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端的餐厅，营业时后厨都难免显得有些乱。
夜宵店的后厨，只守着一个年轻姑娘，是服务员同时也是小工，却能井井有条又干净。连码着备菜的盘子，都没有滴水弄脏地面。
社会新闻组摄影抱着挑刺念头进来，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要是有问题，其他饭馆问题就大了去了！
若非知道他们是突击赶到，不可能提前准备，都要怀疑是不是故意作秀了。
——不，作秀也很难做到这么干净吧？！
俞素素看着他们的震惊，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摸鱼是摸鱼，但也有好好工作的啊。
编导看着大黄鱼眼睛都直了，重新回到店里，才顾上仔细打量店里的食客，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
夜宵店今天的主打菜是叉烧肠粉，配了八宝粥和冰火菠萝包、奶黄包，广式的甜蜜快乐，整个店里都甜丝丝的。
大家都在埋头大吃，连凑热闹的，都没舍得放下碗筷。
编导：“咱们做节目，就都点一份尝尝吧？老板，那个大黄鱼——”
“留下自家吃的。”叶泉回头看了他一眼。
编导本能地抖了一下。
这也太任性了吧！
哪家小饭馆这么奢侈，搞出这种噱头，却要留下自己吃啊！
但编导莫名感觉，说出想抢这份美味，自己可能要倒霉。
来之前“让老板越过当日菜单直接上招牌菜”的计划，迅速破产。

第15章 上电视了
节目组点完单，叶泉托了托另一个水袋，提前宣布夜宵菜单，“夜宵上碳烤对虾和明虾粥，想吃的话可以等等。”
进后厨打开水袋，金黄鱼儿被捉住，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在叶泉手里僵住，甚至不敢甩尾殴打厨师逃跑。
清蒸大黄鱼进锅前，肠粉很快端上了桌。
看着食客们脸上的意犹未尽，闻着店里的味道，像有一把把小勾子在心里挠。
做美食节目这么久，除了最初入行时，佟莉还是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吃什么。
叉烧咸鲜嚼劲，配着恰到好处的鸡蛋香，晶莹剔透的肠粉微带Q弹，裹住满满食材，一点也不腻。
美食很满意，节目组想要的节目效果却一点没达到，让答应不打扰的编导相当郁闷。
夜宵店味道好，但明明有个大黄鱼的大噱头，漂亮老板叶泉却不配合采访。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接受美食采访，但效果嘛……
编导打定主意，这次节目重心更多在食品卫生，要是播放效果好，再来好好和叶老板商量做一期美食节目！
这么好吃的店，不再来吃一次真的太亏了。
拍完美食镜头，节目组工作告一段落。
主持人放下自己的姿态，连炫两盘肠粉，佟莉还是吃得不想抬头，“难怪让人念念不忘……等我儿子考完试表现好，奖励他也来尝尝。”
同事诧异，“你之前不是还发愁怎么让他好好学习吗？”
佟莉笑了，“前两天还闹着不学，说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他……一天到晚好吃好睡，哪有不对劲？不想学习找的理由也太烂了。现在应该是想通了。他用功得都有黑眼圈了，太辛苦了，肯定是要给奖励的。”
围观节目组的人群堵在门口，慢慢被香味引得坐进去大半。
马老板先前只听到主持人极为惊讶的声音，怀疑夜宵店真有问题，故意让侄子散布谣言，踩着夜宵店给自家店拉人气。
但越等越感觉不对劲，马老板挤进人群一看，夜宵店不仅没倒霉，节目组反而吃起来了，还吃得很满意！？
马老板立刻调转口风，虚伪地笑笑，“原来小叶用的材料这么好啊。幸亏她只做晚上生意，不然我就开不下去啦。”
李红云冷笑，“谁说小叶老板迟早关门来着？”
马老板尴尬极了。
另一边的米线老板刘嘉摇摇头。
马老板已经在背后嘟囔了好些天“夜宵店不够勤奋/价格菜色混乱/迟早关门”。
要她说，夜宵店开业生意红火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还是增加人气的好事。没看这才一周，愿意晚上出来转转顺便吃夜宵的人都多了吗？
听见马老板的嘟囔，编导顿时想起原本选材里的“二十年老店”和进门前听到的对老店的追捧。
他来了兴趣，“走，继续拍下一家。”
马老板没想到能峰回路转，笑得嘴都合不拢。
他领着节目组进店，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自家店的历史和厨师厉害之处，话里难掩对夜宵店的拉踩。
节目组准备去拍后厨，马老板顿了一下，很快又挂起笑，“可以拍。咱们正经做生意的，都可以拍，我再跟你们露两手！”
节目组全靠专业素养保持笑容。马家炒菜馆从整洁到菜肴色香味，勉强算中规中矩，但刚见过夜宵店，对比就有点难看了。
编导倒是很开心，这一对比，节目效果不就来了吗！
只有社会新闻记者格外失望：说好的菜有问题呢？
一阵冷风突然吹过，最角落里的菜筐像是没放稳，哗啦，藏在夹层的东西倒出来滚了一地。
记者敏锐地听见瓶子撞击声。
菜筐里怎么会有瓶子？有问题。
马老板脸色骤变。
见鬼了，怎么就那一筐倒了！
“哎，别踩坏我的菜——”马老板着急想拦，记者抢先一步，拿到滚出来的瓶子。
瓶子标签被撕掉，看不出什么。
一起滚出来的铁皮罐大概经常使用，罐口变形盖不严，一碰，里面的东西就洒出来了。
记者目光一凝。
“居然有硼砂！这个是明矾，这个牌子的明矾不是早就铝含量超标禁用了吗？！”
来之前她做过功课，这都是有毒的！这可是个大新闻！
马老板慌了，“不是，这是我自己治病用的。明矾是可以用的那种……别误会啊！”
“那你藏什么？”记者瞪着他，“等着吃牢饭吧你。”
“跟我们走一趟吧。”社会新闻组和警局长期保持联系，警车飞快赶到，封了炒菜馆开始取样调查。
马老板张了张嘴，悔得直跺脚。
他明明藏好了的！早知道……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看着马老板被拉上警车，邻居们一片哗然：“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李红云哼了一声，“我看啊，他心是黑的，所以才看谁都黑！卖吃的都敢乱来，就该把他抓起来！”
牛阿婆惊得直咋舌，“我就说，谁知道外面用的什么！不能在外面买吃的！”
儿媳妇被她拉着凑热闹，忍不住道，“您没看隔壁小叶老板用的？不说菜了，调料和电器牌子，比咱们自己家用的还好呢！这吃着您也不放心？”
那个洗碗机和烤箱牌子，好贵的，她想买很久都没舍得买。
牛阿婆想起自家被叶泉做饭味道馋的日子，咽了咽口水，“那什么……吃饭吃饭。”
马老板如愿以偿出了名，只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味道，添加明令禁止添加的有害添加剂，不久后，马老板不仅店面关门大吉，自己也吃了拘役六个月的牢饭。
叶泉看着马老板被抓走，淡淡瞥了一眼悄无声息消失，刚回来的陈金宝。
“下不为例。”
她懒得管，不代表不知道。
正是确定了马老板放毒添加剂，叶泉才放任了鬼去炒菜馆里折腾。
俞素素小声八卦，“老陈老陈，你是怎么发现的？快给我讲讲！”
陈金宝笑呵呵的，“老夫过去什么没见过？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多，他藏得再隐蔽，还能拦得住鬼吗？老板不跟他一般见识，老夫可看不惯这种下三滥。”
叶泉看着蒸锅，懒洋洋打断他们聊败坏胃口的事，“鱼好了。”
揭开锅盖，叶泉听着烦人话题皱起的眉，在鲜香冲击下瞬间松开。
清蒸最能保留鱼的鲜味，也最考验品质。暮春的大黄鱼不算最肥美，但鲜一点不逊色。
清蒸的鱼肉鲜嫩极了，厚切出的一刀露出雪白的蒜瓣肉，半透明的金灿灿鱼鳍鱼尾亮眼诱人，淋上薄薄一层油，亮晶晶得仿佛要活过来，炸开的香味勾得人魂都要丢了。
色香味俱全的一盘鱼端上来，融化的油脂细细渗进肉里，鲜甜的味道从骨头里渗出来，沾着特调的蒸鱼酱油，淡淡的豉油香气和酱味，将鲜香层次叠加得更为诱人。
盖上热气腾腾的米饭，扎实的口感就将鲜美留住了。
鱼好，又新鲜，随便蒸蒸都好吃，更别说碰上了绝佳的手艺。
叶泉坐在柜台后，在店里任何地方，都逃不开香味和厚实的鱼腩盖饭散发的诱惑。叶泉细细品味时眼睛都弯起来的幸福感，极具感染力。
极为馋人。
夜宵店的熟客们已经习惯了，老板时不时自己端着碗开吃的馋人吃播。但面对清蒸大黄鱼，还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老板你别光自己吃，不顾我们死活啊！！！吃不到鱼，虾也行啊！”
食客们忍不下去口水横流，纷纷嚷嚷起要提前上夜宵的明虾，一副要吃垮夜宵店的凶猛模样。
鱼的鲜味飘出去，看完热闹往回走的牛阿婆就走不动了。
“大家都是这么多年老邻居了，怎么这么黑心肝，为了赚钱坑人啊！”牛阿婆抱怨着，假装路过夜宵店，“听说鱼虾补脑子。小叶啊，鱼不卖就算了，那个虾什么时候做好，给我留一碗啊？”
儿媳妇忍笑，“您不是说外面的不能吃吗？”
“电视台都查过了，才来放心吃嘛！”牛阿婆理直气壮，对着被封的炒菜馆大声指指点点，“可不像那个谁，丧良心哦！”
“就是就是！”
邻居们纷纷涌入夜宵店，“还是小叶老板放心。”
叶泉看着眼前热闹的夜宵店，笑了一下，“喜欢就好。”
食品安全向来让人关注，社会新闻迅速把马老板钉上了耻辱柱。
夜宵店和老板叶泉，在第二天晨间新闻被一带而过、傍晚美食节目再次上线馋人的美食，和黑心商家一对比，简直好得要发光了。
美食镜头配上极致的手艺，在节目里实现了1+1＞2的效果。
家里电视有重播功能的观众，甚至跳过马家炒菜馆，直接反复播放夜宵店的部分下饭。
即使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飘出来的香味。当天美食节目播放的时段，外卖订单量明显上涨。
刚下班的打工人食客们，很少有看本地电视台的。但从留在店里的老邻居们口中，听说了夜宵店上电视的事，他们一个个与有荣焉。
要么兴致勃勃围着打听电视台节目热闹，要么闹着想要外卖。
“老板你是成熟的老板了，有钱你得记得赚啊！什么时候开外卖？做白天的生意更棒——！吃不到我真的会心碎而死的呜呜呜！”
“生命很重要，不要轻言生死。”叶泉淡淡看过去，眼中平静无波，却像有千钧重。
碎碎念戛然而止。
叶泉躺回柜台后的软椅里，无情拒绝，“忙不过来，不做外卖。”
“嘤！”老板躺着睁眼说瞎话！但能怎么办呢，只好原谅她qwq
不到零点，夜宵店最后一份食材也卖完了。
目送最后一个食客离开，叶泉沐浴着月光，摩挲着口袋里的小木剑，打了个哈欠，“晚安。”

清江市隔壁，白云山上白云观。
白云山自古是道教胜地，有“人间福地”、“神仙所都”的美誉。
青山翠柏掩映间瀑布斜飞，雾气缭绕，奇山秀水一派出尘，青灰色的道观正坐落于云雾之中。
晚坛功课刚结束，大殿前半部分开放景区即将关闭，山门一角的保卫处宣传响起了新闻声。
晚课后到山门关闭前，是这里固定的播报新闻和天气预报时间。
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蓝色道袍，跪坐在蒲团上，头发扎成发髻，像个小丸子，看起来可爱极了。她和大大小小几个小道士一起，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重播的早间新闻也能让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食品安全报道后，色泽鲜亮诱人的美食直击眼球。电视上，清江台早间新闻里的夜宵店，一闪而过。
“居然是这里！”女孩突然小声惊呼，脸上的好奇唰地消失，变成了有些严肃的神情。
看门的道士疑惑看看电视，没看出什么问题，“清静小师叔，怎么了？”
地方电视台，不是省级卫视，清江台除了本地人会看，别的地方甚至收不到信号，影响力不大。白云山就在清江市隔壁，时常能收到信号，和往常一样。
刚想问她，清静爬起来行礼告别，一溜烟没了影子。
“那个方向……”道士挠挠头。是去找天师了吗？
观里都知道，清静资质难得，是如今绝佳的修道苗子。
拜入白云观时不仅越过了当时的弟子辈分，甚至在修行后被老天师亲自带在身边教了几年，亲近自不是旁人可比。
“师祖师祖！”清静跑进白云观最深处的院子，“我跟师兄们下山做的第一个任务，那家闹鬼的店有新老板住进去了！好像跟地缚灵相处得很不错，我想去看看。看能不能给她补偿调整一下风水……”
屋内，苍老的声音悠悠叹息一声，“清静，清心静气。你想去，就下山去吧。”
“正言师叔说正好清江市有个给学校看风水的任务，我顺便去一趟？”清静老老实实说出目的。等了一会，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胖乎乎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叼着一沓符纸放到陆清静手心。
“谢谢师祖！小鹤好像瘦了，我带它去吃完饭再还给您啊。”
少女活泼的声音渐渐远去，青山笼着霞光，山下的夜宵店到了华灯初上时刻，迎来了新一天的营业时间。
老顾客们已经熟悉了夜宵店奇怪的开业时间，见天黑了才溜溜达达往这边来，看完清江台美食节目赶来的新客人们却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但无论是敲门还是喊话，里面都无人理会，只有粥咕嘟嘟咕嘟嘟地冒着泡，将油润的米香吹出很远。
拉开大门，客人们抢先选好座位，看着刚挂上的菜单，愉快地准备开始享受美味。
俞素素被一个个桌子叫着，差点脚不沾地（物理）。
叶泉拍拍她的肩膀，俞素素猛地一沉，不敢偷偷漂移加速了。
俞素素心虚地左右看看，一转头，对上门口两道狗狗祟祟的目光。
俞素素把附近邻居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们的有趣八卦。
要不是她没法走出店面，也不能晒太阳，俞素素早就加入了小板凳闲聊大军。
乔旺开始运动减肥后，每天跑步回家，夜宵店的美食诱惑摆在前面，逐渐变得自律起来。李红云也放心多了，不再始终盯着她鞭策。
往常这个时间，乔旺还没跑完最后一圈，但她和另一个陌生男生显然已经等了一会。
俞素素来了精神，“乔旺，你妈妈允许你来吃饭了？”
“我是来找叶老板的！”乔旺缩水了的小圆脸上写着神神秘秘，摇摇头，一副自己和叶泉有秘密的骄傲模样。
她小声道，“素素姐别问了，你不懂，只有叶老板能帮我们。小轩……佟子轩！你别磨蹭了，快进来！”
男生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着食客盈门的夜宵店，犹豫着后退，“真的是这里吗……？”
叶泉听见门前的动静，把后厨丢给陈金宝，出来按着俞素素肩头，转了个圈推走，“忙你的去。”
“……”俞素素一步三回头。
瓜就在眼前却吃不到，抓心挠肝地难受。
叶泉越过俞素素，走出门，带着两个学生别堵着门。
她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佟子轩纠结地看着过分年轻的老板，被乔旺偷偷戳了一下，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老、老板，救救我，我被鬼缠上了！”
佟子轩和乔旺年纪差不多，气色却很差，神色难掩疲惫紧张。
一层阴气蒙在他眉宇间，几乎和初见李红云时相近。不至于影响性命，不舒服是肯定的。
叶泉扫过他，神色不动，“那你该去白云观。”
没被否定，佟子轩眼睛亮起来，“你相信我？”
他像终于见到了希望，哭丧着脸大倒苦水，“我也想去来着，但说了几次了，我妈就是不信。他们三个已经昏迷送进医院了，下一个就是我，我好怕，现在再去肯定来不及了！大师，大师帮帮我吧，我很有钱的！”
三个人昏迷？
佟子轩身上的阴气，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凶，但也可能是刚开始接触。
叶泉微微挑眉，不置一词。
佟子轩吓得够呛，光顾着害怕，半天说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叶泉捏了捏眉心，领两人进店，穿过大堂，让他们在后院坐下。
叶泉的淡定感染了佟子轩，乖乖跟上。
夜宵店的后院是整条街最大的，有一块空地被拐角围在正中，像个小花园。
叶泉还没考虑好种什么，只搭了葡萄架子遮荫、围上栅栏，再放下些需要晾晒的食材和瓮坛，乍看倒也满满当当。
坐在院子里原本的石墩凳子上，刚好看见从石阶钻出来的草芽，随着前方小区里的万家灯火摇曳。
叶泉从后厨翻出一个玻璃罐，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腾腾的红糖姜枣茶。
姜枣茶安神益气，喝点甜的热的也有助于大脑恢复运转。
热水冲开红褐色的姜枣膏，染成一整杯的淡红褐色。
叶泉炒制时放的红糖不多，更多的是枣子的甜，带了点灼烧感的辛辣姜味滚进喉咙，像一把火暖烘烘地热起来。
乔旺尝了一口，眼前一亮。
就像家里安慰人时，总会将好吃的堆到面前，让人多吃点一样。
抿一口甜水，肚子被填满了点，就像有了底气，发凉的身体也暖和起来。
有些辛辣的甜蜜味道飘在鼻翼间，手掌贴着热乎乎的杯子，仿佛从这份温暖和叶老板的态度中汲取了力量，佟子轩慢慢平静下来。
“那天我们……我看到了笔仙。”
叶泉眼皮一跳。
现在的小孩是真胆大作死啊。
笔仙、碟仙之流，在许多灵异传说里都存在。它并不是器物生灵，更不是神仙，而是唤来的附近阴物，来意善恶不定。
佟子轩身上的阴气里，叶泉能看到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绳，那是和对方达成的契约。
扯断这条阴气绳索很容易，但叶泉并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契约如何而来，就得问他们做了些什么了。
叶泉意味不明地重复他的话，“看到？”
只是看到别人“请笔仙”，可不会有这样的阴气。
“我们、我们请了笔仙。”佟子轩缩了缩脖子，又急急辩解，“但我们都是按照规则做的，请来了，最后也好好送走了！真的！过了半个月都没事，我们以为没事了的。我妈不信，学校也说他们只是生病，只有我知道，是它……”
他捧着姜枣茶，攥到手指发白，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梦呓。
“它一个个找上了我们。我们请来的笔仙……送不走了！”

近一个月前。
已经过了宵禁时间，接近十二点，深夜的教学楼外，不远处清江拍打着堤岸，隔着围墙传来哗啦啦水声，在寂静夜里传出很远。
清江三中一间教室里，低低说话声被水声盖过。
“喂，来都来了，你不会不敢了吧？据说十几年前那个学姐就是在这个教室念书，后来跳江自杀了，每到晚上她就会从水里走出来，回到她的教室……”
故意压低的声音讲着鬼故事，没开灯的深夜拉足了气氛。
佟子轩看着对面揶揄的目光，一昂头，搭住了同伴的手。“谁不敢了？”
清江三中已经有几十年历史，老校区教学楼满是沧桑痕迹。
从原本的初中变成初高中都有，新校区相当漂亮。据说老校区准备重建翻修，高中生虽然还在这边上学，但也只剩下到暑假前的几个月时间。
每个学校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灵异传说，清江三中也一样。
有问必答的笔仙，水里招手的人影，空置的教室传来读书声……老校区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带着神秘痕迹。
佟子轩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家里家长都很忙，顾不上管他们。
有的高一有的高二，但都不太喜欢学习，成绩平平，他们又都是胆子大的，听说学校的传说后，立刻来了兴趣。
尤其是，老校区快拆了。
就像最容易激发购买欲的“限时”、“绝版”道具或者称号，再不尝试可能就永远没法试了。
四人一拍即合，专门挑了避开家长的日子，大半夜赶来学校。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后世，如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四个人手搭着手，中间夹着一根红笔，垂在白纸上，念了一遍又一遍。
笔毫无动静。
果然，都是骗人的吧……佟子轩翻了个白眼，想松开手说不玩了。
突然，一直放松垂着微微摇摆的笔，立了起来。
手像黏在了四人搭在一起的笔杆上，僵硬的，不再受他的控制。
沙沙……
一个不标准的圆在月光下成形，笔尖点在纸上，像有人捏着它，等待他们发问。
它来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背后窜过，佟子轩突然毛骨悚然。
月光下围着桌子的四个人谁也没说话，十五的月亮又亮又圆，照得每个人脸庞都有一部分藏进了阴影。
佟子轩没握笔的那只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全是汗。他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干笑两声，“肯定是你们谁偷偷用力了吧？别想吓唬我。”
“不是吧不是吧？这就怂了？”同伴大石哈哈大笑，打破了令人害怕的沉默。
他是他们中胆子最大的，第一个主动提出笔仙游戏，也是呼唤笔仙时负责主提问的人。大石笑出了声，其他人也缓过了神，嘲笑嘘声不断，喊着继续继续。
谁也没提奇怪僵住的手掌，更没人承认是自己偷偷画圈吓唬人。
大石：“笔仙笔仙，如果你在，就在纸上画个圈。”
红圈又一次出现。
几次常规提问后，大石拿出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搞事问题，“笔仙笔仙，你会英语吗？英语怎么样？会写作文吗？”
佟子轩已经从最初的害怕，变成了憋笑，连转述当日情景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俞素素趁着端菜创造机会路过吃瓜，听得一脸唏嘘：“这年头，活人卷就算了，当鬼都要有点技术，笔仙都要会英语了！是不是还要拿出托福雅思四六级证书上岗啊？”
十二点、笔仙、死过人的学校……叶泉不想评价他们拼命叠DEBUFF的作死行为，切入重点，“你们从哪里找到的召唤笔仙方法？”
“啊？”佟子轩一脸茫然，“网上都有啊，我们随便搜了一个。”
叶泉挑眉，摸出手机搜索。
快速扫了一遍网络流传的灵异游戏规则，叶泉嗤笑一声。
在玄学式微的如今，很多事都只能成为传说了。连正牌玄门人士的请神招鬼仪轨，很多都不能用了。
网上流传的方法明显都被清理过，简陋到甚至连野路子都算不上，只能算讲鬼故事。几个学生能成功召唤笔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有问题吗？但、但我们搜到的时候哪知道真能成功啊。”佟子轩紧张起来。
叶泉没理会他的辩解，“继续说下去，后来呢。”
“后来……”佟子轩表情有些古怪，像害怕，又像忍着不能笑出来。
出乎他们所有人预料，笔仙不仅写出了高考模拟卷的作文，字迹还很工整清秀，和之前画圈的抖动截然不同。更和他们敷衍到快飞起来的四横八岔笔迹，没有一点相像。
即使四个学生成绩一般，也能从漂亮的短句和词组看出，这是一篇无限接近老师讲的范例的高分作文，卷面分同样很高。
最重要的是，他们谁也没本事写出来这样的作文。
也许可以提前背好，但为了一次游戏，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没人提出疑点，反而拿出了更多的问题。那天晚上他们看着笔仙做了一套英语卷子，翻译了文言文……直到写到物理化学时，一直工整答题的笔迹才开始乱画。乱糟糟的线条像是被题目难倒纠结成一团的脑细胞，最后才答出了几个小问。
“笔仙见了电磁场洛伦兹力也挠头哈哈哈哈。”佟子轩和同伴们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所以真不怪我学不懂！还不如让笔仙帮我们学习。”
念完请走送走笔仙后，画了大半晚上，只剩一点笔油的笔啪嗒倒在纸面上。
说不清是笔仙太配合看起来太无害，还是他们最初的恐惧已经被笑闹日常生活盖过。玩到最后，他们都觉得玩得挺高兴的。
游戏结束后的半个月里，看着普通人同学们，成功的灵异游戏成为他们的刺激谈资，心里骄傲极了。
乔旺私下说家里抓鬼的事，还被佟子轩嘲笑过吹牛。
直到高二的大石突然生病请假没来上课，事情才不对劲起来。
杯子里的水已经冷了，佟子轩声音重新低了下去，“阿华排在第三个，他昏迷进医院前我才知道，大石他们突然奋发学习不是想通了，而是……笔仙找上了他们。我是最后一个。”
“三天前，笔仙来了……”佟子轩痛苦地抱住头，简直要崩溃了。“笔仙她、她逼我写作业啊！救命，她是不是有毛病啊！”
叶泉压着耐心听完他颠三倒四的作死历程，啧了一声，“这不是你们自己答应的吗？”

佟子轩呆住了。刚回忆过过程,记忆很清晰，他很快想?到了?问题关键。
提起让笔仙帮忙学?习时，他们四个都答应给了?供品：一人一本崭新教科书。
当时开玩笑似的给了出去，后来?也没?发现书消失,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