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面前,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那边,莫薇还在不停地吓着朱兆林。
纵然夺不了命,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绝不会!
父亲将她辛苦养大,却惨死在他手中,她又被他,活活淹死在了水中……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莫薇放肆着自己的鬼气,纠缠住朱兆林。
纵然魂飞魄散,也不能放过他。
却有一道符咒,将她猛然收走。
是苗穗。
她们并未离开,包括白慧芳,都未曾回去。
现下,几人随着卓家父母,一同赶了过来。
苗穗将莫薇收回,安抚道:“他会有报应的,不值得你魂飞魄散去换。”
莫薇低泣着,无声痛哭。
她们一样,都经历过他人难以想象的痛。
苗穗摸了摸符咒。
“别怕,我们是一起的。”
你不是孤身来找他复仇,你还有我。
还有卓梦。
卓梦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满脸泪痕。
朱兆林从惊恐中清醒,他看到随着卓家父母一起过来的苗穗,面如死灰。
卓梦从假山后面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一个局。
朱兆林内心惊惧,那莫薇又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早就被自己……
朱兆林对着卓梦,可怜兮兮地说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卓梦冷笑:“莫薇啊,你不是应该最清楚那是什么吗?”
朱兆林听她喊出莫薇的名字,心底发凉。
这户人家,是没有指望了。
朱兆林心念一动,便打算伺机逃走。
“我不知道啊。”
他温和地笑着。
笑容有一丝勉强,却还是原先的模样。
卓梦嘴角的嘲讽愈发深重,到了如今,他竟还想着狡辩。
若他不识莫薇,她或许会信他。
“她叫莫薇,是被自己的夫君马文害死的,如今,莫薇化作鬼怪,来寻马文复仇了。”
卓梦这话,是笑着说的。
她笑得一派温和。
似乎只是在说,家长里短的琐事。
朱兆林的脸,抽动了一下。
“还有我的夫君苗敬,害死我的父母,夺了我家的财富,如今化名为朱兆林,近在眼前。”
苗穗冷冷地开了口。
她不关心家中生意,之前才会不清楚,苗敬原来偷走了家里那么多的钱财。
朱兆林唇边的笑,僵在那里。
他的眼睛,扫过一脸痛心的卓家父母、白慧芳,还有另外三名年轻男女。
其中两个,是之前跟着苗穗一起的。
另一个……
朱兆林的手抖了一下。
是顾阎罗?
不,不是。
初到连阳城,朱兆林便听闻了顾晏之的事迹,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可是卓梦这样的女子难寻,他又舍不得。
独女、富贵、家中宠爱、性情温和,这样的人家,并不好找。
朱兆林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一户,更是舍不得放过。
顾阎罗有个双生妹妹,去年刚嫁到了京城谢家。
朱兆林猜出顾又笙的身份,一时更加惊慌。
谢家权势滔天,若是谢家插手,他在大楚,便无处可藏。
不能认!
“这位姑娘,我上次就和你说了,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叫朱兆林,真的不是什么苗敬。”
朱兆林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柔声劝道。
“夫人,一切都是误会,我和莫薇确实认识,她已经死了,我见到她才吓了一跳……”
卓梦嗤笑:“什么是误会?你不是马文,不是苗敬?还是,不是许旺财?”
许旺财三个字一出,卓梦清清楚楚地看到,朱兆林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对于朱兆林而言,许旺财这个名字,何尝不是一个诅咒。
他的母亲,是个万人骑的,害得他,也小小年纪,在那个鬼地方,被……
朱兆林垂下了眼。
其实莫家和苗家拿到的钱财,足够他一辈子挥霍了。
“卓梦,我对你是真心的。”
朱兆林的眼中透着无辜,楚楚地望着卓梦。
卓梦以往,对他这样的表情最是心软。
可如今,却只觉得恶心。
他用这副无辜纯良的模样,骗过多少人啊?
“我看你对我卓家的财产,才是真心的!”
徐念如没忍住,在一旁吼道。
她的女儿怎么那么命苦?
未婚夫病逝在前,后面找的,却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朱兆林一一看过去,每个人的面上,或是不屑,或是忿恨,或是淡漠。
这些眼神,他自小熟悉得很。
他很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很小,就知道该如何哄骗那些女子。
尤其是卓梦这种家世出身良好的女子,最是好欺。
她们受宠爱长大,性子温和,对世界抱着最大的善意。
你待她们一分好,她们便会回以十分。
朱兆林在青楼,见过许多这样的女子,她们初到青楼,惊恐难安,但是涉世未深,对一切还存有幻想。
他便曾,对这样的女子哄着、骗着,让她们心甘情愿地在青楼里,伺候着别的男人,将拿到的银钱,凑到他的眼前。
他只要装着无辜,装着乖巧,装着可怜,她们便巴不得将一切都送来。
此般女子,说来心善,却最是……
好拿捏。
他要让她们知道,心善的人,是活不了的。
只有够恶,才能在这个满是艰险的世间活下去。
朱兆林看向苗穗,眼神不再温纯,而是一片冷意。
“我应该,把你也杀了的。”
他吐出一句话来,冰冷无情。
苗穗咬着牙,恨恨地看着他。
他利用她们的善良,谋得自己想要的,如今,该还了。
“可惜,你没有。”
苗穗在笑,尽是嘲讽。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过往的无知,还是在笑朱兆林的可恶。
连阳城再遇,她还以为是老天的恩赐,让他们得以重逢。
哈,是呢。
是老天的恩赐,是老天长了眼,让她来好好看清这个恶人。
苗穗阴狠狠地说道:“许旺财,你说为什么嫁给你的女人,都怀不了孕呢?”
她满是恶意,眼睛锁在朱兆林的身上。
她看到他眼底的恨,看到他眼底的杀意。
笑得更欢。
你成了我的噩梦,却别忘了,自己的噩梦。
好好记住,那些噩梦啊。
朱兆林在青楼,有过极其难堪的回忆。
那些回忆,扭曲了他的心性;那些过去,断送了他的将来。
在这些女人一次一次自责,不能为他生一个孩子的时候,朱兆林何尝不恨?
他恨她们让他想起不好的过去,恨她们只知道围着这么一个家,嘘寒问暖。
她们的前半生,有父母疼爱,衣食无缺,也够幸福了,后半生,便随他,一同入地狱。
朱兆林眼中的恶意,将他原本清秀亲和的面孔彻底扭曲。
卓梦却没放过他:“当然是因为,他根本生不了了。”
她笑着,语气温和。
可是话语却很是恶毒。
卓梦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说这般恶毒的话语。
可是对面的,不是人呢。
是害了自己一辈子的伪君子。
是害得莫薇与苗穗家破人亡的凶手。
他看不起女子,便径自看不起,为何还要装出那无辜模样,一再行骗?
朱兆林阴狠地回道:“所以说女子无情,你们一口一个夫君,如今不还是这副模样?”
“你个狗日的王八羔子,自己做了诸多恶事,还指望着她们对你说一句没关系吗?”
程少凤实在忍无可忍。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渣!
孟朗跟着斥道:“你欺骗人家姑娘感情在先,杀害父母在后,为了谋他们的家产,你实在是太过心狠手辣,活该……活该你断子绝孙,没有后代!”
朱兆林睨了他们一眼。
“你们懂什么?女子才是这世间最恶心的,她们一边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转个身,便可以将你抛弃,你受了委屈,她们不会为你出头,可是她们受了委屈,你就必须跟着难过。”
朱兆林说的,是他的母亲。
自小,她便是说着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是他被人奚落,她未曾出面。
他被她的恩客带走,她未曾阻止。
她不过喂了他几口饱饭,却要他受尽万般屈辱,凭什么?
后来他便懂了,女子最是可恶,也最是好骗。
只要他说上几句好听的,多露出几个笑脸,多顺着她们的心意,她们便会以为,自己是将她们捧在了手心。
便不会舍得,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哈,真是恶心。
第263章 下场
“你在寺庙外昏迷不醒,是我将你救了回去,你失忆无处可去,是我收留你在苗家……你用我的善意,谋了苗家的家财,我瞎了眼,我认;可是你害我父母的性命,此仇,我要报,你也必须得受。”
苗穗含泪说完,目光却很是坚韧。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符咒,施术。
微光闪过,朱兆林身上蓦地一阵凉意。
“你做了什么?”
朱兆林拍了拍衣衫,身上却无其他异样,只是凉凉的。
苗穗:“此道符咒,是引鬼的,愿你整日,与鬼怪相伴,日日夜夜,受尽鬼怪的怨气纠缠。你可要多活一些日子,如此,才不枉我为你,去了魍魉城学艺,入了鬼道。”
苗穗含泪嗤笑。
她为了见他,去了魍魉城,可学来的本事,如今竟也是用来对付他,多么可笑。
在他受官府刑罚之前,她要让他,时时刻刻都陷在噩梦之中,神魂错乱。
以符咒害人是罪孽,她愿余生来赎,只求他多得报应。
符咒之中的莫薇,何尝不是痛恨难耐。
若她鬼力强上一些,她绝不会放过他的魂灵,哪怕去了地府受罪,她也要将他的魂灵撕裂,让他永生永世,只能残缺着投胎转世。
他费尽心机,欺骗了这么多人,便生生世世,去做一个痴儿。
好好去活,好好去看,他那所谓的世间丑陋。
他人以善待我,我以善回之。
以恶待我,便以恶还之。
许旺财,休想逃过自己的罪!
卓梦看了一眼徐念如。
徐念如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卓老爷清醒过来。
他叫来两个壮实的仆从。
“抓起来,往死里打,留一口气送官就行。”
朱兆林挣扎,却不及仆从力大。
他想说话,仆从却塞了一团布,堵住了他的嘴。
朱兆林双手被捆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些人,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却个个都是,眼神冰冷。
他们将他视如敝履。
朱兆林回想起年少的时候,他在青楼之中,也好多次这样被困住殴打,他的母亲,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当鸨母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当恩客带走他的时候,当那些人欺辱他的时候,她一次也不曾,站出来。
他学会了卖乖,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利用女子的善良,达到自己的目的。
朱兆林身上剧痛,他却笑出了泪来。
这些女子,本就是这般虚伪,她们说着最好听的话,却也会刺来最痛的刀。
虚伪至极。
可恶至极。
活该她们,只配被他哄骗得团团转。
活该她们,只配家破人亡,余生惨淡!
朱兆林眼中的阴狠,愈发深重。
卓梦拿了一把剪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两个仆从暂时停下动作,退到一旁。
卓梦蹲了下去,温柔地笑着:“夫君,看你这样,还是死不悔改呢。”
朱兆林瞪着她,眼里全是恨意。
卓梦的语调,愈发柔情:“死不悔改好啊,死不悔改才能显出你这种人,不配叫人,而是彻头彻尾的畜生啊。”
她将剪子,递到朱兆林的面前。
朱兆林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鼻青脸肿的,却都是外伤。
朱兆林还想着,去了官府,散尽钱财,或许一切还能重来。
卓梦笑着,却猛然将剪子刺了下去。
朱兆林说不了话,只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我们瞎了眼,选了你,你的眼睛,也得跟着瞎呢。”
卓梦凉薄地说着。
他欺她们温良,欺她们有眼无珠……
那就一起瞎了眼。
卓梦被溅了一身鲜红。
可是,她却从容地笑着。
又一剪子,狠狠落了下去。
“愿此世间,行骗作恶之人,都得偿所报。”
报应的报。
天理昭昭,因果报应,你逃不了!
出发去西杭府的前一日,顾府的大门被人敲响。
彼时,谢令仪与顾又笙正坐在前院的池塘边喂鱼。
顾又笙还以为是宫家来人,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身布衣的……
顾又笙脑中嗡地一下。
突然只剩一句,人群里,他的头是那么地圆,那么地亮……
门外的老人,慈眉善目,一看就很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他乘光而来,找我算账!
顾又笙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舅,舅,舅公吗?”
她有些口吃。
心里发虚。
完了,难道是她放了寥娆那女鬼,去到舅公的身边,舅公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算账了?
“施主,贫僧静安。”
顾又笙慌里慌张地双手合十,好像是这么行礼的吧?
她又咽了咽口水。
“静安和尚,啊,静,静安大师。”
阿弥陀佛。
谢令仪已经跟着走了出来。
“施主。”
静安笑容祥和,很是平易近人。
他的背后背了一个长盒子,却无其他的行李。
谢令仪跟着行了一礼,扶着顾又笙的肩膀,二人让开了道。
“大师请进。”
巷口处,有个鬼影鬼鬼祟祟的。
顾又笙认得,正是当时在魍魉城遇到的痴女鬼,寥娆。
她看着,倒比之前好一些。
没有那般虚弱。
顾又笙顾不上她,只忐忑地跟在静安身后,进了大堂。
她纵了女鬼跟着舅公,果然逃不过啊,舅公竟然从幽州赶了过来。
顾又笙擦了把手心的汗,给静安上了茶。
静安一脸从容,他将身上的盒子卸下,放在了桌案上。
他面带笑意,慈善无比。
顾又笙摸了摸鼻子。
“大师可是有事来寻?”
先说话的是谢令仪。
颜书安出家甚早,与笙笙应当没有什么交集。
“贫僧是来寻谢将军的。”
静安语气温和,顾又笙的心却漏了一拍。
他怎么知道谢将军?
还是只是凑巧,令仪虽不在军营,之前却也有从军史,算得上是将军……
“谢无归,谢将军。”
静安笑着,又加了一句。
顾又笙与谢令仪视线交错。
这事,难道是颜老太爷告诉他的?
让他帮着在佛前祈福?
顾又笙觉得可能性很大。
以颜老太爷的性子,很有可能想着,佛前有熟人好办事,便将心愿告诉舅公,让舅公诵经拜佛的时候,也为谢无归多祈些福。
“贫僧本要去京城谢府,恰巧在城外的昭阳寺留宿,知道谢将军来了连阳城,便立刻赶来了。”
静安轻轻抚过那个长盒。
“这是谢将军的旧物,贫僧受人所托,物归原主。”
谢令仪迟疑地上前,在静安的眼神鼓励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剑。
哪怕七十余年未见,谢令仪却觉得不过昨日才分离。
顾又笙凑了过去。
是谢无归的佩剑,孤岚。
顾又笙惊疑地朝着静安望去:“舅,大师,你怎么会有这把剑?”
静安微微笑着:“贫僧受师叔所托,将此剑送回给谢将军。”
“大师的师叔是?”
谢令仪的手,缓缓抚过剑身。
“得道高僧。”
顾又笙与佛无缘,并不知当世有什么出名的佛门中人。
“不知是哪位得道高僧?”
静安:“得道高僧。”
顾又笙抿着唇,难道舅公不愿意透露他的名字?
只听静安又道:“贫僧的师叔,法号得道高僧。”
顾又笙愣了愣。
谢令仪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师叔有言,若有一日无归军再现,便让贫僧将此物送给谢家后人。”
“不知大师的师叔,现在何处?”
舅公年纪不小,那师叔还在人世吗?
“师叔已于十四年前坐化。”
十四年前?
那岂不就是……
顾又笙望向谢令仪,谢令仪心里愈发肯定。
“他是不是……”
长得疯疯癫癫的……
这般形容好像不太好。
谢令仪一时词穷。
“是不是不太在意仪容?”
他清了清嗓子。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多好。
静安却仍是和蔼地笑着。
“师叔曾与你在幽州有一面之缘,在京城又助你转世,你所想之人,应该就是他。”
居然是无归梦境中,那个预言的疯老头!
顾又笙瞪大了眼。
静安受人之托,一是为了归还旧物,二便是为了说清因果。
这也是师叔离开前,交代过的。
“师叔是半途出家,所以行为举止,与普通僧人大有不同。”
静安娓娓道来。
“他在尘世之间,还有个名字,叫做元安,或许不为人知。不过他的旧主,是前昭王,施主应该并不陌生。”
前昭王,说得是琮帝时期的一个王爷,也是琮帝的皇叔,当年王位之争的有力竞争者。
不过,他毅然脱离皇家,自我放逐,逃去民间做了一个普通百姓。
行踪成谜,再没有出现过。
若不是他自己离开,当年的帝位,其实很有可能,会落在素有贤名的昭王身上。
“元安随同昭王隐姓埋名,在尘世之中,做了普通人。可惜昭王命薄,因为早年落下的病根,没过多久,便离世了。”
旧主逝世,元安无处可去,甚至断了生存的意念。
“元安本姓陈,是玄门陈家的后人,昭王离世后,他起了一卦。”
玄门陈家?
那是卜卦的世家。
“若无元安,昭王本该龙啸九天,继承皇位,他的命,原也不该那么短。”
命理之说,玄之又玄。
元安却生了执念,认定是自己害死了昭王。
顾又笙听得迷迷糊糊。
“元安本要自尽,却被贫僧的师父救下。”
静安看了一眼那把剑。
“昭王去世后,元安潦倒过一段时日。那时,曾有一少年,日日赠与他半个馒头,令他活了下来。”
卜卦反噬,加上昭王离世的痛苦,元安颓废轻生,窝在一处破庙里,等着死亡降临。
静安的眉眼更加仁慈。
“谢将军,可想起来了?”
是你年少时的善意,换来了这一切的轮回。
谢令仪的手指动了动。
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了,若不是曾梦回无归,他或许压根记不得。
带着无涯离开谢家后,他们曾在破庙里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同在庙里的,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白日睡觉,晚上呻吟痛哭。
除了哭,其他时候,他都如同一具死尸般,躺在那里。
他与弟弟食不果腹,却还是不忍见人饿死眼前。
他省下了一半的馒头。
他想,若那乞丐吃了,便算是救下一条人命,若他不吃,他再拿回来便是。
静安温和地说着:“你救他一命,后来又上了战场,他便为你求了孤岚,辗转送到你的手中,祝你保家卫国。”
谢令仪眸子微转,这是他全然不知的过去。
孤岚,是他偶然所得,他一直以为,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却未曾想过,是有人费了心思,送到自己手中。
“你离世前一年,他便算到大楚将星即将陨落。”
师叔并不算是真正的出家人,他只是为师父所救后,住在了法源寺中。
他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才剃度出了家。
“昭王于他有恩,大楚兴盛便是他一直无法放下的愿念。恰好,他于尘世还欠着一份因果,便是你。你又与大楚兴亡密切相关,所以师叔,为你卜了一卦。”
那一卦之后,师叔修为尽废。
“徐甄为你留魂不假,可你能有如今的机缘,却是师叔逆天改命。”
救命之恩,以命相报。
为解谢无归死局,师叔前去示警;为让他顺利转世,师叔远赴京城。
赠孤岚、赠镇魂,甚至特意让他没了记忆,重新感受人世温情。
静安缓缓合上眼,手上的佛珠转动着。
谢令仪生。
师叔在世间,善缘已了,再无挂念。
这一段因果,师叔有遗言,一定要转告谢令仪。
便是为了让他知道,在他未曾看见的地方,有人为他努力过,有人对他的善意涌泉相报。
谢无归,值得好好活下去。
如此,他们的付出,才不算是牺牲。
“因果已道清,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相爱难得,望你学会做梦,好好活。”
那一年,谢无归的善意,以及他对生存的渴望,救下了元安。
这才有了后来的轮回。
谢令仪沉默不语。
当年推了自己进令仪身体的,果然就是他。
“贫僧该告辞了。”
“大师,那,那个女鬼……”
顾又笙见静安走得干脆,立刻开口留他。
元安的故事,她听得迷迷糊糊,一心还悬在寥娆的身上。
静安却只是笑:“寥娆与我前世有因,今生是果,施主不用介怀。”
顾又笙恍惚:“她身上的鬼气强盛,是因为……”
她欲言又止。
按照常理,靠近佛家子,寥娆没有魂飞魄散便算好运,为何她的鬼力还强了起来?
静安:“阿弥陀佛。”
寥娆错付深情,他在佛前为她诵经超度,愿她早日放下执念。
即便放不下,也不该为他一个方外之人,丢了来生。
顾又笙闭上了嘴,与谢令仪一同送走了静安。
原来是舅公的慈悲,为寥娆续了魂力。
“啊?”
“无归梦境中预言的老汉,推了我到令仪体内的老人,还有我年少时,送过半个馒头的乞丐,皆是同一人。”
顾又笙明白过来。
元安痛失爱人,生不如死。
飘零在破庙之中,得了谢无归半个馒头的活命之恩。
后来,他为报恩情,送了孤岚剑。
再后来,他算出将星陨落,去往墓凉城,以预言示警。
多年以后,他奔赴京城,助谢无归转世再生。
想到之前许旺财所为,顾又笙的舌尖被咬得一痛。
都是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呸呸呸,许旺财可不是人,太侮辱得道高僧了。
她记得,在无归梦境之中,那人便是老汉模样,他究竟多少岁了?
“不知道得道高僧坐化的时候,高龄几何?”
她喃喃自语。
谢令仪:“昭王比我大五岁,他的侍卫好像差不多,推算下来,在幽州墓凉城时,他应该是三十左右……”
他年少时遇到他,他蓬头垢面,根本看不清模样,那时的他,却应当还是少年。
顾又笙咋舌,他究竟是怎么把三十岁的自己,折腾成了老汉模样?
可她心中对他的感激,却半分不少。
因为他,因为曾祖母,因为那么多的无归军旧部,才有了如今的谢令仪。
“他十四年前坐化,去世时应该是与金子差不多年纪。”
谢令仪记忆中,砸了他的老头,看去却不过七八十。
孤岚……
谢令仪握住了剑柄。
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一瞬,一切似乎又回到曾经。
雨歇,日出,碧空如洗。
西杭府知府府邸,萧府。
带着顾又笙与谢令仪进府的,是老熟人萧清。
不同于初见时的陌生,萧清自觉与顾姑娘经历过风雨,此次再见,很是亲近。
见鬼的经历,寻常人或是一生难有哩。
“顾姑娘,哦,谢少夫人,那边就是小少爷的住处。”
接收到谢令仪散发出来的冷气,萧清很快换了称呼。
萧府没了女主人之后,小少爷萧芝庆也换了住处,住到了萧芝铎的隔壁。
待几人往前走近了些,顾又笙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在院子里玩耍的幼童。
他比寻常孩子要瘦弱一些,可是看着还算精神。
他的面上尽是笑意,正在与仆从嬉闹。
“小少爷,你看谁来了?”
萧清不确定萧芝庆还记不记得顾又笙,却还是叫唤了一声。
幼童闻声,转过身来。
他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萧芝庆稚嫩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顾又笙想起,初见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了一个血手印。
小小的。
如今,他长大了些呢。
顾又笙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地望着萧芝庆。
萧芝庆睁大了眼,眼中的光芒也愈发耀眼。
顾又笙动了动唇,还是叫出了他母亲给他取的名字。
“平安。”
她的声音温软,听在萧芝庆的耳中,却很是响亮。
他不记得她的模样,却记得她的气息。
萧芝庆唇边的笑意更深,他笔直地冲到顾又笙的面前。
如今的他,已经会说话了呢。
萧芝庆漾着纯粹的笑容,眼中满是爱意。
“娘……”
他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