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歪着头,她想起了那位小公主:“领我们去见公主大人吧。”
“你……”那妖族将领狐疑地看着乌素, 问道,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总之, 你们在场的所有妖族, 没有一位是我的对手。”乌素行事,一向干脆利落。
她在众目睽睽下, 承认是她与小九杀了蚀予。
“你们的公主大人,派出蚀予追杀我, 如今,蚀予身死,你们说杀了五长老的人,会取代他的位置。”
“现在,我们应当是你们新的五长老了,你们应该……听我的话吧?”乌素的声线其实算不上威严。
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柔软和缓,但她的说话的语气不含丝毫感情。
所以,她这话语带上一丝生硬的坚决,令在场的妖族将领不敢违背她的命令。
小九站在乌素身后,他很喜欢乌素字里行间提到的“我们”二字。
我们……他们就是一体的,是站在同一阵线、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妖族敢违背乌素的命令。
只见那站在乌素身前的几位妖族将领对她行了一礼。
乌素看着蚀予躺在棺木里的身躯,她走上前去,替他将棺木盖上。
他在求死,而他们,赐他解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祂——那藏匿于虚空之中,无处不在的邪恶之物。
乌素跟着那妖族将领,来到妖都的皇宫里,弥霓早已听到追杀乌素的蚀予被杀死的消息。
她端坐在大殿之内,身侧坐着四位妖族大长老,一同面见了乌素。
进入大殿的时候,一旁的妖兵将小九拦了下来。
“弥霓大人要见的是这位姑娘,你——在外边等着。”
他们以为小九是乌素的侍从。
“他和我一起。”乌素拽了一下掌心的锁链,将小九拉了过来。
“你们——”那妖兵一愣,仔细观察着乌素,还有缠绕在小九身边的黑白气流。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马上低头说道:“大人,我明白了。”
乌素、小九:“?”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他以为乌素与小九是共生的妖魔。
有很多古怪的妖魔会在自己丑陋的本体之外,再幻化出人类的模样,用以迷惑他人。
乌素踮起脚,悄声对小九说道:“我们走吧。”
她倒是挺喜欢这位从魔窟里带回来的白色妖魔,他呆愣愣的,还很听话,而且,她很愿意亲近他。
乌素来到大殿之内,凝眸注视着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弥霓。
“你——动了魔窟,杀了蚀予,还敢主动在妖都现身?!”弥霓见到乌素,马上站起身来。
在她身边守着的四位长老,对了对眼神,他们的掌下出现黑紫色的光芒。
霎时间,妖邪之气冲天而起,将这大殿笼罩。
阴森的气息袭来,乌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沉重极了,她寸步难行。
这四位妖族大长老的实力与蚀予在仲伯之间,他们联手布下一个禁锢阵法,让乌素逃不出去。
别看蚀予一照面便被小九与乌素压制,但他的实力与仙洲的其他几位仙君也相差不多。
但他的对手是完全吸收了李绰力量的乌素与裴九枝的心魔化身。
二人联手,完全可以像当年的李绰一样,将妖域完全荡平。
但,这个答案,绝不会是乌素与裴九枝的选择。
这森罗阵法,是祂的手笔。
乌素感应到祂的神秘气息,仿佛有无数双属于祂的猩红眼眸在注视着她。
就在她愣神间,她身后的小九已靠了过来,替她将阵法的冷意挡了下来。
他抬起布满骨刺的手,正准备用剑气将这阵法击破,但乌素已开了口。
“小九,不要。”乌素轻声唤。
她看着弥霓,又看着守在她身边的四位长老。
这四人像是守护者,又像是囚笼,将这位小公主死死关着。
乌素来之前,阅读了蚀予留给她的黑石,他确认妖域的其他四位大长老已经完全堕化。
但这位弥霓公主,他不确定她是否完全被祂影响了。
乌素看着弥霓怒气冲冲的眼睛,平静说道。
“我才知道你们妖域有这样的传统,杀了谁,就取代谁的位置。”
“我杀了谢幽冥。”乌素抬手,以自己身下的混沌之气,幻化出谢幽冥的模样。
“弥霓公主,他……是你的兄长,对吗?”乌素看着弥霓,柔声说道。
“你——”弥霓手中的长刀再次出鞘,她血色眼眸盯着乌素,不管不顾朝她扑了过来。
那长刀战意极烈,小九正待出手,乌素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她阻拦了他掌下的剑光,任凭那长刀刺入自己的身体。
但她的身形还是后退了两步,靠在身后的小九怀里。
他像是一面坚定的盾,稳稳地托着她,让她不再后退。
锋利沉重的刀身没入乌素胸膛,被轻盈柔软的气流托住,再不能刺进分毫。
乌素低眸,认真端详着长刀上的流萤花纹。
“刀,是谢幽冥给你铸造的吧?”乌素的声音轻轻。
被困青纱灯笼里上千年,谢幽冥也曾一不小心,说出有关他过往的一些事情。
他说过,他少时曾经铸刀,刀上有流萤花纹。
那时的乌素还疑惑,他为何没有带着自己铸造的那把刀。
她还以为那把刀,遗失在妖域的星变灾祸之下了。
原来,这是他给自己妹妹铸造的武器。
弥霓瞪大眼看着乌素,那血红的眼睛里布满恨意。
长刀毫不留情地在乌素身体里搅动,只将那缠绕的黑白之气搅得更加混沌不堪。
但这还是奈何不了乌素,她身下的黑白气流顺着弥霓的长刀,将她完全包裹。
她、小九与弥霓,再次来到了她的身体内部。
祂窥探的视线,终于消失。
外部,四位大长老放出的森罗阵法还在不断收紧。
一波波森然之气朝着乌素的本体卷来,想要将她的身体斩开,将弥霓放出来。
又或者,只有在乌素的身体里,她才能获得片刻的自由。
在她的身体之外,才是真正的囚笼。
“你也是这么杀了蚀予的吗?”弥霓死死盯着乌素说道。
“不是我杀了他。”乌素往下一坐,正好坐在了小九伸出的右手手掌里。
她拍了拍他的手腕,轻声道:“是他。”
“你杀了幽冥?”弥霓又问。
“是我杀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她,谢幽冥也死不了。
最后,她就是害死了谢幽冥,才从那千年的禁锢里逃了出来。
“我杀了你!”弥霓朝乌素扑了过来。
乌素将她拦在自己面前,她轻声说出了自己与谢幽冥的渊源。
这些事,她没有对裴九枝说过。
她用轻描淡写的“机缘巧合”四个字来掠过她被李绰囚禁千年的遭遇。
如今,小九听着她的话,掌心不断收紧,几乎要将乌素完全拢在他的手心里。
乌素轻声叹气,她柔声道:“小九,你在做什么?”
他又摊开了手,仿佛是泄了气。
“李绰——她不是死了吗,被那仙洲之主裴九枝的妻子亲手杀的,她的妻子……”
弥霓忽然反应过来,她定睛看着乌素,高声问道:“不会是你?”
“是我。”乌素敛眸应道,弥霓到现在才认出她,情有可原。
——蚀予能认出他,是因为他的弟弟蚩予曾经在她身上下了标记。
“裴九枝那样保着你,你不留在仙洲,来妖域做什么……不对,你怎么能从裴九枝身边逃开,他会放走你这样的大妖?!”这一回,轮到弥霓疑惑了。
乌素想,最开始的时候,小殿下也确实一直在禁锢着她。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她离开。
但她还是走了,那一日,她失去了视觉。
她还被李绰留给她的愿望占据思绪,一整日都浑浑噩噩。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谁将她带了出去。
“弥霓,我能逃出来,自然有我的原因。”乌素看着眼前被黑色铠甲包裹着的小公主。
“你在这里,还能感应到祂的视线吗?”乌素柔声问。
“祂……”弥霓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嗯……”乌素走上前去,略微踮起了脚。
她的身材不算高挑,弥霓比她高了一个头,所以她要踮脚,才能将她脑袋的骨盔摘下。
黑色骨盔之下,青丝散落,妖域小公主的面庞依旧清澈坚定。
乌素的手指一按,将那黑色的骨盔捏碎。
她相信,最开始那样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不会轻易地被祂污染。
“弥霓,我曾见过你……在沼的眼睛里。”
她看着她,语气轻柔,仿佛穿越了上千年久远的时光。
在乌素轻轻柔柔的这句话之下, 弥霓的眼眸里的血色逐渐消失。
“沼……”她念着这个名字,怔然看向乌素。
“是他。”乌素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从妖域里逃出去了,他在找一件, 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弥霓低下头来,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他来到凡间的云都,杀了很多云都里的百姓,吃了……许多人的心脏。”
“他临死前,哀求我,让我完成他的愿望,但我拒绝了。”
乌素的声音轻轻,她对沼的愿望不感兴趣。
但她知道,或许弥霓知道沼所执着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一直在找……他的心。”弥霓轻声说道。
“我怨他的心不见了,怨他变成那般丑陋的模样,我说他是个没有心的怪家伙。”弥霓一字一顿说道。
“他在找什么呢?”弥霓笑,“他的心, 早就被他自己吃了。”
乌素蓦然间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他不记得了吗?”
“贪婪的人不会记得自己吃过什么。”
“当初, 他混在同族之中被送到我的面前,我在挑选未来能够保护我的——唯一的侍从。”
“我们会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我选择了他。”
“他……爱我吗?我不确定, 但, 他的感情被祂影响了。”
“他被祂污染之后, 将那颗对我忠诚、无条件守护我的心给吃了, 然后,他就开始寻找他的心。”
“很可笑。”小公主的唇角勾起, 她冷声笑道。
“幽冥也可笑,妖族都可笑, 他们脆弱无知,被祂影响,成为命运的傀儡!”弥霓冲乌素大声吼道。
她的眼眸又染上血色,祂很可怕,如今,祂操控的感情是这位小公主对祂的恨意。
这恨意蔓延出身体,生出铠甲,将她完全包裹,而她自己,却还没有被祂污染分毫。
“正因为感情柔软美好,才更容易被祂利用,欲望、爱恨、七情六欲……这些情感,赋予你们创造奇迹的勇气,也成为黑暗中的祂所窥探的弱点。”
乌素还是觉得属于生灵的这些情感十分可贵,于是她开了口,轻声对弥霓说道。
“有了感情,会变得满身都是弱点,但也赋予你们无尽的勇气。”
“蚀予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妖域重见光明。”
“蚩予堕化前,最想看到的是妖域里的阳光。”
“——因为,在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并肩看过妖域的日升月落。”
“小公主,你的铠甲在保护你,也在束缚你。”乌素走上前去,将弥霓紧紧拥住了。
在她的怀抱里,那纯黑色的铠甲寸寸剥落,消失不见。
孤身一人在妖域这么多年,身边拥护她的左膀右臂皆被祂的力量侵蚀,她却还能坚守住自己内心的防线。
恨与爱,皆被赶出她的身体,结成厚厚的铠甲,抵挡着祂的侵蚀。
“你……为何能这么说?”弥霓怔然看着乌素,她的唇瓣不住颤抖着,此时的她显得脆弱无比。
“你很特殊,你分明……没有感情的。”弥霓能看出乌素眼底的淡然无情。
“因为我曾见过……人类最真挚、美好、坚定的……”
乌素的舌尖抵在齿端之上,她最后的两个字极轻:“爱情。”
是的,是爱情,她知道小殿下爱他。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在杀死李绰的那一晚,她看到裴九枝将那利剑送入自己的胸膛,那时她内心涌起的震撼。
她杀了李绰,她有罪,他应当将那把长剑对准她。
但他选择将那长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不愿伤她,却也不愿辜负他身后的万千人族修士。
那样……那样可贵的、真挚的爱意被捧到她面前,她却不能对他有任何类似的回应。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弥霓褪下铠甲之后,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只逃离蚌壳的蚌。
“我离开这里,祂就会来找我。”弥霓紧紧抱着自己,“我……没办法违抗祂的命令,我只能伪装着自己,假装我被祂侵蚀了,我在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剩余的妖族,但我不知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会有尽头。”
“我会保护你。”乌素将她拉了起来。
她从袖中取出白帕,将弥霓面上婆娑的泪痕擦净。
“人族驱逐你们,杀害你们,是被表象蒙蔽,以为妖族才是祸源。”乌素平静说道。
“但你们并不是如此,所以,不要拒绝仙洲的阳光。”乌素对弥霓说出自己的计划。
“你要……做什么?”弥霓结结巴巴问道。
“我会为妖域渡来阳光,在他的照耀下,祂的影响会减弱。”乌素的声线和缓。
“太阳……你知道……”弥霓瞪大眼看着乌素。
她的视线落在站在乌素身后那白色的高大妖魔身上,她凄惶的眸与他平静的银白眼眸对视。
“你不知吗?”弥霓无视他目光里的警告,直接问道。
“我知。”乌素唇微张,吐出冰冷无情的两个字。
她当然知,撕裂妖族的天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他是——”乌素与裴九枝的关系,现在天下皆知,谁都知道裴九枝有一位本体诡异的非人妻子。
乌素伸出一指,按住了弥霓的唇。
“你知道的,我没有感情。”乌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喉间干涩,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好。”弥霓朝乌素伸出一手,她坚定道,“我与你合作。”
乌素牵住了她的手,霎时间,黑白气流缠绕上弥霓的身体。
她现在相当于是将弥霓与小九都包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如果……她的力量足够强,是不是也能将这个世界包裹起来,完全抵挡他的窥视?
那时候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乌素愣了愣。
待她出去的时候,四位妖族大长老所布下的阵法已朝他们卷了过来。
乌素牵着弥霓,身后的小九已经将她的腰给抓住了。
他领着乌素,朝阵法外一跳,锋利的剑光劈开黑紫色的光芒。
反震的力道让站在一旁结阵的大长老都捂着胸膛,低头呕出了黑血。
弥霓被乌素牵着,黑白气流托着她往上飞去,她大口呼吸着,绝望的泪水落下。
“他们——在我小的时候,也曾教导过我法术,阿兄不在,他们就是我的父母……”
“如今,怎么这样了呢?”
“这不是他们的错。”乌素与小九并肩飞着,飞到妖都的中央。
“是你的错。”乌素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血色眼眸,一字一顿说道。
“你是谁?”乌素问。
“你又是谁?”祂反问乌素。
他们的存在,都不符合常理,乌素坦然回答。
“我是混沌,是天地阴阳未分时遗留下的一团气流。”
“我是操控你们命运的……神明。”祂对乌素说。
“你可曾想过,所谓的命运本身,也会生出自己的意识?”祂对乌素说道。
“星辰轨迹的终端汇集成我,这天上星辰,终将走向陨灭,我是——最后的终点,我来于此,是要引导星辰们走向自己的宿命。”祂对乌素说道。
“所有的生命……一生都在制造混乱,情仇爱恨,欲望交织——他们终将会因为彼此的羁绊,走到生命的尽头,直到,将这个世界也毁灭。我就是混乱生出的神,我所引导的所谓命运,不过是他们面前摆着的选择之一,我引导他们选择向更混乱的那一端,直到这世界走向终点。”
“你是开端,我是终极。”祂对乌素道出他们二者存在的真相。
“他呢……”乌素忽然轻声问。
“他——”祂与她,都知道乌素所说的他是谁。
“他是无知无畏的长夜灯火。”祂笑。
乌素往前冲了过去,她的身体撞碎眼前的血色眼眸。
世间最明最亮的光,在祂眼中,也不过是茕茕灯火。
乌素抓紧了弥霓的手,他们的头顶天穹风云变幻,似有暴雨将至。
祂会不顾一切阻拦他们的行动。
在他们脚底,巨大的黑石迷城正在缓缓成型,砌起城墙都是祂的纯粹力量,无人可以打破。
“妖域的中心在何处?”乌素在翻涌风中高声问弥霓。
“只有我能打开那里,你牵住我的——”手。弥霓冲乌素高声说道。
乌素抓紧了她的手腕,但在翻涌的风中,弥霓消失不见。
巨大的诡异阵法笼罩整个妖域皇城,在一瞬间的冲击之下,乌素竟然与他们分散。
她落入一处黑石迷城之中,所见之处,尽是黑色的坚硬石面。
这黑石对于她来说只是石头,但在祂的力量引导下,黑石能够产生无穷无尽的幻象,去迷惑人心。
乌素试图牵动自己放出的混沌气流,但她与小九、弥霓的联系都被切断。
他们虽然还在被她保护着,但她已经找不到他们了。
黑色石城各处,行走着迷茫的妖族,他们陷在无尽的幻象之中。
弥霓蹲在角落,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惊恐地不住往后退去。
小九则被抛在了黑石迷城的最角落,他高大的身子站了起来,在黑暗里闪烁着耀目的光。
他同样无法联系上乌素。
但是——
他太了解她了,纵然她没有自己的星星,但他依旧能在无尽的黑暗星空里预测出她行动的轨迹。
他是这个世间,第一个如此了解乌素的人。
于是,小九预测了乌素将会走的路,直直朝那里靠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
乌素从不管其他人会走哪条路,她相信弥霓会到她该去的地方,她只需要在终点等着她。
于是,乌素挑了一条前往妖域中心最短的路线,直接朝那里靠了过去。
弥霓认路,她倒不担心弥霓找不到那里。
但……小九,他会迷路吗?
乌素不确定那白色的妖魔能否找到自己。
她想,等到她完成这里的任务,再去找他。
不久之后,不受丝毫幻象迷惑的乌素即将接近妖域的最中心。
她看着眼前的血色眼眸,在狂风与暴雨之中,一言不发。
远处,一道白光闪现。
小九并非没有情感,他能看到眼前出现的无数幻象,每一道身影都是乌素。
但他能无视这些假象,直直朝着真正的乌素走去。
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眸望去,只见满脸绝望的弥霓从那可怕的幻境之中冲了出来。
她义无反顾地朝妖域中央奔去,但他拦住了她。
暴雨落下,他在半空中对弥霓比划了一些动作。
弥霓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而后,小九的白色身形变幻,化作一把白色长剑。
弥霓瞪大眼,捧着这把长剑,她颤抖的手抚摸过这冰冷剑身。
“也是——我还说,她要破开妖域的天空,好像少了一把武器。”
弥霓抱住了这把长剑,朝乌素的方向跑了过去。
乌素在来到妖域中央的时候,冰凉的落雨点在她的面颊上。
在这一瞬间,她又失去了光明。
失明不影响她的行动,这也是她的老毛病了,所以乌素很习惯。
乌素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弥霓抱着小九所化的长剑,跌跌撞撞朝乌素奔了过来。
“乌姑娘,你——还差一把撕裂天空的长剑,这是我妖域珍藏的武器……”
弥霓结结巴巴地把小九为她准备好的蹩脚谎言对乌素说出。
她没告诉乌素这把长剑就是小九的化身,这些话,也都是小九教她的。
弥霓猜出小九的身份了,所以,她帮着小九掩饰。
乌素的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弥霓,我今天看不见了,你把宝剑给我吧。”
她本来还想着,到时候她临时用黑白之气幻化出一把长剑来撕裂天空。
这冰冷的白色长剑入手,乌素的手指颤了颤。
弥霓一咬自己的指尖,为乌素打开妖域中心的禁制。
在乌素头顶之上,云层翻涌,这里就是妖域天空的最脆弱之处了。
她握紧手里的白色长剑,义无反顾飞上了天际。
这锋锐无匹的剑锋直直将妖域的天空斩出了一道缝隙。
暴雨还在往下落,冰冷的雨滴落在乌素面上。
她看不见,所以,她不知这雨滴已经显出了些许殷红的色泽。
天上,下起了血雨。
遥远的仙洲之中,裴九枝端坐在日月天的镜湖之下。
他的身后,满山寒梅凋谢,青鸟散尽。
裴逸抓着手里的两个空间锦囊,疑惑地问裴九枝:“九叔,这些东西,你真的不要啦?”
“你收着。”裴九枝低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将裴逸赶了出去。
他手执一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后,棋盘上又多出几枚落下的白子,仿佛虚空之中还有一人在下着这局棋。
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裴九枝依旧能预测出乌素的选择。
她没有星辰。
究竟是要多爱她,多了解她,才能在那无尽黑暗里描摹出属于她的轮廓?
裴九枝竟然生生与乌素配合着,猜出了她将要走的每一步。
在乌素执剑将妖域天空撕裂的时候,他胸口白衣下,洇出了一点殷红血迹。
他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他选择与她合谋,共下这一场,让他赴死的棋局。
乌素紧紧握着自己手里的白色长剑。
在她的掌心之上, 黑白的锁链隐现,她垂着眸,一道极低的叹息从口中吐出。
即便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但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把长剑的震颤。
它震动的节奏, 像是心跳。
这心跳,曾搏动于她的眼前、掌下、唇上。
乌素眨了眨眼,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血光。
她似乎能看见了,但她却死死闭上双眼,视线还是暗了下来。
天上的雨还在滴滴答答落着,站在黑石迷城里的弥霓抬起头来。
她注视着乌素。
乌素黑白的身影沐浴在血雨之中,她的手腕翻转,在她的掌中剑锋之下,漏出万千光点。
妖域的天空,被祂的力量完全笼罩,若是要渡来外界的光, 需要在仙洲土地上剖出一道裂缝。
许多年前,裴九枝曾给仙洲大地布下同泽印, 如今,仙洲土地被撕裂, 他同样要受重伤。
这就是战胜祂所要付出的代价, 只有他才能将那可贵的光明送到仙洲。
祂唯一操控不了的命运, 就是裴九枝的命运。
但他若要破坏祂的计划, 也同样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乌素的选择, 并无错处,这是战胜祂的必要牺牲。
她知道, 撕裂妖域的天空,扯开仙洲的土地……这样的举动会对裴九枝造成怎样的伤害。
但她别无选择。
要赢下这局棋, 这是唯一的制胜之法。
就像千年之前的裴楚倒在了云都地宫的阵法中央一样。
裴九枝也有自己的使命。
他不该生出感情,若有了感情,便无法慷慨赴死。
乌素握着手中剑,手指又紧了紧。
他们各自……都有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乌素在想,小殿下现在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
他会伤心吗,会恨她吗,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冰冷无情而感到无奈。
但是……很抱歉,乌素知道自己依旧没办法生出爱意。
她撕裂天空的动作愈发决绝,天际之上,祂对乌素发出咆哮。
仿佛是为了示威,在妖域的各个角落,有许多妖族被天降的流火砸中。
山河颠覆,天穹坠落,这一场意外,在弱小者看来,就像一场浩劫。
乌素努力支撑着自己的双手,她身下的无数气流涌出,竟然没入了妖族的土地之中。
黑白的混沌气流抵抗着命运的操控,保护着妖域里的所有妖族。
而这天更加亮了。
血雨落在乌素的面上,但她看不见,也就不知这天上下了一场怎样惨烈的雨。
乌素只知道,在她所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有无数天光正在照耀妖域的四野。
与此同时,在日月天之中,裴九枝紧紧握着自己手里那把普通铁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流淌在镜湖之上,他纯白的身影被彻底染红。
然而,即便是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依旧在支撑着自己面前的那个阵法。
这阵法便是他曾经给仙洲大地所下的同泽印。
如今,全靠他为同泽印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这仙洲的土地才没有因为这可怕的异变而崩塌。
药谷那边的季弦似乎察觉到了仙洲的变化,很快传音给裴九枝。
“尊上,妖域方向似乎有异变,仙洲也受到了影响。”
“您之前……看管不力,将乌素放走,此事与她有关吗?”
裴九枝按着自己面前染血的棋子,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与她有关。”
“我就说她——”季弦正待继续说下去,他的话却被裴九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