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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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泥菩萨过河,还有闲情雅致看别人笑话,忙闭眼将那晦气之人甩出脑子,一心留意着身边的一草一木。
但这院子实在是超出了她想象,大院里面包小院,一路走过,亭台楼阁,花池水榭,样样俱全,活脱脱的一游园。
从一处绿荫假山下出来后,温殊色已经彻底地找不准方向。
七弯八拐后,嬷嬷的脚步停在了一道三交球纹菱花的门扇前,没再走了,转身来扶她,“奶奶当心门槛。”
温殊色抬步,团扇微微往下移了半寸。
进门是一张黝漆短腿翘头案,搁着墨砚和几幅收起来的挂画,只有正位的位子上放置了一块篾竹编制的蒲团。身后有一排菱形雕花直棂窗,中间的菱形花洞占了大半,上面的几副卷帘收起,大片光线照进来,洒在临窗下的另一张案上,案头则放置着一应茶具。
一看便知是个读书人的屋……
“三爷三爷,小的来晚了……”耳边突然一道声音传出来,温殊色惊愕地转过头,险些同跟前的鸟笼子撞上。
是个满身花绿的八哥。
温殊色同那鸟类瞠目对视片刻,还没回过神呢,身旁的仆妇神色慌张地解释,“这不是知道今儿大公子和奶奶成亲嘛,三公子特意差人送了这只鸟过来,热闹热闹。”
温殊色不是很喜欢鸟,尤其是叽叽喳喳的鸟,目光略带嫌弃地别开,虚惊一场,重新扶着团扇继续往里。
谁知那八哥是个话密的,“三爷,三爷……”
“这畜生,闭嘴。”仆妇捏了一把冷汗,恨不得把它两瓣尖嘴给撬了,匆匆带温殊色走进里屋。
里屋同外间的隔断用的是直棂门,再以幔帐和珠帘遮挡,门扇敞开了两扇,幔帐也被金钩收起,只余下一副朱色珠帘,被里面两位丫鬟左右拂起,恭敬地候着新娘子通行。钻过珠帘,迎面又是一副鸳鸯碧纱坐地屏风,绕过去后,才见到一张雕花梁床,悬挂喜红帐子,床铺喜红鸳鸯云锦被,红彤彤的褥子上铺满了桂圆花生红枣一堆的干果。
仆妇扶着温殊色坐上了喜床,“奶奶要是累了,先把团扇放下,喝点饮子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大酆稳定了二十余载,国风也逐渐放开,对女郎没之前那般苛刻,成亲当日断也没有新娘子不能吃东西的规矩。
从早上接亲到进门,瞧着快,实则已过去了大半日。
温殊色却并没有放下团扇的意思,稳稳地坐在那,小心翼翼地寻着晴姑姑和秋莺的身影。
“奶奶?”
“我不饿。”找了一圈没见到人,连个声儿都没听到,只得出声问,“嬷嬷可有见到我身边跟来的姑姑和丫鬟?”
仆妇一笑,“奶奶放心,老夫人特意嘱咐过,要奴婢们招待好温家的人,晴姑姑和秋莺娘子,奴婢都安排好了,正在后院里用饭歇息呢,”又虾腰道,“奴婢姓方,奶奶有何吩咐,直接找奴婢。”
温殊色怔了怔。
用饭歇息?
这紧要关头……
见她怀疑,方嬷嬷往她跟前走近一步,低声道,“奶奶进了门,从今往后便是我谢家的人了,奴婢也不妨告诉奶奶,谢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娘子进门头一夜,屋里伺候的人得是夫家的仆役……”
温殊色愕然,还能有这等规矩?
“奶奶,扇子放下来吧……”
温殊色身子忙往后一仰,躲开方嬷嬷视线,“我不累。”心头仍有疑惑,晴姑姑一路上比她还紧张,能放心丢她一人?
此时的晴姑姑和秋莺确实被安排‘妥当’了,好酒好肉摆满了一桌,房门却被上了锁。
那群天杀的抢人犯,不由分说,将两人拉出来后,直接带到了这一处,说得倒是客气,“姑姑和娘子先在此歇息,奶奶那头就不用费心了。”
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处,定是个偏僻没人的角落,晴姑姑嗓门儿都喊哑了,也没有人理睬。
秋莺还在不断地晃着门板,“有没有人,来人啊。”摇累了,回头瞅了瞅一脸菜色的晴姑姑,嘴角一噘,急得都快哭了,“姑姑,咱们该怎么办啊,这会子二娘子和三公子怕是已经拜完堂了,二娘子还不知道呢……”
不提醒还好,一说,晴姑姑心火又起来,“人心隔肚皮,他谢家也是名门大户,瞧他们干出来的缺德事……”
秋莺不敢搭腔,自家也不是个良善讲诚信的,同晴姑姑提议道,“要不咱索性就告诉他们,来的是二娘子……”
先坦白了,把二娘子救出来。
“不成。”晴姑姑一口否决,这事儿她早想过了,谢家能想出偷梁换柱的损招,看上的必定是大娘子的贤名。
要提前知道了来的是二娘子,说不准当场翻脸,将二娘子原封不动的抬回去都有可能,之后再想个法子,将过错安在温家头上。到那时,别说嫁给三公子了,就拿二娘子出嫁被退的名声,恐怕会成为中州凤城,乃至整个大酆的笑柄,这辈子嫁不出去不说,温家也抬不起头来。
细细想了一圈,发觉这事儿好像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先咽下去。
“可怜的二娘子,团扇一取,见到新郎官儿换了人,也不知道会……”晴姑姑一个惊醒,这二娘子的脾气可不是常人。
不行,她得先去劝解安抚。
晴姑姑再次起身,同秋莺一道晃门,“来人啊。”奈何铁锁锁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躲在后墙窗扇外的一位丫鬟,早已目瞪口呆,脸上的惊愕之色仿佛窥见了天大的秘密,堵在了嗓门眼上,提着裙摆匆匆地赶往大夫人吴氏的屋里。
吴氏正犯着牙疼,看谁都不顺心,一屋子的人埋着头都不敢说话,奈何外面的唢呐铜锣声关不住,还是钻入了耳朵。
正心烦着,丫鬟闯了进来,“夫人。”
吴氏气不打一处来,“慌慌张张,不成体统,赶投胎呢?”
丫鬟往后退了两步,也没能管住嘴,抬起头双目炯炯,“夫人,奴婢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吴氏手捂住半边脸,斜眼看向她。
丫鬟急忙走近,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吴氏瞳仁一震,转头盯住丫鬟,“你可听清楚了?”
丫鬟弯腰,“奴婢听得清楚,温家的姑姑和婢女还被关在西院那偏屋里呢。”
吴氏不太敢相信有这么及时的报应,一时没回过神,呆了半晌脸上的神色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嘴角也露出一丝痛快的笑容。
不是温家大娘子,是二娘子。
这可真是报应啊。
昨儿夜里,那偏心眼儿的老夫人一招装死,将众人都叫到跟前,开始交代‘后事’,硬生生地将大公子的婚事夺去给了三公子。
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不讲理的祖宗。
温家大房如今已是京官,四平的工部侍郎,承基要是同温大娘子结了亲,将来去东都,有了岳丈的照应,还愁立不住脚?
可能怎么办,‘后事’都交代了,子孙能不听?
打碎牙咽进肚子里,气得牙疼的毛病都犯了,好在苍天长眼,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温家也换了人。
这下可热闹了。
报应来得太快,吴氏精神头儿瞬间冒了出来,问跟前的一名仆妇,“新郎官儿呢,回后院了?”
那仆妇赶紧出去打探了一圈,很快回来禀报,“三公子被人从酒桌上拉了回来,刚进院子。”
吴氏看了一眼外面黑麻麻的天色,牙疼都忘了,起身招呼身边的一众仆妇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走,都去瞧瞧。”

温殊色在喜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最初还能坚持,时辰久了,一双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团扇眼见要脱手了,忙把人都打发到外间。
只剩自己一人了,温殊色才得以放松,撤掉手中团扇,捏了捏酸胀的胳膊,起身去圆桌前饮了两杯茶水,趁机打量了一圈,屋子的装饰奢华无比,但瞧什么都觉陌生,就是这么个地方,往后便是她的家了。她倒没有认地方的毛病,只要舒服哪儿都成,不舒服她将其改成舒服的便是。
拜过堂后,已同先前的想法不一样了,将自己当成了半个谢家大奶奶。往后大公子在衙门当他的值,这后宅她呆的日子多,得花一些心思在上面,旁的都还称心如意,唯独那只会说话的鸟雀,她不喜欢。改日给谢三公子退回去吧。
方嬷嬷怕她饿着,让人送来酒菜,摆好后,又被她打发出去。前院的酒席天黑了才会散,漫长时光是消磨人紧张最好的良药,久了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个替代,用了餐食饮了茶水,等啊等啊,等到天边余晖散尽,夜色登场,屋外的仆妇丫鬟突然闯进来禀报,“公子回来了。”暂时丢掉的那股子心慌又才捡了回来,转身匆匆坐回喜床,把团扇严严实实地遮挡在面上。
很快耳边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丫鬟拂起最后一道珠帘,细碎的珠子碰到一起,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回荡在耳边迟迟不散。温殊色十指紧握扇柄。团扇的扇面为白娟所制,绘制了一对鸳鸯,没有针脚的地方并非完全瞧不见,光线透过来,能模糊地看到个身穿绯色婚服的人朝她走来。
想她活了十几年,哪有过这般紧张,换气都小心翼翼。
正屏住呼吸,对方走了一半却立在那儿不动了,屋里两盏比人还高的落地灯盏把他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温殊色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知道谢家大公子同大娘子见过,待会儿团扇一取,突然见到另外一张面孔,吓一跳是在所难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先赔个不是,再告诉他两人已经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既已成事实,何不就接受呢。再说自己也不差,虽比不上温素凝那般温柔贤惠,但她的长相略胜一筹,除此之外,她还有旁的可取之处,比如……
对方在那儿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没过来。
心中有鬼后,很容易心虚,温殊色怀疑起手中的团扇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他莫不是瞧出来了?
而对面的谢劭,不过是在看自己那张睡了好几年的床,帐子被褥换了,还被一个陌生女人给占了。
就算是只鸟雀,被分了巢,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老夫人知道他会找出各种借口来装疯卖傻,宴席上的酒他一口都没沾到,此时脑子清醒得很,正因为清醒,双脚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迈半步。
他谢劭虽算不得上正人君子,但还从未干过如此上不得台面之事。
刚转过个头,立在他后方的方嬷嬷头一低连连后退,同旁边的丫鬟手疾眼快地将两道直棂门扇关得结结实实。
满屋子的红烛,静悄悄地烧着,屋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迟早得面对。
她要真介意,他也爱莫能助。
她是个受害者,自己有愧在先,怎么着也该给人家一个好脸色,谢劭调整好心态,再次往前,偏开目光轻声道,“取下来吧。”
清清淡淡的声音,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散漫,一时听不出喜悲,还挺悦耳。
男女头一回见面,一眼瞧中的都是对方的容貌和仪态,为了待会儿能早些被他接受,她得先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出来,最好能让大公子一眼见到她就能忘了大娘子,这样更省事。老夫人从小在她身上花的功夫不少,请了先生和嬷嬷授课,大家闺秀的规矩一样没落。
这厢团扇一寸一寸地往下移,眉眼慢慢上抬,女儿家的娇态她天生自带,但要她做到妩媚多情,有点犯难,费了一些劲,才勉强往自己的眼睛里揉入了几丝含情脉脉。
微笑,羞怯,抬眼。一套动作自认为赏心悦目。
今日大婚,婚房自不会吝啬烛火,除了两盏落地罩灯,头顶上还悬挂着几盏五六层高的红烛铜灯。
光线亮堂,瞧什么都清楚。
对面的新郎官儿金冠绯衣,身长如玉,灯海里一张脸乍一瞧,让人忍不住惊艳,再细看,剑眉星眸,唇红面白,不仅经得起打探,竟越瞧越乱人心弦。
可……就是这么一张和风霁月的脸,却吓得温殊色差点飞了七魂。
谢三?!
瞳仁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含情脉脉瞬间变成了惊吓,手中团扇“啪嗒”一声落下,滚到了对面郎君的脚前。
谢劭的视线本没往她面上瞧,料定了她会有如此反应,正欲同她摊牌,目光转过来,不经意一扫,拧眉顿住。
团扇落地后,温殊色只剩下凤冠上的流苏玉珠,离得远或许瞧不真切,如今两人之间隔了不到五步,细珠子只能隐约挡个大概。
巴掌鹅蛋脸,额点花钿,玉肌朱唇,美艳如火。
温家的大娘子他见过,但这轮廓不太像,且那双眼睛,他好像在哪见过……
到底还是隔了珠帘阻碍了视线,没看清楚,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弯身偏头。
刚被吓掉七魄的一张脸陡然在她眼前放大,这回魂儿也没了,温殊色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是梦之后,“腾”一下从喜床上起身,脚步节节后退,伸出食指,指向跟前的人,急成了结巴,“你你……”退得太快,脚跟撞上身后一张圆凳,几番踉跄,凤冠上的流苏珠串也撞得噼里啪啦,乱七八糟。
不用凑近,他也看清楚了。
这不就是那日放狗咬人,趴在墙头上笑得最大声的温二娘子。
温殊色“你你”了半晌,总算把舌头捋直了,与对面的郎君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彼此。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噩耗当头一棒,双方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大眼瞪小眼,愣愣地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劈飞到天边的神智,才慢慢地拉回来。
为何会是这样的局面,风云万变一瞬息,两人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倒也不难猜。
耍心眼的不只是自家,对方也不是个讲诚信的。
谢家大公子换三公子,温家大娘子换二娘子。各自机关算尽,到头来,谁也没有如愿。
搬石头砸自己脚,当真是算得巧妙,算得满盘皆输,气血猛然倒流冲上脑子,脚跟有些不稳,谢劭伸腿去勾侧方的圆凳。
腿才伸出去呢,便见跟前的女郎花容失色,提防地瞪着他,“你别过来!”
简直可笑,谢劭‘嘁’出一声,全然没了好脸色,“谁过去了?”
温殊色看着跟前的纨绔子弟,神智是归了位,内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整个中州凤城,谁不知道他谢三是个败家子。
将来,将来……她该怎么办。
祖母要是知道,会如何……
一急起来,她也不想讲道理,将错全都抛在了对方身上,“你们谢家堂堂名门大户,这等子偷梁换柱的损招,也不怕折了脸面。”
谢劭憋着一肚子气,亏得老夫人在人前装“死”,居然换来这么个玩意儿,回头怼道,“你温家倒是书香门第。”
这是要相互伤害了。
温殊色长了一张嘴,从来不是摆设,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你谢三要是看上大娘子,直接说啊,先退了大公子的亲,再上我温家来提,我大伯大婶祖母都同意了,光明正大的娶不好吗,非得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如今好了,你可如愿了?”
咦——她还讲不讲理了,谢劭被她一刺激,顾不上坐了,“你看上大公子,你怎么不去找他?”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争论下去,谁也讨不到好。
温殊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他商议,“怎么办,我是万万不能嫁你的,你去找谢家老祖宗来,咱们今儿说清,虽说拜了堂,好在暴露得早,还来得及,适才大伙儿都没看清我的脸,咱把大娘子偷偷换回来给你,我选个日子再嫁给大公子,成不。”
这好像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但她那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何为万万不能嫁,说得他像颗毒瘤。
他一般很少同女郎计较,但这温二娘子显然是个特殊,“我是能娶大娘子,但要怎么把你送回去?”仰头噢一声,又道,“还是八台大轿原封不动把你送回去吧。”
他这是要撕破脸,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
今儿把自己戳成筛眼子,她也不能被这一口气给活活噎死,“你坑蒙拐骗的招数已经用过了,再去温家不会有人再相信你,要娶大娘子?那你恐怕得把大公子的脸皮割下来,贴在自己脸上才管用。”
当真是个尖牙利齿的女郎。
“言不过多,你家里人就没管教过你?”
骂她没教养呗。
温殊色心火一烧,咬牙道,“谢宰相在朝为官之时,管理手下幕僚无数,怎么退居到了中州凤城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莫不是有贵府的老夫人护着,他爱莫能助,只能让其野蛮生长,娶不到媳妇儿没关系,学会仗势欺人,坑绷拐骗,还愁啥。”
成,她要吵是吧。
谢劭眉心几跳,一面往她跟前走,一面不服输地讨回来,“当年温家老爷子辅佐文昌帝,高自标持,背后人人称赞他言行,怎么这一去,到了孙辈,竟如此败落,莫非是老夫人平日太忙,疏于管教?”
已经上升到了对祖辈的人身攻击,再骂,恐怕连祖宗都得挖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要出气,也得戳到正主儿的肺管子,她搜肠刮肚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倒,见他越走越近,都要凑到跟前来了,情急之下突然对他叫出一声,“汪……”
她儿时顽皮,这等把戏不在话下,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有八分逼真。
谢劭神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脚后跟推到了之前绊住温殊色的那张圆凳,圆凳倒下,碰到旁边的一个瓷器摆件,接着摆着花瓶的高脚凳也倒了,“丁丁咚咚~”砸了一串。
动静声传出去,躲在外间门后的方嬷嬷和一众丫鬟面面相觑。
丫鬟一脸疑惑,“嬷嬷,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传闻那温家大娘子性格温柔贤惠,方嬷嬷也不明白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担忧之余,隔着门扇唤了一声,“公子……”
还没来得及问呢,便听到自家公子一声怒斥,“温二!”

这一声“温二”与先前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不同,响亮无比。方嬷嬷一怔,抬头问对面的丫鬟,“谁是温二?”
丫鬟也是一脑子糊涂,“奶奶该是温大娘子才对。”
“哟,这新人怎么还闹上了,今儿是谁守夜……”这头还未闹明白,外面廊下突然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大夫人吴氏,方嬷嬷眉头一皱,忍不住嘀咕,“她来凑什么热闹。”使了个眼色给旁边丫鬟,“你去瞧瞧。”自个儿则悄悄上前,耳朵贴上了直棂门扇。
丫鬟匆匆走出去,大夫人已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立在了院子的穿堂内。
见丫鬟来了,大夫人挑眼朝灯火通明的厢房内望了望,神色一片忧心忡忡,“这大晚上的,宾客还没散尽呢,温家大娘子可是闹上了?”
“闹一会儿就过去了,大夫人不必担……”
“你等着,明儿一早,我便让人抬你回温家。”新郎官儿似乎是气得不轻,瞧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一会儿就过去的样子,大夫人心知肚明,故意问丫鬟,“三公子怎还把人家大娘子送回去呢,老夫人还躺在床上呢,可经不起他吓唬。”
丫鬟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您就别来火上添油了。
屋内温殊色听他说要把她抬回温家,到底有些心虚,旁的她不怕,唯独怕惹祖母伤心,瞅了瞅跟前满脸怒容的郎君,实在想不明白,缓声道,“狗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副怜悯之相,无疑让他再次回忆了一遍那日几人的狼狈。
这还不算,她又无辜地补了一句,“它真不咬人,真的……”
“你把嘴巴闭上。”谢劭眼睛阵阵犯花,受不了她,“总算知道你们家老夫人为何要让你温二娘子上了大娘子的花轿,这不是滥竽充数吗,不这么做,你怎么嫁得出去。”
嘴可真毒。
说话的声音也不小,传到门外,方嬷嬷听见了,穿堂内的大夫人一众丫鬟婆子都听到了,顿时耳边鸦雀无声。
这还得了。
大公子不是大公子,大娘子也不是大娘子,真相简直惊天破石,让人不敢相信。
“你厉害,怎么娶媳妇,还顶上旁人的名了……”
屋内新一轮又开始吵上了,外面一堆局外人还迟迟反应不过来,大夫人扫了一眼对面目瞪口呆的丫鬟,假模假式地捂住心口,倒退两步,惊呼出声,“老天爷!居然温家大娘子也换了,这该如何是好。”
大夫人看似要被吓晕厥了,声音却格外宏亮,隔着婚房清晰地传进了两位当事人耳里。
屋内箭拔弩张的两人齐齐安静下来。
外面大夫人愈发着急了,呵斥一众仆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只会老夫人,温家主意倒是不小,还想偷梁换柱,以为随便抬个人进来,就能糊弄咱们了,哎哟,可怜咱三公子了,这娶的怎就不是大娘子呢……这事咱没完,必须得去温家讨个说法……”
很明显的讽刺了。
造孽在先,报应在后,合情合理,没什么想不通的,只得干受着。
先前两人还唇枪舌剑,恨不得与对方掐个你死我活,一瞬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躺平任人嘲,立在那一声不吭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大夫人都走了,屋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得不太正常,方嬷嬷心头一跳,慌忙推开一条门缝,“公子。”
“出去。”谢劭心烦。
方嬷嬷关上门吸了一口长气,还好,两人都好好地活着。
这事要怎么善后,身为奴才她也不知道,身子埋进土里半截了,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之事。
闹出这般大动静,且有大夫人那张嘴报仇雪恨,老夫人想必很快就会知道,她还是候在这儿,好生看顾着吧……
大夫人吴氏的话连讽带刺,犹如一瓢凉水,彻底泼灭了两人身上的火焰,都没了心思再动嘴。
既已成事实,再追究是谁的过错毫无意义,紧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后,温殊色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一抬头,铜灯上的红蜡烧出了蜡油,挂在烛柱上,像极了滴下来的一串串眼泪,莫名让人觉得悲伤,似是为她这一场糟心的婚事哭泣。
今夜一过,谢家上下都会知道她不是大娘子,是温家二娘子。谢家的谋算落了空,会不会恼羞成怒?
适才她说的那办法,细想起来实则也行不通,就算让谢家今夜把她悄悄送回温家,大娘子就乐意嫁给谢三了?
做了一次孽,便遭了这般报应,万不能再打旁的歪主意。
她是彻底走投无路,但他谢三也好不到哪儿去,顶着大公子的名来温家接亲,之后又顶着自己的脸同她拜堂,前堂宾客的眼睛又不瞎。他要真敢八抬大轿把她原封不动地抬回去,那他谢家的名声也不要了。
转念又一想,都能当着大伙儿的面临时换新郎了,谢家怕是也没把名声当回事。
谢家真要两败俱伤撕破脸,吃亏的还是女郎。流言蜚语一起来,还不知道把她传成什么样,大抵说她不要脸,自个儿往上贴也没人要……
她估计也会成大酆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被退回来的新娘子。
名声没了,这辈子再嫁人是无望,祖母原本是为了自己好,想让她嫁个会疼人的郎君,结果好心办了坏事,心疼和内疚,怕是能把她活活怄死。再想起临走时,门扇内的那道身影,心口蓦然一酸,眼圈也跟着泛红。
要不……
可怕的念头一起来,温殊色下意识回过头,她那一声狗叫后,谢劭早已离她远远的,立在屋内的一片狼藉之间,一手叉腰一手扶额。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偏过头来,眼神极不友善,让人忍不住又想怼他,但论品相……
她记得自己今夜头一眼瞧见的是他右边侧脸,后来他一凑近,又瞧见了正面,如今对着她的是左侧,突然惊奇地察觉,那张脸居然全方位没有半点缺陷,完美得有些过分,再看身形,骨架大,肩膀也宽,个头……似乎比她亲哥哥温淮还高半个头。
论品行……
还是别论了。
他全身上下可圈可点的,只有那张脸。
巧了,对面的谢劭也是如此想法。
一通闹下来,温殊色面前的流苏珠子早已掀开,搭在了凤冠上,一张美人脸彻底地暴露出来,作为新娘子,今夜的妆容自然细致,柳叶眉,樱桃小嘴,她的脸不似一般女郎那般消瘦,饱满有肉感反而看起来更为水嫩,双颊上晕了一层浅浅的桃粉胭脂,眼角也有,分辨不出是有何种胭脂调出来的色彩,但明艳动人,眼睛……
她刚翻开的那白眼是何意?
谢劭扭过头。
要真娶了她,大抵唯一安慰的只有她那一张脸。
事情到了这份上,千万条后路他都想过了,貌似只有一条路能行得通。
再换人不太可能。
老祖宗连自个儿的面子和名声都豁了出去,不惜装死,也要让他成这一门亲,为何目的,他心里清楚。
不外乎想让他讨一个贤惠的媳妇儿,替他守住家业,两人能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这会大夫人怕是已经去了老祖宗那,知道温家也换了人,没病也得气出病。大夫人说得对,她那把年纪经不起折腾。
不过是想让他过得好,如她所愿便是,心头有了求人的打算,嘴巴却硬实,冲身旁的女郎‘喂’了一声,见她看了过来,便道,“不是我故意泼你凉水,你真嫁不出去了。”
他气不气人。
他是想气死她吧。
温殊色先前的那点念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半生会如何她已完全顾不上了,如同膨胀的刺猬,眼见就要炸开,又听他道,“要不同我将就一下?”
他转过身,面朝她,如同在谈一桩买卖,“造成如今局面,你我两家都有过错,与其费心揪彼此的把柄,不如握手言欢,化干戈为玉帛,将错就错,我愿意牺牲自己,你呢,愿不愿意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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