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没有怪你的地方,若你不怪我,那……”他犹豫起来,不知怎么开口。
她见他没开口,忍不住问:“我有点意外,你真的没有和王姑娘成婚吗?为什么不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陆璘很快回答:“倒也不算什么意外。那个时候,你走了,京城有人说是我休了你,就为了给卿若腾位置,卿若也觉得是这样,她像我老师,有傲气,也很倔,她不想担这个名声,也不想在王家落魄时靠我们家救济,所以最后嫁给了她舅父家的一位家世一般,没有功名的表兄,在第二年就成婚,离开京城去了苏南,只在前年听说他们得了千金,大概也过得平安顺遂吧。”
施菀有些落寞:“如此说来,还是我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错过。”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你没有误我。”陆璘立刻说。
随后他解释道:“其实我对卿若,更多是习惯与欣赏,不管她是什么模样、什么品性,只要她是老师的女儿,就自然是知书达礼的性子,也是我尊重的女子,她的身份,就注定我不会讨厌她。既然不讨厌又尊重,娶她,自然我也不会有异议。
“如果当年我们顺利成婚,也许会举案齐眉,夫妻和睦,甚至会是别人眼里的恩爱夫妻,但我知道,我们永远都只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年长日久,也就是亲人,最普通的夫妻的样子,而不是……”
不是像他在安陆重逢她。会因她的一颦一笑而魂牵梦萦;会觉得哪怕回家路上看一眼她的院子都觉得安心;会在最沉郁难熬的日子里,在心底开出绚烂的花,原来喜欢一个人,能让人激奋,让人充盈,让人心中有光,独木桥也能当康庄大道走。
原来这样,才叫良缘。
“总之,我和她谈不上错过,她远嫁后,我母亲给我议过几回亲……当然,还有绿绮,上次和你说过,她也嫁人了,比卿若还要早。母亲着急给我议亲,但并不顺利,一是我没有这样的心思,二是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这么磋磨,然后我就到安陆来了。”
“那你母亲,一定为你着急了。”施菀说。
毕竟陆夫人那么疼他在意他,却要眼睁睁看他拖到现在的年纪。
陆璘没回答,只是看向她:“你呢,没有再嫁,是觉得丰子奕不合适么?”
“没什么好嫁的,我就这么帮人看病,力所能及救一些人,就好了,也没有心思想别的。”她说。
人的勇气与力量,大概是有限的,她在十六岁时,是真的爱过他,不顾一切,用尽全力,最后才发现是飞蛾扑火。然后,她就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能力,不管是丰子奕,或是以前别人给她说合的男子。
更何况,她嫁过人,也伤过身,哪怕只为了后半生的依靠去嫁人,也注定会凄惨结局,倒不如把所有生命都扑在治病救人上,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寄托。
陆璘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表露心思的话忍住。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怕自己说不好。
而且他以后总要回京城,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放下安陆的一切再随他去京城,也不知道等她和他成婚后,行医的事怎么办。
她大概是不愿意放弃行医的,他也不想让她放弃,但母亲那里大概不能接受,他还要和母亲说好这件事。
不管怎样,此情此夜,都让人安心眷恋。
水潭中的栀子花随着水流往下漂浮而去,星辰倒映在水面,周围仍萦绕着花香。
他用手掬了一朵栀子花起来,看着那浮在水面白色的花瓣,问她:“所以,我们今日都将话说清,以后便将往日的误会与怨怪都抵消,就可以……重新认识,是么?”
施菀默然一会儿,“嗯”了一声,回答:“说清了。”
陆璘看着她,眼底流动着星光,微微扬了唇角。
施菀没抬头,只是低头看着夜色下的潭水。
她觉得,其实自己早就接受了那个选择最后的结果,没有去怪任何人。
只是偶尔,她会想起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刚才那一瞬,也有冲动想要告诉他,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但她那时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任何力量来留住他,然后他没了。
可是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让他内疚自责,再和她说对不起,让他去和他母亲吵架,怪他母亲太独断?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那个孩子没了就是没了,就像她已经死去的少女心思和对未来的向往,再也回不来。
她最后仍选择和以前做的那样,将那段只属于她的记忆深深埋藏,不去想,不去惦念,然后作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假装从未发生过。
她发现她其实还是有怨怪的,只是不想去和他说而已。
隔天一早,两人告别老道,从道观出来。
水潭里还漂浮着几朵白色栀子花,泡了一夜水,竟比之前还鲜活了。
陆璘仍替施菀拿着医箱,施菀只拿着空竹篮,往山下走。
清晨的山上,轻风拂面,透着凉意,鸟语阵阵,周身萦绕着树木湿润的气息。
陆璘仍走在前面,脚程比施菀快一些,时不时回头看她,很有耐心地只快她那么几步。
直到日头高升,他们才乘船回到县城。
陆璘将施菀送到家门,自己才往前,敲响自家后门。
隔了许久五儿才来开门,一边抽着门栓,一边没好气道:“谁啊?”
话音落,一开门却见着陆璘。
他连忙道:“公,公子……你怎么走后门……”
陆璘笑了笑,反问:“我不能走后门么?后门近啊。”说着脚步轻快往院里去,一边吩咐道:“去备水我沐浴。”
五儿原本还担心刚才语气冲的那一声惹主子生气,但看他神清气爽的模样,似乎丝毫也没受影响,便上前道:“公子昨天去哪里了,夜里都没回来,喜管家还急得怕你遇到什么事。”
“我没事,他人呢?”陆璘一边问着,一边进屋脱下了外袍,昨夜那道观实在有些破旧,也没条件洗一洗,让他难受。这难受的感觉,之前在山上都没觉得,现在回来了才感觉到。
五儿回答:“今天一早往渡口那边去了,说去看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会去陈家村了吧?”陆璘想着只要长喜遇到渡口船家便能知道他回来了,便不再管这事,让五儿去备水沐浴。
待沐浴完,重新换上衣服,还在穿鞋,就听见长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公子,公子,京城来信了!”
长喜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是跑着进院来。
陆璘穿上鞋,平静走出卧室,就见长喜从外面进来,手上没有拿信,却领着京城家中的一个小厮,名石全,长得精壮,有些身手。
石全带着个大包裹,将马交给五儿,上前道:“二公子。”
陆璘意外问他:“你是骑马过来的?可是家中有什么急事?”
以前京里送信来,一般会在京中发公文或是邸报时顺便与家书一同送来,每个官员都有一两封私信的名额可以走驿站,又没有什么急事,陆家的信就从驿站送来。
这专门派人快马加鞭送来,还是第一次,陆璘难免担心家中出了什么事。
石全却回道:“不是,是夫人的急信,嘱托我亲自送到公子手上。”说着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信件来,将信交给陆璘。
陆璘接了信,正拆信封,石全就带着笑脸道:“夫人这回是给公子相中一门好亲事,所以急着让小的来告诉公子一声呢!”
陆璘一听这话,脸色陡变,立刻将信打开。
里面果然说的就是给他说亲的事,说是妹妹陆瑶给介绍的,母亲见过那家姑娘,温柔娴淑又识大体,出身也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母亲几乎是一眼就相中,对方也看中陆璘的品貌与才气,所以母亲想迅速议定婚事,年底找机会让他回京成婚。
在他看信时,长喜让石全进屋入座,并吩咐丫鬟看茶。
石全和长喜说这院子太简陋了些,怎么没找个好点的房子,却听陆璘在一旁道:“长喜,快让人备干粮点心和水,再加几两银子,让石全稍作歇息。我现在去写信,等信写好,你即刻快马加鞭替我送回京城。”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石全说的。
石全意外道:“是……立刻回京?”
他本以为至少能歇息一两日。
但陆璘却是认真道:“对,立刻回京,五日内赶到京城,如果觉得赶不到了,可以换马,总之,五日内将信送到我母亲手上,并和她说,不要给我议亲,就算这亲事订好我也不会同意,让她务必回绝这亲事。”
“这……”石全有些为难,不由问:“看夫人的样子这次是真欢喜,公子为什么要拒绝,这……早日成婚不挺好的么?”
大公子三公子家的娃娃都好几个了,二公子还什么也没见着,夫人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着急,二公子竟然还不愿成婚?
石全觉得自己这趟回去,要是按公子的意思去复命,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陆璘回答:“你和我母亲说,我会成婚的,只是我自己已有人选,且非她不可,让母亲不要替我作主,务必推了京城的事。”说完他就进里间去写信。
外面的石全愣了一会儿,转头问长喜:“公子有未来少夫人的人选了吗?谁?莫非是在安陆认识的?”
长喜摸不着头脑,然后和五儿面面相觑。
“谁?有吗?”长喜十分意外,转而看向里间的陆璘。
眼看着陆璘下笔如飞,迅速写着信,长喜想起来,立刻就去给石全备干粮和水,又连忙吩咐五儿:“快去看看马有没有在喂着,没喂赶紧去喂”。
没一会儿,陆璘就写好了信,将信封好,交给石全:“拿去京城,务必将我的话带到夫人面前。”
石全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回答:“好。”
陆璘随后说:“此事紧急,唯恐出现变故,所以你吃完后稍作歇息便马上出发,这一趟辛苦,多的盘缠都算你的赏钱。”
石全连连答应:“好好,不辛苦,小的一定谨记公子的吩咐。”
说完,又想起什么来,将之前背着的包袱打开:“这是夫人在京城让小的带过来的东西,本来还要带些端午果子来,可路上难走,怕巅坏了,就只带了些小玩意儿。”
陆璘将里面东西拿了起来,是两只端午香囊,一只辟邪的五彩绳,一件轻柔的丝袍,一些香料,一双鞋。
看着这些物件,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在这里,最牵挂最担心的总是母亲,明明他身边什么都有,却还大老远地让人带这些东西来。
他将东西收下,朝石全道:“和夫人说,我在安陆一切都好,对今后也有了打算,让她放心。”
石全将他的话认真记下,再吃了些点心、喝了两口茶水,便又带好干粮骑马离去。
陆璘目送他离开,又回到屋中,看着包袱里那两只香囊和五彩绳。
这是京城里端午习惯送的东西,而他看了安陆,似乎更喜欢在门口挂艾叶,然后是吃粽子,却没见到人送香囊。
不对,会不会只是他没送,别人送了他不知道?也有县衙的官员给他送东西过来,送的都是粽子,艾条之类,并没有这些精巧的东西。
他想起,别人都去过端午了,施菀也是一个人,他是不是也能送她香囊和五彩绳?
他以前没试过送这些东西给人,更没试过送女人,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合适,但想来,端午这些东西都是用来防病辟邪的,就算送了也没什么。
他在家中思虑一番,反正是节假沐休日,闲着也是闲着,便去了街上。
端午的街头,满是雄黄酒、艾叶酒的味道,他转了两圈,进了两三家绣坊也没见到喜欢的香囊,又见到个大一些的,正要进,却发现是丰氏绸缎,便又不想进了。
对于丰子奕,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和敌意的。
后来偶然见到一家杂货店,取名琳琅铺,装潢倒算气派,看上去似乎是卖精巧小玩意的地方。
他进店去,见里面有香粉盒,胭脂盒,香炉,手帕,头绳,也有香囊,做工都细致,倒是个挑小东西的地方。
香囊成色都不错,但里面包的香料有些单调,大部分都是艾叶,陆璘看了片刻,还是拿了只浅蓝色绣兰花的香囊,准备去香料店将里面香料换了。
挑了香囊再往前看,却看到几只头簪。
没有金簪,但有做得独具匠心的木簪,陆璘一眼看过去,在最前面看到一只放在木盒里的白玉簪。
店小二见他看着那玉簪,问:“公子要不要再看看这玉簪?原本咱们这店只卖小杂货的,这玉簪是东家偶然看见,实在喜欢,就拿了货回来,也就一只,算是小店最贵重的东西,公子实在好眼力。”
陆璘只是看着,没说话,店小二又问:“公子是送给家中夫人?”
陆璘这时抬起头来,脸上浮起笑意,回答:“拿出来我看看。”
店小二便连忙将玉簪拿出来。
他看出这公子衣饰谈吐不凡,买东西也干脆,便觉得只要他看中,一定能将这玉簪买下。
陆璘正将玉簪拿在手中看着,外面却又进了一个人,问:“我上次订的香扇,好了吧?”
这声音,竟是丰子奕的。
陆璘回过头,正好与丰子奕的目光对上。
丰子奕意外道:“陆大人竟然也在这里?”
这时店小二回:“是丰公子,那香扇早到了,就等着公子来拿呢!”说着从里面拿出一只小黑匣子,打开,和丰子奕道:“公子验一下货。”
丰子奕将里面的竹片雕花小折扇拿出来,小心打开,前后看了眼,再摇了摇,一股混合着艾叶和竹子气息的清香传来。
“不错,轻,香味适中,拿着也顺手。”丰子奕评价。
店小二立刻说:“那是,公子千叮万嘱的,这都是东家亲自去办的。”
丰子奕数了钱,放在柜台:“好了,余款给你。”
说完,他转头来看向陆璘:“陆大人也来买东西?”
陆璘回答:“随便看看。”说着看向他手上的香扇:“丰公子这是……”
丰子奕一笑:“自然是送给菀菀的,别的东西她不会收,这个嘛,算是端午香扇,我就说是用来辟邪的,她可能就会收了。正好去江陵府天热,能扇扇风,她更没理由拒绝。”
陆璘越发意外,问:“江陵府?”随即状似无意地问:“施大夫要去江陵府?竟有那么远的病人么?”
丰子奕摇头:“不是,是我和她约了去的,我爹不是在江陵府么,今年端午也没空回来,我就去看看他,正好带上菀菀给他看看,我爹和善,一定会喜欢菀菀的,到时候……”
他笑着,没将话说完。
陆璘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娘亲不太同意他和施菀,如果他爹同意了,那胜算就更大。
可是施菀愿意了吗?她为什么同意和丰子奕一起去江陵府?
江陵府在省城,路上就算乘马车也得走一两天,到了江陵府至少也是一两天,再回程,这样前后他们至少有六七天在一起。
陆璘心里堵得厉害,他不愿那样。
他淡声问:“施大夫同意和丰公子一起去江陵府了?”
丰子奕满脸憧憬与欢喜:“当然,端午前就说好了,不过我姐这两天我家,等她走了我们就动身。”
陆璘没再问,丰子奕拿好扇子,与他道别,然后出门。
陆璘回头去看他背影,店小二问:“公子要这玉簪吗?”
他回过神,低下头来看一眼手上的玉簪,直接问:“多少钱?”
“这个……二两。”店小二说出一个颇有些心虚的价格。
玉这种东西,价格就没有底,除非遇到用惯了玉的行家,要不然价钱高低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便将价格稍稍抬了些。
本以为还有一番拉扯,没想到客人拿出钱来放在柜台上,拿了玉簪和香囊就走了。店小二一看,发现玉簪的钱、香囊的钱都给他了。
早知客人这么阔气,他就说是三两了!
回去路上,陆璘有些心不在焉。
施菀和丰子奕去江陵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她会同意和丰子奕一起去?难道她动摇了,觉得丰子奕不错,想去见见丰子奕他爹?
也许,她并不知道要去见丰子奕他爹,丰子奕是商人,当然会有许多法子让施菀和他一起,就比如那扇子,也是让她不好拒绝的理由。
但不管她知不知道,他都难以接受她和丰子奕一起去江陵府、一起待那么多天。
整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件事,到晚上,也是半夜无眠,当三更鼓声敲响时,他无比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作出决定。
他要将她留下,他要去和她说,别和丰子奕一起。
其实他并不觉得时机成熟,也没有成竹在胸,云归山上那一夜对他来说只是开始,他打算多用些时日去筹备,但现在却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见到丰子奕往她跟前凑,见到她和丰子奕走得那么近,连遇到张大发那样的事都找丰子奕,他太难受,太不想继续再承受。
他要去……好好地,明明白白地,和她道明心意,并求她不要和丰子奕一起出去。
如此决定后,他觉得一切都有了方向,又觉得也许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当黎明天边第一缕微光照到窗边时,陆璘就已起身。
一边怕时候太早,一边又担心她已随丰子奕去江陵府。如此熬到天大亮,他出门去找她。
最开始他没拿玉簪,只拿了端午放了艾叶和菖蒲的香囊,走出门,思量再三,却又回去放下香囊,拿了玉簪。
雨衫巷仍是那么安静,晨光从东边投射过来,将他影子拉得长了些。他看着地上自己的身影,忍不住去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心中泛起紧张,似乎见皇帝也没有如此。
她门前的杏树已是绿叶满盖,长着青色的杏子,走进院门,里面的黄狗似乎听到动静,传来懒懒的一声狗叫。
然后她便说了句什么话,似乎是对狗说的,声音太小,没听清。
只是听到她声音,他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但紧张却又加了一分。
他抬起手,敲响了前面的院门。
没一会儿院门被打开,施菀看着他,露出几分意外:“陆大人?”
陆璘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施大夫。”
“陆大人是……”
陆璘没说话,施菀将院门再打开一些,后退了两步,示意他进来,随后问:“陆大人可是有事?”
陆璘进院中,院里的大黄狗朝他叫了一声。
施菀转头轻斥道:“如意,别叫。”
陆璘也朝那边看过去,发现她院子里用凳子搁了摆着簸箕,再旁边还有一笼蒸好的什么东西,似乎是金银花,还散发着香味。
他问:“这是金银花?”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我见花太多了,就摘下来洗干净蒸了,晒干后就能拿来泡茶了。”施菀说着,见如意往蒸笼旁边去溜达,便转身去将那蒸笼端起来,慢慢将里面蒸好的金银花倒在簸箕里。
陆璘问:“听说,你准备和丰公子一起去江陵府?”
“是的,陆大人怎么知道?”她问。
“你……”陆璘顿了顿,继续道:“你能别去么?”
施菀转眼看他:“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璘说:“菀菀,我……我想,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施菀看着他没说话,脸上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陆璘继续道:“自你走后这些年,母亲每每和我提及婚事,我都提不起兴致,我不知道我要成婚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子,直到来了安陆,见到你。有一天我就明白,我找到了……我想与之度过一生的人。我在心里不只一次庆幸当初没有随随便便由母亲安排婚事。
“我知道,以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我将对婚事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我对你冷漠,还曾误会你……但这一切,我都会改,我想你,日后随我回京城,嫁给我,好吗?”
当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便不再那么艰难,他定定看着她,期待她能答应。
施菀脸上仍是之前那样的意外,隔了许久才问:“陆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自然不是。”陆璘立刻道:“我是真心爱慕你,想求娶你。”
施菀又没话了,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低头用筷子将簸箕上的金银花铺平。
然后露出一抹似乎无奈又自嘲的笑意来:“可是,陆大人高门贵胄,我们身份悬殊,不合适的。”
陆璘回答:“没有人规定我必须娶官宦人家的女儿,你放心,我家里我自会说好,绝不让你受委屈。”
施菀没说话,他连忙道:“你从前就是我妻子,我想……我父母都不会反对,而且不管怎样,我会去交涉,只望你信我,所谓身份和家世,绝不是问题。”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总会去努力做到的。”她说。就像当初所有人反对,他也将他老师救出来了。
隔了一会儿,她回答:“但我……只想待在安陆,没有想过要再回京城,也没想过要嫁你。”
陆璘整个人都僵住,脑中有种变得空白的感觉,隔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问:“那你……是选择了丰子奕?”
“我也没有选择丰子奕,我谁也没有选。”施菀看着他说:“我的确会和他一起去江陵府,但同去的还有我师父大周大夫,我们去江陵府见一位归乡的老御医,只是跟着丰家的马车顺道有个照应而已。”
陆璘这才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事是个误会,可是,他已经没有了高兴的能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你是不想去京城,还是……”
还是不想和他去京城。
施菀想了想,回答:“不想去京城也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想和大人有什么其他关系,更不会想要嫁给大人,我只当大人是安陆的父母官。”
顿了顿,她又说:“大人出身名门,又是才貌双全,自然当配那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陆璘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他明确了一件事,施菀,她不喜欢他。
他从她院中出来,忘了自己是不是有记得礼数和她道别。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重逢以来,她都对他保持着距离,从没有露出要提起往日关系的意思。他是因为知道丰子奕要带她出去,着急心慌才过来表露心意,但表露心意,本就不会改变结果。
只是这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用了很多步,他才回了自己在安陆暂时租住的宅子,在这一刻之前,他还觉得这是家,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种初来安陆的孤寂感,再次席卷而来。
所有的期许都落空,所有的梦都已破碎,盘旋在心底数月的欢欣,在这一刻消失怠尽。
然后,是一种渐渐蔓延的痛楚,如墨滴落水中,在周身扩散,抽去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长喜从外面进来,提来一篮栀子花。
“公子,我刚刚出去,对面那家的老夫人送的,有了这个,香也不用点了。”长喜将那一篮栀子花都搁在了房中的小几上。
栀子花浓郁的气息袭至鼻端,一如那一晚的芬芳。
陆璘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种清晰的钝痛感。
端午沐休之后回县衙,杨钊几人发现一件稀奇的事:上衙最早、散衙最晚、一门心思忙政务,丝毫不休息的陆知县告假了。
他们很高兴,觉得这端午假日似乎延长了一天。
第一天浑浑噩噩也就磨过去了,打算第二天好好办积压的事务,却发现知县还没来。
几人觉得不对劲,惟恐陆璘是不是生了严重的病,正想着约好了一道去看看,没想到在第三天,他却来了。
没有生病的模样,但话比以前更少了,整个人消沉得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杨钊问他:“陆大人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璘摇头,并不言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隔一会儿,杨钊见他看着窗外一丛野的金银花出神。
杨钊想,陆大人一定是遇到了事,而且是不小的事,但愿不是徐家的案子出了岔子才好。
下午,陆璘在县衙待到傍晚才乘马车回去。
太阳已落山,天已是暮色,刘老二照旧从雨衫巷绕道走。
这是陆璘最初交待的,让他走这条道。那时候他知道陆璘是喜欢看施大夫门前那几棵杏花树,后来杏花凋谢,但陆璘没让他改道,他也就没改,一直往这边走。
那几棵杏树早已结了果,还是绿的,沉甸甸挂在树上。
前方传来狗打架的声音。
陆璘本没有在意,但却隐约觉得有些像那如意的声音,便撩起车帘来看向外面,才知正好路过她家门口,如意正在路旁和另一只体型稍小的狗撕咬打架。
她的院门紧掩,也没有人出来看护狗,所以……她是走了吧,和丰子奕去了江陵府。
他放下车帘,只觉内心被压下去的苦涩又泛滥起来。
“以后,走前门吧。”他朝外面道。
刘老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明天就走祥宁街。”
前门就是祥宁街,走前门,便不会经过雨衫巷了。
陆璘想让自己接受。
他没有这样为一个女子失意过,但也读过许多诗、看过许多文章,知道那是一种漫长而难以承受的痛苦,只能任记忆自己忘却,任时间将那痛苦消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也许已经从江陵府回来了,已在馨济堂正常坐诊,他不知道,因为不往雨衫巷走、也没有刻意去接近他,便没有了那么多的交集。
这样好像还不错。
他忙着徐家的案子,废寝忘食,沉浸在繁忙的事务里,似乎已经对那一天的事慢慢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