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春愿压根不敢乱动。
为了方便他擦伤,她身子稍微后仰,双蹆分向两边,她看见他的头就在前面。
春愿尴尬道:“我平日就这么说话的呀,不过寒暄几句而已,大人怎么就生气了?而且今晚是您的表弟主动找上门的,我刚还心惊胆战的想,他问东问西的,是不是怀疑什么了?你得去拷问拷问他。”
“少挑,甭以为本官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唐慎钰白了眼女孩,其实他太了解予安了,这小子素来风流多情,春愿如今又是世所罕见的貌美,肯定又心痒痒了……真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
唐慎钰心里骂了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从小布包里取出伤药,轻撒在她的伤口处,冷冷道:“予安不过是例行公事,对你做点表面上的安抚而已。”
说着,唐慎钰抬眼,明着威胁:“我可告诉你,假冒公主的事完全是咱俩的勾当,别妄图拉他下水,更不许怀疑他,如果再叫本官发现点苗头,本官不介意真给你肚子来几个窟窿眼,懂?”
“懂。”
春愿急忙点头,这时,唐慎钰正包扎她的伤口,长纱布缠裹住她的腰,不晓得是不是带了情绪,他手劲儿特别大,整得她疼的一身一身出冷汗。
春愿眼里冒了泪花,咬牙忍住,轻声问:“奴婢关心的只有报仇这一件事,这么久以来,您一直缄默不谈,现在已经到了留芳县了,大人您是不是也能透露一句,会怎么杀了那对贼夫妇?是不是还像那晚上一样,蒙上脸冲进去,斩掉他们的狗头?”
“这种小事,何须本官亲自动手呢。”唐慎钰淡淡一笑,轻拍了下春愿的腿,示意她可以躺床上去了。
他坐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笑着问:“你见过马县令么?”
“当然见过了!”春愿眼皮生生跳了两下,压着火道:“他曾和小姐好过很长时间,这个人爱惜官声,不愿意张扬,更不可能给小姐名分,小姐之前意外怀过三次孩子,有一个就是他弄的。这个狗东西还贼抠门,每回叫了小姐都只给很少的钱,年初小姐喝药把孩子流了,刚恢复没多久,他就让小姐去陪一个来巡查钞关的大官,小姐是真不想再和他交往下去,可红妈妈那丧良心的老货逼着她出台子。”
春愿越说越气:“平日他说他是小姐的干哥,会罩着小姐,没想到一出事就不见他的影儿了!”
“别气了。”唐慎钰平躺下来,望着床顶:“明儿我会召见他,这出戏少了这货可唱不响,我同你说,你明儿躲在隔间里看着就行,不许声张,更不许冲出来叫嚣骂人。”
唐慎钰没听见回应,忙转身看去,此时她蜷躺着,睡得很沉,长睫毛上挂着颗小小的泪珠,自打回留芳县后,她就往脸上涂了青白的粉,装作虚弱的样子,如今洗净了脸,白里透红的,唇微张着,隐隐看见里头整齐的银牙。
不知为何,唐慎钰脑中忽然想到荔枝,她就像颗裂了口的红荔枝。
男人屏住呼吸,附身凑过去。
谁知这时,她的头忽然侧过去,他扑了个空。
唐慎钰笑了笑,起身坐好:“怎么,恼我刚才训你?”
“奴婢怎么敢,您训我,是为了我好。”
春愿没睁眼,她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唐慎钰的衣角,孩子似的懦懦道:“这世上奴就剩您一个亲人了,小姐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您,您就是我最亲最信任的人,咱们怎会有隔夜仇呢,对吧。”
唐慎钰莞尔,不愧是他挑中的刀,是有点东西。
他直接钻进春愿的被子里,胳膊肘撑在床上,把自己撑起来,盯着惯会装睡的她。
春愿心里一咯噔,只觉得眼前黑呼呼一片,这、这就开始了?她只觉得一股淡淡酒味儿将她锁住,让她无路可退。
春愿银牙轻咬下唇,他就在眼巴前,太近了,鼻尖都快触到她的脸,她不敢睁眼,声如蚊音:“把蜡烛吹了吧。”
“不吹。”唐慎钰摇了摇头,问:“肚子现在疼不?”
“疼。”春愿实话实话。“脚趾头也疼。”
“那……”唐慎钰都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那你可得再忍忍了,还得添一处疼。”
“明儿再。”春愿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小声求。
“不行。”唐慎钰直接封住她的嘴,他紧张,真的太紧张了,可同时又觉得新奇。
他感觉小愿就像一个屡屡挑衅他的敌人,如今落入他掌心,还试图逃跑,殊不知,这更会激起他的“嗜杀欲”,于是,他捉刀朝这个敌人杀去,敌人的城门紧闭,盾牌坚固不已,那有何惧,他的刀也十分锋利,即将刺破这盾牌时……
唐慎钰愣住了。
春愿也愣住了。
两个人互看着对方,谁都不说话。
春愿尴尬地扭转过身,再次假装睡觉。
唐慎钰迅速穿上衣裳,掀开被子,坐到了床边,赤脚踩在地上,发愣,回想自己哪一步做不对了。
春愿直接用被子蒙住头,手捂住口偷笑,她当然知道他怎么了。在欢喜楼这么多年,她太清楚了,有些雏男头一次经历,太过紧张时是会这样,不过瞧大人这般勇武强健,居然也……呵……
春愿碰了下自己小腹的伤口,疼痛顿时扩散开来,她笑不出来了,于是掀开被子坐起来,望着唐慎钰背,手攀上他的肩膀,柔声问:“大人,您没事吧?”
唐慎钰猛地转过身,心里很不服气,刚准备说再来时,春愿忽然手轻捂住他的口,温柔又担忧地望着他。
唐慎钰呆住了。
“您别说话。”春愿相当记仇,所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唐慎钰大怒,其实他现在基本清楚怎么了,可、可这时候的气氛,真的又尴尬又怪……唉,吃了没经验的亏啊。
他直接穿鞋起身,大步朝外走,冷冷道:“本官今儿喝多了,不太舒服,你洗一洗,早些睡!”
“是。”
春愿恭顺地点头,忙抻长脖子,老实巴交地补了句:“胡大夫看这方面很厉害的,要不要……”
“闭嘴!”唐慎钰脸色相当难看,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大人一走,春愿立马抓起被子蒙在脸上,放肆地无声嘲笑,让你剪我的脚趾头,让你吓唬我,让你护短欺负我!
出完气后,她平躺着,翘着二郎腿,闭眼轻哼小姐生前常唱的江南小调,冷笑数声,讥讽道,你不是说就出进门那么简单么?你不是说只有十个数么?
嗯,大人您还真是说话算话,在人门口撒了个野就跑了,哼,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本官不会亏待了你
月光黯淡,疲累地照在窗纱上,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寒气便从犄角旮旯里挤进来了。
哪怕没到那步,春愿还是怕邪物沾身,会怀上,赶忙打了水清洗,之后又换了套被褥才睡,谁料失眠了,不止因为小腹的刀口疼得她痛不欲生,更因为对报仇的焦虑。
唐大人嘴特别紧,几乎什么都不和她透露,也不晓得他最后能做到哪步,会不会顾忌那什么朝廷命官程尚书的权势,就不敢动程冰姿?
那位漂亮的周侯爷举止也怪怪的,他腊月廿七那日到底在做什么?
唐大人明日要见马县令,想要干什么?
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及至天蒙蒙亮时,春愿才有了些许睡意,略眯了会儿就起来梳洗,等了一上午,也不见唐慎钰来寻她。
春愿实在是焦心,跟守护她的卫军薛绍祖软磨硬泡许久,才打听到点,原来唐慎钰和周予安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具体去哪儿,谁也不晓得。
晌午用罢饭、上好药后,困意总算来袭,春愿刚躺床上,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唐慎钰给摇醒,他让人带她去前头的花厅里等着,说过会儿有客来。
马县令?
天灰蒙蒙的,零星飘起了雪花,不过到底开春了,倒也没那么的冷。
花厅是三间屋打通的会客厅,右边耳室是小寝室,左边耳室勉强算是个书房,立架摆了几盆长叶墨兰,书架上除了经史注疏、章句外,多是些古董和名家字画,明朗的窗边还悬挂着个描金绘彩的鸟笼,里头关了只红冠白羽的鹦鹉,见了人就喊:
“大人吉祥!”
“步步高升!”
春愿今儿穿了身白缎面绣蓝色缠枝花的窄袖小袄,头发随意梳了个髻,旁的首饰全都没戴,只斜簪了支羊脂玉钗,虽说涂了厚厚的粉装病态,可还是压不住逐渐恢复过来的好气色。
她面上戴了纱,站在墙一般高的雕花围屏后往正厅里看,这花厅真真是富贵,所用桌、椅、几、榻皆是嵌了钿镙的金丝紫檀木,正中的顶子上悬挂了盏琉璃八珍彩穗灯,桌上摆着六槅攒盒,盒中是各色精致点心和果子。
地上铺了花开富贵的毯子,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威猛卫军,手里拿着长刀,一脸的煞气,而此间的主人马县令——马如晦,现正立在厅当中。
马县令年约四十,蓄了须,浓眉大眼,人长得倒挺斯文端方的,他穿着青色绣鹭鸶官服,戴了乌纱帽,背微弓着,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额头早都生起了冷汗,眼珠时不时地左右看,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春愿不禁冷笑,这位县令老爷素来是目无下尘的,很风雅,之前和小姐好的时候,心啊肝儿的宠着唤着,一旦厌倦了,薄情相就出来了,之前小姐不当心打翻了他珍爱的兰花,这人正喝茶,气得当即泼了小姐一脸的水,蹲下去“哭天抹泪”地营救他的花,骂小姐粗野笨拙,喝命小姐立马滚蛋,没得给他的兰花沾染了俗气,之后迷上了小戏子,隔三差五地去戏班子捧场听戏,这不,前不久给那戏子赎了身,收作姨娘。
“呸!”春愿小声啐了口,一股脑把耳室所有的兰花掐了,甚至连根带泥地拔.出来,直勾勾地瞪着一屏风之隔马县令,用口型骂:“我就拔了,不服你就进来打我呀,你来呀!”
就在此时,春愿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忙踮起脚尖,眯住眼从木屏风雕花缝隙中望去。
原来唐慎钰来了。
他今儿和往常全然不同,穿着大红缎底的御赐飞鱼服,头戴官帽,手里拿着象征身份的绣春刀,他本就生的高挺俊朗,如此装扮下更添了不少威严,眼神锐利得寒冬屋檐下的冰棱子,让人打心底里发寒。
紧随着唐慎钰进来的是周予安,他也穿上了官服,春愿虽说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生的极俊美,唇角永远勾着抹浅浅坏笑,给人种亦正亦邪的感觉。
那马县令一看见唐慎钰来了,身子猛地打了个激灵,顿时跪下行礼,声音显然有些颤抖:“下、下官留芳县县令马如晦,叩拜镇抚使大人。”转而,他又朝周予安磕了个头:“叩拜侯爷。”
唐慎钰忙搀扶起马县令,笑道:“马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呢,快起来。”他看了眼周予安,重重拍着马县令的手,眉梢一挑:“本官和小侯爷近日在贵府叨扰,还请马大人莫要介意哪。”
马县令额边生出豆大的冷汗,顺着侧脸往下淌,连连躬身:“不敢,能接待大人和侯爷,是下官毕生的福气。”
唐慎钰噗嗤一笑:“小侯爷你瞧瞧,咱们马兄弟也忒客气了些,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说着,唐慎钰上下打量马县令,嘴里发出啧啧赞叹声,竖起大拇指:“本官远在京城都听闻过马大人清廉爱民的美名,顺安府四十四县,属你留芳县政绩最佳,端的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你们府台大人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哪。”
马县令完全不晓得这位北镇抚司的阎王到底在打什么关子,他感觉自己就像只老鼠,落在了猫手里,人家不吃他,但却可劲儿的在逗他。
“您说笑了。”马县令紧张得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下官才疏学浅……”
“嗳,马兄弟怎么又谦虚了。”唐慎钰环视了圈四周,笑道:“才疏学浅又怎会挣下这份家当,瞧瞧,一水儿的金丝紫檀的家具,本官一年的俸禄怕是都买不起您府里一张螺钿桌子吧,小侯爷,你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没?”
周予安双臂环抱在胸前,掩唇笑:“我家里都是些祖上传下来的腐朽烂木头,哪比得上马大人家的,老太太屋子里倒是有几件沉水木的摆件,还是先帝赏赐的,远没这里的好。”
马县令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噗通声跪倒在地,头如蒜倒:“下官知罪,求大人开恩,求您了!”
“你看你,我又没说要治你的罪,你怕什么。”唐慎钰坐在上头的四方扶手椅上,端起碗清茶,浅喝了口,故意沉吟了片刻,笑道:“只是本官毕竟看见了,马如晦,你说该怎么办?”
马县令哆哆嗦嗦地用袖子擦汗,这会儿脑中一片空白,他早都听说过南北镇抚司的狠厉,衙门里过的几乎都是高官将相的重案要案,在他们手里升天的冤魂何止千百,这不,年前凭空冒出来位周侯爷,没几天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命他封锁县城,尤其看守住程府,不许人外逃,他也曾想法设法地同周侯爷套近乎打听,可人家口风极紧,一个字都不说,料想大抵北镇抚司要查什么案子罢,本以为前两日解除了县城封锁,这事就过去了,没成想真正坐堂的主儿来了。
马县令呼吸急促,寻思着两位上官进来后也没发火,只是围绕着他这小外宅的摆设说事,莫不是……想到此,马县令强咧出个笑:“下官这个宅子原是小妾的陪嫁之物,不值几个钱,若、若二位大人喜欢,下官打扫干净了,双手奉上,充当您外出公干的下榻之所。”
唐慎钰俯身凑到马县令跟前,大手按上马县令的肩膀,笑得阴恻恻:“马如晦,你胆子可真不小哪,你知道贿赂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马县令的脸唰地惨白,短暂怔住,猛地以头砸地,带着哭腔:“大人恕罪,求大人饶恕下官,下、下官这就回去辞官自裁……”
“看把你吓得,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唐慎钰莞尔浅笑,翘起二郎腿,懒懒地窝在椅子里,鞋尖对准马县令轻摇:“本官来留芳县,确实要办个小案子,放心,和你没关系。”
马县令总算松开了口气,过于紧张,竟有些尿急了,他狠狠憋住,卑懦地望向唐慎钰,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要下官出面办案?”
唐慎钰喝了口茶,悠悠道:“你倒是个聪明人,那你再猜猜,本官要你办什么案子?”
马县令双手伏地,大口地喘粗气,这半个月来,他是真的仔细寻思过,腊月廿七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欢喜楼的花魁娘子沈轻霜被程冰姿夫妇欺辱杀害,当晚,守城将兵就来报,有个蒙面大个子手里拿着京城北镇抚司的腰牌要求开城门放行,紧接着,周侯爷就出现了,命他封锁城门,着重监视看管程府。
马县令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可、可是和程家有关?”
唐慎钰莞尔:“很接近了,再猜。”
马县令心狂跳不止:“难不成……沈轻霜?”
“哈哈哈。”唐慎钰拊掌笑,扭头望向周予安:“我早说过老马是个聪明人,瞧,猜对了。”
周予安傲然地高昂起下巴,轻蔑道:“人倒不算笨,就看事做得称不称咱们的心了。”
唐慎钰正襟危坐起来,双眼危险眯住:“马大人,本官决心为横死的沈轻霜讨个公道,但碍于身份不好出面,这事交给你怎么样?”
马县令倒吸了口冷气:“下官早在年前就听见满城在传,说程府大小姐害了轻霜,下官绝不敢违逆大人,只怕大人您久居京都有所不知,那程冰姿来头不小,他父亲曾是顺安府的学政,门生故吏在高位者不少,他儿子程霖如今乃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内阁的辅臣,下官实在是害怕……”
唐慎钰没恼,脚踢了下紫檀木桌腿,笑道:“马大人胆子素来大,还会怕区区一个尚书?”说到这儿,唐慎钰想想起什么似的,故意问周予安:“小侯爷,你晓得咱们马大人家里有几口人不?”
周予安用袖子摩挲着他的刀,挑眉笑:“妻妾五人,子女三人,再加上老太太,满门九人。”
“你算错啦。”唐慎钰掰着手指头:“姑家、表家、舅家、叔家,再加上太太娘家,三族下来大概有一百一十六人。”
“大人你才算错了。”周予安纠正道:“马大人最宠爱的赵姨娘有条哈巴狗儿,而今也怀了崽子,这么算,满共有一百一十七口。”
唐慎钰故作惊呼:“怎么,狗也算人?”
周予安冷眼看着马县令吓得浑身瘫软在地,因太过紧张,哇地一口吐了,他掩住口鼻,狞笑:“既然要清算,狗自然也得折算进去,这才是阖家欢呢。”
“求大人饶恕!”马县令几尽晕厥,连连磕头:“下官愿为您马首是瞻。”
“这就对了嘛。”唐慎钰给周予安使了个眼色,命表弟搀扶起马如晦,再拿个坐墩来,笑道:“怕什么,不就是个区区户部尚书么,这些年本官手里又不是没过过尚书的命,也不怕马大人笑话,咱俩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程霖将来若要对付你,还得先问问我,再不济,我上头还站着恩师万首辅呢。”
“是。”马县令紧张地坐在紫檀木梅花坐墩上,极力往下拽衣裳,试图遮掩住地上的秽物,臊眉耷眼地问:“下官愚钝,求问大人,该如何办了这案子?”
唐慎钰端起茶,斯条慢理地饮了口:“简单,沈轻霜不是马大人旧情人嘛,她被杨朝临夫妇所害,马大人心里气恨得紧,决定升堂,替她讨回个公道。”
马县令心里憋屈得紧,如此一来,唐大人把自己摘出去了,全都是他区区地方小县令挑头和程家对着干,不过事已至此,若是不一条道走到黑,怕是这阎王不会放过他满门。
“那个……”马县令一脸的难为,干笑道:“下官原本就是留芳县的父母官,怕是没法自己出面写状子告状。依、依下官愚见,既要开堂断案,那就得有原告、人证、物证、尸体等铁一般的诸多事实存在,一环一环衔接住,哪怕将来到了京城的三司那里,也不叫姓程的翻了案,有一件事不晓得大人知不知道,那程冰姿早在对付沈轻霜前,就从欢喜楼红妈妈那里抢走了她的身契,如若沈轻霜贱籍文书不在咱们这里,那么即便咱们缉捕了程冰姿,那位大小姐仍然能以惩处自家下人为由,拒不到案,甚至咱们还会被她反咬一口。”
唐慎钰这下总算愿意正眼看马如晦,点头微笑:“马大人果然细心,将来本官可真要好好提拔下你。”
说着,唐慎钰拍了拍身侧矮几上放着的木匣子,冷冷道:“早在数日前,本官就命人将沈轻霜的贱籍身契拿到手,这点你不用担心,至于人证,有欢喜楼的芽奴、金香玉和商人吴童生夫妇,兔儿尾巴巷的胡大夫也曾见过濒死受伤的沈轻霜,亦可作为重要人证,而原告,本官认为欢喜楼的红妈妈比较合适,毕竟杨朝临夫妇在她的地头搞事杀人,她拿着尸体,带着人证去官府告状,马大人自然而然接手这宗人命官司。”
马县令心里佩服得紧,暗赞这位唐大人年纪轻轻的就能坐稳北镇抚司第一把交椅,果然厉害精明,看来此人是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后,这才宣他过来的。
“敢问大人……”马县令不敢直视唐慎钰,战战兢兢地问:“本案最重要的一物,沈轻霜的尸首在?”
话音刚落,只见周予安拍了拍手,抻着脖子朝外面喊:“把东西抬进来。”
不多时,从外头进来两个身强力健的卫军,他们抬着个担架,上头的尸体虽说盖着白布,但身形有起有伏,一看就是个女人。
屏风后头的春愿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惴惴不安地揣测:难道唐慎钰竟让人掘了小姐的坟?把小姐带回来了?
春愿紧紧攥住拳头,眼神逐渐冰冷起来,若是唐慎钰敢亵渎小姐的遗体,搅扰小姐的清静,她不会放过他!
春愿踮起脚尖看,只见周予安用帕子掩住口鼻走上前,蹲在那具女尸身侧,一把掀开白布,顿时,尸臭味就四散开来,弄得春愿都忍不住要发呕,她屏住呼吸看去,那女尸一看就是刚被人从土里挖出来的,头发和衣裳上全是土,面目已经难辨了,略丰满,惨白的脚上遍布尸斑,尸身有许多伤痕,明显生前被人虐待过,依稀能看出生前样貌不错,嘴角有颗小小的痣,好熟悉啊……
春愿呼吸一窒,是玉兰仙!她怎么死了!!谁害死的她!
这时,马县令亦凑上前去,仔细辨认了许久,脸色也不太好,眼里竟闪过抹不舍,轻声问:“这、这是沈轻霜?”他皱眉扫了眼女尸,目光锁在女尸平坦的小腹上,疑惑道:“不是说沈小姐被捅了一刀么,怎、怎地此女没受伤?”
周予安冷笑了声:“这还不简单。”说话间,他从靴筒里拔出把匕首,狠狠地朝女尸肚子扎去,也就在此时,那女尸忽然睁开了眼,双眼血红,直勾勾地往房顶上看,十分渗人。
“啊!”周予安惊恐地尖叫了声,瞬间瘫坐在地,双眼圆瞪,连连往后挪,“她活了,表哥,她怎么活了!”
唐慎钰倒是冷静,急忙上前踹了脚周予安的背,厉声叱道:“枉你在锦衣卫干了这么多年,尸体少说也见过几十具,难道不晓得人死后会出现坐起来和睁开眼的情况?别他妈的丢人了,快站起!”
周予安俊脸发白,捂住口鼻,稳住心神,起身站在一旁。
唐慎钰剜了眼他表弟,有意无意地朝木屏风这边看了下,笑着上前,按住马县令的肩膀:“尸体给你送来了,红妈妈那边,有劳马大人去跑动,本官手里有这婆娘买卖京中贵女的罪证,她不敢不听你的,接下来本官会让小侯爷暗中协助你,你就敞开了去干。”
马县令忙称是,心里腹诽,说是协助,怕是叫小侯爷监视他办差吧。
“还请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辱命,最迟两日后开衙门。”
唐慎钰点了点头,笑着问:“那大人准备怎么判呢?”
马县令想了想:“主犯杨朝临革除功名,即刻处以斩首之刑,就不必上报复审核查了,至于从犯程冰姿,判入狱十年。”
唐慎钰俊脸阴沉下来:“不行,重新判。”
马县令只觉得头顶像压了千斤巨石般,他咬咬牙:“程冰姿虽未动手,但亦为主谋,判、判腰斩,您看如何?”
唐慎钰满意一笑,从后面亲昵地环住马县令,笑着问:“呦,马大人究竟和这对夫妻有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判这么重?”
马县令悲怆苦笑:“他们谋害了下官情人,下官怀揣了私心,故而判处极刑。”
唐慎钰莞尔,轻拍了拍马县令的脸,下巴朝外努了努:“马大人现在可以离开了,好好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我真是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
唐慎钰亲自将马县令送出去,又交代了些事后,便同周予安一道返回府邸。
天仍灰沉沉的,花荫小径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方才坐了许久,身上有些乏,唐慎钰徐步在曲折游廊里,活动着筋骨,心道这几日估摸着就能把事弄完,这回出来太久了,得赶紧带这位“公主”回京交差,否则上面再派下人来,就麻烦了。
他回头瞅了眼,发现予安这小子脸色有些难看,眸子低垂着,思绪不晓得飘什么地方了。
“想什么呢。”唐慎钰刻意放慢了脚步,嗔道:“看着点路,仔细摔倒。”
周予安回过神来,与他表哥并排走,笑道:“我在想方才花厅的事,马如晦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居然这么不经吓,竟给吐了,那会儿我搀扶了他一把,蹭到了臭味儿,等下回屋里得用胰子好好搓洗几遍。”
唐慎钰嗤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不也被那具女尸吓得惊慌失措。”
周予安打了个哆嗦,警惕地四下看了圈,愤愤道:“谁知道会忽然诈尸。”
“这是死不瞑目!”唐慎钰没有直接挑明,压着声训斥:“你这臭脾气真得改改了,回头暗中打问下女尸的来历,若是她有家人亲故,给补偿笔银子。”
“她那是活该!”周予安眸中尽是冰冷:“那晚她若是没给我胡乱吃药,我也不至于晕死过去,外头动静那样大,我肯定能听见,兴许还能阻止沈轻霜受伤,而今咱们兄弟也不至于为了讨好那小婊-子,就搞出这么桩官司。”
唐慎钰心里堵得慌,他当然不敢同表弟说明真相,深呼吸了口冷冽雪气,斜眼看向俊美斯文的予安,冷笑着问:“我听说你昨晚去找她了?”
“嗨!”周予安颇有些尴尬:“我这不是心里对她有点愧,便想着弥补弥补,把关系搞好些,谁知道这贱-人好大的谱,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竟然呵斥让我滚!”周予安越说越气,“我堂堂定远侯纡尊降贵给她送宵夜,她不感恩戴德,还骂我。”
唐慎钰故意笑着问:“骂你什么了?”
周予安气道:“她骂我耳朵里塞了驴毛!”
唐慎钰噗嗤一笑,搂住他兄弟的肩:“我早都告诉过你,别招惹她,我看你这就是自取其辱。”
周予安甩开他表哥的手,愤愤道:“一个被无数男人玩弄过的破烂货罢了,祖坟冒了青烟才才有这般造化……”
“闭嘴!”唐慎钰喝断他表弟的话,颇严肃道:“予安,我认认真真地同你再说一遍,沈轻霜和玉兰仙之流不一样,人家打小也是念过书、知礼义,不幸遭奸人算计这才被迫流落烟花,可人家还是很自尊要强的,你不能欺负她。对了,这小妮子记仇得很,你可务必得谨言慎行,一个字都不要同她说,最好不要搭理她……”
周予安实在是烦唐慎钰和尚念经般的耳提面命,可这回他着实办砸了差事,不好意思顶嘴,便四下张望,试图躲过这唠叨,忽然,他瞧见前头不远处的凉亭人影攒动,正是南院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