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里先是一喜,长河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啊,长河要是走了,就算厂子发展得再好,他们也觉得不踏实。
喜过之后,心里又满是愧疚,长河这么厉害的人,要是参加考试,肯定能考上大学!至于以前,第一年时间那么紧张,还不带人家没准备好啊?
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长河考,肯定能考上!大家就是这么有信心。
可是现在长河为了他们,竟然连自己的书都送人了,这是彻底不打算考了啊。
“唉,长河这人就是仁义,重感情!看看老马家,东子一开始跟在他后头,他就给人安排到城里学开车去了,还有卫阳,一个远方弟弟,又是给盖房子,又是带他搞厂子,你看看,卫阳现在多厉害,业务部那群小子们,加一块都比不过他一个人!”
“还有咱队里那些小子们,叫长河一声叔,长河真拿他们当晚辈照顾,小伟当初啥样子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啥样子?那可是咱养殖场的饲养部经理,手底下都带五个人了!”
“还有咱队里,这才多久,都给咱大家发两次钱了,搁以前,哪有这种好事?咱现在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都是长河的功劳啊!”
可是长河自己呢?想上大学,私底下书都看了,现在却因为厂子放弃。
唉!虽然他们经常说现在日子过得不比城里差,但是说归说,他们心里也知道,乡下哪能和城里比?
长河可是沪市来的,那么大个城市,全国都有名,和沪市相比,他们这个穷地方有什么值得留的?
他们还为长河留下来高兴,他们亏不亏心哪?
在苏长河乃至苏家四口人不知道的时候,关于苏长河在厂子发展和考大学之间左右为难,最后为了大家,痛苦地放弃大学的感人事迹在前进大队传开。
老马家是第一批知道的,别人一听到这事,第一反应就是,“大队长,我跟你说个事儿……”
“马大娘/向华哥/红梅,我跟你说……”
马老爷子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晌,坐了起来,“不行,不能这样!”
旁边突然传来另一道声音,“是不能这样,不能耽误长河啊。”
原来老太太也没睡着。
马老爷子想好之后,和老爷子们偷摸着开了几次会,某天,他突然拦住苏长河,递给他一张纸条。
苏长河:“这是啥?”
马老爷子笑出牙龈,“高考报名凭证啊,长河,你不用为难了!尽管去考试吧!”
苏长河:“……啥???”
“我怎么不知道我为了厂子,忍痛放弃理想?”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总是偷偷背着人,流下痛苦的泪水??”
“噗哈哈哈哈哈……”
“你俩还笑?”苏长河不满地瞪着她们,苏月和马蕙兰忙掐自己,憋笑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啊啊啊都哪儿传出来的?”苏长河真心疑惑,他把头发抓成了鸡窝,也没想明白,他啥时候多了这么多人设?他本人都不知道!
“队里人这么能编,说书听多了吧?”
艰难憋笑的苏月忙举手,“不关我的事啊?我都好久没给队里人说书了!”
马蕙兰也忙举手,“也、也不关我的事,咳咳我可、可没在外面胡说。”
“那是咋回事啊?”苏长河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关键不是一个两个,全队人都这么想,他回来一路上,不管碰到谁,都是“长河你放心考试,我们都支持你”。
“谁这么能干,给全队人都忽悠上了?”苏长河咬牙切齿,“这么能忽悠,咋不到业务部干?不妥妥地销冠预备役吗?”
“长河哥?长河哥,你在家吗?”周刚抱着书进来,“嫂子,长河哥你在家啊,我是来还你的笔记的!”
“长河哥,代数我留着抄,其他的先还给你,不耽误你复习,等我抄好再来找你换,行吗?”
“行行行,你全拿去都行。”苏长河有气无力。
“那怎么行?”周刚在心里感叹,长河哥真是个大好人啊,他们都要参加高考,就是竞争者,他还能这么无私分享!好在好人有好报,队里放他去高考。
周刚也为他高兴,“长河哥你终于如愿以偿,能参加考试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辛辛苦苦整理好的笔记也不会浪费,还好我和柴秀说了……”
苏长河“嗖”地抬头看向他,“你跟柴秀说?”
周刚不明所以,“啊?没、没啥啊,我就是没忍住把你的事和柴秀说了,没想到柴秀又和葛老师说了,不小心被队里人知道了……还好被他们知道了,你为队里做了这么多事,大家没有辜负你!”
周刚语气里带着欣慰,还有一点小小的邀功,苏长河咬牙切齿,“原来是你,我谢谢你!”
“咳咳,不用谢,不用谢……”
“周刚同志!”马蕙兰打断这傻孩子,她把他送回来的笔记又塞给他,“这一套笔记你拿回去看吧,我们家还有!时间紧迫,快回去复习吧,老苏是太高兴了,让他缓一会儿,缓一会儿……”
周刚抱着笔记被推出去,他想了想苏长河刚才的反应,感慨道:“长河哥果然是太想参加高考,都高兴坏了!”
他再不走,高兴坏了的苏长河都要咬他了,前进大队未解之谜终于破解了,原来是这小子!
“我招他惹他了?我送他笔记,他给我编排什么热爱学习的人设啊?”
苏月幸灾乐祸:“爸,要不你就认命吧?”
苏长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认啥命啊?你爸我就不是读书的人。”
他们家三人,闺女跟蕙兰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就他不是,当年他妈拿着棍子逼他,他也没学出个样,现在这么大了,还要去高考?
苏长河连连摇头,“你爸做不到啊,我又不像你跟你妈!”
“可是现在全队人都知道你要高考了呀,咳咳好吧这不重要……主要是现在机会难得,不考不可惜吗?”
苏月眨巴眨巴眼,“你看,小苏同志下乡前,可是上过高中的,你还记得他学过的知识。你带着我妈顺高中课本的时候,相当于你自己也跟着复习了一遍,再加上现在外公连报名都给你准备好了。”
苏月一拍手,“妥妥的万事俱备呀!”
“还有,等我妈考上大学,咱俩肯定得跟着去吧?既然都跟着去了,我妈上大学,你还不如也上,这年代大学生每个月还有补贴拿呢!爸,你不想试试当大学生的感觉吗?现在的大学生可有份量了!”
苏月就跟推销似的,对他爸狂吹:大学生好,大学生妙,大学生待遇呱呱叫!
马蕙兰戳了戳她脑袋,“你就坑你爸吧。”
“我哪有?我可没瞎说!”这年头,大学生含金量确实高嘛!而且她也没想坑她爸,她这是高三生的本能,复习都复习了,不考考不是浪费吗?
苏长河真思考了起来,苏月瞅瞅他神色,“爸,你是不是舍不得前进大队啊?”
“也不是舍不得,”苏长河叹了一口气,“刚来的时候,就想赶紧离开这儿,这什么破地方啊?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下雨天,出去一趟,就是一脚泥,咱家啥时候过过这种日子?就是你爸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比这好……”
他小时候他们家好歹住的是砖瓦房,他爹那时候就比较能折腾,身为他爸唯一的孩子,他不缺一口肉吃,穿过来倒好,吃油都得拿纱布蘸。
可是现在,要说离开这儿,这心里还真有点不舒服,苏长河想了想,把这种感受归根于家里的变化。
刚穿来条件差当然想走,现在家里房子翻修了,屋里面干净整洁,窗户也装上了大玻璃,吃的喝的也不缺,厂子里一个月有半个月都有人在外面跑,县城省城邻省哪哪都有人去,城里有啥稀罕的,他家都能吃上,甚至比城里还不缺肉吃。
条件好起来了,突然说走,人肯定有点不舍得。
“爸,要不咱不走了?”
“那可不行!”苏长河惆怅的心思全消,“未来的马医生还得去城里征服世界呢!”
“又扯到我身上……”马蕙兰白了他一眼,“大不了我去上大学,你俩在家呆着呗。”
“不行!”苏长河更不愿意了,“咱们一家三口要去哪儿就得一块去!”
大学里可没那么单纯,这时代的大学生向往自由追求爱情,别回头追求到他家蕙兰头上。
苏长河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去上大学也不是不行,他上辈子没上过大学,这辈子还能有个不同的体验。
“我决定了,我也参加高考!”
马蕙兰:“那你厂子怎么办?”她打算考首都医科大学,淮宁到首都可比到沪市还远。
苏月道:“其实咱们又不是走了不回来,咱大队还装了电话,有事打电话回来不就行了?而且整个安省市场都让小卫叔他们拿下得差不多了,爸你去首都,还可以在那边开个分厂,或者分销处,到时候再把首都市场拿下,完美!”
苏长河呼噜她的脑袋,“分厂不着急,咱先说高考的事,你给你爸妈补个课吧!”
苏月:“啊?”
“你妈不一定需要,但你爸我很需要考前突击班!咱穿来前你不是才高考完?你现在脑瓜子还这么好使,不给我们讲讲课都是浪费!”
啊这……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可是为啥又把她套进去了?苏月挠头。
补课班该开还得开,思维导图就是苏月画的,她直接拿思维导图给他们讲,一边讲一边就着知识点从脑子里翻出她做过的各种题目给他们做,美其名曰“培养手感”。
苏长河:“我怀疑你在报复我们。”
苏月一脸无辜:“绝对没有!我们老师以前这么说的,特别是英语,我们老师还说有时候你看四个选项都像,就代入进去多读两遍,哪个读着顺就选哪个。”
苏长河:“没有那个‘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
苏月:“爸,咱可是正经补课班,不管运气。”
苏月没教过人,只能学她的各科老师,还好她现在的记忆力超好,老师们教的那些答题技巧一个都没忘,她全倒给她爸妈了。
苏月自己觉得她上课挺烂的,但旁人竟然觉得很不错。
有一回,周刚来问苏长河问题,正好看见苏月站在凳子上,给他和马蕙兰上课。
周刚: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实在惊讶,忍不住偷听了一会儿,然后——
“小丫老师,我能一起听吗?”
事情让周刚知道,就保守不了秘密,好吧,这也不是秘密,没多久,队里人都知道了。
啥?苏小丫给她爹上课?
真的假的?我去瞅瞅。
队里人还记得不能打扰到苏长河上课,一个个偷偷摸摸趴窗户上看。
苏长河:那么大的影子,谁不知道有人啊?
前进大队里准备参加今年高考的人,不止他们仨,还有其他人,比如柴秀、葛小莲,还有通过招工进厂里的那个其他大队的知青。
他们听说苏月补课的事,也过来偷听,听着听着,苏月的考前突击班人越来越多了。
温瑜也来了,但听了一节课后就再也没来了,卫阳告诉苏长河,“他第一年就参加过,政审没通过。”
除了温瑜没再来,还有一个人也没来,苏长河私下里找到陈志强,问他考不考,陈志强叹了口气,“不考了,我的根已经扎在这里了,上大学,还是等以后看我家柱子吧。”
苏长河默了默,只能道:“以后有机会读个夜校也不错,或者考到省城,离家近,周末就能回来。”
“好。”陈志强点头,有机会他还想听听师范的课,他既然是前进小学的校长,就应该把教育工作做好。
队里的人好奇过几次,都自觉地不去苏家打扰,家里孩子去找苏月玩,都被他们制止,“小丫还要上课,别打扰人家!”
苏月的“小丫课堂”的学生也差不多固定了,这天,她正在讲昨天留下的练习题,队里突然有人来找她爸。
“长河,长河,快,公社有人找!”
听到公社有人找他,苏长河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新公社主任了?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有新公社主任跟他有啥关系?就算新公社主任要见见下面生产队的人,也该找他老丈人吧?他老丈人才是大队长啊。
来找苏长河的人算是半个熟人,正是前公社主任的那个心腹李亮。
李亮前前后后来过前进大队好几回,对苏家也是熟门熟路,他一进队,先找到厂子办公楼,见苏长河不在,等不及别人自己便骑车直奔苏家。
进了门更是连口水都没喝,就急急忙忙地催着苏长河跟他走。
“去哪儿啊?”苏长河一头雾水。
李亮一路赶过来,自行车蹬得都快冒火,这会儿直喘粗气,一边喘一边道:“县、县里来人,要见你!”
苏长河更不解了,他无官无职的,县里来人见他干什么?
县里领导正等着呢,李亮这会儿哪有功夫解释?他薅起苏长河就要走,苏长河只好推出自行车跟上,心里暗暗揣测公社找他干吗,因为进去的公社主任?不至于,公社主任犯的事又不是他编的,他顶多给别人提供了点消息。
与其瞎猜,不如直接问人,苏长河看了眼旁边骑车的李亮,这不就是个人选?
不过这人可不简单,身为前公社主任的心腹,公社主任进去了,他竟然一点儿事没有,听说还协助提供了一些证据。
也是个狠人哪,苏长河心道,得想想怎么问。
他觉得人家不简单,殊不知人家觉得他才是不简单。
不,不止不简单,分明是非常不好惹。
虽然他的前领导进去的事,看起来和苏长河好像没有一点儿关系,但李亮莫名有种直觉,这事就算不是他干的,肯定也跟他有关。
要不哪有那么巧?主任前脚抢夺人家生产队的厂子,主任的宝贝儿子前脚指使人打击报复,后脚两人就一块儿进去了。
“李同志啊,县里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到咱们这儿来?莫不是咱们的新主任来了?”
苏长河语气亲切,笑容可亲,可是在李亮看来,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似乎都带着不明意味,越看越像笑面虎,笑语盈盈间要人性命。
他一个激灵,车头摆动了一下,苏长河忙关切道:“怎么了?没事吧?公社找我,随便安排个人招呼一声就行,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没事没事,应该的……”李亮也有意给他卖个好,不用他多问,便透露道:“是上面的大领导……县里新上任的书记……估摸是要问问你们办厂的事……”
公社找苏长河来,果然和厂子有关,县里来的姚书记自我介绍后,便开门见山地询问前进大队厂子的相关情况。
苏长河面无异色,心里却很是惊讶了一下。
李亮那家伙说来的是县里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是什么职位?主管一县工作的一把手,正处级别,苏长河原以为会是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至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
没想到这位姚书记这么年轻?虽然他已经刻意把自己往老成打扮,甚至还戴着一副款式板正的眼镜遮住了过于锐利的眉眼,但是以苏长河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位姚书记绝对不超过三十岁!
不到三十岁的县委书记,前途无量啊!
苏长河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事实证明,人家年纪轻轻能当县委书记,是有两把刷子的。
关于厂子的情况,苏长河不是第一次介绍。最早以前,忽悠前公社主任给他们大队通电,他就详细介绍过,但前公社主任关心的只有厂子建好带来的利益。
而姚书记关注的却是厂子的经营模式、遇到的各种困境、对生产队及周边大队农业生产的影响等等。
苏长河一开始还只是大致介绍,随着他的提问,说得越来越细,说到最后,两人甚至探讨起来像前进大队的养殖及加工厂适不适合推广。
苏长河说:“在农村发展副业确实有利于农村经济发展,但是也要注意几个问题,一是要保证以农业生产为主,工业产业不能侵占农田;二是要解放农村生产力,发展副业也需要人手;三是要注意调控,最好根据当地情况,因地制宜,不要都生产一样的产品,其实如果能形成产业链最好……”
这可不是他怕人家跟他们学,市场就那么大,大家一窝蜂地都生产同样的产品,竞争势必激烈,搞不好有些厂子就得倒闭,要是形成上下游产业,还能互帮互助。
姚书记点点头,“就像你们和其他几个大队?你们帮扶他们建立养殖种植中心,他们的‘产品’卖给你们,你们生产后,再卖出去。”
“对!”苏长河舔了舔嘴唇,姚书记注意到他的动作,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一会儿,便有一杯温水送上来,苏长河喝了一口水,缓解了嗓子的干涩,心道,这书记身边的人还挺有眼色。
苏长河在公社一直说到了中午,连午饭都是在公社食堂吃的,吃饭的时候,都被姚书记抓着边吃边聊。
他心里感叹,这当领导的精力就是充沛,咋这么多问题?
吃完饭,苏长河终于能回去了,谁知道还不等他高兴,姚书记问道:“不知道方不方便去厂子看看?”
苏长河能说不方便吗?
他笑着道:“欢迎书记指导工作。”
姚书记摇摇头,认真道:“不是指导,应该说是学习你们的优秀经验。”
姚书记下午还有工作,就说好明天过去前进大队,苏长河回去之后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县委书记要来的事告诉大家。
从和姚书记的聊天中也能看出,他应该是个务实的人,那就别搞那些形式主义,让他看看厂里的真实情况。
苏长河对他们的厂子有信心,除了他们的秘方,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第二天苏长河特地在厂子办公楼等,谁知快傍晚,才有队里人跑过来说有人找他。
来人果然是姚书记,他比昨天打扮得还朴素,短褂、长裤,头上戴着顶草帽,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脚上踩着双布鞋,乍一看,和队里干活的汉子们没什么两样。
苏长河找过去的时候,他毫无形象地蹲在田埂上,和马七叔闲聊,聊着聊着,还和队里人一起挑水。
马七叔在旁边指挥,“身体低点,扁担往后去点,两手扶着桶……哎哎哎,慢点慢点……姚小子,你在家不咋干活吧?”
“是干得少……”
“你这不行啊,大男人干不了农活咋行,得多干,多干干就会了……”
站在田埂上的苏长河:“……”
七叔啊,你知道你使唤的人是谁吗?还叫人家多干农活?
和苏长河一样尴尬站在田埂上看县委书记干活的还有两人,一个是昨天那个有眼色给他倒水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就是李亮。
苏长河朝李亮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往边上站了站,避开那个年轻人,小声说起话。
苏长河:“啥情况?”
李亮一脑门汗,“就这情况……”
早上出门他还疑惑书记咋这副打扮,没想到书记视察着视察着,真跑去给人干活了,书记干活,他们总不能在旁边干看着,只好也下地。
关键是书记看着也不壮,竟然能跟壮劳力干一样的活,书记带的秘书虽然不会干农活,但人家年轻,大小伙子有一把子力气。
只有他,一把年纪了,多少年没干过农活,今天可给他累坏了。
苏长河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安慰道:“不管咋说,你这也算是跟书记同甘共苦了。”
李亮苦笑,同甘共苦也没什么用啊,要是书记是新来的公社主任,累一场让新领导对他有个好印象,还值得,可这是县里书记啊,他还能升到县里去吗?
李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李亮心里想啥,在领导面前还是得勤勤恳恳,好在这回,书记没干多久,两桶水浇完就上来了。
马七叔本来还在嘀嘀咕咕,“这小子不是干活的料啊!”看见苏长河站在田埂上,扬声问:“长河,是找你的啊?”
“是,”苏长河顿了顿,“我一个朋友。”
“原来是长河的朋友,早说呀,咋能让你干活?”
姚书记拽着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我这算什么干活?要不是您教我,一桶水都撒完了。”
马七叔哈哈笑,“下回过来,再教你其他活。”
“好!”姚书记答应得一本正经。
苏长河黑线,你一个县委书记,不是还真想到我们队里学干农活吧?
“姚……同志,咱们去厂子里吧?”
“好,麻烦你了,苏同志。”
苏长河带他们先到办公楼喝口水,然后从办公楼旁边出去,先去养殖场,再到四个车间,一个一个介绍。
“这边是最开始办起来的养殖场,这个是育雏舍,目前养殖场有百分之八十的鸡苗都是出自这里,不过整个养殖场的产量还是太少,对车间生产来说也只供得上一小部分。”
“等建设大队和红庄大队养殖走上规模,我们这边可能会考虑饲养利润更高的品种……”
“这个就是罐头车间,目前主要生产两种罐头……”
罐头车间内,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一个个走路带风,有人看见苏长河带着不认识的人过来,叫了声“厂长”,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干活。
姚书记身材样貌都不错,气质更佳,但毫不夸张地说,在这群铁娘子眼里,他绝对还没有她们手里的鸡有吸引力。
姚书记看着她们积极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她们为什么都这么积极?”
苏长河笑道:“因为我们厂子里的工资制度是基本工资加提成相结合。”
苏长河给他解释啥叫基本工资,啥叫提成,他说:“她们的收入和工作量挂钩,干得越多,拿的钱越多。除此以外,像节假日,厂里要是加班,就会给她们发两到三倍工资。所以,不用别人说,她们自己就争分夺秒得干活,有时候为了加班都能抢起来!”
苏长河说着说着,又多了句嘴,“如果其他生产队搞厂子,也得注意这个问题。他们在厂里干活,干多少就能拿到多少钱,但是下地干活却不一定,所以,大家理所当然更愿意进厂。”
这时候农村还是公社制度,集体劳动,平均分配,有时候干活多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分到多少。所以,就有很多人磨洋工,这也是现在农村发展困难的一个原因。
姚书记若有所思,“如果农村采用一种新的方式……种地也是多劳多得,农村会怎么样?”
这种新的方式不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在是79年,某个小村子应该已经开始大包干了,难道姚书记也知道?
苏长河不知道他只是由此联想到种地,还是说的真是大包干,但一个新制度出现,必然有一定的实验期,他记得,到大包干全面推广应该还有一两年,如果真能让姚书记注意到这个问题,淮宁会不会早日实行大包干?
苏长河眼神闪了闪,他道:“我不知道农村会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干得越多,拿得越多,我爹他们肯定愿意,队里偷懒耍滑的人,也舍不得偷懒了,这种方式能更好地调动大家生产的积极性。”
姚书记垂眸,没有再说,苏长河也顺势转移话题,带他们到第四车间参观,“这个是新车间,制作红薯粉条的……”
他们来得迟,把厂子转完,已经不早了,厂子都下班了,工人们一个个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苏长河就说,“上次在公社吃的饭,这次也尝尝我们食堂的饭菜吧。”
姚书记没有拒绝。
厂里的食堂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摆了两三张桌子,正值吃饭的点,食堂里人多,苏长河便让姚书记他们先去办公室等。
他借着打饭的机会,把李亮留了下来,李亮正愁今天表现得不好,很愿意承担这个工作。
苏长河压低声音打探,“到底什么来头?”
李亮朝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听说是首都来的,大院子弟,背景很深……才来几个月,在县里就烧了第一把火,县里都没人敢跟他较量……”
原来还是首都来的,怪不得这么年轻有为。
苏长河又挑了挑眉,看了眼苦哈哈的李亮,心道,这家伙果然不简单啊,连县里的消息都能打探到。啧啧,果然不愧是当官的,不管官大官小,没一个心眼少。
队里人只当那个挑水都要教的年轻人是苏长河朋友,并不知道他是县委书记,比公社主任还厉害的官。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只会觉得“啊,不愧是长河,连县里书记都来找他”,除此以外,书记来他们生产队视察的事还没有另一件事对他们的吸引力大。
啥事呢?
他们厂里的车子呀!自从长河说,大家伙心里一直惦记着。
“咱的钱都打过去了,咋还没开回来?”
“哎呀哪有那么快?不是说月底月底吗?今天才二十号!”
“二十号不也差不多了,难道非得到三十一号啊?”
大家伙心里猫抓似的,这可是车啊!
虽然现在时不时就有车开到他们大队,但是人家的车和自己的车当然不一样了。
在大家掰着手指算天数的时候,某天上午,队员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一辆货车开进大队,大家伙起先还没怎么在意,实在是前几天,来一辆车都觉得是他们的,结果都不是。
这辆大家扫一眼,心想,估计又是到厂子去的。
结果,车子开过来,突然停下,响起“嘟嘟嘟”几声,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东子!!”
马向东靠在座椅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户上,又按了两声喇叭,“同志们,欢迎我不?”
大家伙哄地激动起来,“这是咱的车!咱的车开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