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给了她一些碎银,等热气腾腾的蒸鸡做好之后,便提上食盒,去往陈芜奶奶的墓。
墓在山里,周大娘的大黄狗嗅着蒸鸡的香气,跟着乌素。
将墓边的杂草打扫干净,乌素按照人类的规矩点上香,将贡品摆好。
她对着这简陋的坟墓,面无表情地说道。
“奶奶,我在云都赚到钱了,回来给你盖很大很大的房子。”
说完之后,她就按部就班将纸钱点上。
看着那些金色的纸钱在眼前烧成灰烬,乌素坐在墓边的石头上,托着腮等待了许久。
大黄狗趴在一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许久,乌素问:“奶奶,吃好了吗?”
无人应答。
她将墓前的贡品取了过来,自己扯下了一个鸡腿。
——人类都是这样做的,这都是问缘教给她的生活常识。
方玄寺里送给菩萨的贡品,大多也是被寺庙里的僧人取走,分发给外边的穷人食用。
乌素将鸡肉啃完了,一口咬在鸡骨头上,发出“咔嚓”一声。
她愣了一下。
之前与小殿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不小心把骨头也嚼吧嚼吧吃了。
小殿下拦住了她,并且耐心告诉她这个不能吃。
他那时候应该知道她不是人了吧?
但他不说。
乌素对于身边事物的感知,有些迟钝。
她拈着手里的鸡骨头,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将吃剩的鸡骨头全部喂给了大黄狗吃。
大黄狗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乌素不住摇尾巴。
乌素没吃橘子,这玩意太酸了,就算是妖怪也受不了。
她打算将它留在自己丧失味觉的那天尝一尝它。
乌素回了陈芜奶奶的家,大黄狗终于不再跟着她了。
她推开陈旧的门,在推门的时候,她发现落灰的门上已经有了几个掌印。
似乎是……不久之前还有人打开过这扇门。
院里蓄满落叶,昨夜下了春雨,乌素的脚踩在腐败的落叶上,感觉软绵绵的。
在乌素之前,一串被雨水冲刷得浅淡的脚印,从院外延伸进屋内。
院内正中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屋,乌素走了进去,内里还有些陈旧的设施。
漏了太阳光斑的堂前明亮,这里有落灰的饭桌,被虫蛀的橱柜,散架的椅子,翻倒的油灯……
在不起眼处,还有一扇通向卧室的窄门。
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展示着一位垂暮老人的独居生活。
但乌素的视线落在放在那堂屋正中央桌上的几封信与一枚锦盒。
它们整洁、严谨、精致,太格格不入。
木桌长了青苔,乌素将上边爬过的虫蚁拂开。
锦盒上有封条,其上有云朝官家的红印,还有一行宣传语。
“云朝驿传,使命必达。”
这是驿使送来的东西,看来,之前周大娘说的有驿使往陈芜奶奶旧宅送东西,是真的。
在那封条下,还有一行字“鹤川,乌素收。”
其他的几封信上,也写了同样的字,不过那信封上的“乌素收”,是送信之人亲笔写的字。
乌素认得这字。
她的眼睫微垂,那串俊逸隽永却暧昧难言的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信是小殿下送的。
他真的以为她到了鹤川。
她离开云都几日,他就舍不得她了,便让驿使送了信过来。
但乌素骗了他,她根本没来鹤川,到了现在,她才收到这些迟来的信。
她拿着信,准备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慢慢看,但她的屁股一沾到凳子,这长凳便散架了。
乌素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看。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连那粘贴处的纸张都没有损坏。
纤手抽出信纸,慢悠悠展开。
纸上,是乌素极熟悉的字,俊逸清隽,端正遒劲。
“乌素,你离开云都有三日了,若不使用你的法术,你的脚程没有驿使快,现在你应该还没到鹤川。”
“等你拆开信的时候,第二封或许也快送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与你说,今日父皇下葬,一切都如常。”
“——其实还是有些想说的。”
“我很想你。”
落款没写裴九枝,而是乌素对他的专属称呼“小殿下。”
乌素看着这信上所言,长睫颤了颤。
她的指尖依旧稳定,没有任何颤抖,只继续拆下一封。
“这是第二封信,你离开五日了,我今日去皇城司的时候,看到云都东侧的许愿树下挤满了人。”
“原来是那冬天的许愿树上多了两只很大的飞蛾——与你不像,它们的颜色很鲜艳,一只是明亮的鲜绿色,一只是落日的金黄色。”
“云都的百姓觉得冬日出现相携飞行的蛾很神奇,是一个好兆头,所以他们纷纷到许愿树下求了红线。”
“连这样没有任何依据的喜兆也信,百姓真是可爱。”
“我也信了。”
“我给你拿了一根祈福的红绳,就在一起送过去的锦盒里。”
乌素打开锦盒,看到内里躺着的一枚祈福红绳。
她的眼睫微垂,继续冷静地拆下一封。
“乌素,七日了,你还没有回来,皇姐准备登基了,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
“等你回来,该叫她陛下了。”
“如果你看到了信,会给我写回信吗?”
“不回也没关系。”
“今天也想你。”
“非常想。”
乌素知道,这些话,都是小殿下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所以他行文的语气柔软,还有些少年人的幼稚。
左右,在他看来,这点“小缺陷”不会被外人看到。
她拆开了最后一封信。
“乌素,十日了,我没收到回信。”
“我将逸儿送去太傅那里学习了,他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以前我习惯日月阁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现在不希望了。”
“你何时回来呢?”
“十分想你。”
乌素的手指点在信上最后四字上。
“十分想你。”
她的指尖颤了颤。
乌素想,小殿下以后可不会再想了,他记忆里,没有乌素这个人了。
她将这些信合上,重新塞回信封里。
乌素将锦盒里的祈福红绳取了出来,戴在手上。
而后,她扶正桌上的油灯,法术一点,这油灯竟然亮了。
乌素将一封信放在火上,她低垂着眼,竟然要将裴九枝与她有交流的最后痕迹都烧了。
白日烈阳下,火舌舔上信纸边缘,将“小殿下”三字灼烧殆尽。
乌素拈着信封的手指一动不动,她的表情冷静。
火焰继续燃烧,寸寸灰烬落下,火焰触碰至“十分想你”四字。
“想”下方的“心”字被烧干净,乌素看着这焦黑的边缘,忽然抽回了手。
她的手掌往下一按,白皙的手掌拢上火焰,也不觉得疼。
散开的黑白色混沌之气将那灼灼燃烧的烈焰扑灭。
这封信没烧完。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平静,低垂的眼眸,如毫无生命的死水。
她将烧了一个小角的信和其他信放在一起,妥善叠好,装进自己怀里的那个锦囊。
这些信,与符纸青鸟、暧昧纸条放在一起。
乌素将锦囊扎紧,重新揣在怀里。
从始至终,她都十分冷静,每一步的动作都平缓认真。
最后的最后,她将手伸向自己放在桌上的食盒。
乌素将一枚野橘子取了出来,剥皮,摘下一瓣橘肉。
她慢悠悠地将这瓣橘肉放进嘴里,舌尖抿了抿,汁水爆开,盈满口腔。
乌素眯着眼想,这颗野橘子,真的好酸好酸。
她平静地将屋子里的脏乱收拾好。
她又花了银子, 请人将原来的旧房子拆了,在原地重新盖了一座新房。
乌素花钱大方,前来盖房的工人效率很快, 不到十日, 便将这大屋子盖好了。
只是这新房,以后再没人住了。
乌素离开了鹤川,她知道,不久之后李绰就会来追杀她。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李绰太强了,乌素不确定自己免死的能力是否有上限。
乌素还不够了解自己。
但李绰要杀她,她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没有能够与她相抗衡的能力。
乌素完成陈芜的愿望之后,再没有牵挂。
离开小殿下之后,她还要生活, 在人类的聚居处,她能获得很多阴阳能量。
云朝里最热闹的云都是不能去了, 乌素在云朝南方最大的城市江祁城里留了下来。
她在城西处租了一间小院子,住了下来, 去了云都一趟的好处是, 她获得了很多知识。
乌素能够凭借这些知识, 找到更好的工作。
左等右等, 李绰还没来, 乌素就在江祁城的一处医馆里找到了工作,她在里边分拣药材。
她不再消失的嗅觉出奇的好, 不需要看药箱上贴着的标签,就能认出百草, 所以做事的效率极高。
乌素打工赚钱倒是容易了许多。
更令她满意的是,医馆里来往的病人有很多都命不久矣,她因此能通过交易,得到很多阴阳能量。
在江祁城定居一月之后,乌素在暮色里下了班,她来到路边的面馆里,点了一碗清汤面。
她喜欢人类的食物,每天都会尝一些。
乌素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她拈了葱花,慢慢放了下去,然后是芝麻、胡椒……
就在乌素的手碰到胡椒罐子的时候,有人先将这香料罐子拿了起来。
“多少?”李绰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一点点。”乌素抬起头来,与她相对而视。
李绰的手抖了抖,一些胡椒粉末飘了出来,乌素打了个喷嚏。
下一瞬,在她胸前出现一团小小的星辰旋涡,它卷着乌素的身子,似乎要将她吸进这旋涡之中。
乌素的衣裳被这星辰旋涡撕扯着,连带着,她的身子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绞着卷了起来。
这身体被撕裂的一幕本该极血腥诡异,但乌素的身体蓬然化作一团黑白之气。
混沌不明的黑白之气被吸收进旋涡之中,被不断搅乱,但这团气息始终没有消失。
面馆里喧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凭空消失了一个人。
李绰安静地看着围绕着星辰旋涡流转的黑白之气,这一招名为“星变”。
她想起在很久之前,她也曾往妖域里投了一枚星变。
数千万妖类丧命于星变之下,死去的妖气冲天而起。
血腥气弥漫千里,在此后的数年里,从那里流淌出的河水都是殷红的血液颜色。
但如今,一枚星变投下去,竟然未伤乌素分毫。
许久,那混沌的黑白气流重新凝结为乌素的躯体。
她的两手乖巧地放在双膝之上,面前的清汤面已凉了。
乌素有些惋惜,于是轻声叹气。
李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这双冷静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望出一些端倪来。
乌素低头吃面,在这足以毁天灭地的法术之下,她没感觉到什么疼痛。
只要这伤害能杀死她,她的身体就会自己抵御这次伤害。
这样的能力看似强大,但乌素太过弱小,反而是一些不起眼的伤害,能让她受伤。
“李仙长。”乌素低头吃着面,她细细咀嚼着被泡得绵软的面条。
“你杀不了我,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李绰托腮看着她,她的语气依旧冷硬:“我说了,没有妖类能从我手下逃脱。”
“我会尝试其他的办法。”她起身,替乌素付了账,平静地走了出去。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面碗,轻声叹了口气。
在之后的日子里,乌素除了为死去的灵魂做事,还要应付来自李绰无休无止的追杀。
她几乎每一日都在尝试用一种新方法杀她,但都没能成功。
乌素习惯了这样诡异但忙碌的日子,每个月,她还是照常失去自己的五感。
她想起来,自己的味觉似乎好久都没消失了。
乌素想起了,在刚离开小殿下的那一天,她吃了一颗酸橘子。
再之后,她似乎就没办法忘记那刻骨酸涩的味道。
她又永久地获得了一项感知。
乌素不知这是好是坏,最终,她还是准备庆祝此事。
她买了一罐子糖,抱着它回了家,每天晚上都抿上一颗。
李绰来杀她的时候,她还主动递上了自己手里的糖。
“吃。”乌素对着面前的强大仙者挑起了眉,她的语气轻轻柔柔。
她打不过她,也逃不脱,只能接受她。
这一次,送入她胸膛的是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乌素低眸,呆呆地看着按进自己胸口的毒刃。
她轻声对李绰说:“李仙长,重复了,您之前用过它了。”
李绰是个执着的人,她看着乌素胸前的伤口有黑白之气蔓延。
毒素进入乌素的躯体,它本该侵蚀的躯体正在一寸寸化作不可被摧毁的混沌气流。
乌素在李绰面前“融化”了,许久才凝结出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不会再去找小殿下,您这样,太累了。”乌素柔声说道。
“我晚上想睡个好觉,你可以……暂时放过我吗?”
“不。”李绰的口中冰冷地吐出一字。
乌素怔了怔。
“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三年了,他要去仙洲了,你一辈子……也没办没法到那里。”
李绰对乌素说:“我也会离开,但在未来的某一日,我还是会取走你的性命。”
“好。”乌素点头。
她打开糖罐子,将一枚甜丝丝的糖投到自己口中。
次日,乌素在江祁城,听到了裴九枝的传闻,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要去仙洲了。
曾经,他为了保护云都百姓,斩杀无数邪魔。
现今,他要前往仙洲,去继任那至高无上的九寰仙君之位。
这传奇故事,被写成话本,被当成说书先生的素材。
甚至成为夫子授课的英雄事迹,流传于云朝大地的大街小巷之中。
他遥不可及的传说,在口耳相传时,落入乌素耳中。
她在一家普通的医馆里分拣着药材,低下的面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
放在乌素面前的话本被风吹开,正停留在描写裴九枝的那一页上。
“乌素,乌素,你在听吗?”一旁的学徒小姑娘说着她以前夫君的事迹,“当初那云都的旧太子作乱,就是他找出了真相,亲手将一只强大邪魔的分身斩杀,这真是——太帅了!”
“嗯,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乌素柔声应道。
她缠着白色绸带遮挡戒指的手指抬起,将几枚细细碎的药材叶子放入药箱之中。
他去走他的修仙之路,修他的无情之道,书写他的传奇故事。
本该属于日与月的辉煌命运终于走上正轨。
而她就在,微不足道的渺渺红尘里,认真聆听属于他的故事,将他传奇故事的一页页翻过。
这是属于她与他的最好结局。
乌素想,就算她再与他相遇,她也会不顾一切,再次从他身边离开。
但是……但是……
在李绰离开之前,乌素在医馆里接待到一位身受重伤的伤者。
乌素替他耐心处理着伤口,她却还是死了。
她濒死时,与乌素达成了交易,乌素聆听到了她的愿望。
“我和他外出同游,在荒野里遇到了歹徒,他拼着命将我救了下来,我们被歹徒追到山洞里,他将我从山洞的另一端推了出去,自己又将洞口封上了,他困住追杀我们的歹徒,想要我安全逃出去。”
“但是我太倒霉了,在逃走的路上,被其他歹徒追上,还是受了重伤,就这样死了。”
“我……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是你可以替我去原来的山洞看一看吗,如果能救下他就最好了,如果不能……你遇见了他死去的灵魂,也不要告诉我也死了。”
乌素点了点头,她从一串含混不清的语句里捕捉到了任务的重点。
去山洞里救人,救不到也没关系。
乌素这段时间的能量充沛,实力也算可以,她接受了这桩交易。
按照那死去的姑娘的指示,她来到距离江祁城两百里的荒野之中。
跟着干涸的血迹,寻到了那处山洞。
这里果然有歹徒搏斗过的痕迹,乌素是希望救人的,她飞身而入,很快来到了山洞里。
山洞里空荡荡,回响着说话的声音。
“好了,这少年的伤我已差不多处理完毕了,你别吃地上的尸体,住口!”
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传来。
乌素的手扶在山壁上,她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小殿下与她共同的老师,云都城外方玄寺里的问缘大师。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乌素下意识地不想与小殿下有关的人或事产生交集,但她已经接受那姑娘的交易。
所以,她必须要去山洞里看一眼。
她没再使用法术飞行,只抚着山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若可以,她不希望问缘发现她。
她只看一眼……
身后的天光逐渐收紧,山洞内的光线昏暗。
乌素绕过前方的一处转角,她的鞋尖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枚石子。
率先发现她的是蹲在角落的一个高大黑色阴影,他从身侧垂下大大的骨爪。
还是老熟人。
那位,来杀过她的大妖。
大妖看着她,长久地沉默,骨爪上,有淋漓鲜血滴答落下。
“对了,我发现这些歹徒的神志有些问题,他们杀人,不为财,似乎只是为了享受杀戮。”
问缘将躺在角落的伤者照顾好,起了身,转过头来,对那黑影说道。
“我觉得这可能是妖魔所为,晚些,你与我一起去调查一下。”
黑影没回答她,他盯着角落的乌素。
乌素往后躲去,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但还是被那黑影一下拽了回来。
他尖利的骨爪勾着乌素的衣襟,将她拎了回来。
乌素被迫扭过头去,与问缘对视着。
按道理来说,问缘这位凡人,应该不认得她才是。
但是,问缘柔和的眸子注视着她,片刻之后,她唤了声:“乌素,是你啊。”
乌素瞪大眼看着自己的老师,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在老师面前,不许说谎。”问缘将乌素扶了起来。
那黑影消失在原地,骤然缩进了问缘的身体之中。
乌素看着眼前的诡异一幕,面色竟然还能保持冷静。
她点了点头道:“老师,是我。”
问缘从袖间取出一枚蜡烛,将灯点上,山洞里变得明亮起来。
“不过是仙洲使者的雕虫小技,我自然不会忘了你。”问缘笑,“她只能……消除人类的记忆。”
“哦……”乌素坐在一旁,乖巧应了声。
她看向躺在角落的人类男子。
他为了救自己的爱人,被歹徒围攻,但幸运的是,问缘来到这里,将他救下。
那死去女子的愿望达成,乌素收到了一点阴阳能量,她放下心来。
问缘凝眸注视着她:“那场春雨之后,所有人都忘了你。”
“九枝会忘了你,也是被那春雨影响了吧。”问缘无奈浅笑。
“小小的法术,就能让他忘记你,他确实是……无情的。”
乌素的唇张了张,只有她自己知道,小殿下会忘了她,完全是因为她亲手斩断了他的情丝。
但她的嘴巴又闭上了,没有再说话。
“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问缘对乌素点了点头,“等我慢慢与你说。”
她话音刚落,这山洞之外,已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灰紫色身影,她腰间挂着的星辰坠饰幽幽发亮。
肃杀的死亡之气,盈满这个山洞。
乌素看到李绰一步步地从山洞外走了进来。
她垂下的手里, 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正是从山洞里逃走的其他歹徒。
那歹徒的眼眶里流转出隐隐的邪气。
看来,李绰到此, 确实是意外。
她应当是要调查这些无端伤人的歹徒, 又发现了莫名的妖气,所以追踪到此。
没想到,在这里正好碰上了她们。
又或者,这是命运轨迹的指引,李绰早已知道她们在此。
总之,确实没有妖能从她手下逃脱。
山洞里,问缘静静地看着李绰,她的眼眸空寂无神。
在问缘的颈后,撞出那黑影大妖的形状,坚韧的人皮被硬生生撑出一个妖魔的修罗面。
这一幕诡异至极,看起来, 是问缘用自己的身体,困住了这大妖。
李绰看着她, 眼睫微垂,她的眼神冰冷又无情。
许久, 这出尘仙人悠悠的声音响起:“是你啊。”
她腰间佩着的星辰, 幽幽旋转。
李绰总是这样一副冷硬的模样, 在斩断裴九枝情丝之前, 她的态度温柔许多。
这都是做给乌素看的假象。
“是我。”问缘朝前走了两步。
乌素站在一旁, 注视着问缘与李绰。
由于这两人气质大相径庭,所以, 现在当两人站在一起,乌素才发现她们有多么相似。
她们有一样的清寂的眼眸。
只是, 问缘眼中多了些柔软的感情,而李绰眸子里是冰冷的锐气。
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那黑影又是谁?
乌素懒得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事,她只想活下去,
她往旁边挪了挪,想跑,但李绰将她拦了下来,一掌将她击退至山洞里。
与此同时,乌素听到问缘的身体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让我杀了她,放我出去!”
问缘在自己的颈后按了按,将躁动的大妖压下。
“你保护了他。”李绰笑,“这些年,若他来寻我报仇,我应当早就把他杀了。”
“你到云都之后,我便躲着你,没想到今日多管闲事,还是与你遇上了。”问缘叹气。
“我没想到他还活着,当年,你没有死在星变之下吗?”李绰看向问缘身后的黑影,如此问道。
“我怎么能让他死呢?”问缘的声音轻轻响起,“李绰,你没有办法越过我将他杀了。”
“这些年我压着他,他倒也没有做恶事了。”问缘又道。
“他与你,似乎融为一体了,他将他强大的躯体借给你,而你……本是一道虚无的感情与意识,现在也有了人身,真是神奇。”李绰感慨。
“杀了他,你就要先杀我,李绰,你能杀了你自己吗?”问缘道。
乌素听着问缘平静的话语,悚然一惊,他们之间的事情似乎极复杂,或许,她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
“杀不死。”李绰又笑,“没想到这凡间,还多了两个我杀不了的——怪物。”
她这尾音的两字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杀意,她恨极了妖。
“如此正好。”李绰抬起了手。
她扭头看向乌素,声线很轻:“前几日,我一直在思考将你杀了的办法。”
“我发现,你能抵御致死的伤害,如果我将你囚禁起来,不给你生存的能量,那你也能从这囚笼里逃脱。”李绰说着自己的观点与猜测。
她一人立在洞口处,将乌素与问缘这师生两人死死地堵在了里面。
她们没有任何退路。
“如果我将你关起来,又给了你充足的食物呢?”
李绰走上前去,伸出一指,将乌素的下巴挑了起来。
“你会,将那唯一的食物吃了,对吧?”李绰盯着乌素黑白分明的眸说道。
“又或者……你宁死也不愿吃放在嘴边的食物,最后,自己消散了,那也挺不错。”
她一拍自己的掌心,强大的气息铺陈开,她眯起眼,轻声笑了起来。
“反正,不论你们谁死,对我而言,都算作是死了一位妖怪,总比,谁也杀不死来得更好。”她的吐字冰冷。
乌素瞪大眼看着她,霎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上了她的脑袋。
她知道人类诡谲可怕,但她没想到,人类的思维能够残忍至此。
李绰要将她束手无策的两个人……问缘与她,关在一起。
对于乌素而言,不论她愿不愿意吃,问缘都是她的食物。
所以,这密闭的囚笼便不是绝境,她无法逃脱。
对于问缘而言,她只能等待乌素将她杀死吃下,现在的她,根本没能力挣脱李绰的囚笼。
乌素不想这样,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杀死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来获取她濒死时的阴阳能量。
更何况,对方是教她识字,教会她人间道理的……老师。
问缘也是,小殿下的老师。
乌素不畏惧死亡,不害怕受伤。
但在她得知自己要面临这样绝境的时候。
她怦怦跳动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问缘站在一旁,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响起大妖不甘的尖叫声,她了解李绰。
李绰一定会这么做。
她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甚至没有本该属于人类的情感。
在李绰卧底妖域的时候,她将这些本存在于她身上的思维与意识,都丢了。
这些思维与意识化作了问缘自己。
她是被李绰丢弃不要的——她的良心、道德与情感。
问缘静默地立着,她没有说话。
但天真的乌素还想挣扎一下。
她看着李绰,说了一个“不”字。
“请……不要这样……”乌素的声音软极了,她凝眸看着李绰,眉尾垂了下来,“我不会杀她。”
“你会的吧。”李绰走进她,她端详着这个永远平静的小妖怪面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你来到这个世间,只有本能,在你的行动指南里,‘活下去’是第一标准,等到你饿到极点,重新化作原始的黑白之气,你不再有理智,只被求生的本能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