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利则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一向认为,风险和利益如影随形。为了交到新朋友,冒险也是值得的。”
裴湘望了一眼车外,摇头叹道:
“你这话可真好听。不过,我觉得你这么自信从容,是因为非常笃定,如果没有你的配合,哪怕我抢了这辆车,也离不开这片区域。不提沿路的巡查,就是最后出去时的几层检查,也需要你和你的司机出面交涉。”
霍克利没有否认,淡声道:
“这是很明显的事。我们和平友好合作,对双方都有利无害,完全没必要增加不必要的波折。”
“和平友好合作吗?”
裴湘心知霍克利肯定还有保护自己的底牌,不过她没有深究的打算,而是顺着霍克利的话搭腔道:
“霍克利先生,你想和我谈合作吗?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帮你做坏事的。”
“这是当然。”霍克利的声音从后座方向传入裴湘的耳畔,比平时她听到的要冷淡低沉许多,“合作的事,我们可以改天再谈。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安全离开这里。”
裴湘立刻问道:“你不怕我离开后就彻底消失了吗?那你今晚可就白做一回好人了。”
霍克利微微一笑,漫声道:
“我说过,风险和利益总是相伴的。今晚送你出去,对我来说只是有一点麻烦而已,但却能换你一个人情。如果你不认,我也没有多大损失,但如果你有合作的想法,那我从此就多了一位神秘的新朋友,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况且,你未必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毕竟美元和黄金都很好用。到时候,我们之间的友谊肯定会更加牢固的。”
裴湘相当了解霍克利的这种思维方式,便没有再多试探什么,反而问出了她今晚最好奇的事情:
“霍克利先生,请问你是怎么发现我是假·格兰特夫人的?我自认为我的伪装技术还是非常不错的,并没有很明显的破绽。”
霍克利并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习惯,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给出了一个不真实的理由。
“我见过柏妮丝·格兰特醉酒的样子,并不是你那种表现,她要更加歇斯底里一些。而你表现出的那种可爱娇憨,是柏妮丝·格兰特绝对不具有的。
“另外,你是不是年纪不大?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多观察观察身边不同身份的女性,或者找个姑娘谈一场认真的恋爱,肯定会有所体悟的。”
裴湘……就感到忽然好气哦。
上次还说她是少女来着,现在连少女都不是了吗?
“但是,如果让霍克利先生一直这么误会下去的话,对我隐瞒身份这件事确实是非常有益处的。所以,就、就默认了吧……”
之后的谈话,裴湘就有些蔫哒哒的了。虽然,嗯,出于长远考虑,她默认了自己的男性身份,可就是、就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等到汽车终于开到了安全区域,裴湘给霍克利留下了以后的联络方式后,就迅速推开车门下了车。
“等等,我还有话说。”
霍克利喊住了明显有些情绪低落的潜在雇佣对象,为了以后更好地合作,他决定说些语重心长的安慰与建议。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你的见识广了,经历多了,不用装醉也能模仿出柏妮丝平时的那种表情仪态。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还不如你刚刚装醉时的表现有意思。你那个,唔,我觉得更难得。你以后也可以多去酒馆赌场之类的地方多观察观察,或者亲自大醉几次。”
裴湘眨了眨眼,觉得这番话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霍克利的这番安慰确实让她感到心情好转,便脚步一转走到车子后窗的位置,对着车窗旁的霍克利道了声谢谢,而后才跑跑跳跳地离开了。
离开的裴湘没有看到,被她抛在身后的男人惊怔异常的模样。
良久,久到霍克利的内心轮番经历过疑惑、不信、荒谬、震惊和迷茫等等复杂至极的情绪后,坐在前面的勒杰出声打破了霍克利的空白表情。
“先生,现在回住处吗?”
“……勒杰,你注意过那双眼睛吗?”
——那种独一无二的蓝色,还有她真心说谢谢时眉眼弯弯的样子。
“谁的眼睛?”
“刚刚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
“我观察过,先生。不过,我见过太多的蓝眼睛了,没发现那位神秘先生的眼睛颜色有多特殊,说实话,很适合伪装。”
“……是的,很适合伪装。”
——不,非常特殊。笑起来时更特殊。
“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勒杰再次询问。
但霍克利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他有好些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想对勒杰说。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勒杰,刚刚分开的时候,我建议什么来着?”
这天晚上, 卡尔·霍克利一夜未眠。
他独自一人站书房的窗边,沉默地凝视着晨光声息地取代夜色,又不容拒绝地侵袭点亮他的花园、他的屋舍、他脚下的地毯, 他夹着雪茄的手指……
——就像她渐渐走进他的生活。
当霍克利整个人都灿烂媚的朝辉笼罩起来后,他缓缓抬手遮住双眼, 拒绝让这些轻灵梦幻般的金色曦光映入幽暗的眼底深处。
——可偏偏指间留下几许缝隙。
“怎么会是她呢?”霍克利声喟叹, 眉头不展。认出双独一二的熟悉眼眸的一刹,他震惊到恍惚失神, 脑海中涌出的各种各样的念头瞬间淹没了冷静与理智。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勒杰告诉他已经到家了, 直到他脱下外套走进书房,直到他倒满酒杯点燃雪茄, 飘飞混乱的思绪才丝丝缕缕地收拢了回来。
他忽然格外清晰地意识到, 有些事朝着一个他未预设的方向发展。
“安妮她……”卡尔·霍克利奈地闭了闭眼, 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
可是……“这完全超出了的预想极限。”年轻的黑发先生空寂的书房内声苦笑,忍不住一遍遍回忆着这一晚上德温特局长里听来的诸多细节, “她样——厉害, 样——机警狡诈, 她的所作所为——呵,可真是——太能干了!”
霍克利曾经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位聪慧娴雅有主见的女子,但他绝对没有假设,自己的妻子会如此“超凡脱俗”的——聪慧有主见!
他想,如果哪一天发现安妮·戴维斯小姐能一脚踢飞一个壮年男人,能百发百中变神枪手什么的,自己也不会感到多么震惊了。
“想的其实非常简单, 一幢漂亮温馨的房子,是坐落风景优美的郊外、繁华古老的街区,还是临近蔚蓝海湾,只她喜欢,就是们的家。
“们一起布置家中的一切,一起商量仆人的配置、室内外泳池的个数形状和花园的大小。“每当晚归的时候,知道家中有人等待。
即使她早早入睡了,可还是会亲自吩咐仆人给准备一杯温水或者一份简单的夜宵。会亲吻她的安静睡颜,然后拥着她一起进入梦想……
“外面忙碌时,她家中做她喜欢的事情,需支持时,她永远会站身边。而她需爱与保护时,也绝对不是一个冷漠而乏味的丈夫。
“等几年,们也许会有一两个孩子,们会一起育子女,经营家庭,互相扶持,会为一对上流社会羡慕和称赞的真恩爱的伴侣……
“可现,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岌岌可危了。喜欢的姑娘,喜欢的并且希望她能够为妻子的姑娘,她并不是一名单纯聪慧的贵族千金,她似乎——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安妮·戴维斯本人。”
卡尔·霍克利来没有想让裴湘收敛本并为一名真的贤淑温柔的听话妻子。今晚之前,他就十分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并且也为之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欣然期待着他与她的新生活。
可是今晚之后,卡尔·霍克利猛然意识到,自己暗自做的些心理准备根本就不够。他大约就别妄想什么寒夜晚归后的热茶、亲吻、拥抱、撒娇与关怀了,呵,回家后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就不错了。
也许,也许婚后等待他的,是一个经常不知道什么地方和警察斗智斗勇的妻子;也许,他某天走大街上和某个“陌生人”擦肩而,但却永远不知道个陌生人其实是他的妻子伪装的……
当然,以上这些假设并不是卡尔·霍克利最不愿意接受的,真让他彻夜眠并犹豫不决的,是他对裴湘的真实身份的猜测。他十分确信,真的安妮·戴维斯小姐肯定不会拥有些非同寻常的本领的。
依照他对丹宁男爵夫妇的了解,他们绝对会按照主流价值观培养自己的长女,他们会让安妮·戴维斯长为一位标准的优秀的英伦淑女。
“如果落水失忆前的安妮就拥有和伦敦警员们周旋大半个晚上的体力与身手,肯定不会轻易推下水的……”么,落水之后救上岸来的,真的是戴维斯家的女儿吗?
或者之前,个和布朗兄妹见面的人,真的是安妮·戴维斯本人吗?还有杰克·道森,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穷画家吗?说实话,种居定所又靠着一张脸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其实尤为可疑。
再联想到裴湘几乎天衣缝的伪装易容技术和苏醒后的失忆表现……卡尔·霍克利下颚紧绷,眼眸晦涩而暗沉。他不愿意相信,但又忍不住怀疑,后来个让他心的姑娘,是一场精心安排下的冒名顶替者。“可是,早该有所察觉的。”霍克利凝眉思忖,“为什么会只喜欢失忆后的安妮?因为是顶着同一张面孔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奇怪情况呢?双胞胎吗?
不,即使是双胞胎,也法做到完全一模一样。么,更荒诞一些的猜测,安妮·戴维斯内里的灵魂换了吗?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霍克利哂笑着撇到了一边。
他其实更加相信之前的种猜测,就是人为冒充顶替——尤其是得知了裴湘拥有精湛的易容伪装技巧后。“功冒充一个男爵的女儿,就能轻易融入上流社会……”
顺着这个猜测继续琢磨下去,小跟父亲身边见多识广的霍克利忍不住想到了某一类人——各国间谍情报人员。“如果安妮是哪个国家或者势力精心培养的间谍的话。”
霍克利笃定地想着,假如没有经多年精心培养的话,裴湘怎么会拥有些特殊本事,毕竟有些知识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她打算做什么呢?
冒充一个十七岁的单身贵族小姐的话,需面对的头等人生大事就是——嫁人。么,她是有特殊任务身的吗?就是一定嫁给谁……”
嫁给谁呢?霍克利抿了抿唇,眼中冷意一闪,他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四月舞会。“劳伦斯·费拉斯?
不,虽然费拉斯是未来的伯爵,可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多少安插间谍的价值。
么,是四月舞会上的什么重人?
来参加舞会的王室员?
和阿德莱德伯爵府走得近的外交官们,或者其他部门的政府员们?”
暗自记下了这个让他心情更加不愉的猜想,霍克利又想起了裴湘寄送“预言信”的这个举,不禁目露疑惑,有些想不白又是为了什么。
给伊斯梅和白星航运找麻烦?
增加泰坦尼克号上的安全设施?提高船员们的待遇?这可不像是哪个组织的间谍情报人员该做的事。
“也许这背后自有其深意,只是暂时还看不透而已。
难道和她接下来的任务有关?会不会有危险,比今天这种情况更加糟糕,亦或者是和她的婚事有关?
“对了,她为间谍是自愿的吗?还是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如果不是自愿的话,或者想退出了,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她是自愿的,如何才能既帮到她,又避免让霍克利家族卷入某些政治斗争中?”
陷入思索中的霍克利没有发现,他几乎已经相信裴湘是间谍这个推了,并且开始不自觉地为两人“困难重重”的未来担忧起来。
可天光大亮之后,他也没有理清楚心里些乱糟糟的想法,只好告诉自己先静观其变,看看“安妮·戴维斯”小姐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如果打算利用戴维斯小姐的婚事的话……
就阻止吧,来没听说搞情报的非得嫁人才行,会下达这种低端命令的组织并没有什么发展前景,还不如离开算了。
“再说了,第二次布尔战争之后,英国显走下坡路了,她拥有样的顶尖能力,根本没必浪费这个小岛上。”
这天上午,卡尔·霍克利勉强忍下立刻去见裴湘并询问真相的冲念头,依旧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出门了。
不临上车前,他忽然记起昨晚旁观搜查格兰特家时感觉到的一些违和之处,尤其是个叫做金莱斯的警员的一系列不自然反应。
便又转头吩咐勒杰去联系联系某些“爱聊天”的警局内部人员,问问他们是否听说金莱斯此人的“八卦趣闻”。
另一边,自觉一身轻松的裴湘吃早餐后,就借着头疼这个万能理,开心地裹着她的香软小子酣然入睡了。
梦中,她是会一种神奇易容幻术的修行者,每次改型换貌时都十分方便,不用往自己脸上涂抹各种东西,不用操心高矮胖瘦问题,更不会担心眼睛的颜色深浅变化。
梦中的她变男变女变老变少都应对自如,似乎还变一只两眼闪亮亮并且会说话的猴子。总之,梦里的她十分厉害。——真好,的梦里什么都有。
另一边, 天亮时分偷偷返回家中的柏妮丝一开始并不知道斜月街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强打精神收拾好自己,又如同往常那样出门散步,却发现自己遇到的每一个邻居都是一副面露惊讶并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来就心中有鬼的柏妮丝察觉到了周围之人的异样目光后, 顿时心虚气短起来,她撑着笑容勉强走完了平时一半的路程, 而后便匆匆返回了。
柏妮丝到家之后, 正好女仆玛利亚也回来了。于是, 柏妮丝立刻派玛利亚去外面买早餐并打听一下邻居们目光异常的缘由。
半个小时后,玛利亚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柏妮丝,同时忍不住好奇地偷看了好几眼女主人。玛利亚之前怀疑过女主人为什么总是让她离开, 现在倒是清楚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格兰特夫人有了酗酒的毛病,并且喜欢一个人躲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
不同于玛利亚和邻居们的猜测,知道自己实际上彻夜未归的柏妮丝则惊慌不已。任谁突然听说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而不害怕或惊诧呢?
这种事情最经不起细想,尤其是柏妮丝这样心虚之人。
等到玛利亚去厨房忙碌了,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柏妮丝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有些可怕,心里那一点庆幸之感彻底消散了,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己被人时刻监视着的错觉, 甚至……她觉得这幢房子也不安全了。
“要是、要是那个人再回来替代我,怎么办?或者, 那个人其实已经知道我晚上出门的原因了, 他、她会不会揭发我?不不, 不只是揭发,也许我有更大的危险……”
忐忑不安的柏妮丝坐不住了,她烦躁地扣了一会儿沙发扶手后, 急忙起身去了起居室给情人劳伦斯·费拉斯写信,约他尽快见一面。
因为柏妮丝很少答应和费拉斯白天约会,所以,一觉睡到午后两点左右的费拉斯从管家那里接到柏妮丝的信函后,眼中顿时就多了几分兴味,连宿醉狂欢之后的头疼都不那么讨厌了。
“派人去接柏妮丝过来。老规矩,把车停的远一些,别让她的左邻右舍发现端倪。”
管家应声离开,费拉斯的贴身男仆继续伺候主人洗漱穿戴。等到费拉斯慢悠悠地吃完他今天的第一餐后,一脸苍白惶急的柏妮丝出现了。
“劳伦斯,快帮帮我,我遇到了……上帝呀,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别慌,柏妮丝,发生了什么?”刚刚还有兴趣幽会情人的费拉斯看清楚了焦虑不安的情人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是在担心柏妮丝,而是——他不喜欢眼前这样慌张失措的情人。他希望情人们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持着那种成熟的风情和温柔妩媚的笑容,而不是这种称不上楚楚可怜的狼狈与慌张。
“柏妮丝,你要不要来吃点东西,再喝杯热茶缓一缓?看不到你的笑容,我都不习惯了。”费拉斯觉得自己有提醒的义务。
但柏妮丝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情人的“好心”,她连忙摇了摇头,而后大步走到情人身边抓住他的手,语速飞快地讲述了她今天上午打听到的事情。
“劳伦斯,我担心会遇到危险……”
“原来昨晚外面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认真听完柏妮丝的倾诉,费拉斯极为吃惊地扬起了两道浓眉,他立刻示意管家去打探更多的内情,之后才分出一些心思来安慰处于惊慌忐忑中的情人。
但遗憾的是,因为他的安慰话并不是那么走心,所以效果并不是特别明显。
十多分钟后,打完询问电话的管家返回餐厅。他向费拉斯汇报了昨晚那场搜查行动的具体经过,其中还包括一些柏妮丝没有打听到的细节。
管家的声音和缓而沉着,不紧不慢的语速透露着一股镇定与从容,这让一直惴惴不安的柏妮丝渐渐找回了几分冷静。
当她听到卡尔·霍克利昨晚也在现场后,一开始只觉得好巧,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只是,听着听着,柏妮丝心中忽然微动,旋即猛地抬起了头,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有话要说。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继续安静倾听。
费拉斯听完整件事的始末后,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确认这场追查搜捕行动和自己或者伯爵府并无多大关系。之所以会搜查到自己的情妇家中,也只是凑巧而已。
想明白了这些,费拉斯的神色就又恢复成了那种无所谓的散漫与随意。
“好了,柏妮丝,你在担心什么呢?昨晚的事不论幕后真相如何,反正都是由抓捕嫌疑犯引起的。如果是平常时候,没有人会闲着冒充你的。况且,如果对方真的顶替了你,难道我察觉不到吗?有我在呢,放心吧。”
被安慰的柏妮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下了心底的紧张难安。此时,她身上那种作为情人的直觉已经渐渐恢复了,自然就发现了费拉斯眼底的淡淡不耐。
见此,柏妮丝悚然一惊,立刻不再继续纠结有人伪装成自己的事情了,而是开始全神贯注地琢磨为什么费拉斯会突然感到不耐烦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柏妮丝越是着急弄清楚费拉斯忽然变得不那么温柔热情的原因,她身上那种让费拉斯迷恋的韵味就越浅淡。这几乎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了。
到了晚上,眼看着费拉斯就要撇下她独自出门消遣了,柏妮丝终于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费拉斯嫌弃自己今天刚进门时的那种慌张态度了。她一向自诩比较了解费拉斯的喜好,知道这个公子哥儿不喜欢单纯柔弱的女人,而是喜欢成熟的、复杂的,有些头脑的妩媚女人。
意识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后,柏妮丝自然打算努力弥补今天的失误。
同时,经过一整天的冷静沉淀,她也确实认为早上的自己过于敏感和大惊小怪了。就像费拉斯安慰她的那样,不过是那个逃犯被逼急了,才临时借用了一次自己的身份,并且,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这么想着的柏妮丝眼睛一转,心道不能继续让费拉斯认为自己是那种遇事慌乱只知道哭的柔弱菟丝花,而是一个善解人意有主见的聪明女人。
她得让劳伦斯·费拉斯知道,她是能帮他分愁解忧的。
“劳伦斯,亲爱的,你今晚要去和坎贝尔大人一起打牌吗?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坎贝尔大人的那匹赛马,也许今晚可以和他谈一谈转让的价码。”
费拉斯轻哼了一声,觉得柏妮丝今天是真不讨他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柏妮丝,我想你该清楚坎贝尔男爵那匹赛马的价格。呵,除非他今晚打牌的时候输昏了头,愿意把他的宝贝赛马输给我,否则的话,最近两个月都别和我提这件事了,直到我能顺利解决经济上的小麻烦。”
“如果,我是说如果。”柏妮丝调整了坐姿,笑吟吟地瞧着费拉斯,口中说着假设,但目光却透露出了十足的信心,“我能帮你想个主意呢?”
柏妮丝的话立刻引起了费拉斯的兴趣,他此时又觉得柏妮丝的笑容特别好看了。于是,他也不急着出门了,反而凑到柏妮丝身边,打算好好听听她的想法。
“劳伦斯,你说,如果我们对霍克利先生说,愿意保守一个小秘密,只需要他出一些保密费,怎么样?”
“保守什么秘密?”费拉斯一脸不解。
柏妮丝微微一笑。
“刚刚听管家汇报的时候,我注意到霍克利先生昨晚也见到了那个醉酒的‘我’。嗯,劳伦斯,依我看,霍克利先生肯定知道那不是我。毕竟他离开的时候,我们的聚会还在继续,而我更不可能抛下你返回格兰特家并且喝得醉醺醺的。
“但霍克利先生却什么都没有说。劳伦斯,我认为霍克利先生这么做,绝对不是出于维护我的目的。他,哦,上帝见证,我能感觉得到,他瞧不起我,他可不会好心替我遮掩。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提醒德温特局长,那明明是个大功劳的。所以、所以,劳伦斯,我有一个猜测,你说,会不会是霍克利先生指使的那个写信之人?然后,嗯,也是他让那个人伪装成我的?因为他非常清楚那时候我不在家,也知道格兰特家的房子是空的。”
劳伦斯·费拉斯此时并没有被酒精控制大脑,因此看待分析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听完柏妮丝的这番分析后,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倒是比较理解霍克利的做法,之前霍克利处理布朗兄妹的案子时,他帮忙打通过一些人际关系,当然,他也从霍克利那里获得了相当丰厚的报酬,费拉斯那时候感觉到了霍克利对德温特局长拖拖拉拉办事态度的不满。
他当时还悄悄幸灾乐祸地想着,不管这位美国来的富豪多有钱,在伦敦、在古老的大英帝国也并不是人人捧着他的。却不想还没过多久呢,霍克利就表现出了他不好得罪的一面。
费拉斯忽略了霍克利不帮德温特抓人的原因中,还存有生意场上的权衡考量,更有结交“特殊人才”的动机,但只猜到其中一个原因,也足够他否定柏妮思说的霍克利和寄信之人是一伙儿的猜测。
“柏妮丝,你没有弄清楚一个问题。”劳伦斯·费拉斯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还算合心意的情人多些耐心,便提醒了几句,“卡尔·霍克利可不在乎从德温特那里获得什么功劳,也不在乎德温特的看法。即使他知道说出实情后可以获得一些好处,可那点儿好处,绝对没有他自己的心情好坏重要。”
闻言,柏妮丝皱了皱眉,她没有完全理解这番提醒中未挑明的含义,但也不会和费拉斯唱反调,于是顺势说道:
“劳伦斯,哪怕霍克利先生真的不在乎德温特局长的看法,但他得在乎你的看法吧?你可以对他说说我的怀疑呀。说真的,劳伦斯,我真的觉得霍克利先生和那个逃犯认识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我听说南安普顿港口那边闹得挺厉害的,造谣信函给各大航运公司的股东们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这种时候,如果霍克利还想继续在英国做生意,就该注意名声……”
“你在暗示我去威胁霍克利?用你的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测?”费拉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开始觉得柏妮丝愚蠢了。
柏妮丝刚想点头,忽然看到费拉斯唇边凝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顿时心中一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弄砸了一些事情。
“劳伦斯……只是索要一些好处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费拉斯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有些糟心,也懒得对柏妮丝解释像霍克利或者布坎南这样的豪门继承人代表着什么。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前些日子那枚刚刚拍卖出去的备受瞩目的海洋之心。虽然那颗罕见的蓝色钻石最后并没有被霍克利买走,可上流社会中谁会因此而认为他没有财力购买呢?只是想不想买的问题而已。这就是美国匹兹堡钢铁大亨唯一继承人这个头衔的魅力与份量。
而他劳伦斯·费拉斯呢,哦,他连一匹心爱的赛马都买不起,还得坐在这里听情妇给他出蠢主意。
他今天要是真的听了柏妮丝的话跑去威胁霍克利,明天就得被阿德莱德伯爵叫去书房训斥一顿。对了,霍克利今天上午去见的那位海军上校,估计也会往上级那里打小报告。
“这些话,你就当从来没有说过吧,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费拉斯摆了摆手,眼角眉梢间全是倦怠与凉薄,“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柏妮丝,我最近有些忙,就不去找你了。你以后——也好好过日子吧。格兰特那家伙对你还算不错。”
说完这番话,费拉斯不顾柏妮丝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转身就往外走去,同时吩咐管家处理好柏妮丝的问题。
他想,他该换一个情人了。
至于柏妮丝欠下的那些账单,那就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了。正好他这两个月在经济方面遇到了些小麻烦,能省一笔是一笔吧。
坐上车之后,劳伦斯·费拉斯已经没有了去打牌消遣的心情。虽然他刚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情妇柏妮丝的提议,但他最近缺钱也是事实。之前帮霍克利联络人脉时,他确实得到了不少好处。可也正是因为手头突然变得宽裕了,他花钱的时候就更加没有节制了,继而导致现在的经济状况比认识霍克利之前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