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洲之上,瞑极阁内,所有的星君都有着与李绰相似的愿望。
——因为星空太美,生命太过鲜活,所以他们不希望任何一颗星辰坠落。
骤然间,乌素的思绪沉入这片璀璨星空里,日月轮转,星辰变换。
一日,外出历练的李绰回到瞑极阁。
在她踏入瞑极阁之前,这天上的星辰还没有任何变化。
但当她踏入瞑极阁之后,她骤然间睁大了眼眸。
在看到眼前景象之前,她已经观测到天际有数枚璀璨星辰坠落。
这些星辰的主人,是瞑极阁的其他星师。
李绰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他们穿着瞑极阁的白色长袍,全部自缢在偌大的瞑极阁之内。
被夜风吹动的尸体摇摇晃晃,仿佛无主的幽灵。
李绰惊恐地穿梭于这些游魂之间,大声呼唤着同门的名字,但无人应答。
骤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扭过头,去看向那天上的繁星。
在那黑夜里,似乎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命运之线。
他们小心翼翼庇护着的星辰,就在那只邪恶的大手下,被肆意扭转命运。
天上星辰的轨迹,不会更改,他们所观测的命运就建立在星轨不变基础之上。
但现在,有更加可怕的力量出现,他们瞑极阁里星君所观测的命运不再是既定的路线。
就连他们星君自己的命运——也成了那只手下被随意拨弄的星轨。
他们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的生死。
所以,在发现祂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笃信星轨命运的瞑极阁星君都自缢而死。
死亡,是他们能掌握的唯一结局,这更像是——不屈的宣言。
李绰的天目比他们更澄澈,她所见的真相更加清晰残忍。
在一瞬间的冲击与绝望之下,她也缓缓走到了瞑极阁的中央。
一段白绫飞到横梁上,她也麻木着脸,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白绫之中。
这是命运,无法抵挡,她没有能力——去抵抗这无常神秘的力量。
李绰闭上眼去,她吊在半空中,挣扎着摇摇晃晃。
乌素惊得思绪飘起,朝她飞去。
在她掠过她身侧的一瞬间,似乎有悠然的风从李绰身边拂过。
在生死一瞬间,李绰骤然睁开了眼,她想起了自己多年之前在天地间立下的誓言。
就算……就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奋力一搏。
李绰咬着牙,手上法力幻化为一把小小的匕首,她坚定地将自己脸前白绫斩断。
她从瞑极阁正中央落了下来,跌在地上。
她的满头青丝散开,仰面躺在只有她一个活人的瞑极阁之内。
在她似乎含着星光眼睛里,映出那些飘荡的白衣星君。
绝望与害怕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李绰将自己手里匕首,死死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疼痛来压下此时的绝望情绪。
她侧躺过去,在死了许多人的瞑极阁里,睡了一夜。
第106章 一零六点光
乌素的灵识飘荡在半空中, 她站在这群星君飘荡的身体中央,低眸看着沉睡过去的李绰。
她成为了最后一位活着的星君,她继承着瞑极阁所有星君的愿望。
她要挣脱这——被那双无形之手肆意操控的命运。
乌素想起了, 自己在苍离宗看到的那局棋。
那树下老者对她说, 若她能见到李绰,请她一定要告诉李绰。
——对李绰说,她当年留下的那句棋已经解开。
李绰哪里是没有能力下赢这局棋。
她赢不了的,只是被扰乱的……无常命运。
而当乌素自己来到她面前的时候,也正说明着,她的棋局真的找到了解法。
乌素没有命星,她的命运不受祂操控,祂所行之事也无法扰乱乌素的判断。
正如乌素那日在瞑极阁下的那句棋一样。
她手中的棋子落下,便是将那句棋的规则重新找了回来。
“落子无悔。”
在她面前,一切平等,所以祂也别想再更改既定的命运。
不受观测、不受操控的乌素, 是唯一能赢下这局棋的人。
李绰将性命交付给她,是为她呈上最坚定的献祭, 她要她替她,完成这最后的残局。
乌素的身影颓然从瞑极阁的上空委顿下来, 虚空之中, 她躺在了李绰的身边。
谢幽冥是如此, 李绰也是如此……
他们从没问过她, 她是否愿意承受这样的重大的使命。
她是最自由无拘的灵魂, 是漂浮于天地间无所凭依的一团混沌。
她的所作所为,她的选择, 以至于她现在的模样与能力,都是由这些人间的生灵塑造。
但是, 她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接受谢幽冥愿望的时候,她坚守的从不杀害生灵誓言被打破。
下一条,要她打破的又是什么呢?
乌素知道,下一条自己要打破的坚守是什么,这也是她感到迷茫绝望的原因。
——她明白了,之前李绰要她所下棋局的意思。
被她决然抛弃的棋局右翼,到了最后,被斩断的是小殿下的右臂。
他是日月,是照亮人间的无私救赎。
只有他才能成为最锋利的剑,将扰乱人间的祂杀死。
在这一瞬间,乌素感觉到了无尽的迷茫,原来,她到现在也不知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她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目标,她也没有彼岸,从始至终,她都是人类愿望的工具而已。
就这样吧,乌素低下头,她的眼睫垂着,素手抚上李绰紧闭双眼的坚定面庞。
乌素俯身,将李绰临死前的最后一吻回赠给她,她的唇碰到了她的额头。
这是,她所接收的谢幽冥愿望里掠过的一线光芒。
他对李绰无尽的恨意里,还包裹着这样一丝贫瘠的爱意。
在幽暗无边的恨意里,他还是想要,再轻轻地碰一下李绰的额头。
“好吧。”乌素对李绰说,“我完成你的愿望。”
“愿,四海平安,众生无恙,对吗?”乌素柔声说道。
“那我去了。”她起身,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乌素仰起头,看向了自己眼前的天幕,她直视着那轮耀目的太阳。
小殿下啊……她在心里轻轻呼唤他。
她想,他真的不应该,爱上自己的。
在对待这段感情上,乌素的选择比裴九枝更加理智正确。
乌素想要从李绰的思维里退了出来,但她留下的东西很多,她还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这导致她昏迷了很久。
乌素进入李绰创造的灵识空间,听她述说着,自己留下的完整计划。
在这段昏迷的时间里,裴九枝尝试用各种方式叫醒她,但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乌素沉进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
他试图为乌素渡气,呼唤她醒来,但乌素都还沉睡着。
但,在他与乌素气息连通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
裴九枝的情丝留在乌素的身体里,并没有被乌素吸收,上演一场她也因此有了感情这样的蹩脚戏码。
情丝只是保存在她的心口,那情丝在乌素没有设防的情况下,感应到了裴九枝的气息。
它朝裴九枝飞了过去。
乌素藏不了他的东西,这情丝,终究会回到他的身上。
那情丝落在裴九枝身上,在那一瞬间,汹涌如潮水的无边爱意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沉浸在李绰思维里的乌素感觉到李绰朝她靠了过来。
李绰在乌素耳边低语:“小妖怪,是我骗你的,又有谁能参透这世间所有的情感呢?”
她笑:“我将我进入妖域之前的情感斩断,化作问缘,但这种感情,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遍一遍地重新生长。”
“我们人,本就是种出情与爱的丰沃土壤,再生出的情感,或许很幼小,但它会慢慢长大。”
“你曾问过裴九枝一句话,若那一天晚上,进入观澜阁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女子,他会怎么办?”
“我告诉你,只有你,只会是你,他爱的就是你,不论多少次相遇,相遇的契机如何,他都会坚定地爱上你。”
乌素仰起头,她回过身,在灵识的环境里,咬着牙将李绰的嘴巴捂住了。
她死死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迷茫与无措。
乌素在想,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日月天里的裴九枝,将本就属于自己的情丝完全融合了。
这段诞生于云都弥漫着奇妙香气夜晚的感情,终结于一场春雨前。
它缱绻、柔软、满溢着茉莉花的香气,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一寸一寸侵蚀着裴九枝的思绪。
他记起,他在她鬓边叼下的那朵花。
他记起,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记起,与她唇舌相触,神魂交融的灵魂震颤。
裴九枝知道,自己是爱乌素的,但他新生的感情还如嫩芽。
久违的情丝,就像埋藏在树下地里多年的陈酿,温酽浓烈,只嗅到它的香气,就令人沉沦。
他惊喜于,自己原来真的如此爱她。
但……他惊恐于,自己无法控制这样炽烈的情感,就如他之前一次一次在她面前的出格表现。
裴九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对乌素的情感还可以控制。
但当情丝拿回之后,这情感便汹涌如决堤之水。
他不再能控制它,而他,也终将会被这情感影响。
旁人的忠告,从来没有错过。
因爱生惧,他爱她,恋她,不愿离开她。
最终,他也会因为这爱意,而对他的使命产生退缩。
他不该……不该爱上她。
裴九枝抱着乌素,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在拿回自己情丝的这一瞬间,他要做的竟然不是吻上她,而是将她推开。
他将乌素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将她稳妥放在了榻上。
最后一吻,落在她的唇上,裴九枝闭上了自己的凤眸。
在那掩下的黑瞳之中,藏着无数双方心知肚明的暗涌。
裴九枝慢悠悠走回了镜湖中央的冰窟里。
他盘腿坐在冰窟中央,那柄横放在他双膝之上的黑白长剑,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裴九枝对着冰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之上,有一枚黑白混沌交缠的戒指。
此时,一只尖利的白色骨爪从他的身体内部刺了出来。
因爱生出执念,这段感情,在裴九枝的身体里,早已酝酿出了可怕的心魔。
更严格来说,心魔,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情感。
存在于主人心口的时候,他是爱意,在离开主人身体之后,他变成了无用的心魔。
如今,这心魔破体而出。
裴九枝的胸膛被撕裂,沉静的凤目从中裂开。
一只纯白色的心魔,将他当成破开的茧,从中慢慢爬了出来。
他对她的爱如此纯粹,就连酝酿而生的心魔,都是纯白的颜色。
裴九枝是很纯粹、坚定、善良的一个人,他心中所谓的执念心魔,也不曾沾染邪恶颜色。
心魔是一只飞鸟的模样,全身只余白色的骨架。
在他脱离裴九枝躯体的时候,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来到了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裴九枝双膝上放着的长剑也变回了最初那把铁剑的模样。
被撕裂了胸膛的他颓然倒在冰窟之中,他用最大的决心与毅力,才将这心魔剖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魔,他只是他所有的情感化身。
裴九枝的本体仿佛被丢弃不要的容器,昏迷在地上。
而那白色的心魔踏过他的身躯,直直朝着乌素方向而去。
乌素在李绰的灵识幻境里留了许久,待她苏醒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却也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景象。
正好,在她苏醒的这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乌素最后还没完全拥有的感知。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只听到自己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
与此同时,乌素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骨爪抓住了她的脚踝。
乌素吓得往后一缩,她想要去触碰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她并不惧怕他。
但那心魔躲开了乌素的触碰,他锋利的骨爪尖端在金色锁链上轻轻一划。
“哗啦——”是金色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为她解开了这亲手所伤的禁锢。
乌素半靠在床榻上,愣了许久。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云都的黑牢里,似乎也有人俯了身,替她将脚上锁链解开。
那时的她,也没想到,在千年之前,也是那样的一双手替她再上了一道锁链。
如今,她也没想到,又有一双手,替她将这锁链解开了。
“小殿下?”乌素有些迷茫地轻声唤。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乌素的手牵了起来,乌素在无边的黑暗里,触碰到了他手上的冰凉骨刺。
是……魔?
乌素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迷茫地睁大了自己看不见的双眸。
他领着她往外走,乌素也就跟着走,她知道他在救她出去。
乌素知道,这是自己离开日月天的唯一机会。
她念着裴九枝身上还有伤,在离开之前,她还想去看看他。
但双手坚定地将她往外拽,乌素感应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不能回去看看他吗?”乌素轻声问。
白色的骨爪抓着乌素的手,摇了摇。
“好吧。”日月天破开禁制,乌素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骨翼展开,如青鸟载着飞蛾,带着她往仙洲的高远天地飞去。
乌素想,上一次她离开的时候,还能吻一吻他的面庞。
但这一次,她离开得猝不及防,却不能再见他一眼。
乌素在一片黑暗中,手掌按在自己身下的冰凉骨刺之上。
她想,有什么必要看呢?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乌素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他载着乌素, 一路飞到了凡间,在一处干燥的山洞前将她放了下来。
白骨组成的翅膀收起,他化身为一位高大的邪魔, 由闪烁着剑锋寒芒组成的面庞温顺垂着。
他蹲在睡熟的乌素身边, 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牵了起来,放在自己冰冷锋利的唇边碰了碰。
乌素还在睡着,她的手指屈起,没有挣扎。
他还是转身离开了,高大的身影来到山里的溪边。
他看着自己的溪水里的倒影,高大、锋利、诡异,身后由白骨组成的翅膀收拢垂下。
他想,他丑陋极了,幸好今日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骨翼振动,他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 他是魔,魔就应该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比如妖域。
乌素睡了很久才苏醒,她很难相信, 这几日自己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或许, 是梦呢?乌素如此想道。
李绰的愿望太可怕, 她因为杀了她, 就不得不将这个愿望承担起来。
而完成这个愿望的代价是——
她要亲手将她的小殿下送向死亡。
悲悯的日月为人间带来光芒, 而压制黑暗的唯一解法,就是将这光明燃烧到极致。
这是裴九枝的使命。
在日月倒转之日, 他诞生来到人间,他就背负着这样的责任。
他修无情道, 对众生一视同仁,护佑苍生。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生出,对她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牵绊,是他慷慨赴死之路上的阻碍。
所以……他爱她,一开始就是错。
乌素缓缓睁开了眼,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凡间。
凡间,是一块小殿下不愿放弃的土地。
乌素呆愣愣地从石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救了出来。
她记得,救走自己的那双手冰冷坚硬,似乎由可怕的白骨组成。
他不是人,是可怕的妖魔。
但是,日月天里会有妖魔吗?
他……是祂派来的使者吗?
但祂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阻止她杀了李绰。
乌素想起自己去杀李绰的那一晚,从深渊里有无数流萤飞了上来,阻拦她的行动。
她击碎那些流萤之后,李绰还笑着说是“雕虫小技”。
原来,那个时候,那些攻击并不是李绰放出阻拦她的法术。
而李绰嘲讽的,也不是她击碎流萤的手段,她在嘲笑的是祂。
乌素明白了祂要带自己离开仙洲的原因。
她留在人类的阵营里,会影响祂操控仙洲之人的命运。
她的存在,就像藏在星空里的漩涡,无差别地搅动着周围星辰运行的轨迹。
就连祂也没办法再操控这些被她影响过的命运之线了。
乌素明白过来许多。
她也同样知道,李绰处心积虑将这些任务交到她手上的原因。
乌素要去做自己的第一件事了,她亦是想起了李绰对此事的交代。
“在最初的最初,妖域与仙洲,并没有矛盾,人类与妖族也可以平等相处。”
“但后来,在万年之前,神秘的祂降临人间,很不巧,它所降临的位置就在妖域,所有妖族都被祂的能量影响,变得邪恶嗜杀。”
“因此,妖族与人类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其实,并没什么种族的对错,只是祂降临的位置很不巧在妖域,若祂降临在仙洲,此时冷静理智的一方就是妖族。”
“妖族已经被影响,祂会污染妖类,令他们魔化成为可怕的怪物,为了阻止祂的力量蔓延,上代九寰仙君联合其余几位仙君,以杀妖最多的主战裴家人血脉为引,将妖族镇压在妖域之中,封印中心就在云都之上。”
“祂被镇压之后,陷入长久的沉睡,妖域与凡间也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就是我来到仙洲之前的故事。”
“祂苏醒之后,祂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瞑极阁里的星君一夜无端自杀,我才窥见祂的可怕。”
“那时候的我,压制内心的绝望,决心与他对抗。”
“然后,我就身赴妖域,做了生平最可怕、残忍的一件错事。”
那时候的乌素听着灵识幻境里的李绰述说着这一切。
她听到李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带上一丝悔恨的颤抖。
“我决心与他对抗,却因为祂能操控命运,我的选择亦在祂的影响之下。”
“我化身为无辜的凡间女子,诱骗了当时的妖域之主谢幽冥,在与他成亲的那天晚上,在妖域投下星变。”
“——因为,那时候的我因为认知的不足,以为整个妖域的妖类都被祂污染了,我以为妖族的身体就是祂力量传播的载体,我以为,所有的妖都是邪恶的。”
“但是,我错了,星变投下,我看到了无数张无辜的、哭泣的、绝望的脸,妖族,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感情,他们……也是祂污染的受害者,而修为越低的妖类,越能抵挡祂的污染。”
“所以,我杀了妖域大半无辜的妖族,这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无边罪名。”
“乌素,你在杀我时,我挣扎到了最后,我要品尝濒死前最可怕的酷刑,然而,仅仅是如此,依旧无法抵消我犯下的罪名。”
“我死了,我也是有罪的。”
“但我能如何?我是最后的星君,我有责任继续走下去。我只能承下这份几乎荡平妖域的荣耀,此后的每一日,我在心脏里布下罪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残忍的刑罚。我只能将我的感情剥离出去,但感情会不断生出,我的选择,也会犹豫。”
“被祂算计一次之后,我开始害怕,做出的选择也优柔寡断。”
“你还记得,我在苍离宗留下的棋局吗?我何曾不知,抛弃棋盘上已有的白方地盘便能赢得胜利?”
“但我不敢了,我怯懦、犹豫、惧怕,我不敢再做出类似的决绝的选择,我怕我的愚昧,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
“裴九枝是唯一有能力与祂对抗的,人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他诞生的使命就是献祭自己,杀死祂。”
“我会将他送到最终的献祭面前,但,我犹豫了,我开始怀疑这也是祂的计谋之一,我怜悯这样无辜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死去。”
“乌素,对不起,我办法再做出这样的选择了,被祂污染的妖族,不算生命,除此之外,我……杀不了人了。”
最开始的李绰最坚定,最后死去的李绰,却是怯懦的。
她在云都看到乌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求解不得的棋局,终于要迎来胜利。
胜利的代价,是——让裴九枝献上自己的生命。
乌素轻声问李绰,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歪着头问,“他不是人类在长夜里唯一指引前行的光明烛火吗?”
“乌素……”李绰看着乌素,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但你也该知道——”
“天亮了,在夜里带来光明的烛光,也会被吹灭。”
乌素看着她,朝后缓缓退去,她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丈夫。”乌素轻声道。
“对于人类来说,所谓的白头偕老——不过是百年时光,你与他成亲,已经一千多年啦。”
“好啦,去吧。”她按着乌素的肩膀,双手安定柔和,“我知道的,你没有感情。”
是,乌素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思绪拉回,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感情。
在听闻自己要将小殿下送往死亡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这是李绰的愿望,她一定会完成它。
乌素站起了身,她来到这处山洞之外。
她没有再想将自己从日月天里救出的那个神秘的妖魔是谁。
解救眼下困局的第一步,她要将被祂影响的所有邪魔杀死,让祂的能量失去传播的载体。
当初李绰受祂算计,几乎荡平妖域所有妖族,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患。
那些妖族无端被星变杀死,心生不甘怨恨。
这些情绪被祂利用,祂将那些死去妖族不甘的灵魂制作为可怕的邪魔,全部集中在妖域的魔窟之中豢养着。
等到祂需要它们,祂会将那些可怕的怨念邪魔放出来。
李绰知道那个魔窟的存在,但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杀死一遍自己无端杀死的无辜灵魂。
所以,她也就任由着那个魔窟存在。
如今,需要乌素去将这个隐患消除了。
乌素离开了这处山洞,现在她的力量从所未有地庞大。
她要找到最近的一处妖域裂隙,前往妖域,而后,将那可怕魔窟里的所有邪魔剿灭。
她的身形仿佛一直巨大的黑白飞蛾,在人间的蓝天上掠过。
乌素让自己不要去想小殿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地完成李绰的愿望。
妖域深处,魔窟之前,在这深渊之上隐隐传来邪魔疯狂的嚎叫声。
被裴九枝抛弃的心魔拖着自己巨大的身躯来到了这里,他知道,自己是极端的情绪,是可怕的魔。
出于极端的自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乌素身边。
邪魔,就该去邪魔应该去的地方。
所以,不会说话的他用着蹩脚的手语,多方打听,终于来到了传说中妖域魔窟之前。
据说这里是可怕邪魔聚集的地方,心魔想,这里就很适合自己。
于是,他轻易剖开了妖域魔窟的封印,自己走进了魔窟里。
当这白色圣洁的声音来到众魔面前,所有妖魔都惊恐地往后退。
但心魔不以为意,他径直走向魔窟的最深处,将自己端端正正地藏在了这里。
周围的邪魔每一位周身都环绕着强大的邪气。
但它们看到心魔, 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围绕着他徘徊。
心魔在魔窟深处,低垂着头, 他想, 他要在这里渡过余生了。
等到他死了,他就会消失。
在阴暗幽深的魔窟深处,他抬起了自己布满骨刺的冰冷手掌。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个黑白的香囊,在他的尾指处,环着一枚小小的黑白戒指。
曾经裴九枝仔细保存着的宝物,来到了他的手上。
他确实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完全割舍出去了。
心魔的手掌合拢,将这些东西全部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他紧紧攥着它们,生怕它们消失。
在他的周围, 万魔咆哮,却独独不染这里的纯粹气息。
他对她的感情, 从始至终,都是赤诚纯洁的, 不含一丝邪恶阴霾。
乌素终于找到一处妖域裂隙, 她去往了妖域。
妖域的天空一直是黑的, 似乎这里并没有光明, 为妖域提供光明的是无处不在的萤火。
这还是乌素第一次来妖域, 她以为所谓的妖域和自己曾经去过的妖城一样。
但,真正的妖域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森许多。
现在乌素的实力深不可测, 在仙洲的时候,也只有裴九枝一人能压制她。
到了妖域之后,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大妖的强大气息。
她孤身一人在妖域的大漠下行走,突然发现自己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一位妖族。
乌素不知道那传说中的魔窟在何处,她只能去问路,但方圆十里之内,似乎没有任何活物。
终于,乌素在大漠的尽头,看到一间破败的茶肆,她很快朝那里飞了过去。
从远处看去,这茶肆虽然破旧,但还有炊烟升起,应当是有生物活动的痕迹。
但当乌素靠近的时候,她只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沙海下方快速溜走了。
她有些疑惑,但也没出手阻拦这些小动物们逃走。
乌素径直来到了茶肆里,她站在店家破旧的招牌下,抬起了头。
“十里茶肆……”乌素念出这家茶肆的名字,却没听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