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by画七
画七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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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这个份上,他们体内灵力已经消耗了七八成,开始受伤流血,一个错眼,就伤上加伤,而后面还有第二关第三关,他们不能这么继续耗在这。
楚明姣开始丢灵器。
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孟长宇和周沅这对师兄妹前面还满脸心里滴血,肉疼不已的神色,接连四五声之后,也开始麻木了,他们嚼着丹药恢复精力,只在听到熟悉炸响时彼此对视一眼,僵硬地扯扯嘴角。
很羡慕。
羡慕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早听说过山海界里面堆着金山银山,但还是没想到,会有人能富有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五大家之一楚家少主的底蕴吗。
这还仅仅只是个少主啊!
说起来,他们也是天极门的掌门首徒,平时真觉得自己风光无限,也算家缠万贯,从没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哪少哪。今天来这一出,亲眼所见,才知道原来是差得太多了,根本没法比。
“把灵力消耗在这种关卡里,没意义。”楚明姣带着他们一路横推,直至走到一扇黑色巨门前,过了这门,第一关就算过了。
她皱着眉,抖了抖空空如也的灵戒,道:“最后一个能炸的灵器了,后面第二关开始,都要拿出真本事了。”
说罢,她眼也不眨,将手里一个白色蚕壳砸向那道厚重无比的石门,才从四面八方游曳过来想将他们包围的羽毛再一次被炸成齑粉,纷纷扬扬洒落在石道中。
第一道石门被炸得四分五裂,豁开一道口子。
几人踏进去。
门内是截然不同的第二重世界,这次漫天仍旧飘着羽毛,羽毛呈漆黑色,但不似上一道关卡那样肃杀,冰冷,这羽毛是柔的,落在手上,脸上,是春风拂面的触感。
周沅捏着两根羽毛观察,孟长宇用竹枝拨开地底的图层敲敲打打,楚明姣则开始观察起整片空间。
按照石堆的占地面积来算,除开这一关与前面一关,后面最多还剩一关。
“是幻境。”孟长宇道。
下一刻,他们就知道幻境是怎么个幻境了。
只见羽毛飘过的地方,众人眼前一片恍惚,大幅大幅的画面在面前投放出来,大家的记忆像是被截取了似的,凭空映照在这密闭的空间中。
楚明姣看到了楚南浔,那影像太过逼真,真到你明知道这是个假的,也没法将手中的灵刃刺向他的心脏。
“明姣。”楚家人都长得仪表风流,在容貌上从未落过下乘,楚南浔微微弯身,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嘴角含着笑,一举一动,都能和从前那个人的影子对应起来——不,他根本就是那个人,“过来,哥哥很久没好好看你了。”
短短两句话。
楚明姣脑海里却陡然炸出许多画面。
“——哥哥才从南边回来,那里的事有些棘手,耽误了些时间。”少年模样的楚南浔蹲下身,朝树边还生着气,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招手:“怎么才三个月不见,我们楚二姑娘好似又长高了些。”
视线一转,又是多年前夏季,神主殿与楚家张灯结彩,日日迎来送往地筹备大婚事宜。楚南浔找了个机会,拉她出去,在她掌心中放了枚灵戒:“全身家当都在这,我身上是一颗灵石都摸不出来了,全给你当嫁妆带走,再别嚷嚷我不疼你了。”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与人结契后,当安分些,稍微收一收性子,别总折腾得叫人担心。你那日非要与余少秋比试,为了赢龙吟,浑身骨头断了多少根,不会就忘记了吧?”
“江承函那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真正动怒的神色。”
说着开始叹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按我说,害人精就该留在家里,免得去磋磨其他人。”
“……”
以及得知自己被选中填潭后,他盯着她哭花了妆的脸,强硬制止她出门去闹,一字一句道:“明姣,哥哥走后,不许乱来,不许与江承函吵闹,不许伤害自己。”
楚明姣从回忆中艰难抽身,站在原地,呼吸里都带上涩然的味道,半晌,她走上前,雏鸟归巢似的投入他的怀抱,唇边带着久违的依赖的笑。
下一刻,灵刃刺入楚南浔的身躯。
温热的血液沾了她满手,侧首一看,“楚南浔”微微蹙眉,盯着她似是不可置信。
“哥哥。”她踮起脚,认认真真与他对视,露出个甜蜜的笑容:“我要把你救回来。我得先出去。”
画面破碎后,楚明姣眼前恢复正常,环视四周,发现其余几个都呆呆站在原地,除了白凛。他挥剑面无表情将眼前的碎片刺了个对穿,再揪着呓语着喊“父亲”,声线哽咽的姜似提到自己身边,单手拎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很快,孟长宇与周沅一前一后回神,这两一脸的心虚与愧疚,双手合十在原地拜了拜:“老头,对不住对不住,不孝弟子回去再认罪。”
“第二关,就,就这样?”周沅不可置信,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还不如第一关惊险啊。”
“好歹也是修仙者,我们不至于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吧。”
“周沅,你少说些话,你一说话,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孟长宇连声制止她。
但好像已经晚了。
黑羽幻化成了滔天的巨兽,有远古凰鸟,身影遮天蔽地,盘旋俯冲而下,还有数不尽的海兽,自漆黑幽暗的海底破空而出,扭着庞大的身躯开始绞杀。
这是实打实的生死搏杀。
楚明姣被阴阳生死鸟缠上了,身边还有不少吃人的东西缠绕不休,这种级别的战斗,单纯用灵力对抗已经不起作用,她不能永远都在灵器里躲着——连着抵抗这么多次,灵器里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她眼光闪烁着,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反手抽出一把拥有流水般线条的弯刀,朝着迎面而来的巨物们大刀阔斧地斩去。
“刀修?”周沅自顾不暇地上蹿下跳,两条胳膊外加两侧腰身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还是被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她是刀修啊?这……这刀看上去比她人都大。”
她和那刀组合在一起,哪里都透着一种诡异的违和。
楚明姣真是有苦说不出。
本命剑没办法使用后,她也试着用过别的剑,比如十大名剑之一的龙吟,可这一举动让本就碎裂重创的本命剑暴躁不已,很多独属于本命剑的招式用在龙吟上,不伦不类,甩出来不说伤人,没伤到自己都算本命剑还念情分。
刀修不刀修,也总比单纯的灵力来得有杀伤力。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他们这几个人在受伤,吞、药,喘息与再次受伤之间反复循环,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榨干了每个人的灵力。
楚明姣拨了拨湿哒哒黏在耳侧,脸颊边的头发,浑身像是被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拨完头发一看,发现还不是水,是血,殷红的色泽,侵染在手指上,黏腻腻的触感。
肋骨好像又折了一根。
她眼皮都被汗水压下来了。
开口时,发现声音也哑了,涩得要冒烟一样:“白凛,东南方向,那颗挂在顶上的珠子,所有的幻象攻伐都是从那里面冒出来的。”
她用刀支撑着身体,加重语气:“这才是第二关破关的关键,我们为你掠阵,你去碎了它。”
大家齐齐往东南方向看。
那上面确实悬挂了颗珠子,纯黑色的,倒悬着,像一颗黑洞洞的眼珠,无声地盯着他们,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嘲笑光芒。
“不行,我蓄力一击才能击碎它,但这攻击越来越密了,剑气还没碰到它就先分散了一半。”
闻言,楚明姣皱眉,看向孟长宇和周沅,这两人看上去已经无比凄惨,衣裳不知道被划了多少道口子,肉眼能看见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的肌肤。
他们与楚明姣对视,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后,沉默了一会,孟长宇拍了下白凛的肩,道:“你都知道的。”
白凛颔首。
孟长宇又看向楚明姣,苦笑道:“楚姑娘,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们如约带来什么东西了,只希望你能带我们走出去,我和周沅,人生还挺短的,没活够。”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她的回答,就与周沅并排站在同一道线上,两人齐齐伸手,像是将一样无形之物拖上半空。
“——静止!”
周围所有的飘零的羽毛,腾空而起的深海巨兽和竖起眼瞳准备进攻的蛇头全部都短暂停下了动作,宛若被临时封印在了另一个空间。
借此机会,白凛连跃数十步,因为将全力灌注到了手中的剑上,他握剑的手青筋迭起,心脏跳得像是要炸掉,绞痛不止。终于,铺天盖地的白炙剑光覆盖了那片地域。
楚明姣睁大了眼睛。
像是过了很久。
琉璃碎裂般的清脆声音传到他们耳朵里,那颗珠子应声而碎,漫天羽毛和骇人巨兽随之消散。
第二关破了。
但随之而来的,孟长宇和周沅也彻底趴下了。静止之术一结束,两人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捂着眼睛,连连咳嗽,咳嗽时,止不住的血就从鼻子里,嘴巴里狂喷出来,白凛一剑之后短暂脱力,现在倚着剑,背影都透着灰败。
楚明姣一边捞一个,抓起丹药往他们嘴巴里塞。
周沅只能勉强站直,孟长宇还好一些,至少衔了一颗丹药在嘴里,勉强能说句话了:“第三关,生也好,死也好,我们没辙了。”
楚明姣皱着眉,看向白凛,想了想,转动灵戒,将龙吟拿出来,抛给后者:“你的了。”
触及到龙吟的那一刹那,白凛浑身挪位的痛苦都飞了,他喉头微动,看向楚明姣,好似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能从这出去,它本来就该是你的,如果不能,最后的时刻,你拿着它杀出威风来,别辱没它十大名剑的名声。”
白凛抹了把脸,珍之重之地捧着剑,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几人互相搀扶着踏进了第三关。
一进去,孟长宇的眼神就完全变了,他看着正中心那道阵法,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至少是两名化月境中层大圆满才有的威压。”他掩面惨笑:“难怪。”
“我一直觉得奇怪,地煞凭什么这么赌,它费了多大努力才从山海界逃出来,难道没有底牌吗?”
怎么会没有。
这不是就摊牌了嘛。
这下,他是彻彻底底不抱希望了,一时之间,从心底生出种此处便是埋骨地的悲壮感来。
楚明姣的眼神很冷,她将最后一件防护灵宝丢到孟长宇,周沅和姜似的身上。自己跟着白凛来到阵法边缘,两人都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格,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回头,刀山火海都必须要走一趟,当即一前一后踏进阵法中。
这是一个典型的杀戮法阵。
没什么特别的,纯粹而直接的生死厮杀。
但前面两关的消耗实在太大了,纵使白凛握着龙吟忘我地不断突破自身极限,这会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楚明姣就更别说,她握的还是只懂些皮毛,完全发挥不出全力的刀。
“怎么办。”白凛撩起眼皮看她一眼,道:“没办法就只能等死了。”
话音甫一落下,就见阵法中一道杀伐之力朝楚明姣全然倾泻过去。
白凛下意识想救一救她,但他实在没力气了。
楚明姣跌倒在地上,她累得要命,发丝全都汗湿了,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有登天的难度,她靠着法阵中心的石头休息,澄圆的瞳仁里直直映着那道疾驰而来的攻伐力,并不显得惧怕。
额心处,有璀璨的金光亮起来。
一双金色的蝶翼被勾勒得像是活了过来,扇动着飞了出去。
它轻得像风。
无声无息。
这座无比庞大的法阵却寸寸溃败,崩塌,而后彻底碎裂。
就着这个机会,楚明姣不动声色咽下几颗丹药恢复灵力,同时大量汲取圣蝶里的神力,她知道地煞就在等这一刻,等圣蝶之力被彻底抽干,化为黯淡的印记回到她眉心,才会从暗处蹦出来。
说到底,它这么畏头畏尾的,怕的就是圣蝶里的神力。
也真如她所料,就在圣蝶完全灰败着潜回她额心时,山洞里,突然多了道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是道暗暗的,还没完全成型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显得膨胀扭曲,它一出现,无穷无尽的贪婪,邪恶与阴冷的气息充斥整条石道。
它没有眼睛,但能看得出来,两个黑洞洞的空缺正盯着楚明姣的脸,准确来说,是她眉心处的印记。
她能感觉到很多隐晦的,模糊的情绪。
“原来是……难怪啊。”
“想要……神源。”
“夺取……夺取!”
地煞知道外面有人,它出手很快,黑色阴影蠕动成巨大掌印,分为两道,同时朝着楚明姣与姜似的方向袭击过去。
楚明姣等的也正是这一刹那!
她站起身来,将手里的刀松开,面对着那道掌印,岿然不惧,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撩起了她的衣角,磅礴而浩大的剑意遥遥锁定了那道灰影:“谁告诉你的,与人对战,只用提防神力。”
“这么多年,被封傻了?”
女子背光而立,背影纤细窈窕,此刻却蓄积起无法丈量的剑光,她眼仁溜圆,里面不见笑意,只剩一柄小剑浮沉着,拖旖出无匹的锋芒。
她握剑,逆身至上,左右各出一剑,呈十字状排开。
“本命剑。”
“斩!”
地煞发出一道模糊嘶哑的声线,意识到不对,转身想跑,但这么近的距离,若是这都能让它跑了,楚明姣这三界第一剑真叫浪得虚名。
它被这逆切的十字追上,狠狠掼出数十米,无数细微的剑气直接贯穿本源,将那种邪恶的祟气搅得乱七八糟。
石道里的其他人已经完完全全傻了,在本命剑剑气席卷肆虐时,就已经被一种可怕的,叫人不敢深想的猜测吓傻了,直到这一刻,猜想被证实,什么心有余悸,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全是假的,死一样的沉默和怦怦直跳的心跳才是真的。
什么楚家四少主!这怎么可能只是楚家的一个少主!?
孟长宇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摁了摁喉咙,好像才能把那种无法形容的震撼吐出来:“真是——楚家的本命剑啊。”
他眼神空洞,想起自己之前种种搭讪的行为,恨不得能回溯时间照着自己抽两下。
他麻木地转头问同样看傻了的周沅:“那什么……神主殿下娶的,好像就是楚家的本命剑吧?我没记错吧?”
“是。事实证明,你眼光很好。”
周沅终于反应过来,她胡乱地擦了把脸,扯开喉咙往天空中喊:“你们等什么呢?看戏啊!?快来救人呐!”
一张由各种神通编制的巨网兜头而下,直接无视了狭窄的石道,精准无比地甩在地煞身上。
数十名鹤发童颜的老头飞掠而至,劈开石道,将地煞围了个水泄不通。
紧接着,那些没被卷进来的少年们也都蜂拥而至。
柏舟拨开人群进来,一眼就看到倚靠着石壁站着的楚明姣,他疾步走过来,想伸手扶她一下,又不敢触碰她,沉声问:“伤得重吗?”
“还好。”楚明姣慢吞吞地道,手指头冷得和冰块一样不受控制,她眼睛却转了一圈,看向人最多的地煞方向:“不是要地煞的善魂和恶魂吗?你现在去,刚好能抽取。”
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有什么心思去管什么善魂恶魂。
只是放出来的话,总有要圆的时候。柏舟眼底淬上一点冰,不是对她,而是对地煞,他将自己灵戒中对伤势恢复有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她掌心中,敛声:“真没事?”
楚明姣摇摇头,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懒得挪动一步似的:“没事。去吧。”
柏舟走到地煞身边,在不同的位置点了五根香,香燃烧起来,却不冒烟,而是结成蚕丝一样的线,绵绵系在地煞周围,避开那些长老,隔空抽取善恶魂。
楚明姣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站不住了,她换了只脚支撑重量。
很快,苏韫玉和凌苏步履匆匆地进来,前者视线掠过所有人,一眼定在楚明姣身上,他大步走过来,因为连续的赶路,气息很急,狐毛大氅跟着步伐拉出弧度。
他捏着楚明姣的肩,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还好吗?”
楚明姣终于站直了,她与眼前人对视一眼,做了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手掀开苏韫玉大氅一角,整个人躲了进去。
柏舟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动作倏地滞在半空,搭在膝盖上的指节骤白。
苏韫玉也愣了下,他迎着四面八方隐晦的视线,脸都僵了,才想皱眉问楚明姣又在搞什么东西,就感受到不对。
大氅里才躲进去的身躯细细颤抖,紧接着,传来一点点破碎的,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的呛咳声。
像是在。
克制不住的,吞咽止不住往上涌的鲜血。
苏韫玉忍不住握了握拳,脸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
他隔着大氅,很轻地拍了拍楚明姣的脑袋,动作熟稔,语气自然,声音里还含着笑意:“行了啊楚二,你都多大人了,还撒娇啊?”

被卷进矿场的几个人几乎都脱了层皮, 孟长宇和周沅还好,他们最后一关没进杀戮法阵,靠在墙边哆嗦着手吞药, 现在身体稍微缓过来了点, 只是脑海里还是麻木的晕眩状态, 环顾四周, 内心简直茫然到了极致。
周沅痛哼着抹了抹眼角的血痕,眼睛都看直了,她没力气回头,用手肘象征性碰了碰孟长宇, 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置信:“……师兄,我刚才施展静止术好像伤到眼睛了, 我怎么看到楚、那位殿下钻到——”
她隐晦地瞥了瞥头顶阴沉沉的天。
实在说不下去,也没胆子再说下去了。
孟长宇全身精力都在方才那场博弈和秘术施展中耗干了,五脏六腑跟被挪移着粉碎了一样, 疼得满头冷汗,这会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 他颇为虚弱地道:“我可能眼睛也出问题了。你别肘我。”
“传言神主神念无处不在,意志所下,铺展千万里。”
他握拳置于唇边咳了咳,望向天空,语气简直比当年拜师时还要诚恳:“虽然也可能不会透过界壁看到凡界来……但有些事,该解释的还需要再郑重解释一番。”
“我前头是夸赞过神后殿下美貌,可自打意识到她身份不对,就再也没有过了, 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苍天可鉴。”他抽着气艰难直起身, 看了看周沅,再转头去看白凛,那语气,简直比当年拜师时还要诚恳:“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不对,看向白凛,发现他半闭着眼,手里提着大名鼎鼎的龙吟,脸上的神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痛苦或是惊讶,如果非要形容,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最为贴切。
“你怎么回事?”孟长宇问:“杀红眼了?还是傻了?”
白凛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原来刚才那一剑,才是本命剑崭露锋芒的样子。”
孟长宇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实话,若论结交好友,绝情剑宗榜上有名的那几个,全都不是什么好人选。四十八仙门里,什么千里观,归墟谷,还有他们天极门,那平时再怎么忙着修炼,也有闲暇放松的方式,也会这个年龄该有的一切特征,会喝酒,起哄,摩拳擦掌地比试,会偷偷去看自己心仪的姑娘,总之,凡界的各大酒楼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但绝情剑宗不一样,说得好听点叫绝情剑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和尚窟。
一个两个的,眼里除了剑,别的什么都不认。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常年霸占着四十八仙门榜首的位置,在凡界,走到哪儿不是被追捧的那个?可偏偏有那么一座山,横亘在他们脑袋上。
孟长宇去绝情剑宗找过白凛,见识过这稳坐四十八之首教导弟子的方式,那叫一个简单粗暴,摧残人心。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么几段。
“——区区一个小试第一,就把你们能耐到了?觉得天下剑道,尽在你们手中了?”
“井底之蛙,愚昧!”
“十大名剑,你们真当只是乱叫叫的?还是你们真觉得,只是这些剑出名,人却没什么实力造诣?”
中年教习手里拎着把戒尺,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望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十分不客气:“宗主的碧翡,千里观首席长老的玄色,你们是没见过?四十八仙门在凡界是顶了头了,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比别的呢?你们比得过嘛?”
下面站着听训的少年们于是不动声色地翻翻白眼,再撇撇嘴。
果真,教习将戒尺敲得啪啪响,疾言厉色:“一个个自视甚高,那怎么十大名剑不来认你们为主呢。别跟我说什么名剑都被位高权重的人截下来了,本命剑呢,也是被人截下来后才认主的?啊?”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这群人就要心梗。
若说十大名剑冥冥中开了窍,那窍也不多,终究是器物,凭本能择主,被人用大神通截了,也都随遇而安,但本命剑不同。本命剑象征着剑道极致,它自己给自己找主人,找到了便扎根在灵识中,这种灵物,挑人的眼光高得上了天,上千年也未必能有一个看上眼的。
而偏偏,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那批人中,就有那么一个,被它给挑中了。
楚明姣被选中的时候才多大啊,不到十岁!
更叫人心梗的是,她还成了三界的神后。
到了那种位置,日日住在潮澜河鬼斧神工堆砌出来的高楼殿宇中,珠翠罗绮,蝉衫麟带,凤冠下衔着天底下最为珍贵的明珠,喜怒嗔痴,谈笑之间,众人无不俯首为臣。
天底下最叫人沉迷的一切,于她而言,全都唾手可得。
这世上真有人能守得住这样的诱惑,能舍弃这样的舒服日子,去拼了命的修炼本命剑吗?
剑道与其他路子不同,明面上,剑修战斗力最强,真遇到了事永远是最能抗最能打的那个,是出入秘境和危险场合时人人都抢着要的香饽饽。可天底下注定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付出与回报总是相应的。
若是没有祛疤的灵药,剑修衣裳一脱,全身上下没一块肌肤是完好的。
普通剑修想要拔尖尚且如此,本命剑的修炼之道只会更严苛,超乎世人想象。
想要走成这条道,她必须时时突破自我,这也就意味着,受伤与陷入险境都是家常便饭。
每次想起这些,那群少年就开始长吁短叹,既痛心又惋惜,目睹明珠蒙尘是什么滋味,在这件事上,他们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白凛话少,性格闷,但作为剑修在这方面难以免俗,某个瞬间,也会觉得痛惜。
直到今日真正目睹本命剑出鞘。
一剑而已。
那一刹那,白凛手握龙吟,站在她身侧,在那样绝对的攻伐之力下,依旧被压得几乎难以喘息。剑修最忌不战而退,对这条定律,他向来深以为然,可只有真正面对那一剑,才知道什么叫还没交战就认定自己已经输了。
什么为本命剑而起的惋惜,痛心,统统烟消云散。
没人会比剑修更了解剑修。
这种凝实到不行,伤害力拉到极致的剑意,没有别的可能,只可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后才能形成的。
“怎么了?”孟长宇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问他:“很强是吗?比我们强多少?差距大吗?”
“根本探不到底。可能也就比传说中的神主殿下差一点吧。”
白凛敛着眉,言简意赅地回,思绪慢慢回拢,又像被刺激出了更强的斗志:“回去之后,你们别总来找我,我要闭关,与龙吟剑磨合。她的实力到了这种程度,山海界中她的同辈好友,个个也都声名显赫,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我不想被这群人甩得太远。”
“你们呢?”他问:“这次破开地煞,星脉仪和司空命盘准备什么时候找她拿?”
孟长宇嘴角立马抽了抽。
周沅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察觉到此刻越来越诡异的气氛,总觉得头顶莫名发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看看天,摇头又摆手:“不拿了不拿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她现在真的很怕天空突然炸开一道雷,把他们这些长了眼睛看了不该看东西的人通通劈上一道。
如果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师兄。
周沅甚至都想和孟长宇来个暂时的一刀两断以保平安。
一群老头手忙脚乱地处置封印地煞,这东西事关重大,他们不敢随便,更怕一个疏忽搞不好又给未来留下什么隐患,但即便在这种紧要关头,也还是有几个稍微年轻些的,撇着眼偷偷去看不远处的苏蕴玉。
这么多天,他们在外面布署着,对楚明姣的身份也是猜了再猜,白凛等人的心路历程,他们全部经历了一遍,最后心底所有的谜团,都在那凌天一剑中得到了解释。
楚家二姑娘,本命剑剑主,神后殿下。
她身上的头衔太多了。
但这……这男人是哪儿来的啊。
现在这状况,真够叫人不知所措的。
这可叫他们这些老臣子怎么做的好,上前去搭话问话吧,显得冒犯,而且摆明了神后殿下隐姓埋名来的凡界,不想被人识破身份,但这装作视而不见,事后会不会被神主清算啊?
当下只能眼观眼,心观心地佯装没有看见。
没等他们想出个章程来,苏蕴玉有了动作,他看向一边的宋汾,虽然眼角拉着微笑的弧度,眼仁里却看不见半点笑意:“凌苏兄,你不是一直挂念帝师吗,你们先聊着,我和明姣说点事。”
宋汾是一点不想和柏舟聊天,说实话,他现在甚至都不敢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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