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皇帝,在旁人眼中应当也是极不相配的吧,若事情传出去?,被攻讦的也只会?是她,会?有很多人说是她引诱了天子,她一个先帝旧人,如何能配得上当朝天子呢?
可配不配,从来都不是旁人说了算。至少萧沁瓷从未觉得自己?配不上皇帝。她所遇到的男人,没有一个不被她的美貌吸引,肤浅又愚蠢,又是如出一辙的凉薄无情,皇帝也不比他们强上多少,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赢到了最后。
萧沁瓷想起了皇帝的名?字,李赢,皇帝的野心全在这个名?字里昭然若揭了,她要想赢,得付出更胜从前百倍的心力。
萧沁瓷撒了鱼食进去?,面容冷淡,宫人一时竟不敢看?她,只觉得今夜的玉真夫人着红描金,美貌更胜从前,竟有种秾艳得让人不敢直视的错觉,似乎再?多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痴痴的一直盯着她。
她头?垂得越发低。
御前的人刚好在这时送了守岁的吉祥盘来,里头?放了五个青苹果、一把红枣和几个柿子,取清平五福、事事如意之意,消夜盘里放些蜜饯糖果,盘上描着喜鹊登枝的图样,看?着便?喜庆富贵。
萧沁瓷随手拈了颗枣子放进口中,枣核都被剥掉了,甜的很。
“放着吧。”
除夕一过,初一便?是大朝会?,从初二开始罢朝三日,这三日两仪殿也要封笔,皇帝也不得清闲,他仍是在西苑的明理堂处理政事,礼部又将追封的章程拟了出来,皇帝要在几个谥号中择一个。
太子妃去?世之后是没有追谥的,礼部原本的意思是沿用惠安太子的谥号,但?被皇帝否了,他母亲去?世前的最后几年,已经和惠安太子到了相见两厌的地步,没必要还要在这上面添堵。
萧沁瓷照常也在明理堂,将礼部的章程都看?过了,问:“陛下?是为难什么呢?”
皇帝回神:“朕在想,给?母亲的谥号要挑哪些字比较好。”
萧沁瓷想了想,说:“我记得,陛下?说太子妃是个温柔的人,温字太薄,不如端字贵重,”她执笔在纸上写了个“端”字,“这个字如何?”
“还有呢?”他不准备将惠安太子的谥号加在母亲谥号的前面,只一个端字又太少了。
“那?就是陛下?该考虑的了,”萧沁瓷搁了笔,“那?是陛下?的母亲,自然由您想才最合适。”
说得也是。皇帝想了想,最后在萧沁瓷所书的端字后添了一个懿字。
初八一过,太后将皇帝追封的事完成得很漂亮,随后太后便?送了一份礼至寒露殿,萧沁瓷正看?着宫人们手脚麻利的换下?牌匾,将那?改了一个字的“含露殿”挂上去?。皇帝年前就吩咐人做好了,选了个良辰吉日换上去?。
绿珠姑姑并没有多留,她奉太后的令为萧沁瓷送东西来,送完就走了。
萧沁瓷收下?了那?个盒子,只让兰心姑姑放好。
正月里宫里宫外都忙,时间悄无声息地就从指缝里溜走,翻过年萧沁瓷便?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上元佳节。
自丹阳门到与凤阙下?起了绵延数里的灯楼,金山璀璨相接,流彩辉映,还有百戏人物、生肖神兽栩栩如生。皇帝会?在那?日登楼与民同乐,萧沁瓷在灯楼将起时便?在高台上看?过,其下?花灯都做了各色形态,争奇斗艳。
他们在去?两仪殿的路上看?过一眼,皇帝饶有兴致地说:“今年的灯楼扎的比往年要好看?。”
“是吗?”萧沁瓷随着他目光望过去?,她已记不起上元灯市是何种景象了,“灯花入万户,是盛世之景。”
不过简单对?答两句,他们便?继续往两仪殿去?。从前的上元节皇帝登过凤楼之后便?立即回西苑清修,他不大会?欣赏灯市如海的盛景,只消看?一看?长安繁华热闹之景,得知百姓安居乐业便?好。
正月十?五,金吾驰禁,开灯燃市①。皇帝今夜要登凤楼,萧沁瓷不好跟随,便?想先回西苑,皇帝却让她换了衣裳,先至光安门上等着。
他道:“你不是说灯花入万户是盛世之景吗?站在宫楼上哪能瞧得清楚,朕带你出去?看?看?真正的繁华灯市。”
萧沁瓷一怔,竟有些无所适从,她很多年没出过宫了:“出宫?”
“是啊。”
“但?今夜陛下?不是要巡视兴庆二宫吗?”皇帝车架巡游,还要赏赐群臣,怎么能有时间和她一起出宫呢?
皇帝并不多言,只让冯余跟着她去?。
萧沁瓷换下?宫装,穿的是皇帝着人给?她备下?的衣衫,她适合明红重紫这样富丽堂皇的颜色,能压住她容色的清冷。
光安门就在与凤楼下?,仰头?就能看?见火树银花,离得远,她该是看?不见楼上登顶的天子,但?他似乎就是有那?样的气?势,能让人一眼瞧见。
人影在千万明灯中被衬成了黝黑墨点?,萧沁瓷眼中倒映星海,原本该什么也看?不清,可她固执地仰头?看?了半响,久久未能挪开视线。
冯余学着萧沁瓷的的举动也仰头?望上去?,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也能知道那?是天子所在的位置。他暗喜,怵着萧沁瓷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不是门道就来了么?他越想越高兴。
但?萧沁瓷看?的不是皇帝,能登与凤楼的皆是重臣。英国?公府鼎盛时年年都能享此?殊荣,萧氏的臣子随侍在帝王身侧。
她这样仰头?,看?到的是凌于众人之上的地位,还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小红纱灯球被放下?,皇帝掀帘进来时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萧沁瓷被冷风激得侧过头?去?,想要躲开来自天子的锋芒。
他才从与凤楼上下?来,虽然已经换了常服,但?接受过的万民朝拜还镌刻在他身上,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让萧沁瓷明白帝王二字的含义。
那?是她个人不能抗衡的庞然大物。
她没有看?得起过李氏的贵胄。平宗昏聩,吴王平庸,楚王骄矜,至于天子——他自负。
他们不过是借着姓李的便?捷和男子的身份,天然的便?能达到女子不能企及的高度,他们借的那?种东西,叫做势。
这是女儿家难以渴求的东西。
萧沁瓷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更恨他们的理所当然。
她没有让自己?的眼神露出端倪,在昏光中看?着窗沿一角。
“冷么?”皇帝把帘子放稳了。
“有寒气?。”萧沁瓷稳稳坐着,回了一句。
“你身体太弱了,总这样怕冷。”皇帝拧了眉。
萧沁瓷面不改色:“没什么,忍一忍便?过去?了。”
皇帝道:“回宫后让刘奉御仔细给?你调理。”皇帝似乎已经忘记了刘奉御曾撞破过的隐秘,提起时面无异色。
“是。”萧沁瓷只是淡淡应了,对?此?没有想法。
车轱辘辗过积雪,马车驶出兴安门,绕过兴庆宫,便?到了朱雀大街上。再?穿过坊市便?闻喧沸声音齐齐而来,萧沁瓷忍不住掀帘去?望。
新雪初霁,明灯在前如繁星齐落尘世,火树银花不夜天。这是长安的东市。
“想下?去?看?看?吗?”
萧沁瓷回头?,眼里晕出神光:“嗯。”
她系了斗篷被扶下?马车,许是人太多又太热闹,便?连深冬的寒意都被驱散干净,萧沁瓷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在上元节出门看?灯是什么时候了,此?刻只觉得新奇。
长街两头?,皆鳞次栉比、嘈杂喧嚷。歌舞百戏、奇术异能能让人看?花了眼去?。萧沁瓷这样看?着,竟生出了畏怯之心。
第64章 糖画
萧沁瓷是困在深宫的鸟雀, 一时的放风不会让她觉得自由,于?是放眼望去,竟似寻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在这里只觉得格格不入。
手臂忽地一重。萧沁瓷双手拢在袖中,皇帝便勾了她腕, 说:“愣着做什么?”
萧沁瓷跟着他往前走。街上人多,皇帝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以防被人冲散,身侧内侍宫人也是不着痕迹地护卫左右。
萧沁瓷稀奇地看过两侧击丸蹴鞠、药法傀儡,尤其还有?使唤蜂蝶翩飞、猴呈百戏的手艺人,皆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
他们停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跟前?,那摊主手艺好,能用细细的糖丝画出百戏图, 萧沁瓷被他精细的手法吸引了, 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们离得近,能嗅见香甜的糖香。
萧沁瓷没吃过这个, 她们从前?逛灯会,是不许吃小?摊上的东西的,曾经堂哥看她实在眼馋, 摸铜板给她和堂姐一人买了一只鲤鱼糖画, 还没吃就被王夫人发现, 糖画都被没收了。
“你?想吃这个?”皇帝看着那摊主就放在上面的糖水盆子, 上面甚至没有?盖子, 喧嚣都落了进去,他忍不住拧眉, 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嗯。”但是萧沁瓷应了一声, 转眼过来望他。
她眼中映着璨璨灯海,灯海里又是皇帝渺小?但占据了她瞳孔的身影,她看得那样认真,眼底是很少出现的期待。
她没说话,连期待都是含蓄的。
皇帝蓦地就心软了,一面觉得不能惯着她,一面又觉得只是吃两块糖不妨事。
萧沁瓷嗜甜,是很轻易就能发现的事。
“想要?哪个?”皇帝拿了钱袋出来。
“这个。”萧沁瓷挑了一只最?大?的凤凰。
皇帝掏钱的动作顿住,道:“换一个,这个太大?了。”
萧沁瓷唇角微抿,神情陡然?沉寂下去,她转了头,平静说:“那我不要?了。”
她只要?最?好的,倘若得不到,她宁肯不要?。
“生气?了?”皇帝无奈,最?后?还是买下了那只最?大?的凤凰,他捏着糖画递过去,说,“看看就行,不许吃太多。”
萧沁瓷盯着皇帝递到她跟前?的竹签,迟迟未接过,引得他又哄了一句:“还生气??朕——我是担心你?糖吃多了,这个全是糖浆做的,味道也不过尔尔。”
萧沁瓷终于?接了过来,闻言斜挑眼尾睨了皇帝一眼:“您尝过?”
皇帝摇头:“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味道不过尔尔。”萧沁瓷捏着竹签,有?些无从下口,最?后?小?心翼翼地凑近舔了一口,“我觉得还好。”
其实有?些太过甜腻了,除了甜便尝不出其他味道来,倒真是如皇帝所?说味道不过尔尔,但她心里还有?气?,便故意和皇帝唱反调。
“是吗?”皇帝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说,“那我也想尝尝。”
他隔着袖握了萧沁瓷的手将其轻轻拉过来,就着这个姿势也抿了那糖画一下。
“朕还是觉得尔尔,太甜了些。”皇帝点评道。
“您怎么这样?”萧沁瓷还捏着那根糖画,被她和皇帝两人都吃过,这举动十分暧昧,“您想吃,再买一支不就行了,怎么还来抢我的?”
“这么大?你?一个人也吃不完,不能铺张浪费了。”
只是一根两个铜板的糖画,却?像是被他说成是什么山珍海味,彷佛方才那个让萧沁瓷不许吃太多的人不是他似的。
都说女人变脸如翻书,可男人推翻起自己的话来也是不遑多让。
“两个铜板而已?,您这也要?省么?”萧沁瓷可看清了皇帝先前?付钱的动作,她也有?好奇,皇帝的钱袋里都装了多少银子,掏钱的动作如此熟练,看上去他对长安的物价很是了解。
“阿瓷有?所?不知,”皇帝不紧不慢地说,“我府上如今没有?当家人,自己持家,自然?要?勤俭一些。”
两个铜板也能被他说成是无价之宝。
“那您也不能来抢我的呀?”萧沁瓷尾音上扬,便让本该质问的语气?变得软绵,“您这样我还怎么吃?”
“我也不过就碰了那一下,有?什么吃不得?”皇帝挑眉,“阿瓷从前?又不是没吃过。”
萧沁瓷疑惑:“我什么时候吃过——”她陡然?明白?过来,耳根在银花中漫上薄红,狠狠剜了皇帝一眼,再也不肯和他搭话。
皇帝见她恼了,不慌不忙地跟上去,间?或说些逗弄她的言语,萧沁瓷烦不胜烦,最?后?道:“您怎么这样?”
“我哪样?”皇帝还装作不甚明白?,“我不知是哪里惹了萧娘子生气?,还请娘子明示才是。”
他在萧娘子和阿瓷之间?无缝转换,语气?没有?两样,唤她萧娘子时甚至多了隐秘的亲昵。
“陛——您怎么会有?错呢,”萧沁瓷不看他,“我不过是同?自己生气?罢了。”
“你?生自己什么气??”
“我生气?我居然?身无分文?,两个铜板还要?劳烦您来付钱。”萧沁瓷淡淡说。
皇帝哑然?失笑。
他说:“你?这还是在暗讽我做得不对了?”
“哪里暗讽了?”萧沁瓷终于?看他。
皇帝奇道:“阿瓷不是在暗示我没有?发月钱给你?吗?是我的疏忽,回家之后?一定给你?补上。”
萧沁瓷:“……”她一言难尽的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您怎么会没发月钱呢,是我自己出门忘带了。”
她每个月是有?月例的,且在宫中没有?用钱的地方,经年累积下来也是一笔甚为可观的数目,只是这次皇帝要?携她出宫的消息来得阒然?,她又换了身衣服,没想起需要?在身上带点银子。
吃人的嘴短,便连皇帝要?故意占她便宜时她也是没有?底气?反驳的。
“那就是月钱发少了,”皇帝煞有?介事的说,“我忘了,你?如今还兼着另一份差使,该领两份月钱才是。”
一份夫人品阶的份例,一份御前?女官的例银。
萧沁瓷:“……”不过她可不会嫌钱多,细算起来这本就是她应得的,因此她嘴上还要?淡淡刺上一句,“陛下想得周到,那头个月的也该给我补上。”
这下轮到皇帝:“……”
“萧娘子算得可真清楚。”
“勤俭持家,”萧沁瓷瞥他一眼,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无非开源节流四字,我自然?也应该落到实处。”
皇帝顺着她的话往上抬:“是,阿瓷是能干之人,你?以后?的夫君有?大?福气?。”
哼。萧沁瓷不说话了,皇帝总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却?不肯给她一个实际的承诺,他对萧沁瓷说喜欢,却?连两人在一起后?以何种身份相处都没有?明确。萧沁瓷咬了凤凰头顶的羽冠,暗暗叮嘱自己莫要?被他的小?恩小?惠和花言巧语蒙蔽了。
他们沿着白?纸巷一路往外走,皇帝既然?已?经给她开了禁令,也不吝于?再给她买些上元节特有?的节令食物,路上瞧着有?丝笼和油锤卖得好的,萧沁瓷又多看了两眼,便都买了来给她尝尝味道。
萧沁瓷盯着他捧到自己面前?用油纸包了的小?吃,道:“您不是要?勤俭持家么,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便是怎么花钱都不为过的。”皇帝眉眼含笑,当他缓了神情温和相待时便褪去了天子冷厉的气?势,同?这上元节陪妻子游灯的一个普通郎君没有?两样,只是比旁人都出众些。
“反正都是您说了算。”萧沁瓷小?声快速的说了一句,没敢让他听见。
萧沁瓷本不想受他的好,但又忍不住对这只在上元节才有?得卖的节令食物感兴趣,没抵住诱惑尝了,便也不好再对皇帝冷脸。
皇帝没让她吃太多,他们没有?用晚膳便出宫了,他想的是也好带萧沁瓷尝尝宫外的美食,听说有?家得意楼的蜀菜做得乃长安一绝,便准备带萧沁瓷去尝尝。
他提前?让人吩咐过,留了顶楼观灯最?好的房间?,东市附近的宣阳、常乐等坊都是达官贵胄聚居之所?,皇帝未御极前?的王府旧宅便在宣阳坊内,他对这些倒还算得上熟悉。
萧沁瓷对得意楼也不算太陌生,既然?说了蜀菜做得好,她以前?也不是没尝过这家酒楼的饭菜。她以手撑额看着窗外,慢慢找回了一点旧时景物。
长安的坊市整整齐齐规划清楚,数年都不曾有?过变动,不仅晋阳王府的旧宅在宣阳坊,萧府旧宅也在。
但窗外灯楼林立,她望不了那么远。
无论是长安的宣阳坊,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都是她不能及的地方。
萧沁瓷把窗户关上了。
“怎么关了?”皇帝一怔。
“冷。”萧沁瓷抿了抿唇,这是她屡试不爽的借口。
皇帝信以为真,只是说萧沁瓷这怕冷的毛病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得意楼的位置选的好,坐在楼上上接烟花,下瞰灯景,窗一关,便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一桌琳琅满目的蜀菜,席间?照例备酒,暖热了才送上来的,皇帝今夜是带她出来游玩的,不欲让她饮酒,萧沁瓷却?眼疾手快的提了酒壶细嗅。
“我听说他家的小?寒山是长安一绝,便是这个么?”萧沁瓷好奇的问。
“是这个,”皇帝拿走她手中的酒壶,“朕怎么不知道你?还听说了这个?”
萧沁瓷自然?不会说是从前?不晓事的时候偷偷喝过堂兄带回来的酒,听闻这酒极烈,有?北疆风味,萧沁瓷什么也没尝出来,抿了半杯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半日,脸颊通红,将伺候的下人吓得够呛,以为她是病了,后?来才知是虚惊一场。
“陛下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萧沁瓷本也没准备喝,只是乍见了旧物,想闻闻还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难道我事事都要?向陛下禀明么?”
皇帝转了话题:“你?想尝尝?”
萧沁瓷摇头:“这酒太烈,我不能喝。”这酒的味道在她记忆中已?经被忘得干净了,方才的轻嗅也没能让她找回熟悉感觉。
况且她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在皇帝面前?饮酒,虽说她不至于?喝得烂醉,但总归是与平日的言行有?些差别,思?绪相较平时也会变得迟钝,这酒还是少碰为妙。
皇帝原本就不想让她喝,听她这样一说却?忍不住要?问:“你?怎知这酒太烈?也是听人说的吗?”
“……嗯。”萧沁瓷含糊应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他已?能分辨萧沁瓷有?时的言语表情是否出自真心:“唔……看来是尝过。”
“喝醉了?”皇帝一语中的。
萧沁瓷提筷的手一僵,瞄他一眼,没回话。
皇帝便笑起来,作势要?给她斟酒:“喝醉了也无妨,反正都要?一路回西苑,朕送你?回去。”
萧沁瓷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道:“就是有?您在,才更不能喝。”她淡淡道,“酒后?糊涂,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不该了。”
第65章 争夺
楼外的喧嚣入户作了絮语, 他们都不曾真正醉过,借着酒意而起的妄为找到了绝佳的掩饰借口,他们已经迈过了那条线, 在那名为暧昧的情绪中谨慎观察彼此,想找到对方的弱点, 一击即中。
时?间以萧沁瓷离宫为界限。
皇帝步步紧逼,萧沁瓷看似软绵绵的受了,不置一词,但她也没有退,她接受了皇帝的示好和吻,但在去方山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皇帝读不懂她。
他顺势收回手,原也不是?真心要她喝,便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该不该, 阿瓷这样说, 是?笃定自己喝醉了会对朕做什么吗?”
“朕不怕,”他笑了一笑, “朕也不会怪罪你。”
萧沁瓷:“……”
他将自?己说得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分明萧沁瓷才更容易成为那个受害人。
“我能对陛下做什么?”萧沁瓷看炉上的茶煮沸了,起身为他斟了一盏热茶, “饮酒伤身, 还是?喝茶好, 这茶水的味道同陛下颇为相配。”
茶汤煮得浓了, 里头加了生姜红枣橘皮, 味霸道得很,不是?两人能喝惯的口味。萧沁瓷给皇帝倒了茶, 却只给自?己盛了一盏白水。
皇帝见状将两人的杯盏调换,道:“这样才合适。”皇帝学着萧沁瓷之前的模样将菜都过到水中滤了一遍, 他也不嫌麻烦。
萧沁瓷摇摇头,道:“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蜀菜迎合的是?萧沁瓷的喜好,但不是?皇帝能接受的,正如?他和萧沁瓷之间悬殊的地位与性情,既然不合适,何苦又要强求。
“朕不觉得是?为难。”皇帝两个问题都答了。
萧沁瓷便不说话?了。
里头撤了席,萧沁瓷捧着茶盏倚在窗前赏花灯。茶里头加了生姜红枣,喝上两杯便让身体渐渐热起来。不似皇帝,萧沁瓷反而喜欢这个味道,辛辣中带着甜味。
得意楼的酒水和茶叶都是?北方来的,带着肃杀的风。
城楼上开?始放灯,灯上以墨笔提了放灯人的心愿,灯如?繁星,逐渐汇聚成海。
“想放灯吗?”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也同她一起望过去。
“想。”萧沁瓷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之态,她心中想了,便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说:“那我们就去。”
他们往城楼去,萧沁瓷外罩明红斗篷,雪白毛领簇着一张明艳小脸,在满街灯火中依旧美得熠熠生辉。萧沁瓷顶着过路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她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学会蛰伏和隐藏自?己,暴露在许多?陌生人的目光下让她颇不适应。
皇帝侧身替她挡住了绝大部分窥伺,萧沁瓷戴起风帽,忽地自?一侧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圣——”
“先生。”来人到了跟前。
是?个萧沁瓷曾在御前见过的兰台郎,他们自?称天子门生,因?此?在撞见皇帝携美同游时?都唤他先生。
萧沁瓷半张脸都隐在毛领后,兰台郎不敢直视,只隐隐觉得那容貌和气度似曾相识。
皇帝抬手阻止他说出更多?话?:“我不过也想出来走走,你是?同家眷一起来的吧?莫要让她们等你。”
皇帝话?语难得温和,但透露出不想被打扰的意思,那位兰台郎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萧沁瓷这才想起上元灯会,许多?贵胄也会出门赏灯,尤其在这临着显贵聚居的宣阳等坊,其中肯定不乏有见过皇帝的人,他们这一路只遇见一个兰台郎是?运气好。她不想顶着被认出的风险将自?己的容貌暴露在人前,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让人取了帷帽来戴上,但皇帝高大矜贵的气质在众人中也十分显眼,萧沁瓷见前面不远有个卖面具的小摊,便拉着皇帝过去。
摊上多?是?一些?罗刹恶鬼或是?野兽的造型,萧沁瓷先挑了一个恶鬼面具示意他戴上试试。
“阿瓷未免也太小心了吧。”皇帝负手不动。
“您是?不怕,”萧沁瓷垫了脚试图让他戴上试试,“我当然得小心。”
她还不到皇帝肩膀,垫了脚也只能费力将面具举到同皇帝的脸持平的位置,皇帝始终一动不动的,就看着她费劲地比划。
“您低一低头。”萧沁瓷蹙眉。
皇帝听着这话?,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果真顺从地矮了身子。萧沁瓷终于如?愿的将那个恶鬼面具戴在他脸上,青面獠牙的造型同皇帝意外的相配,像是?话?本里剔骨放血的修罗。
她见状忍不住笑了一下。
皇帝忽地凑近,狰狞的五官和血盆大口齐齐到了萧沁瓷眼前,她被骇得后仰,又被扶住了肩。
“怕什么?”皇帝的声音从面具后闷闷传出来,“我只吓妖魔鬼怪。”
萧沁瓷定了定神?,道:“说不定我就是?山魈精怪化形呢。”
他们一路往前走,周围的人都带着各色鬼兽面具,熙熙攘攘如?水分流,皇帝戴着面具的打扮反而在人群中不起眼了。
“那你的本相该是?何种精怪?”皇帝笑问,“让我猜猜,不会是?只白瓷精吧?”
萧沁瓷白他一眼:“我可?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样的精怪。”
“那你是?什么?”
“我?”萧沁瓷晃了晃手上没吃完的凤凰糖画,她还一直拿着,“我只做凤凰。”
她一语双关,暗示过皇帝很多?次,可?他似是?没听懂萧沁瓷话?中深意,仗着身高从萧沁瓷手中轻而易举地将糖画夺了过去,掀开?面具一口就咬掉了大半。
“那我也能吞吃入腹。”
萧沁瓷连忙将糖夺了回来,但那只极漂亮的凤凰也已经不完整了,她怪了一句:“您怎么这样?”
皇帝反而振振有词:“我看你拿在手上总也不吃,我替你解决了。”
“我爱吃不吃,谁要您替我解决了?”萧沁瓷生气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气恼什么多?一些?,疾步往前走,不想再同他说话?。
皇帝也不担心,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转过街角脚步忽地慢了下来,帷纱被吹得微扬,她像是?瞧不清,又撩了纱去看。
“在看什么?”
“苏四娘子,”萧沁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是?同人起了争执。”
苏晴正站在一个卖木雕的摊前同人拉扯,似乎还落了下风。瞧得出来她今夜也是?精心装扮过出门游玩的,但身边竟只跟了一个小丫鬟,苏家的人都不见踪影,反观对面同她争执的一对男女,都带了诸多?仆从,此?刻见势不妙已将那处小摊子团团围住,隔绝了路人投来的好奇视线。
萧沁瓷见苏晴的身影在仆从的遮蔽下若隐若现,忍不住皱了眉,再如?何苏晴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样喧闹的场所萧沁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便想上前去。
皇帝没拦她,只是?说:“她对面那人是?安乐侯世子赵磐。”
萧沁瓷脚步一顿,安乐侯世子?那不是?苏晴的未婚夫吗?难不成是?未婚夫妻约着一起游灯结果起了争执?
可?她瞧着苏晴似与赵磐成对峙之势,尤其赵磐身边还带了另一个美娇娘。
萧沁瓷仍是?过去了,到得近前便被围堵的仆从拦住:“不许过去。”
“我要进去买东西,凭什么不让进?”萧沁瓷道。
皇帝身边的人反应迅速,立时?便挡到了萧沁瓷身前,他出门带的护卫都是?千牛卫便衣装扮,非是?赵磐的家丁可?以比拟,轻而易举便将人墙开?出一条道,让萧沁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