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势,将自己的鬼气凝结,一把黑色大刀幻化而出,刀锋凌厉,对着顾又笙斩落。
顾又笙身上,已经有了好些黑色的伤痕。
大刀近在咫尺。
她以符咒相抵,凝神呼唤:“溯洄!”
刀被她的符咒挡下,却隐隐有要冲破的迹象。
一道黑色划破天空而来,如同一把利箭,将黑色大刀刺破。
团团黑雾被震回到连穷那处,连穷一时不妨,被自己的鬼气伤个正着。
刺眼的红光直冲而起,怒上云霄。
溯洄伞上,那抹红色焰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徐显好多年没再见过溯洄伞。
这么多年,徐家没了古符传承,没了溯洄伞,走到了穷途末路。
他内心复杂,不知道该恨大姐抛下徐家而去,还是该感谢她,为徐家留了一线生机。
多可笑,留守徐家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毁灭,无能为力;叛离徐家的,却成为徐家的救赎。
连穷受伤后退。
如今这通灵师年纪尚小,若是不趁机将她毁掉,自己恐怕还要再被困百年。
甚至……
既然是徐迟认可的传人,必然如他一般是个杀神。
徐迟是个短命鬼,徐甄的命也不长。
他可不能就此作罢,任由这个小姑娘成长,万一她是个长命的,死得就是自己。
连穷的煞气凛然,他的鬼气如风卷残云,开始摧毁着身边所有的活物。
他不再有任何的收敛,狰狞扭曲的面上全是杀意。
无尽的黑雾袭向顾又笙,溯洄伞在那团黑色中飞旋着,业火焚烧,似乎在不停地吞噬着暗色。
千年厉鬼,果然不同寻常。
顾又笙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凉意,在身上蔓延。
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鬼气。
纵然符咒在前,溯洄伞相护,那厉鬼的鬼气,还是窜进了她的体内。
顾又笙再是了得,她的身体,却是凡人之躯。
她很快意识到,生机流逝,体内的力量似乎就要竭尽。
她若死在这里,这厉鬼决然不会允许她的魂魄留下。
那便是,在这世间,彻底的消亡。
她的父亲,姐姐,所有的家人……
便是永别。
顾又笙在十三年前,便经历过这些,那时候她想,死了也罢。
可是她已经走了鬼道十三年,她已经不再是年幼时只会哭泣的自己,她受了这么多的难,受了这么多的罪,不是为了今日,死在这个厉鬼手中。
她要活着,活着回去。
她要活着!
顾又笙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身体里无数的阴气游走,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碎。
她伸开双臂,无尽的黑暗中,她身上的功德金光亮起,穿破周遭的黑雾,刺向连穷。
这道金光,如同闷雷一般,轰隆隆砸落在连穷的身上。
连穷的胸前被穿了一个窟窿,他连退几步,扶着树才稳住身形。
他的唇角,一抹残虐的笑意更深。
很好,如此天赋的通灵师,断送在自己的手中,才更有意思。
连穷的眼中,划过阴狠的戾气。
他猛然轰向顾又笙,拳头带着邪恶的阴气,似要穿透一切。
厉风袭来,一道道残影交织,发出呼呼的响声。
溯洄伞泛着诡异的红光,挡在顾又笙的身前。
顾又笙作势,画下一道古老的符咒。
众人只听一阵轰然作响,那片红色的光芒,尽数被掩埋在黑雾之中。
还没待众人看清变故,谢令仪已经提剑冲了进去。
暗色之中,溯洄伞的光芒微不可见,顾又笙重伤倒地,满身黑气缭绕。
谢令仪举剑,挡下连穷接连而来的袭击。
软剑一截一截,在黑色的雾气中断裂。
徐显看到,那团黑雾紧接着砸向谢令仪的胸口,逼得他连连后退。
谢令仪的胸前,有什么发着微光。
黑雾却没打算继续对付他,转而袭向地上的顾又笙。
徐显看出那道黑气的杀意,决意冲上前拼死一护。
古符的传人,不能断送在此。
同时还能动作的,便是徐致和徐启。
三人几乎同时,冲向那道对着顾又笙而去的黑气。
谢令仪的速度更快,他的身子轻盈如飞,落在顾又笙的身前。
他的眸底尽是猩红。
“不要……”
顾又笙微弱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她凝力,指尖射出一抹光亮。
谢令仪却没有时间回头。
那道黑雾被亮光挡了一记,却很快加大力道,打在谢令仪的身上,将他整个身子贯穿。
胸前的镇魂,碎裂。
无数的鬼气从他身上蔓延开去,还有鬼气之下,掩不住的功德金光。
徐显几人一愣,不由停住脚步。
连穷是鬼怪,更能感受到谢令仪身上传来的,属于鬼王的气息。
他受伤不轻,但他不敢松懈,谢令仪的鬼气出现的那刻,他便毫不迟疑,将全部的鬼力凝结,又一次重重击打出去。
一个是天赋过人的通灵师,一个是功德在身的鬼王……
此二人,绝不可留。
谢令仪的身子受了之前那一击,已经站不住。
连穷紧接着袭来的鬼气,他避无可避。
那道鬼气重重地撞在他的头上。
谢令仪只觉,脑中阴冷森然,整个身子没了知觉。
“谢令仪!”
他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名字,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的意识沉浮,逐渐陷入海底。
谢令仪的身子软软倒了下去,顾又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她想去查看他的情况,却怎么也起不来身。
溯洄伞倒在一旁,似乎已经散尽灵力。
顾又笙再一次尝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还有……
一种难言的痛意。
连穷的笑声响起,他终于敢松一口气。
这一日,本该是他大杀四方的日子,却被这两人,逼得险些没了退路。
几百年,终于轮到他来做主。
徐家,终于落到他的手里。
连穷没有笑太久,他急着要将徐家彻底毁掉。
他开始召唤其他的鬼怪,借他们的手来除去徐家人。
徐显一脸颓败。
徐家,竟然在他这一代,走到了尽头。
黑沉沉的夜空,仿佛无边的浓墨,连穷的鬼气将这片天空来回撕扯着。
那些受了他指引的鬼怪们,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向了剩下的徐家人。
天空暗得没有任何光亮,这一片,似乎是被人遗忘的孤岛。
尽是黑色的孤岛。
这片孤岛,只有死亡,只有恐惧。
连穷的眼眸阴翳,带着恶意满满的戏谑。
徐家,也有今日!
死亡,近在咫尺。
徐家剩下的人,几乎全无反抗之力。
顾又笙未曾想过,自己此来魍魉城,竟会命丧在此,而且,是死在鬼怪的手中。
万丈苍穹之上,并无半点星光,这样的夜空也根本不算什么夜空,不过是,被鬼气萦绕的死地。
“哎。”
一道慵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连穷唇角的笑僵住。
他只见,那些被他操控的鬼怪,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突然恢复了意识,然后一个一个,仓皇逃走,有几只跑得丢了手脚,竟也不敢停下去捡。
连穷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周遭说不出的威压迫人,他无处可逃。
似有一只巨手,扯裂了他用鬼气制造出来的暗地。
夜空之上,星月露出光芒,这一片极暗之地,恢复正常。
连穷这才看清,对面多出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势不可挡的强大。
那人,不,那鬼只是随意地站着,面上甚至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他的眼睛……
如鹰隼般的眸中,泛着幽幽的波光。
是怒意,也是杀意。
连穷畏惧地后退。
这只鬼怪不及自己年久,可是他功德在身,又有机缘成了鬼王……
连穷知道,自己有伤在身,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谢令仪的身子倒在地上,他的额头还流着血。
谢无归无动于衷地瞄了一眼。
枉费他一心求死,却没想到还是转世到了谢家小子的身上。
若不是眼前这只老不死的,重伤了谢家小子的头,恢复了他的记忆,他就这么傻愣愣地替谢令仪过完一生,也算是对得起谢无涯那个臭小子。
谢无归的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哪里不好打,偏偏要打他的头,害他又恢复了那些早该消失的记忆。
真是找死。
哦,他本就已经死了千年了,死得不能再死。
呵,那也别去地府报道了,直接消失吧。
谢无归瞥了一眼顾又笙,她正一脸呆滞。
他好不容易给徐家找了个继承人,算是报了一点徐甄硬塞来的恩情,这老鬼居然将人伤成这般傻样……
谢无归眯了眯眼,扬起一抹恶毒的笑。
他的皮肤冷白,如今暗色之中,又带着阴恻恻的笑,加上那满身的鬼气,连穷被他吓得直吞口水。
他想凝结鬼力,先发制人。
可是鬼王之境。
在谢无归面前,在强大的鬼力压制之下,他根本无法将鬼力凝结。
他只见,对面的男子不过一个轻轻的抬手。
周遭那股一直挤压着他的黑气,便愈发用力,他被压在其中,快要变形。
连穷感受到消亡的恐惧,终于费力凝结出自己的鬼气。
可是不待他的鬼气袭向谢无归,已经有一把业火烧了过来,不带任何的迟疑,熊熊将他围住。
这道业火,带着犀利的煞气。
业火焚烧,将他一寸一寸,抹杀。
连穷只觉说不出的疼痛袭来,他没法再挣扎。
不过几息之间,业火便已将他半个身子烧毁。
连穷想要求饶,他愿意从此禁锢在鬼林,永生永世不再离开,不要……
不要杀……
连穷失去了最后的意识,他的魂魄与身形,也彻底消融在业火之中。
徐显几人还陷在一片迷茫里。
事情发生地太快,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徐家几百年的重担,就这样卸下。
谢无归轻而易举地抱起顾又笙,走到徐显的面前。
他对他没有任何敬意,也没有轻慢,只是寻常地叫着他的名字。
徐显这时,才认出他是谁。
“谢……谢将军?”
几十年前,谢无归曾率兵驻守幽州,魍魉城受他恩情,得以幸存。
姐姐为了报恩,将自己的寿命献祭,换了一个可笑的可能。
几十年了,没想到……
没想到那些疯子的梦,竟然成真;没想到徐家最后,还是为他所救。
“没死的,赶紧让他们自己清除鬼气,还有,把我的身体送回来。”
谢无归扬了扬下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令仪。
他抱着还没回神的顾又笙,先走一步。
顾又笙身上的鬼气太重,若是不抓紧清除,于她以后的修行有碍。
他好不容易给徐甄找了个后人,可不能就此断送。
等到她的伤势恢复,他便可以放心去死。
啧,只是谢令仪……
谢无归脑中,关于谢令仪的记忆,慢慢回笼。
谢其琛与秦宣娘夫妻恩爱,谢令仪除了幼时身子不好,几乎没受过其他磨难,他的人生,全然不同于自己。
谢令仪是在爱的熏陶下长大,听得是谢无涯传下来的那套君子之道,他行事磊落,为人端方……
想到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书呆子,谢无归的面色更沉。
他少时,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懦弱无能,只会抹着眼泪一再忍让,母亲死后,他就带着幼弟独自闯荡。
风风雨雨,阴暗污秽,他见惯了人心险恶,世间丑恶。
谢无归的一生,与谢令仪的,几乎是一暗一明,截然相反。
顾又笙在他的怀里渐渐没了意识,她只见过他一次,却从没忘记过他。
鬼道艰难,她听他的话,一步一步走来,没有后退过。
她来不及跟他说,不要寻死。
不要死。
她听过许多谢无归的故事,听过老太爷对他的描述,她猜想,他中毒,应该是自愿赴死。
回看他的一生,少时,没有亲情蕴养,甚至只能带着弟弟离家出走以求活路,后来,历经一场场战役,见过无数的死亡与厮杀。
他的人生,该是怎样的压抑。
年幼,要为柔弱的母亲与幼小的弟弟撑着;年长,要为身后所有的无归军与百姓撑着。
他一生未娶,甚至没有对人心动过。
不是他不想,是他根本不会。
因为他未曾得过爱意,只有沉重的枷锁。
他的一生忙忙碌碌,未曾停歇。
她猜,他知道下毒的人是谁,甚至他默许了那人的动作。
他想要死去。
他想要谢无归的一生,就此结束。
偏偏……
顾又笙拽着他的衣袖,拽得紧紧的。顾又笙拽着他的衣袖,拽得紧紧的。
却没能来得及说话,就失去了意识。
她身上的鬼气太多,能撑到现在已经耗尽心力。
怀中的人失去了意识,谢无归的眼里,闪过若有似无的凉意。
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也承载着谢令仪的记忆。
他知道,谢令仪对这个女娃,生了情意,其实说来,也便是他自己,动了心。
可是,他不该动心的。
谢无归无趣的一生,早该消弭。
所幸,在祠堂的那些学生和百姓,并没有受到伤害。
顾又笙醒来的时候,守在自己床前的是冯迟。
她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抱胸在一旁坐着。
顾又笙不知道她在此陪了一夜,只是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之前的厮杀。
谢令仪……
谢无归呢?
顾又笙的手指动了动。
她身上的鬼气已经除尽,还有一些伤势,并不算重。
察觉到床上的动静,冯迟走了过来。
“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
顾又笙却被惊了一下。
她有些神魂不稳,还不算是很清醒。
顾又笙闭了闭眼,强自镇定,将自己从记忆中那片厮杀的血海里带回。
“他……”
她的嗓子有些哑。
冯迟很快端了一杯水过来,喂到她的嘴边。
顾又笙在她的帮助下,撑起身子,喝了一口水。
冯迟转回去,又倒了一杯水。
顾又笙依着喝了下去。
“他呢?”
见冯迟还要去倒水,顾又笙开口打断。
冯迟的身子一僵,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
顾又笙怕她不知道自己问得是谁,又问:“谢令仪呢?”
冯迟极慢地回过身来。
“他还在昏迷。”
顾又笙不解,厉鬼已除,他记忆觉醒,怎么可能会昏迷?
冯迟也没打算瞒她:“他为你清除鬼气后,回到了那具身体里,之后就没再醒来。”
冯迟被徐致派来照顾顾又笙,也被告知了原委。
包括鬼林发生的事,包括顾又笙的身份,包括谢令仪的真身。
她在几日前,刚刚与徐致签下了卖身契,决定终身留在徐家。
所以如今,徐家伤亡惨重,徐致才派了她,过来照顾顾又笙。
一日的时间,已经足够她从震惊中清醒。
鬼林一战,顾又笙传承徐氏古符的事,已经传遍魍魉城,但是谢令仪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当谢无归现身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失去意识。
只有徐致、徐显和徐启还醒着。
所以谢令仪的身份,被掩埋下来。
冯迟没有见过那么强大的鬼怪,在听过徐致的解释后,才知道他已然修成鬼王,是千年难得的机缘。
可是这样的机缘,那鬼怪却没想珍惜。
他清除了顾又笙身上的鬼气,看着她发了一会呆,然后回到谢令仪那具身体中,再没醒来。
徐显长老说,他是陷入了梦境,打算自绝于前世的梦境之中。
顾又笙蹙着眉头,似乎不明白冯迟的意思。
冯迟抿了抿唇:“徐显长老说,他打算在自己前世的梦境中再次死去。”
鬼王虽然不是不死之身,可是天道眷顾,却也算九条命在身,不会轻易死去。
因此,谢无归想要重新投胎,便只得回到谢无归的时候,在梦境之中,躲过天道,让自己再度经历死亡。
顾又笙一脸茫然,她有些迟钝地意识到,冯迟在说,谢无归想要再死一次。
或者说是,真正地死去。
毕竟他之前那次,被别人阻着,没能步入轮回。
顾又笙挣扎着起身,虽然没有理清那些事情,但是她要去到谢令仪身边,她要亲眼去看看。
冯迟没有制止,反而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撑着她虚弱的身子,带她走了出去。
冯迟没有想太多,在她的认知里,顾又笙与谢令仪仍然是未婚夫妻,情意深重。
是不同于她和秦孟那般,别人随意挑唆就会被毁掉的缘浅。
谢令仪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就在顾又笙的隔壁。
他的屋里,是孟朗在看顾。
此刻,徐显与徐致刚从里面出来。
“你醒了?”
徐致的眼神关切,她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面色倒是不差。
徐显年纪大些,是被徐致扶着过来的,他面色青白,一脸的虚弱。
见到顾又笙,徐显内心复杂,又很是感慨。
“他怎么样?”
顾又笙掠过他们往里面看了看,却只见到站在床前的孟朗。
听到声音,孟朗也跟着走出来,顾又笙这才看清,那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
徐显又转身进了房间。
“先进来吧。”
他在徐致的搀扶下,在凳子上坐下。
徐致温声开口:“冯迟,孟朗,你们先出去吧。”
孟朗只知顾又笙身份特别,却不知道谢令仪的事。
他多看了顾又笙几眼,才跟着冯迟一起退了出去。
原来,学院还是只有他一个垫底的啊。
顾又笙虚着步子,走到床前。
谢令仪身上有伤,可是面色平和,似乎只是睡了过去。
“谢令仪?”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可是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他有武艺在身,平日最是机敏,若只是睡着,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在他的房里,他却毫无反应?
“谢令仪?”
她推了推他的手臂。
还是没有反应。
顾又笙的眼底洇湿,她加重力道,推了推他:“谢无归……”
可是,床上的人,只是有着气息,却没有丝毫动静。
徐显的喟叹声传入顾又笙的耳中,顾又笙只听他说:“他已梦回无归,不再只是谢令仪。”
顾又笙转过身来,一脸无措:“什么叫梦回无归?”
“他身上有古符留下的痕迹,你昏迷了,没有办法施符咒,那么就是他自己所下。”
徐显不懂,为何徐氏古符宁愿承认一个外人,甚至是一个鬼怪,却不愿承认他们这些守在这里多年的徐家人。
谢无归对厉鬼连穷出手的时候,谢无归回到谢令仪身体昏迷的时候,他都看到了古符的痕迹。
谢无归已成鬼王,强大到哪怕杀了无辜之人,也不会受天道谴责。
他如今昏迷,只可能是他自己作为。
“我只是猜测。”徐显缓缓道来,“能成鬼王,便是天道眷顾。要想投胎转世,只能重回前世,躲过天道。”
鬼王转世重生是天恩,若此生不寿终正寝,必遭天谴。
这一个个字,顾又笙半个都没有听懂。
“我猜,他昏迷,是因为自己施了符咒,他的魂灵已经梦回无归,待他走完谢无归的一生,便是他投胎之机。”
徐致看出顾又笙的迷离:“祖父的意思是,谢无归重塑前世梦境,再走一遍谢无归的人生,然后在谢无归死的时候,也随之死去。”
他用自己强大的鬼气创造了一个梦境,在这个梦境中,他便是唯一的主宰,他可以在那里,避过天道,求得一死。
顾又笙的唇色尽白:“他不能死。”
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地落在徐显的身上。
“你做了徐家这么多年的家主,徐家世代传承的秘密,你肯定都知道,你也一定知道要怎么救他,对不对?”
她的声音微微响亮起来。
徐显的眼中划过嘲讽。
他守了徐家这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做好。
没有传承徐氏古符,没有看住千年厉鬼……甚至还害得徐家,险些全族尽亡。
那些不甘,那些憎恶,那些痛楚,却不是该对眼前的晚辈说的。
那些苦难,他只有到了地下,对着他那天赋奇才的大姐,才能说出于口。
她才是本该,扭转徐家颓势之人。
可是阴差阳错,却也是因为她当年的选择,徐家才得以保住。
徐显的喉头,似堵了数不清的重物,上不得,下不得,只等着有朝一日,将他哽死。
徐致没有开口,因为她并不知道如何去解谢令仪的梦境,她也在等,在等祖父的答案。
徐显苍老虚弱的声音,许久才又响起。
“与修炼鬼兵之法异曲同工,只有暂时操控他的神智,入得他的梦境,才有机会唤醒他存活的意念。”
徐显的面色更加阴沉,因为此间,只有顾又笙有能力做到。
谢无归是鬼王,他的鬼气磅礴,并不是他们施法便可操控的。
“走完谢无归的一生,他若有意活下去,便能醒来;若是无意,谢令仪与谢无归便都是死路。”
徐显沉着脸去看顾又笙。
眼前的少女,眸光深幽,却泛着坚定的光。
他已经读懂其中的意思。
“谢无归鬼气森然,以你的本事,也只得一瞬之机。入了他的梦境,一旦你受伤,本体也会受到反噬,是一件一不小心,就以命相抵的险事。”
私心而言,徐显并不希望顾又笙入得梦境,她是古符唯一的传人,他不想她陨灭在一场梦境之中。
顾又笙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十三年前的初见,想到这些时日的陪伴……
她想和谢无归说,不要选择死路。
这话,还没能说出口。
徐显听到她的回答,垂下头去。
他应该阻止她的,就像当年阻止大姐离开,就像当年阻止二姐离开……
可是他的姐姐们,从未听过他的劝阻。
她们只是笑着,让他保重。
她们只是笑着,却残忍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徐显念了一段长长的符咒,并且将符咒的画法描在了桌上。
这是徐家炼化鬼兵的符咒,也是禁术。
将魂灵炼化,以此入梦。
在入梦的瞬间,还需控制谢无归的意念,避开他的鬼气。
这是唯一可以进入无归梦境的方法。
“你要想清楚,此去无归梦境,你就不再是通灵师,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无归梦境,是谢无归的一生,顾又笙以魂灵入梦,便不能再施展异术。
“我知道。”
可是若不去,若是看着他就这样寻死,她要如何与老秦交代,如何与谢家父母交代,如何与老太爷交代……
顾又笙咬了咬唇。
再多的借口,其实都是借口。
她不想让他离开,谢无归也罢,谢令仪也罢。
她诚心地希望,他们活在世上,就……
与自己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那你可要让他深深地爱上你啊。”
徐致突兀地说了一句。
徐显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孙女。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行事果断的孙女,也是懂情情爱爱的。
徐致耸了耸肩:“若心无牵挂,怎么让他心生活意?谢无归的一生都过去几十年了,他还想着抹灭,必然是不顺遂的一生。既然活得孤苦冷寂,若不是爱上一个人,还有什么能让他想要活下去?”
若不是爱意,又有什么能够让人推翻以往的坚持,重新开始?
若不是情情爱爱那般上头的东西,又有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
徐显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孙女。
他满脸正色,语重心长地劝顾又笙:“别听你姑姑乱说,谢无归一生未娶,不会轻易喜欢别人。你的时间只有谢无归的一生,他若走完一生,未曾改变主意,你或许,便要跟着一起消亡在他的梦境之中。不要浪费时间去谈什么风花雪月,一定要找出谢无归的软肋,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他在意的,你都要将其放大,激发他想活的欲念,只要他动了想要活下去的心思,你便可随着他一同醒来。”
若是……
若是唯一的古符传人也断送在梦境之中,他便,他便以此残生,为今日的纵容赎罪。
徐显开始与顾又笙确认谢无归的事迹。
“他是何时去世,你可知道?”
徐显开始回想,谢无归战死,是在哪一年?
他好像是二十五岁的时候去世的。
“我知道,是他二十五岁那年的五月十五。那年,他在除夕与戚国一战,无归军大获全胜,戚国退让三城,无归军一时名头更响。他驻守幽州,过了一段安稳的时日,可是五月的时候,戚国再犯,谢无归领军出征,再没有回来。”
历史上的说法,是谢无归力竭,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在那一战中,他一人一剑,一步杀一人,待杀得百人,力竭而亡。
也有人说,他孤身闯入敌军,摘了戚国大将的头颅,吓得戚军落荒而逃,无归军自此大胜,他却因为伤重,死在了战场。
反正,若不是顾宣偷偷验了尸,那么他的麾下并不会知道,他原来是毒发身亡。
这是一种慢性毒物,下在谢无归身上的时日并不短。
几人猜不到究竟是何人下手,却隐隐都在怀疑当时的楚皇。
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心思去查,他们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