痛,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好好开启新的生活。
临走之前,梁氏和菱月约定,等菱月一年守孝期满,梁氏夫妇二人便想法子也去金陵,到时一家也可团聚。
分别的日子到了,主仆互道珍重,彼此都觉唏嘘。
绿波忍不住流泪,心中颇有感触,当年甄姨娘进门的时候是多么的前程似锦,如今竟是这样的结局。
天寒地冻,送灵的车队一路排出去老远,菱月坐上马车,顾七等人一路把车队送出城门,折返之前,顾七往菱月所乘的马车望了一眼,车帘静静垂着,全程都是一样的安静。
双方在城门口分别,目送车队缓缓启程,顾七也不再逗留,翻身上了马。
一阵远去的马蹄声,菱月静静掀开帘子一角,望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腊月里河面都冻上了厚厚一层,水路不通,一行人赶了小一个月的官路,终于赶在年三十之前赶到了金陵顾府。
人疲马乏,各房都去各自的院子休息,菱月原本被安排在顾七的院子里,不过菱月找了个借口,让管家单独给自己安排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老太太顺利地入了祖坟,几场法事过后,就出了正月了。
金陵的春天比京城来得早,院子里的梧桐树早早就发了嫩芽,总有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
这处院子虽然不大,但院门一关,剩下的都是自己人,难得的是这份自在。
菱月自愿离京,如今和二太太没了利害冲突,二太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平日里对菱月不怎么理会。
菱月这趟离京,除了金银细软,再就是带上了和鸾。
轩窗半敞,清风拂面,菱月的指腹触动琴弦,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曲调,也勾惹起往日的回忆。
如今一切平静下来,再回首那两年的时光,其实并没有被白白浪费。
她习得了一笔还不错的字,看了不少七爷书房里的书,学会了弹琴,还得到了许多爱,这些都是十分美好的记忆,会被她永久珍藏。
如今和七爷分开了,院子也变小了,除去这些,菱月的日子和以往差别不大。
现在练字变成了为老太太抄经,看书和弹琴都和以前一样,再就是做做针线。
芳儿和铃铛都说她这日子过得实在悠闲,说出去都让人羡慕。
百花繁盛了一春,梅雨缠绵了一月,夏天也到了。
京城顾府这时候来了人,除却给金陵顾府各房运来一船的京城风物,还捎来了云红小产的消息。
菱月很吃惊,芳儿道:“说是不足三个月就小产了,只是咱们离得远,不知道罢了。”
都知道府上对云红这一胎有多重视,芳儿想想颇为后怕:“幸亏咱们早早离了京城,要不然万一再牵连到咱们身上。”
铃铛从二太太院子里领了东西回来,小声道:“二太太的脸色不知道多难看,还有冯妈妈。咱们最近可得小心着点,省得她们有气往咱们身上撒。”
菱月心里有点难过,她想七爷一定很失望。
不多时,一个丫鬟进来院子,端着托盘,里头是一排精致的绢花,这丫鬟对着菱月福了福身子,口齿灵便地道:“请甄姨娘安。这是咱们十七奶奶在京城挑选的,送给各房赏玩。请姨娘挑一对吧。”
菱月心中一动:“十七奶奶也来金陵了?”
丫鬟笑道:“奶奶没来,十七爷来了。这是奶奶托我们爷带给各房的。”
菱月一听这话,哪里还肯要,托辞道:“你们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正在给老太太守孝,哪里好戴这样的东西。等哪日见到你们奶奶,我再去道谢。”
丫鬟还欲劝说,菱月给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心领神会,取来赏钱给这丫鬟,把人亲自送了出去。
不多时,芳儿便套了话回来。
东西确实是十七奶奶挑的,只是十七爷却交代了丫鬟,让先往她们院子里送。
芳儿又道:“十七爷不跟着船一起回去,说是要住下来,等安顿下来就到书院里读书。”
铃铛听出端倪,一问才知道在菱月还是丫鬟的时候,十七爷曾经纠缠过菱月好一阵子,让菱月不胜其烦。
菱月万万没料到顾十七会突然到金陵来,想了想道:“交代下去,以后咱们院子里的人没事不往外头去,晚上早早锁门。要是有人敢收外头的东西,让我知道绝不轻饶。”
铃铛便去交代院子里的粗使婆子。
芳儿道:“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人家,量他也不敢胡来,姨娘也不要太担心了。”
菱月点点头,她也就是以防万一罢了。
时值六月,府上要在鸣远寺给老太太做一场法事。
到了正日子,菱月早早起来,取出这些日子给老太太抄写的经文,按时来到了二太太的院子。
菱月一身素服,不过俗话说“人要俏,一身孝”,这句话放在此时的菱月身上倒正合适。
冯妈妈一眼一眼地直往她身上看,直到菱月看回去,冯妈妈才把头扭开。
顾府一行按时到达鸣远寺,一场法事做完,正好到了午时。大家用完斋饭,几位老爷先回去了,这时节后山上石榴花开得正好,几位太太商量着去后山上转转,这时候大丫鬟金凤在二太太耳边耳语了两句,二太太便转头对菱月说:“你就不要去了,万一寺里再有什么事。”
菱月便留下来,和芳儿一道被带去禅房休息。
刚坐下不久就有人在外头敲门,芳儿去开门,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芳儿唬了一跳,刚要张口就被一方手帕掩住了口鼻,来人一脚踏进屋内,插上了门。
一切只在须臾之间。
芳儿被迷晕过去,被来人往地上一推,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禅房里不算亮堂,日光透过窗纸,映出顾十七色胆包天的面容。
顾十七一步步地向她迫近, 那帕子上带着异味,又恐怖又恶心。
菱月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她知道只要她敢放声喊人, 顾十七立刻就会过来制住她, 顷刻间她就会像芳儿一样被迷晕, 到时只能任人施为。
菱月眼尾上挑, 直勾勾地慑住顾十七, 冷笑道:“十七爷,送绢花不成, 就给我来这么一出?怎么?合着我要是不从,十七爷也要迷晕我不成?”
顾十七见她语气神态大不似往日,只觉得比以前更加够味,不禁越发的心痒难耐。
他惦记菱月好几年了,可恨老太太偏心,偏把这丫头给了顾七。菱月成了顾七的人, 顾十七不得不死了这条心。没想到峰回路转,顾七玩腻了这丫头, 还把人给扔到金陵来, 顾十七这颗心不由得又蠢蠢欲动起来。
顾十七原本的打算, 是先使强让菱月失身于他, 等以后时日一久,不怕不能让这丫头回心转意。
不过,眼下这丫头的态度大有可论之处, 若能你情我愿, 自然比霸王硬上弓要好。
思及此处, 顾十七忙把手帕往袖子里一塞,走上前往菱月旁边一坐, 涎着脸边笑边要去摸菱月的手:“娘子误会我了。我不过是怕这丫头碍事,哪里是要对娘子动粗。我疼娘子还疼不过来呢。”
菱月躲开他的手,顺势托住腮,慵懒笑道:“十七爷先不忙说这个话。男人呀,最重要的就是出手大方。是,现在我家那位爷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可以前我跟七爷在一起的时候,七爷可没少给我好东西。怎么?如今十七爷是打算拿几朵破绢花就哄得我和你好不成?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些。”
顾十七身为顾府公子,倒是不缺黄白之物,只是他今日一心使强,身上哪有那些,顾十七一把抓住菱月的手,嘴里连连许诺:“我哪里舍得委屈了娘子。等我回去,金山银山也搬给娘子。娘子今日就先从了我吧。”
菱月冷笑着把手抽出来:“你们男人的鬼话,我可不敢信!当年七爷还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呢,如今又怎样呢?想在我这里空手套白狼,不能够!你呀,什么时候把金山银山搬过来了,我再什么时候跟你好不迟。”
顾十七一时急得是抓耳挠腮,忽然瞧见腰间悬挂的玉佩,顾十七眼睛一亮,抓在手里道:“这玉佩可是好玉,我把这玉交给娘子,总能表明我的心了吧?”
菱月往玉佩上仔细看了一眼,还是摇头:“不行不行,这玉佩挂在十七爷身上,多少人都看见了。放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让人发现我不用活了。”
见菱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顾十七忽然咧嘴一笑,他一把攥住菱月的手腕不放:“娘子莫不是在耍我吧?等出了这个门,只怕以后连娘子的影子我也摸不着了。不行,今日必得成就好事。我以后必不会亏待娘子,娘子尽管放心就是了。”
菱月心里一沉,心知今日是不可能把这畜生给打发走了。
目光落在桌面中央的花瓶上,一两枝石榴花枝插在里头,在半暗的禅室里呈现出鲜血一般的暗红色。
菱月回转颜色,伸出纤纤玉指往顾十七嘴唇上一比,立时把顾十七勾惹得心猿意马,顾十七伸手去抓,嘴里心肝宝贝的乱叫,菱月轻笑:“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这么着吧,”菱月想了想道,“你的玉佩先放我这,十日内你得拿一整套的头面来跟我换。必须得是金的,还得镶上宝石和珍珠。分量要是轻了我可不依你。”
说着,菱月手心朝上地伸出来,朝顾十七勾勾手指头。
顾十七有什么可说的,急不可耐地低头就去解腰间的玉佩。
就是这个时机。
菱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花瓶狠狠地击中顾十七的脑袋。
冷水残花,一地的破碎。
顾十七仰面倒了下去,温热的鲜血在地面上蜿蜒出暗红色的纹路。
菱月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栽倒下去,她的胳膊在发抖,此时此刻,方觉出害怕的滋味。
事情闹得很大,大太太当机立断地给几个知情的僧人封了口,又命下人打扫禅房,生死不知的顾十七和昏迷不醒的芳儿都被塞进轿子里带走。
菱月和芳儿被关进院子里,其他人都被撵走,院门落锁,有人在外看守。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院门打开,大太太和二太太进屋审问原委。
事已至此,菱月也平静下来,大约也是想明白了自己的下场,从顾十七怎么在禅房迷晕了芳儿,她怎么跟顾十七周旋,最后怎么用花瓶砸的顾十七,菱月都说得清清楚楚。
芳儿已经醒过来,扑过去哭诉:“两位太太给我们姨娘做主啊!原不干我们姨娘的事,一切都是十七爷的错!他一向觊觎我们姨娘,我们姨娘哪里肯理他!谁知道他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来……”
冯妈妈对着芳儿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一下子就把芳儿打得歪倒在地上,大声斥道:“满嘴胡沁!死到临头了你还敢攀扯十七爷!”
大太太皱皱眉头,沉默不语。
二太太把头扭开:“你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清白。莫说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事,便是有,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事情偏出在你身上?可见你也脱不了干系。”
其实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些人却非要装聋作哑。
菱月看明白她们的态度。
名声为大,顾府不能出这样的丑事。
和顾十七这个顾府公子相比,她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无足轻重。
冯妈妈给两位太太出主意:“跟她们费什么口舌。一碗药灌下去,悄没声地事情就完了。”
看明白形势,菱月也不再做无谓的辩解,她跪下来为其他人请命:“太太说我有罪,我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芳儿是无辜的,她是家生子,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太太手里,出去了也不敢胡说八道。只求太太饶她一命。”
二太太也不是铁石心肠,见她如此也心有不忍,她扭开脸:“你还有别的话没有?”
想到父母,菱月的眼泪滴在手背上,强忍着道:“我父母远在京城,对这里的事情更不知情。求太太放了他们的身契,让他们到外头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院门重新落锁,菱月用井水浸湿帕子,给芳儿敷脸。
一边絮絮地交代她:“早知道会这样,怎么也不能把你从京城带过来。是我连累你了。你要是能活下来,我这里还有些东西,你都拿去,以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芳儿,你日后要是见到我爹娘,他们要问起来,你千万别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不然也是白惹他们伤心。”
芳儿已经哭倒在地上。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了。”菱月的目光留恋地抚过和鸾,“我死后,你让他们把和鸾同我一起埋了。”
院门紧紧地锁住一方小小的天地,菱月知道它下次开启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从关人的院子里出来,冯妈妈急着出主意:“依老奴的意思,不如今日就结果了她们。早完早了,大家好过太平日子。”
此话一出,二太太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冯妈妈换上一副笑脸:“老奴也是为太太们着想,为咱们顾府着想。”
二太太便问大太太的意思。
顾十七是庶出,并非大太太亲生,大太太不由叹了口气:“让大老爷和二老爷做主吧。”
顾十七昨日流的血看着吓人,实则并没有伤到要害,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大老爷坐在堂屋里等消息,二老爷也被请过来了,多余的下人都让退出去,大太太如实地把来龙去脉一说,大老爷气得直骂顾十七,大叹造孽。
大房和二房很快把事情商量妥当,对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大家都没有异议。
把甄姨娘悄悄处置了,是让事态尽快平息的最好办法。
王大管事之前一直没有言声,选在这时候发表意见:“依老奴的浅见,处置甄姨娘的事不必急于一时。甄姨娘毕竟是七爷的人。七爷如今尚不知情,若是就这么把他的人给处置了,日后七爷得知,便是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所谓事缓则圆,不如给七爷去一封信,等得了七爷的首肯,再处置甄姨娘不迟。”
这话有理。
大老爷虽然一心护着儿子,却也不想因此得罪了顾七,左不过是让甄姨娘多活一段日子罢了,大老爷拍板:“就这么办吧。”
大老爷当即修书一封,王大管事出去安排。
交到王大管事手上的只有一封信,交到小厮手上的却是两封。
还有一封是王大管事昨日连夜写好的亲笔信,上面把发生了什么事情、甄姨娘如今的处境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王大管事又交代小厮许多话,小厮把两封信收好,快马加鞭就一路赶往京城去了。
刚过去半个月, 顾七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金陵顾府。
王大管事也很吃惊, 不待顾七询问, 先一步回答:“甄姨娘一切都好, 虽人在院子里关着,衣食都周全, 七爷尽可放心。”
顾七闻言方松弛下来。
顾七此番突然出现,府上都给惊动了,大房和二房聚到一处说话。
顾七先向长辈们问安,而后也不避忌下人,直接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十七做出这等不仁不悌之事,不知伯父打算如何处置他?”
大家面面相觑, 都想不到顾七会是这样的态度,竟是摆明了要为甄姨娘做主。
大老爷心里一沉。
原本打算处置了甄姨娘, 不过是吃准她无依无靠。真把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 是非黑白其实明明白白, 道理并不在顾十七这边。
如今顾七已摆明了车马, 此事必不能善了。
一边是不成器的庶子,一边是前程远大的侄子,大老爷心里一番权衡, 不难做出决定:“这个逆子, 我这张老脸都被他给丢尽了。他敢做出这等事情, 就是不再把我对他的教诲放在心上。我如今是管不动他了。老七,十七就交给你来处置。”
顾七并不推辞:“伯父既如此说, 我就越俎代庖吧。”
顿了顿,顾七问道:“此事禀明祖父了吗?”
众人沉默,之前只想着把事情抹平了事,哪个会拿这等事去烦扰老太爷。
顾七心里有数,他宣布对顾十七的处置:“既是如此,待我将此事禀明祖父,择日便开祠堂,把十七除族。”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除族是一个家族对族人最重的惩罚。
把一个人除族,等于对世人宣布,这个人已经品行不端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连家族都容不得他。
十七一旦被除族,功名和前程都不必再想,形同废人。
顾七声音清正:“我顾府一向家风清正,断容不得这等奸邪之人。此番重罚,不仅是对十七一人的惩戒,更是对其他族人的警醒。想要得到家族的庇护,别的都在其次,最要紧一条,就是品行端正。”
这些都是正理,让人无从反驳。
大老爷闭了闭眼:“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大老爷都接受了这个结果,旁人更不会多说什么。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不成想,顾七又调转话锋,问起二太太。
“母亲,儿子有一事不明。听说当日做完法事,其他人都去了后山。只有甄姨娘单独留在了禅房,这才给了十七可乘之机。而甄姨娘之所以会留下,是母亲开口命她如此。”
二太太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顾七道:“母亲误会了。儿子怎会怀疑母亲。只是此事蹊跷,母亲身边必有小人教唆,还请母亲细细回想。”
二太太愣了愣,虽说心里还是不高兴,也只好回答:“是金凤说……”
顾七的眼神冷冷地扫过去。
大丫鬟金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都是说辞,哪里肯承认。
顾七冷冷道:“拖下去,给我好好地审。”
几个大力气的婆子上去,捂嘴的捂嘴,剪臂的剪臂,这就把人拖了下去。
一室沉默中,几道目光隐晦地投向二太太,二太太脸面上颇挂不住,恼怒道:“你如今翅膀硬了,我身边的人你也是说审就审。恐怕你最想审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我就在这里,你请问吧!”
顾七说:“母亲误会了。儿子此举,不仅是为了甄姨娘,更是为了母亲。儿子既知母亲身边有这等小人作祟,若是不把这些人揪出来,焉知他们下回不会危害到母亲?”
这话倒说得好听,二太太心里有气,可人已经被带下去了,现在也只能等着听信儿。
金凤跟在二太太身边的时候是大丫鬟,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如今落了难了,几个婆子动起手来可不会客气,金凤哪里经受过这个,到底是招了。
婆子们很快回来复命:“那丫头说,是冯妈妈送她一个金镯子,教她在二太太跟前那么说的。她说自己别的都不知情,一切都得问冯妈妈。”
二太太身子晃了晃,一个金凤还不够,又牵出来一个冯妈妈。
相比金凤,冯妈妈的作案动机就很明显了,顾七新纳的孙姨娘云红正是她的外孙女。
冯妈妈扑通一下跪下喊冤,口口声声自己遭人诬陷,还拿着云红跟顾七求情:“……七爷,求七爷想想孙姨娘,孙姨娘还怀过七爷的孩子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是看在孙姨娘的面子也不能这样由着人来诬陷老奴啊七爷……”
顾七面若冰霜:“把这个老刁奴给我带下去好好地审。都有哪些知情的人,一个也不许漏下。这背后还没有别的什么人在浑水摸鱼,都要查清楚。”
冯妈妈被拖了下去。
冯妈妈知道真招了她就完了,原本想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招的,可是大板子一下一下打在皮肉上,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冯妈妈恐惧地发现不招的话她真会被打死在当场,冯妈妈到底是招了。
云红虽说一进门就搏了个开门红,一时风光无限,可是老太太一去,非但孩子没保住,云红自身也一点不受宠了。
冯妈妈觉得甄姨娘是个威胁,她知道十七的心思,便假意和十七勾连起来,实际是想拿住甄姨娘的短儿,甄姨娘有这么个把柄在她手里,以后她说什么是什么,甄姨娘都得听。
然而事态并没有像冯妈妈以为的那样发展,冯妈妈万万没料到菱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用花瓶砸十七爷的脑袋,事情一下子就给闹大了,这一下就超出了冯妈妈的控制。
拿到供词,饶是顾七一惯冷静,此时也不禁切齿。
除去十七,牵涉进来的有金凤、冯妈妈,以及十七跟前的两个小厮。
顾七当即下令,这些人一律杖责三十,连同家人一并发卖。
在金陵拖了小半个月的事,到了顾七手里,也就半日的工夫,一切发落得明明白白。
紧锁的院门重新打开,菱月本以为自己死期将至,没想到却见到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七走进来,他没换衣裳,还是刚到金陵时的装束,一身的风尘仆仆,下巴上冒出一层胡茬。
菱月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泪水模糊了视线。
独自一人的时候尚可忍耐,可是现在看到顾七,她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父母似的,禁不住地眼泪直流。
顾七刚才在外头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此时却有些无措,伸出手去有些笨拙地去擦她的眼泪:“别哭。”
菱月紧紧地抱住他,濡湿的脸颊贴近他怀里,良久,才仰头问:“我是在做梦吗?”
顾七:“不是。”
菱月又哭了。
单薄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比在京城分别的时候更瘦了。
顾七把她紧紧地揽进怀里,像是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当晚,顾七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禀告了老太爷。
老太爷对他的处置并无异议。他老人家子孙众多,一个不成器的十七很难被他老人家看在眼里。
顾七须得尽快回到京城,因此一切从简,第二日便开了祠堂,在族中许多德高望重的长辈见证下,将十七除了族。
十七再是痛哭流涕也是无用,当天便被赶出了金陵顾府。
顾七提出要带菱月回京城,金陵也没人提出异议。
二太太说是病了,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谢客。
除了一个色胆包天的十七,所有的奸人坏人都是她院子里出来的,且还都是她身边十分亲近的人,这让二太太没脸见人。
顾七做好安排,他得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菱月等人则坐船走,有可靠的人手随行。
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天,回来的时候已是夏末,重新回到他们的院子,菱月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这个地方。
顾七去宫里了,得晚上回来才能见着。倒是晴叶听到消息,登门来看望她。
晴叶嫁了人,如今已经不在院子里伺候了。
菱月看她孕肚明显,拉着她坐下说话。
金陵的王大管事是晴叶的公爹,那里发生的事晴叶都听说了,菱月真心实意地道:“我得多谢你。那时候我处境不妙,是王大管事向上头谏言,不然我也等不到七爷。”
晴叶笑道:“姨娘这可就谢错了人。这事原不与我相干。是七爷写信叮嘱我公爹,让我公爹在金陵照看好姨娘的。七爷发话,我公爹哪敢不照办。”
菱月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低语:“我一点也不知道。”
晴叶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坐久了倒不舒服,下午时分外头暑气渐消,菱月陪她去院子里走走。
东厢房曾经热闹一时,如今人去楼空,重归寂寞。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表明孙姨娘知情,七爷却没有容情,连同孙姨娘一并发落了。
菱月对晴叶说心里话:“七爷处置了孙姨娘,我要说自己心里一点不高兴那肯定是假话,可是,我又怕七爷将来会后悔。她毕竟怀过七爷的骨肉。”
提到这个,晴叶可就有话说了:“姨娘要是为这个忧心,那大可不必。七爷从来没碰过云红,她那肚子也是假的。”
菱月吃惊地停住步子:“假的?”
晴叶肯定地点头:“这件事是我亲手经办的,再错不了的。”
菱月和七爷已经重归于好,晴叶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七爷这么做,一来是想让老太太安安心心地走,二来也是为姨娘着想,省得二太太整日挑您的不是。”
两个人慢慢地走在小径里,菱月闹不清心里的滋味,只是本能地确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七爷什么时候吩咐的你?”
时隔太久,晴叶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日期,她想了想道:“我记得就在那天之后,你和七爷就开始闹别扭了。谁也不理谁。当时我心里还怪纳闷的。”
送走晴叶,菱月独倚栏杆,直到日暮黄昏。
顾七踏进月亮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一时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好时光里。
菱月一步步走过来,小小的一段路,仿佛那相隔的一百多个日夜,走过它,终于重新回到七爷身边。
菱月依恋地拉扯起七爷一只胳膊,也不管还有下人在场:“我好想你。”
顾七喉结动了动,他像以前一样伸手抚了抚菱月的发顶,也像以前一样说:“今天这么会撒娇。”
菱月却没有被哄好,反而哭了起来,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脸颊,她拉扯着顾七的胳膊哽咽:“我真的很想你。一直一直都在想你。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下人见此情景,都识趣地散了。
顾七略显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动作笨拙,神情却温柔。
菱月心里实在难过,在他为她百般筹谋打算的时候,她却为了别的男人求他救命,那时候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觉得很伤心,为自己曾经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