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乌素局促不安地答道。
自成亲之后,他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了。
他如此问的时候,那强势的、想要将她完全占有的气场落下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乌素以前听过卫郦和林梦讨论男人,她们说有些男人成了亲之后就原形毕露。
想来,小殿下也不例外。
小殿下以前还会脸红呢。
乌素侧过头,静静地看着裴九枝,她在认真观察着自己的丈夫。
在她安静专注的目光下,裴九枝的脸还是红了,放在桌上的长剑也开始发出淡淡的震动声。
啊……原来还是会脸红,乌素想。
“乌素,怎么了?”他问。
“我不能看你?”乌素重复他的话,她很愿意学习人类的行为举止。
小殿下是她很好的学习对象,她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
“可以。”他也如此答。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乌素的脑袋,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专注。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他说。
乌素轻轻点头,她觉得眼前的小殿下像是害怕失去珍贵宝物的孩童。
不过……宝物?
乌素想,她也能算是宝物吗?
她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怪。
乌素垂眸,没再说话。
只是此时,有皇城司的卫兵来到了马车前,他们似乎有事要禀报。
裴九枝命人停了车, 他掀开马车帘子,探出身子去。
“九殿下,今日来打扰您, 实在是冒犯了。”皇城司的卫兵行礼说道。
“何事?”裴九枝问, 他知道,如果不是要事,皇城司的人不会贸然前来打扰。
“您请来的那两位小姑娘,已经寻到售卖给她们药水的人了。”
卫兵说道:“但……人我们还没抓到。”
“为何?”裴九枝也知昨日发现了目标。
他早已吩咐过皇城司,若姜然姐妹指认出了人,皇城司便直接抓人,不需要忌惮对方的贵族身份。
皇城司的卫兵面上露出犹疑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惧。
他想了想说道:“九殿下,此事您最好去皇城司一趟,让萧统领亲自与您说。”
“我今日……”裴九枝声音冷了下来,他昨日才更成亲, 难道今日就还要继续调查此事么。
“小殿下,走吧。”乌素倾身过来, 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皇城司里都是士兵,那两个小姑娘一直留在里边, 会害怕。”
既然乌素都如此说了, 裴九枝便依着她, 命马车往皇城司驶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 乌素便懒懒地靠回了马车里。
裴九枝牵住她的手说道:“我们昨日才成亲, 今日便……”
“没什么大事。”乌素不太在意这个,她也希望小殿下早些找到凶手。
他们一道走进皇城司, 内里来往的人面色有些凝重。
皇城司议事的大厅内,姜然与她的妹妹坐在一起。
姜然妹妹已经换上了新的轮椅, 移动的时候不会再嘎吱嘎吱响。
她们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神情有些不安。
乌素走上前去,来到她们身边,小声问道:“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姜然低头喝了一口茶道:“大姐姐,我们按照你和大哥哥的吩咐,找到了卖给我妹妹药水的人,我……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看士兵哥哥们都没动静,他是一位不能抓的人吗?”
“云都之内,没有谁是不能抓的。”裴九枝领着乌素坐到主位之上,沉声说道。
他今日的甜蜜时光被打断,自然是打算快些把眼下的事情解决。
“萧宁,你有什么要说的?”裴九枝直接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乌素将桌上的糕点拿起,递给那两姐妹吃。
姜然小声对乌素说:“大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当然了,还是昨天最漂亮。”
“是不是我们不好,没办好事情,让你今天过来了?”姜然怯生生地问道。
乌素摇头,柔声说道:“你们只需要找人就行,其他的都交给皇城司。”
“皇城司……咱们皇城司也有办不了的事情啊!”萧宁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不是,小姑娘,你确定没有认错吗?”萧宁问。
姜然妹妹被吓得往后躲了躲,但她还是坚定地回答。
“就是他,他身上的气息和卖给我药水的黑衣人一模一样,身形和声音也很像。”
“是谁?”裴九枝问。
“驸马大人。”萧宁压低了声说道。
裴九枝的俊眉微蹙,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他刚离开云都的时候,他印象里的驸马大人,还是一身凛然正气。
怎么可能……是他?
“大公主殿下可是拿她自己封地的收入养着皇城司,不然咱们皇城司在云都行事,哪里有这么方便。”
“咱们又不是云卫,名义上归陛下管辖,实际上用的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们的权力可没有云卫大,若没有大公主的支持,整个皇城司上上下下所有的案子都要停。”萧宁苦恼地说道。
裴九枝冷冷吐出二字:“去抓。”
“九殿下!他……他也是您的姐夫啊,昨日您的婚礼他也去了,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萧宁有些犹疑。
他目前没有很明确的证据指向驸马大人,此番唤裴九枝前来,也是为了获得他的支持。
虽然这位九殿下不继承皇位,但谁都知道,他的身份比任何一位皇子皇女都要更高。
“他有嫌疑,自然要请来皇城司问一问。”裴九枝平静地说道。
话音刚落,厅堂外传来几道脚步声,还有珠钗发饰轻碰的清脆声响。
“听说——我的皇城司,谋划着要把我的驸马爷请来问话?”大公主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缓步走进议事厅内,几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她身后展开的衣袍绣着飞翔的凤鸟,尊贵逼人。
裴九枝抬眸看了一眼大公主,唤道:“皇姐。”
乌素呆愣愣地抬起头,大公主却朝她走了过来。
“昨日婚礼,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说话。”大公主命身后的宫女将一个锦盒呈了上来。
“我寻了些好看的首饰,本打算送给你,今天也巧,在皇城司和你碰见了。”
乌素没有推辞,伸出手去,将锦盒接过。
大公主坐在了她的身边,一旁有下人给她呈上了上好的热茶。
她抬眸,懒懒地瞥了一眼萧宁,这怒气全是冲着这位皇城司统领发的,一点都没波及到裴九枝身上。
这皇城司,果然是“她的”皇城司,事情一发生,这内部消息很快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什么案子,具体说说。”大公主道。
萧宁命人将此事的卷宗呈了上去。
裴九枝会跟进此事,是因为他知道此事是观澜阁那晚意外带来的负面后果。
而且,正巧第一位被邪气侵染的姑娘要刺杀的人是乌素。
萧宁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大公主。
大公主瞥了一眼那两位卖花的小姑娘,轻声笑:“倒是有勇气,人也纯粹天真。”
姜然与她的妹妹躲在了乌素身后。
“改日往我公主府上送些花。”大公主没怨她们将驸马指认了出来。
“大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萧宁行礼问道。
“人不能抓,那是我的驸马,此事传到父皇耳朵里,多不好听。”大公主眯起眼说道。
“好你个萧宁,遇了事情,第一个找的不是我,反倒找了九枝是吧,人家昨日才新婚,今日又来替你管这案子,多累。”大公主又道。
裴九枝适时地冷声开口:“皇姐,此事与我有关,我自然要跟着一块调查。”
大公主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平静说道:“萧宁,我就烦你这样,分明是我的人,身上正气也足,偏偏你又不信任我。”
“我是豺狼虎豹?遇了事,不第一时间向我禀报?”她轻声笑。
“ 过七日再请他来皇城司吧。”大公主道,“我的和离书,还要润色一下。”
裴九枝的眸光微闪:“皇姐当真要与驸马和离?”
“问缘师父的解签结果是这么写的,这么多年,早没什么感情了。”
大公主的声线依旧冰冷无情:“我只希望他这事,不要拖累到我。”
裴九枝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凛然的凤眸微眯,没开口继续说话。
“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府,这几日,我会看着他。”大公主道。
裴九枝敛眸,应了声好。
离开时,大公主对乌素小声道:“若有空,可以来公主府玩一玩。”
乌素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不敢拒绝。
“你带着的这两位小姑娘,倒是挺有趣的,人也机灵勇敢,若日月阁不要外人,就让她们来公主府。”大公主又开口道。
“大公主殿下……”乌素犹豫着开口,“这还要问过她们的意思。”
“与九枝一样,唤我皇姐就行。”大公主朝她眨了眨眼。
她领着身边的侍女离开,厅堂内,一直敛息屏气、紧张万分的萧宁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天生尊贵的裴九枝,也不是生性无感的乌素。
面对大公主身上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方才他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九殿下,今日若不是您在这里,我指不定被她骂成什么样。”萧宁拿着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皇姐明事理,不会包庇驸马。”裴九枝起身道。
他十分了解自己身边那几位兄姐的性子,大公主裴华裳,最重名声,从不会纵容手底下的人犯事。
只是此事,若真是驸马所为,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裴九枝命人将那两姐妹送到云都城外。
大公主的话,或许不是戏言,但这都要看她们自己如何选择。
他领着乌素,就先回了日月阁。
路上,乌素的脑袋靠在马车旁,她想到大公主方才靠近她的时候,她身上那迫人的气势。
只能说,不愧是姐弟,小殿下这一家人,个个都凶得很。
见乌素在发呆,裴九枝碰了碰她的手背,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公主和小殿下一样凶。”乌素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她凶,我可不凶。”裴九枝从来不在乌素面前承认他的强势。
乌素抬眼,看了看他。
她将马车里的锦盒拿了过来,打算将之打开,看看大公主给她送了什么。
“莫看了,改日带你去挑别的。”裴九枝将锦盒从乌素怀里拿了过来。
他还记得上次乌素戴玉镯感到有些不适,大公主说她在玉镯上放了驱邪的咒文。
指不定这锦盒里放了什么降妖除魔的东西,让乌素碰了,委实不太好。
“好。”乌素轻声应道。
她没想到,遇到了事情,大公主会如此果断地与驸马分开,似乎怕他连累了她。
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小殿下,也一样吗?
如果他知道她是妖,他也会……与她分开吗?
乌素想,若是他在小殿下面前露出一丝小马脚,让他发现她是妖,他是不是就会主动离开她了?
她还记得许多人说过的,她的靠近,对于小殿下来说是一件祸事。
如果他发现她是妖,应该会将他手中的那把漂亮长剑对准她,然后朝着她的心口来一剑。
乌素不怕他来一剑,因为她死不了。
如此说来,这也是个让小殿下远离她这个“祸事”的好办法。
在成亲的第二天,乌素又开始琢磨怎么从小殿下身边离开了。
这一次,她要举行的计划是——在小殿下面前不动声色地露出自己是妖类的小秘密。
裴九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乌素的脑袋里塞了这样奇怪的东西。
但乌素老实惯了,真要她露出一些非人的特征,她还不是很擅长。
所以,等回了日月阁之后,她憋了很久,也没找到机会展露自己的不寻常。
不过,当天晚上,倒是给乌素寻到了一个好机会。
小殿下是个特别热情的夫君,在床榻之上,她翻来覆去,从上到下,与他纠缠了好几回。
最后小殿下还是神采奕奕,乌素的神色恹恹,她的身子脆弱,实在是有些抵挡不住。
但是!妖不都是比普通人类更加强大的吗。
乌素觉得,她要展露自己强壮的一面,让小殿下无比惊讶。
因此,在小殿下咬着她的耳朵,认真询问她还能不能再来一次的时候。
她压抑着自己难耐的喘息,硬着头皮,艰难吐出两个字:“可……可以。”
乌素的眼睫半垂, 裴九枝的吻落在她的长睫之上。
他抱着乌素软绵绵的身子,低声道:“算了。”
乌素原本恹恹的眸子马上睁大,这怎么能行, 她说可以, 就是可以。
而且她听说,在妖域里有一种专门采补男性元阳的妖怪。
她假装成这种妖,也不是不可以。
乌素小声唤:“小殿下。”
她侧过身,双臂揽上他的脖颈,她发现,只要她主动一些,小殿下就会十分兴奋。
裴九枝梳着她垂在身后的墨发,他注视着她的眼眸幽深。
他确实没办法拒绝她。
“我看你有些累了。”裴九枝的嗓音低哑。
乌素想,她是妖怪,怎么会累呢。
于是她摇头。
她刚摇完头,裴九枝已抓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转了个方向。
乌素的身子软绵绵的,有些抬不起来。
她看着床榻里侧, 那里镶着温润的贝母,水色帐幔垂下, 仿佛海边的潮汐。
她不知小殿下想要做什么, 只扭过头去, 愣愣地看着他。
乌素认真道:“小殿下, 我真的可以——唔……”
她这句话没完全说完, 因为裴九枝已低下头,将她的唇衔住了。
乌素闭上眼, 感受着他的唇舌卷了上来,与此同时, 他也完全贴近了她。
他的大掌抓着她的膝盖关节内侧,略微往上举了些,完全不需要她出力。
乌素的脊背完全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比这更加急促的是他的……
她的眉头微蹙,想要发出的声音完全被小殿下吞入口中。
感觉到乌素身体的颤抖,裴九枝的节奏略微慢了些,他细细寻找着每一个能触动她情绪的地方。
这样的节奏,仿佛海浪,乌素感觉自己像是翘着脚,面对着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浪花舔上脚底板,很痒,让她很想躲,但又期待着下一次的浪花卷来。
小殿下果然磨人极了,乌素这样靠着他,也确实不累。
但她感觉自己的心神都游荡到了天际,寻不彼岸停靠。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口中发出许多……小殿下很喜欢听的声音。
她的长睫垂着,意识逐渐模糊。
乌素只感觉到,小殿下的吻落在她的脊背上,朦胧间,他似乎在低声说:“脆弱的……”
脆弱的什么?
裴九枝低眸看着乌素颤抖的脊背,他还是心疼了,他侧着身子,放慢了动作。
他知道乌素累极了,她快要睡着,他拥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脆弱的小妖怪。”
乌素没听到“小妖怪”这三个字,便彻底睡了过去。
临睡之前,她还在想,小殿下说的一定是“脆弱的人类。”
看来,她还要继续努力。
次日,乌素醒来的时候,裴九枝已神清气爽地看着她了。
不论她睡得有多晚,现在他总会等着她。
乌素揉了揉眼睛,她准备起身,掩在身上的薄被滑落。
裴九枝眼疾手快,将她裹着身子的薄被按住了。
乌素觉得他在多此一举,他都看了多少遍了,这上面还有他的牙印来着。
她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小殿下若有事,便先去吧。”
“今日没什么大事。”裴九枝道。
他起身,取来桁架上的衣裳,给乌素穿上,乌素会穿,便想要自己动手。
“昨日那么累了,还是我来。”裴九枝将内衫替她穿上。
乌素嘴硬:“不累。”
“乌素骗我?”裴九枝低首,在她耳边说道。
可没有像她一样脆弱的妖怪,乌素侧过头去,闷着声不承认。
裴九枝知道,她平静的口中吐出谎言的时候,声线不会有丝毫的波动。
但偏偏,她又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裴九枝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正在谋划中。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乌素的打算是暴露她是妖怪,让他厌弃他。
他今日打算去公主府一趟,将乌素照顾好之后,他将剑架上的长剑拿起,问乌素道:“你要去公主府吗?”
“去那里做什么?”乌素问。
大公主不是说好等过七日,她与驸马和离之后再去抓人吗。
“看看驸马。”裴九枝道。
“那就去吧。”乌素起身应道。
她想看看大公主是不是真的把姜然两姐妹带走了。
在乌素的眼中,大公主很可怕,但她不是坏人。
裴九枝问:“你要去看那两位小姑娘?”
乌素点头。
“你倒是关心她们。”裴九枝道,“若我去了公主府,你会来寻我吗?”
“小殿下在公主府,来去自如。”乌素小声应道,“你会回来的。”
“乌素。”裴九枝倾身,凝眸看着她,“若我也像她们一样弱小,你也会这般……保护我吗?”
乌素抬眸,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与他对视着,许久,她点了点头。
如果小殿下遇到了生命危险,她会救他的。
即便她以死者的阴阳能量为食,但她从来不会放任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死去。
这能量越是美味,她便越知道生命的珍贵。
“其他人呢?”裴九枝又问。
“小殿下,其他人也一样。”乌素耐心地回答她。
之前她被恶妖掳走,若不是那名为“沼”的恶妖嫌弃她不好吃,岳馨也不会那么早死。
但若岳馨不死,她也没有能力去拦下那恶妖。
力量低微,就是如此,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但乌素不会去追求强大的力量,她不死不灭,便不会生出主动的欲望。
裴九枝在听到她这个答案的时候,凤目黯了几分。
他牵起乌素的手,又问:“若是我与他人同时遇难,你会先救谁?”
乌素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她还是马上回答:“小殿下,我会先救别人。”
裴九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的情绪低落下来,继续问:“为何?”
“因为若是小殿下,一定会希望你身边的那个无辜之人先被救走。”乌素很了解他的夫君。
他就是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心中一定先装着苍生,再装着他自己。
——这种认知,都是问缘教给她的。
裴九枝牵着乌素往前走,乌素的答案并未从她自己出发,而是从他的角度回答。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若世上任何一个人站在彼岸,朝他身边的无辜之人伸出手,渡他人上岸,而不渡他。
这样的情况,就是他想要的选择。
就算身下是刀山火海,地狱幽冥,他自有办法一剑斩开,来到彼岸。
但……若岸上的是乌素,她朝他人伸出了手,而不渡他。
他想,他会伤心,因此产生情绪的波动。
这种心绪的变化,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可能生出名为“私心”的东西呢?
裴九枝在得到乌素答案的那一刹那,心跳确实乱了一瞬。
他希望她向着他,第一个朝他伸出手,这便是他的私心。
乌素感觉到裴九枝攥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抬起头,视线落在裴九枝身后的长剑之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柄清光长剑似乎黯淡了几分。
她不想小殿下不开心。
若不站在小殿下的立场上去解答这个问题,乌素的答案更加残酷。
她会告诉他,她会朝更近、更方便救上来的那个人伸出手。
裴九枝,与别的人类、别的生命,有什么区别吗?
乌素的唇张了张,她忽地轻声道:“小殿下,如果,不是顺着你的意思。”
“我会救你。”她说。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日月阁,乌素扭过头去,看着自己身后开得繁盛的蓝花楹。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开口“欺骗”小殿下安慰他的时候,她心中天平亦朝他倾斜了一丝。
不然,她又为何要逗他开心呢?
他的情绪,与她何干。
裴九枝回过头来,与乌素对视着,他问:“当真?”
“当真。”乌素应。
她温柔的眸安静地注视着他,缥缈、悠远、柔和,仿佛是夏季里迎面拂过的暖风。
“好。”裴九枝应道。
他翻身上马,将乌素也抱了上去,让旁边备着马车的宫人们有些手足无措。
“走。”裴九枝才不管身后的人,只管拥着乌素,往前纵马而去。
他确实是开心了,低低的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乌素的身上。
乌素的眼眸微垂,她想,她骗了他,他还如此开心。
然而,裴九枝知道,在乌素说出后面那个答案的时候。
不管她是否说谎,这已经是他想要的答案了。
白马之上,新婚的夫妻相依偎。
他们越过云都晨间的闹市与街道,只留下有节奏的马蹄声与裴九枝身后的悠悠剑鸣声。
已是晚夏,天光正盛,裴九枝的心情好,似乎连天上的太阳,都明亮了好几分。
裴九枝纵马而行,很快便到了公主府。
大公主似乎知道他们今日会来,早早地便命人在公主府的大门外候着。
见裴九枝与乌素前来,站在公主府大门的一位俊俏姑娘领着下人,朝他们行礼。
“九殿下,恒王妃,你们来啦,快进府里吧。”那姑娘脆声开口说道。
“大公主今日去云璃宫了,驸马大人休沐,还在府中,你们要顺便去见见……驸马大人吗?”
大公主甚至猜出裴九枝今日一定会来见驸马,特意让驸马留在了府中。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都是聪明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裴九枝亦是猜到了他皇姐的心思,对于公主府外有人等候,早已不惊讶了。
他点了点头,抱着乌素下了马。
乌素这是第二次来公主府,但见她见着公主府外的曼妙杏花,还是觉得十分美丽。
一看到杏花,她就想到婚前的那一晚。
乌素很喜欢那一晚她与小殿下的相处,虽然他老是带着她一起,去偷外边的“自助餐”吃。
那些喜糖、流水宴都是裴九枝准备的,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偷吃。
乌素觉得这样的小殿下更加可爱,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如此想着,便与裴九枝一道走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中, 驸马正在习武场上练习枪法。
杏花树下,落花簌簌,他的枪尖将落下的花瓣刺破, 带出飒飒声响。
驸马的身姿利落, 沉俊的面上,薄唇紧抿着。
他一向寡言,惟有手中银枪在不断舞动,似要将他不平的心绪全部压下。
裴九枝与乌素绕过游廊,见到了驸马的身影。
驸马见裴九枝前来,便收了银枪,凝眸看着他。
“九枝,你外出修行那么多年,我还未见识过你的剑法。”
驸马沉声道:“怎么,过两招?”
裴九枝看着驸马身着银甲的高大身影,他直白地摇头:“姐夫, 我会伤到你。”
驸马一愣,他只当裴九枝自大, 他使枪法,本就比他的长剑更占便宜。
而且, 他身着银甲, 再怎么样, 裴九枝也不至于伤了他。
他坚持道:“来。”
裴九枝见他放在一旁的武器架上也有普通的铁剑, 便点了点头。
他唤乌素坐在一旁的小亭内, 回过身,便将他身后背着的长剑放到了乌素手上。
这沉甸甸的长剑入手, 乌素险些要握不住,她局促地抱着长剑, 没敢松手。
“替我看着,可好?”裴九枝弯下身子,与乌素视线平齐,他耐心问道。
经过他的多次引导,乌素已经没有那么怕这把剑了,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此时,驸马的声音在习武场上传来:“九枝,你这样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鸿羽军的统领,云朝的大将军,手底下统率着百万将士。
裴九枝回身,沉默着,只对驸马点了点头。
他将习武场旁武器架上的铁剑拿了起来,冷声道:“姐夫,我用这个。”
裴九枝如此说,驸马的眉头微蹙,他觉得裴九枝这样的举动多少是有些看轻他。
于是他手中银枪一抖,已朝裴九枝攻了过来。
乌素抱着他的剑,认真看着他与驸马过招,裴九枝所用剑法,都极朴素。
或许是凡间的剑法,已配不上他了。
他行动时的步伐稳健,却又变幻莫测。
他只用了三两步便撤出那银枪的攻击范围,让驸马扑了个空。
驸马击出银枪,必定要露出些许破绽,裴九枝手执那普通铁剑,竟未抽剑出鞘。
他的身形快得惊人,已超出普通凡人应有的上限,他手中剑背沉沉一拍,抵在驸马肩上。
若这剑已出鞘,仅仅一招,驸马就会受伤。
从始至终,他的步伐都从容优雅,仿佛将他所有的招式看破。
驸马感受到肩上落下的刀背,但战场之上,他最不害怕的就是受伤。
他手中银枪朝下一扫,直直朝着裴九枝的双腿而去。
裴九枝轻盈一跃,单臂撑在驸马的肩上,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