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耳疾—— by叶紫
叶紫  发于:2023年0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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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开了御膳,李安已催促几回,邵卿洺却依然没动筷子。
他长身玉立,龙袍加身,却万分孤寂。
“圣上,该用膳了,”李安再次提醒道。
邵卿洺忽道,“宁儿有多久没陪朕一起用过膳了?”
自从凤栖山回来,两人就一直冷战,连话都没好好说上一句,又怎会一起用膳。
李安不敢触及邵卿洺的伤感,只好转移话题,“圣上,膳食都凉了。”
邵卿洺不语,只看着李安。
李安先是不明白,再想起圣上方才提起了宁姑娘,福至心灵,“老奴这就去。”
熙宁一口拒绝,“不去!”
李安重复道,“宁姑娘,圣上不肯用膳,如此下去,会有损龙体。”
“与我无关。”熙宁冷言冷语道。
“饭菜已重新热了三回,再不吃,恐怕只能扔了。”
熙宁道,“那就扔了吧。”
“宁姑娘,您上次答应老奴不再让圣上经受第二回,可他回来的时候半边脸是肿的,这是怎么回事?”
熙宁:“……”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此时,外头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似棉絮般柔软。若是入掌,又会被掌心的温度所融化。当真是最纯洁,又是最脆弱的。
“下雪了,圣上的膝盖……”李安顿了顿,没往下说,他要表达的,宁姑娘自然懂,她若是装不懂,自己真要黔驴技穷了。
熙宁轻叹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邵卿洺,“我随你去就是。”

李安眼尖地看到站在殿外的男子,在自己和熙宁出现后,立刻隐去身形。
他坐拥天下,满心满眼却只有一个女子。
世人皆道帝王家无情,也最薄情,李安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侍奉先帝数十载,早就看透了一切。
先帝有后宫佳丽三千,看似最宠爱嘉陵皇太后,因此对越国也格外宽容,免了十年进贡。可嘉陵如此受宠,却从未怀上身孕,不觉蹊跷吗。
有人说是嘉陵子嗣缘薄弱,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缘分,还不是人动得手脚。他李安都奉命行事了好几回,每每不忍心,但终究君命难违。
邵卿洺是个例外,别说宛国这数任帝王,再加上前朝,都只出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最是无情帝王心,也最是多情少年郎。
先帝最擅帝王权术,后宫和前朝互相牵制,他将这个度把握的极其平衡。
邵卿洺却不屑于此,他觉得感情就是感情,怎能同其他事混为一谈,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对是错。
雪下得很大,很快就积了起来。
李安和熙宁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步入乾清宫。
熙宁方才何尝没有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邵卿洺以天子之尊,事事迁就她,这么多年的互相扶持,她又怎会视而不见。只是邵卿洺不该欺骗她的,用这样拙劣的手段逼迫她留下。
熙宁穿着桃花色的宫装,没有披外袍也没有打伞,此时一头一脸的雪花,颇像一枝在冬日盛开的腊梅,独世遗立。
邵卿洺按捺不住了,伸手帮她拍去身上头上的雪花,动作轻柔。
下一秒就握住了她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冷。”
李安会意,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暖炉。
熙宁同邵卿洺面对面而坐,往日早就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却是相顾无言。
李安命御膳房重做了饭菜送来,一方面之前的热了太多次已不能再吃,二来,加了几道熙宁爱吃的。
邵卿洺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李安一眼,他做事真是越来越合自己的心意。
“李公公说,圣上今日一直不肯用膳?”熙宁终于开了口。
“没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呢,面前的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
熙宁抬头看向邵卿洺,邵卿洺面无表情,“腿疼,没心情。”
李安在心里吐槽,圣上您的演技越发差了,腿疼的话,您多少也来点反应啊。
“奴婢给圣上擦药。”
她又开始自称奴婢,可邵卿洺不敢逼她改口,她肯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先用膳吧,用完再擦,”邵卿洺指着面前的一道菜,“不是说好给朕试菜的吗?先试试这道翡翠白玉汤。”
之前熙宁说过要做邵卿洺的耳朵,也要帮他试菜,邵卿洺虽无需熙宁真的试菜,眼下却是让她一同用膳的最好方法。
熙宁怎会不知邵卿洺所想,但她既然答应了李安劝邵卿洺用膳,当然目的是第一位的,她舀了一碗,热乎乎的汤水喝进嘴里,鲜香爽滑,浑身都暖和了。
熙宁喝了几口,又等了一会才道,“圣上可以喝了。”
邵卿洺却并未用汤,又指了其他菜,那是用莲藕做的小丸子,冬日里哪来的莲藕,但熙宁喜欢,邵卿洺一道命令,御膳房拼着老命也要想办法保存下来,可邵卿洺一口没吃,全进了熙宁的肚子。
熙宁着实饿了,邵卿洺让她吃哪一道,她就吃哪一道,直到把整桌菜都试了一遍,她也吃饱了。
邵卿洺再次握了握她的手,已褪去寒冷,温度在两人的手上彼此传递,这才满意了。
熙宁自己吃得心满意足,可发现邵卿洺什么都没吃呢,若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实在不像话,夹了几道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放进他碗里,邵卿洺细细品尝,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味,龙心大悦,“李安,赏!”
“是,陛下,”李安领命,又在心里吐槽,东西是一样的,只是身边的人不同,心境不同,才会觉得格外好吃吧。
此次晚膳后,邵卿洺和熙宁的关系有所缓和,只是他们都尽力避免提起凤栖山上发生的事。
曾晓宇被押解回京后,关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在李司的别院中,交给文常青看管。
文常青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让他写文章抨击或许弹劾别人可以,让他看守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确定要将他关押在这里?”
曾晓宇虽带着手铐脚镣,但文常青还是不敢小觑,他相信只要曾晓宇的伤势康复,能随时挣脱束缚。
“是圣上的旨意,让你把经历说一说,看能否劝动他,”顾晓春淡瞥了文常青一眼,这文弱书生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这话一出,文常青倒是明白了邵卿洺的用意,看来是个同自己一样,被蒙蔽之人。他点点头,“自当尽力。”
文常青不认识曾晓宇,曾晓宇却认得他,当初荣亲王指使解浩海放出当今皇帝失德,被上天惩罚,才会失聪的谣言,他在其中干了不少事。甚至火烧文府,他也有份参与。虽说后来因为熙宁预知了结果,阻止了惨剧的发生,曾晓宇依然心怀愧疚。他的母亲和妹妹被当做人质,他为了保护他们,却要干出不耻之事,对方还是个和他一样,亲人被制之人。
如今听着文常青说起旧事,他甚至不敢直视文常青的眼睛。
“我知道你也是被蒙蔽了,听我一句劝,早早招了吧,当今圣上是难得的明君,宛国在他的统治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曾晓宇何尝不知邵卿洺才是天命所归,可他受制于人,不得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文常青的话令他动容,只是他没办法应和。
“曾兄,你是不是担心说了反而没命?你放心,你看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曾晓宇依旧默不作声。
文常青叹着气走出门,对着顾晓春摇了摇头,“看来我要辜负圣上的期望了。”
“圣上说了,不急于一时。”
就像文常青自己所说,他会尽力而为,每日送饭时都会找曾晓宇聊上几句,可惜曾晓宇从未回应过他。
这一日,文常青无意间问起曾晓宇有无心上人。
曾晓宇心剧烈跳了跳,面上表情纹丝未动。
文常青也习惯了曾晓宇不给任何反应,自顾自说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不是只为了自己,还得为父母兄弟姐妹考虑。”
曾晓宇深以为然,不是为了母亲和妹妹,他也不会硬扛那么久。
“曾兄,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怎么今日文常青说话颠三倒四的,曾晓宇抬头看向他,发现他面色酡红,蹙眉,“你喝酒了?”
“一点点,”文常青道,“你打什么岔,到底听不听?”
“你说吧。”和个醉酒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文常青答应了李司从此放下对熙宁的心思,自然不好在他面前再提起熙宁,可能憋太狠了,现下有曾晓宇这个闷葫芦在,他只想一吐为快。
“我喜欢的女子,是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人。”
文常青定定看着曾晓宇,曾晓宇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问,“为何?她嫁人了?”
文常青摇摇头,“没有,但也差不多。”
“定亲了?若你们两情相悦,就让她协商退婚,不然,你们私奔也行。”曾晓宇是江湖中人,性子本就豪爽,从前做事也称得上任性二字,若不是入了荣亲王府,遇上傅姝后,带上她私奔这种事也未必干不出来。
文常青苦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既然她对你无意,那你就应该真心祝福她,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你说得对,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又能如何,你还想抢亲不成?”曾晓宇倒是诧异,他本以为文常青书生气十足,甚至会有些迂腐,竟然如此真性情吗?
“若是公平竞争,我未必会输。”文常青始终觉得,若他和熙宁早些相识,而邵卿洺又不是皇帝的身份,凭自己的样貌才情和见识,不见得入不了熙宁的眼。
曾晓宇倒是听不懂了,“现下如何不公平了?你指的是你的身份?按照你之前所说,圣上迟早会为你平反,再等上一段时间不就行了。”
“确实是身份问题,但不是我的身份。”
文常青说一半,留一半,着实吊足了胃口,好在曾晓宇好奇心不强,并不追问。
倒是文常青自己忍不住了,“你就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的情敌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说完,他傻傻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却是流淌下两行热泪。
曾晓宇头皮发麻,这文常青确实胆大包天,胆敢觊觎皇帝的女人,真是有九条命也不敢砍。他今日告知自己这个大秘密,可见郁结在胸无法抒怀已久,如此看来,倒是比自己还可怜几分。自己同傅姝今生恐怕无望,但好歹情投意合,虽相识短短时日,却足够他回忆一生。
思及此,曾晓宇脸上显现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温柔。
文常青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意味深长道,“看得出来,曾兄是个性情中人,莫辜负了她。”
此刻,曾晓宇格外思念傅姝,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很想再见傅姝一面,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他可以求顾晓春通融,顾晓春不会不同意,可他又不希望将自己的真心置于人前,那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此时,他心心念念之人,正在离白马寺不远的地方,同顾晓春会面。

第94章 感情是件麻烦的东西
傅姝来到白马寺见曾晓宇的母亲和妹妹,希望通过她们劝说曾晓宇,可之前曾母居住的小屋已人去楼空,她找遍整座白马寺都未见到人,不由慌了。
她犹豫许久,还是将此事告知了顾晓春,事到如今,可能只有顾晓春能帮到曾晓宇。
顾晓春思量道,“你是说曾晓宇的母亲和妹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白马寺?”
傅姝不住点头。
原来之前傅姝多次前往白马寺是去探视曾母,自己还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平日无事,烧香拜佛打发时间,是自己疏忽了,如果早点发现异样,也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傅姝踌躇道,“我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了,但是你可不可以再让我见见曾晓宇?”
顾晓春见过邵卿洺的痴情,贵为天子,遇到爱情,同世间平凡男子没有什么区别,为情所苦,借酒浇愁。
如今又看到曾晓宇和傅姝这对苦命鸳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徒留一声叹息
感情真是一件麻烦的东西,顾晓春发誓自己绝不能沾上。
可到底还是看不得傅姝泪眼婆娑的模样,将她带到了李司的别院。
文常青还在思忖曾晓宇的意中人是何模样,傅姝已然出现在他面前。
顾晓春将他一把拎出关押曾晓宇的小屋,把空间留给傅姝和曾晓宇。
傅姝明媚娇艳,衣着名贵,气质超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同文常青想象中的差太多,这样的女子,同曾晓宇这种亡命之徒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他十分好奇,“顾大人,这位姑娘是……”
“和你没关系,别瞎打听。”顾晓春不耐烦道,如今曾母和曾晓柔下落不明,愈加牵制住曾晓宇,他更不会说了。
顾晓春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难得见他暴躁的模样,文常青吓得不敢再问。
曾晓宇未曾料想傅姝会主动前来,上一回相见,他说了足够残忍的话,他以为自己伤透了傅姝的心,可傅姝痴情又坚毅,她认准了曾晓宇,哪怕他沦落为阶下囚,哪怕他赶自己走,她都不会放弃。
傅姝没说废话,只告诉曾晓宇,他的母亲和妹妹失踪的事。
曾晓宇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白马寺已然暴露,荣亲王自然要将人转移走。
“现下只有顾大人能帮到你,你以为你不说,你身后之人就会放过曾大娘和小柔姐吗?”
曾晓宇跟随荣亲王多年,可还是看不透他,他明明阴狠毒辣,没有温度,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熙宁姑娘而做出改变,若说他有感情,他利用熙宁姑娘也是丝毫没有手软过。
曾晓宇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母亲和妹妹,倘若自己死了,荣亲王应该可以安心,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的秘密也就保全了。可又担心自己一死,母亲和妹妹没有了价值,荣亲王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们。
曾晓宇身上衣物多日未换,脏乱不堪,傅姝毫不介意,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你信不信我,我能找到曾大娘和小柔姐。”
曾晓宇诧异,荣亲王狡兔三窟,拥有无数别院,还有类似白马寺的众多基地,要找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傅姝却自信道,“我自有办法,只要找到她们,你就可以说了,是吗?”
倘若能救出母亲和妹妹,曾晓宇没有了桎梏,自然就能摆脱荣亲王的掌控。
曾晓宇板住傅姝的双肩,直视她的双目。她的目光深情而清澈,如常微笑。若有机会,曾晓宇何尝不期许能扭转命运,重新做人。文常青之前的话,多少也起了作用。曾晓宇终于松了口,“去喊顾晓春进来。”
曾晓宇只对顾晓春说了一句话,“救出我母亲和妹妹,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师兄弟之间默契,有这一句也就足够了。
张依依经过上次的事,对于熙宁可谓是恨之入骨。她每每想起熙宁没把她当回事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
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如何以牙还牙,或者潜心报复,而是对方压根没把你当做对手看待。
张依依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她想着报复熙宁,可穆安楷最近总是陪在熙宁身边,她无从下手。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穆安楷的来历,后来无意间听鸣玉说起,庆幸自己那日跑得快,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容德,生怕姑母会觉得她没用,连个小小的宫女都对付不了。
如此茶不思饭不想了几日,倒差点把自己折腾出病来。
其实容德怎会不知,她早就收买了鸣玉,张依依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握。
只可惜这个侄女太不像她了,被区区穆安楷吓得门都不敢出,还得她做长辈的帮忙打点。
她把张依依叫到身边,开门见山就问她难道就咽下熙宁这口气了?
张依依支支吾吾,“姑母,您都知道了?”
“若想报仇,就听姑母的。”
张依依大喜,有姑母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附耳过来。”
张依依听完后,却是大惊失色,“姑母,我只想对她小惩大诫,没想让她死。”姑母的法子着实狠毒,竟是想让熙宁有去无回。张依依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在家中受宠,凡事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嚣张跋扈是有的,可杀人的事,却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容德冷笑,“你倒是良善,有她在,你做得上后位吗?”
张依依嚅嗫,“把她弄出宫不行吗,或是随便找个理由打她几板子也就够了。”
“后宫中哪来的朋友,有她便没有你,你一念之仁,死的可能就是你!”
张依依还是没答应,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下不了手。
容德恨铁不成钢,“本宫看你真是捧不起的刘阿斗,罢了,你即刻收拾东西出宫吧,本宫费尽心思,不惜得罪嘉陵,可留你下来又有何用?”
张依依这下慌了,忙跪下,“姑母,是依依不识好歹,姑母说什么,依依照做便是了。”
容德这才满意了,“起来吧。”
张依依期期艾艾道,“可熙宁又怎肯跟我走?”
“你只需如此这般……”容德在张依依耳边说道,她连连点头。
烛火之下,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熙宁并不知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有人会因为嫉妒,要对她下杀招。
这一日,熙宁正在沉香殿外采集雪水,虽说如今被困在宫中,还没有找到任何破解的办法,但日子总要过的,往年下雪后她都会将干净的雪水收集起来煮茶,今年也不例外。
外头很冷,她加快了动作,额头倒是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肌肤赛雪,红唇娇艳,美得像是坠入人间的精灵。
躲在暗处的张依依见了,有些自惭形秽,难怪皇帝和荣亲王都对她青眼有加,不过她很快就要永远消失了。
虽说每天都有宫人清扫积雪,但昨日雪下得实在大,下了一整夜,还没有清理到这里,熙宁的鞋都踩湿了,冷得直打哆嗦。
这时,一名宫女跑了过来,边跑边叫唤,“宁姑姑,宁姑姑。”
雪地太过湿滑,她跑着跑着就跌了一跤,整个人扑在雪地里,别提有多狼狈了。
熙宁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只见她方才跌落的地方,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坑,滑稽得很,熙宁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婉柔,你没事吧?”她边问边笑,帮婉柔拍去身上的雪花。
婉柔的眉毛和头发上也都是雪,远远望去,像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她哭丧着脸,“我没事。”
“怎么跑得那么急,找我有事?”熙宁同婉柔不太熟,但知道她在御花园当差,将那些花花草草打理的不错。她笑起来有一对小虎牙,在宫里很多年了,算得上老人,虽然嘴碎了一些,但宫中寂寞,这也是一种消遣方式,熙宁是能理解的。
“宁姑姑,尔岚在梅园跌倒了,站不起来,一直喊疼,你快去看看。”
熙宁一下子就急了,来不及想尔岚为何会跑去梅园,忙问,“怎么回事?没人扶她吗?严不严重?”
“扶了,可稍一用力她就喊疼,我看她疼得直冒冷汗,怕是伤到了骨头,不敢再乱动,只能来找姑姑,姑姑快去请个太医帮她看看。”
太医是专门给皇室问诊的,平常的小宫女自然请不动,只有熙宁可以一试,毕竟她是皇帝身边的人,一般会给她这个面子,倒也合情合理。
“婉柔,你去趟太医院,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先去瞧瞧尔岚。”
熙宁心急如焚,尔岚若真伤到了骨头,这事可大可小,得尽快诊治,她跟着叶天祺学过一些急救术,应该能用上。
这正和婉柔的心意,她收了张依依的好处,就是要把熙宁骗去梅园。

第95章 她不能死
梅园地处皇宫西北角,离伶宫很近,但因为众人谈伶宫而色变,所以就连梅园也很少有人敢涉足。其实梅园风景独好,虽无人打理,可植物坚韧生长,自成一片天地。
如同熙宁一般,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熙宁对梅园很熟悉,早些年经常来这里,哪怕闭着眼都不会迷路,这也是她轻信婉柔的原因,即便是中了圈套,她相信自己在梅园也出不了什么事。
梅园里入眼之处皆是各色梅花,竞相开放,带着冬日里的冷香,扑面而来。
熙宁无心欣赏,着急寻找尔岚,“尔岚,你在哪呢?”
可并没有人应答。
不会是痛晕过去了吧,这寒冬腊月的,要是睡在这冰天雪地里,可是有些麻烦。思及此,熙宁更担心了,嗓门也越大。
“尔岚,尔岚。”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梅园的最深处。
此时,躲在梅花树后的张依依和鸣玉听到了熙宁的喊声,对视一眼,张依依道,“是时候了。”她脸上竟露出了同容德一样狰狞的笑容。
鸣玉轻轻拍了下巴掌。
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盖在了熙宁的身上。
熙宁根本反应不过来,若是她现在抬头看,还能看到隐藏在树上的人影,为了蒙蔽她,专门换了一身白色。
张依依和鸣玉从梅花树后慢悠悠地走出来,熙宁在网中挣扎着道,“是你。”
鸣玉抡着一根棍子上前,重重击打在熙宁的头部,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张依依狠狠踢了熙宁两脚,“你不是很厉害吗,起来同我作对啊,”她冷笑着,又踢了好几下,才足够解恨。
方才扔巨网的几人从树上跳下来,张依依最后嫌弃地看了熙宁一眼,“把她扔去伶宫,然后回来领赏。”
“是。”
那些是张依依和鸣玉找来的几个贪财的太监,只要恩威并施,就不怕堵不上他们的嘴,这都是容德皇太后教给张依依的。
容德要张依依做的,就是置熙宁于死地。之前张依依提起伶宫,容德三缄其口,是因为她在伶宫干了不少坏事,每一个死去的宫人,多少都和她有关,那里积攒了太多怨气,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害怕,生怕那些人找她寻仇。可再一想,她堂堂皇太后,自有神明庇佑,弄死几个宫人算得了什么,于是便让张依依设法将熙宁骗去伶宫。
伶宫之所以可怕,不仅因为之前被关着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哪怕废除之后,凡是晚上去过伶宫的人,都会听到哭声,那哭声像是一种诅咒,只要听过的人,都会吓得神志不清,最后莫名死去。宫里都在传是女鬼索命,容德自己是不敢靠近的,但利用这法子除掉熙宁倒是不错。
到时只要说是熙宁自己闯入伶宫,被女鬼吓死,邵卿洺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张依依自然也不敢靠近伶宫,反正她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把熙宁骗来梅园,剩下的,便有其他人动手。
那些太监趁着天还没黑,将熙宁扔进了伶宫。她是死是活就不管他们的事了,可无论是诅咒还是鬼魂索命,总之熙宁只要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也就没办法指证他们。
熙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角落。
浑身上下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剧痛难言,嗓子很疼,脑袋昏昏沉沉的,应该是被袭击,加上在岁暮天寒之时躺了许久的缘故。
她看清了始作俑者,是张依依,她敢明目张胆地暴露身形,想必算准了自己无法活着出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四处打量。
此处应该废弃很久了吧,地上积满了厚厚一层灰,有几处凌乱的脚印,想必是把自己带进来的人留下的。
她再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一处宫殿,破败不堪,窗户坏了大半,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难道是伶宫?
其他人说起伶宫,牙齿都会打颤,熙宁却不会,仿佛从来都不知道伶宫的传言一般。
熙宁笑了笑,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会身处伶宫了。
张依依必定是听说了伶宫可怕的传言,想让自己吓死在此处,她可以置身事外。
可她并不知晓,自己对伶宫并不陌生。
熙宁是罪臣之女,从小就住在永巷,母亲告知她,宫里的繁华处是他们这些人不能涉足的,只能去一些阴森少人烟的地方,熙宁小时候贪玩,去得最多的就伶宫,掖幽庭和浣衣局。
那个时候伶宫关了很多犯了错的宫人,甚至还有一些低分位的嫔妃,她们大多是被容德皇太后,也就是当年的皇后逼疯的,有些为了保命,只能装疯卖傻,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因为容德还有其他更加残忍的酷刑。
也就是从那时起,熙宁知道容德皇太后是个多么可怕的人,路上遇到,宁可绕远路。
此时,她感觉身上更痛了,同时,寒意袭来,从四肢开始,冷彻整个身体。
那些人怎么不把她往里扔一点呢,扔在这破窗户和门口的地方,实在太冷了,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不会被吓到,却会被冻死吧。
传闻伶宫闹鬼,她却不害怕,即便有鬼,可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又没干坏事,那些鬼即便要索命,也应该去找容德皇太后。
她的记忆里,伶宫虽小,但有主殿还有几间偏殿,往里走应该能暖和一些吧,她努力动了动,想要站起身,可怎么都动不了,她身上的衣服被风雪打湿了,竟然结起了冰,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凶多吉少。
难道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她不能死。
她怀里还揣着要送给穆安楷的香包,她绣得实在不成样,自己得纠正她的审美。
她还没出宫,荣亲王还在等他,他们还要游遍宛国的大好河山。
如果有可能,她还希望看到邵卿洺娶妻生子,一生平安。
所以她要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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