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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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圣旨是假的呢?”
谢大爷和大夫人脸色均是一僵,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圣旨来得太快,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按理说上回兵器库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圣上短时间内,不会对靖王下手才对。可转念再一想,谁又有那份胆量,敢冒着杀头之罪,假造圣旨。
谢大爷一声冷嗤,“谁敢?宫里的公公亲自来的凤城。”
“那又如何。”谢邵打断道:“王爷想见皇上一面,尚且要驻在东都之外等候陛下的召见,更何伯父一个番地的副使,拿什么去求证,这份圣旨一定就是真的。”
“那又怎么证明他就是假的?”谢大爷突然来了火气,“是要我抗旨吗,然后让圣上治我谢家的罪,连诛九族,都掉脑袋?”
谢劭反问,“如此,伯父是打算好了,要背叛靖王,与他冰刃相向?”
谢大爷被他这一问,犹如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恼羞成怒,“我有什么办法?你谢三聪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谢劭无视他言语里的讽刺,“伯父应该即刻起身去东都,求见陛下,不论圣旨是真是假,削藩之事,都不应该经由伯父之手,若为假,伯父必然能保住一命,若为真,伯父便是身死,也能落得一个衷心护主的名声。”
谢大爷神色一愣,片刻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送死?”
“是死是活,尚且不知,但伯父已经没了退路。”谢劭看着他道,“伯父可知,倘若此份圣旨为假,谢家的后果是什么吗,是为谋逆,会受到朝堂讨伐,会被世人唾弃,谢家满门的性命,都会因伯父的一念之差,受到牵连。”不惜摊开同他道:“此番所为,伯父还看不出来吗,乃党争为至,便是有心之人想趁着父亲不在,借机铲除我谢家,以此砍掉靖王的一只臂膀。”
谢大爷本就不想听他一个小辈在这里对他指手画脚,又听他提起了二爷,言语之间,不就是在告诉他,二爷不在,旁人把他当成了傻子。
不由冷声一笑,“你父亲?他怕是早就醉死在了外面。”
僵持之时,外面的侍卫突然进来禀报:“大人,王爷已经过了灵江,半个时辰后便到凤城。”
谢劭瞬间起身,“谢副使!”
谢大爷一口气吸起来,从椅子上起身,因紧张过度,气血从脚底冲上脑子,无数利弊从脑海里快速地闪过。
想起适才公公说的话,“大公子文采斐然,右相颇为赏识,将来在东都前程无量,奴才先恭喜谢副使了。”
右相是何人,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一个藩王,如何与堂堂太子相比。
河西河北的两个副使是什么下场,总所周知,他奋斗了一辈子,当真就要断送在这儿了吗,不可能,他怎能甘心。
周世子的将来一眼便能看到头。
自己上回放走裴元丘,老大如今又去了东都,周夫人怕是早就对自己生了疑心,待王爷一回来,必然会相告,届时自己是何处境还不知。
且就算他不动手,等将来朝廷来了人,靖王一样保不住。
到那时,他便彻底没了选择,变成了靖王叛乱的党羽,别说封官加爵了,性命都保不住。
先前还指望老大将来能替自己谋一条出路,如今机会不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心口“咚咚”地跳了起来,脑子里已是乱糟糟的一团,再看对面紧紧盯着自己的谢劭,终究是一咬牙,随着那侍卫快步走了出去,一声令下:“关城门!”
他谢劭说得对,两船相撞,总得要做个选择,良禽择木而栖,希望王爷能理解。
大半夜,谢府的兵将尽数出府,震耳的马蹄突然响在巷子内,很快又消失。
温殊色一直不敢出声,此时才回头看向谢劭,“郎君……”
这会,谢劭的神色倒是恢复了镇定,话已经挑到了这个份上,他谢大爷非要往坑里跳,自己也拦不住。
东都的那帮子人还真是一揪一个准。
转身拉着小娘子匆匆出了大夫人院子,“你先回屋,我去一趟王府。”

第48章
适才谢劭的那一番话,谢副使没听进去,温殊色却听得内心骇然,一把拽住他问道:“郎君,圣旨当真是假的吗。”
削藩来得太过于蹊跷,圣上当真削藩,怎能让一个副使去捉拿自己的主子?这不就是告诫自己的臣子,今后都可以背主了吗。
此番所为非明君之策,而圣上当政二十余载,国泰民安,素有明君之称,是以,她更倾向于谢三所说。
圣旨是假的,朝廷根本就不存在削藩一说。
但谢副使信了,要背信弃义把王爷拦在城外,一个副使把自己的番住驱出番地,此等大事,过不了几日必然会传到东都。
遭殃的只会是谢家。
要说不怕是假的,怪就怪自己那一番话说得太早,亲口与郎君说了要同他患难与共,如今大难临头,断也不能再出尔反尔了。
既然逃不掉,难以幸免,只能一块儿去想出路。
不待谢劭回答,忙松开手又把他往前推去,“郎君快去吧,定要告诉周夫人,错都在他谢副使一人身上,是他轻易相信贼人之言,落入了贼人的圈套,吓破胆不敢抗旨。祸端终究是在贼人身上,谢副使顶多算是个沉不住气的,纵然他该死,但祸不及家人,再去同周世子求个情,郎君同他情深义重,咱们二房忠心赤胆,即便是抗旨,也不愿与他谢副使为伍,让他们万万不能为难咱们。”终究还是不放心,顿了一下,突然凑近道:“郎君,咱们要不把大夫人绑了吧。”
无论是对付谢大爷还是王府,她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人质。
一双眼珠子明亮如星辰,紧张又刺激,继续怂恿道:“郎君要是下不了手,我来便是。”
早就知道她非等闲之辈,此时瞧她说得头头是道,暗道这小娘子真是胆大包大,回头扫了一眼没跟上来的闵章,安抚道:“谢大爷此番乃叛主,王爷岂能再谋逆,小娘子不用如此担心,拿人质去要挟,非君子所为。”
温殊色一个倒仰,“火都烧到脚背上了,还顾什么君子不君子。”急起来直言道:“且以郎君的纨绔之名,与君子也不沾边。”
话音一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放肆!”
猛回过头,便见昏暗的大门内一位妇人被押了出来,身后那人的刀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细细再一瞧,可不就是大夫人,当下一愣,转头愕然地看着身旁的郎君。
果然不是君子所为。
大夫人被押出了门外,也瞧见了立在穿堂内的两人,顿时一阵激动,愤怒地瞪着谢劭,“谁给你谢三的胆子,敢把刀架在长辈的脖子上了,你这是要忤逆,反天了吗。”
谢劭面色不动,“事出紧急,委实没了比这更妥当的法子,晚辈多有得罪,还请伯母见谅。”
大夫人脸色一阵发青,想要呼救,刚一动,闵章的刀便往她脖子上一逼,刀锋贴在她的肉皮上,又寒又凉。
这些年她一直身在后宅,哪里经历过这等生死场面,吓得人都抖了起来,“你想要如何?”
谢劭言语轻松,“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只想请伯母去王府坐坐。”
大夫人又是一震,怒斥道:“你谢三当真要与逆贼为伍吗,东都削藩的圣旨已到,你这般维护靖王,便是同朝廷公然为敌,是想要把谢家都拖下水,同你陪葬?二爷和二夫人怎么就养出来了你这么个东西,全家人脑袋都要拴在裤腰上。”
到底是谁拖谁下水。
温殊色吸了一口凉气,“伯母就别喊了,再喊把府上的几个小姑子和兄长引来,想让他们看伯母的惨状吗,还是伯母要以身作则,告诫儿女何为清风傲骨,一刀抹了脖子,不拖大伯的后腿。”
大夫人吴氏不过就一普通的妇人,平日里虽见惯了谢大爷的佩刀,但与此时刀架在脖子上完全是两码事。
几步路,腿都吓软了,哪里有勇气去抹脖子。
气得翻白眼,一边被闵章推着往外走,一边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对自己家里人下手,我早就同大爷说了,这两人心思不正,不是个好东西,迟早会坏事。”大爷不听,非说两个败家子,能成什么气候。
成何气候?如今刀都驾到她脖子上来了!
可后悔已经晚了。
人被闵章刀抵住脖子,径直往门口走,身边的仆人一靠近,刀便往她肉上贴来,谁还敢贸然上前。
谢大爷一走,谢家的房门早就封死了,守门的侍卫先看到了前面的谢劭,忙一步山前拦住,“大人吩咐过,谁都不许出去,三公子还是好好呆在府上。”
说完又看到了身后走来的三奶奶,还有大夫人……
突然察觉出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大夫人脖子上抵了一把刀。
而大夫人如同见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吩咐道,“快,快把他们擒住。”
“谁敢动!”不待侍卫反应,闵章一把抓住大夫人的肩膀,刀又往把她脖子上一送,大夫人顿时软了骨头。
侍卫瞬间明白了过来,一面紧张地盯着大夫人脖子上的刀,一面防备地盯着谢劭,“三公子休得胡来。”
谢劭面无表情:“开门!”
“没有谢大人准许,恕属下难以从命,属下劝三公子还是早些放了大夫人,切莫做了让自己后悔之事。”
谢劭没了耐心,同身后的闵章使了个眼色。
闵章再一次把刀收紧恐吓,心头到底是知道手里的人乃谢家的大夫人,不能当真动手把她怎么着,让公子背负了骂名。
如此几次虚张声势,大夫人似乎也察觉了出来,刀并没有伤到她分毫,渐渐地也没了先前的惧怕,不再有反应。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呢,身旁温殊色突然上前,一把夺过闵章手里的刀,不待大夫人反应,猛地往她脖子上一逼。
大夫人光结的脖子上瞬间冒出了一排血珠子,一点一点地贴在了刀口上。
刺痛感传来,大夫人才回过神,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声音都说不出来了,颤抖地碰着嘴皮子:“救,救……”
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温殊色想活。
她还有祖母,父亲和兄长在外,断然不能被谢副使困死在这儿。
手里的刀丝毫不松,咬牙道:“伯母是郎君的长辈,郎君断然不能弑亲要你的命,但我不一样,我不姓谢,与你吴氏早就不对付,从嫁过去来的第一日,你便对我冷嘲热讽,毫无半分长辈应有的模样,甚至背地里同我穿小鞋,想要郎君把我休了,让我成为全凤城的笑话。你还算计郎君的钱财,指使自己的子女去问郎君讨钱,这些年你用从二房骗来的钱财,暗里置办了上百亩良田,让你的娘家人弟弟替你收租,还在惠民河周边置办了八套院子。”
大夫人心头一跳,内心的惊愕甚至一度压过了脖子上的疼痛。
温殊色下颚又一仰,指向门前的郎君,“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笑话他是个不成器的傻子,盼着他能孤独终老,把二房的家产全能卷入你口袋。后来粮食亏空,你又骂他是个败家子,活着就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半点用处,还不如早些超生。”
谢劭:……
这是何等的恶毒之言,一旁的闵章都后悔了,恨自己没下手。
温殊色继续道,“我和郎君破产后,你不仅没有半分支援,还克扣府上的用度,把自己剩下的饭菜送去了老夫人那……”
谢劭眉心一跳。
“老夫人吃剩下的,几位小主子吃剩下的,你又让人拿下去重新回锅,贪便宜,去外面买馊了的鸡鸭,混在汤菜里,打发院子里的仆役和丫鬟。”
大夫人被挟持后,院子里的仆役和丫鬟便都跟了出来,想要趁机搭救自己的主子。
突然见三奶奶割破了大夫人的脖子,还想冲上去解救。
结果三奶奶的话,一句比一句惊愕,竟然还说到了自己的身上,一回忆,似乎最近两月的饭菜,确实有些不对。
有几回味道不对,有人还曾问大夫人身边的碧云姑姑,碧云姑姑说是天时大,有点味道很正常。如今知道真相,有几个下人当场便犯了恶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
这都是她关起房门的辛秘,她怎么知道,吴氏脊背一片发寒,瞠目结舌,“你,你……”
“伯母想问我如何知道。”温殊色一笑,“我与菩萨通灵了,她什么事儿都会告诉我。”又语出惊人地道:“所以,你让人从臊水桶里捡菜叶子,做给侍卫们吃,我也知道。”
虽明白此时温殊色的用意,多半是在挑拨离间,可门前的几名侍卫,脸色到底也不太好看。
周围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番话语,简直惊天,比脖子上的刀还要让人震惊。
吴氏终于反应了过来,顾不得脖子上架着的刀,回头怒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伯母仔细着刀口,别往上撞。”温殊色手里的刀一紧,及时把她逼了回去,“我有没有说谎,逮住底下那几个奴才问问便是。”
吴氏脖子一疼,大惊失色,“你,你别乱来。”
温殊色却摇头,“我年纪太轻,脾气也不好,不知道轻重,要是不小心失手,伯母见谅。不过伯母放心,待将来谢副使功成名就,官爵加身后,再娶一位美娇娘回来,定会替你照看夫君和孩子。”
脖子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大夫人能感受到有鲜血顺着脖子留了下来,越来越惊恐。
她怎么可能舍得死。
他的夫君才刚起事,儿子去了东都做官,她还没享到福呢,权衡一二,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命,哑着声音同那侍卫道:“放人。”
侍卫适才得了大爷的口令,知道这两人一旦出去,会去哪儿,一时没动。
温殊色不再多言,咬牙狠心又把刀往前一送,血珠子瞬间染红了大夫人的整个脖子,扬声道,“开门!”
个个都被她突如其来的狠决吓愣了神。
侍卫脸色一变,“三奶奶切莫冲动!”
郎君也抬起了头,便见小娘子的一双眼睛通红,见他望了过去,嘴角突然抽了一下,又极力压住,想要隐去眸子里的害怕。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拉扯了一下。
又疼又酸。
转头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刀,上前从温殊色手里拽过大夫人,刀重新抵在她的脖子上,“伯母也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一条人命自然不在话下。”
比起温殊色的手劲,谢劭简直要划破她的喉骨了。
这还没到王府,她就要死了吗。
大夫人疼得尖叫出来,厉声对那侍卫吼道,“你是想让我死吗?”
侍卫看向谢劭,见其面色冷静凉薄,便知他当真动了杀心。
今夜不放他们走,大夫人怕是活不成了,大人虽有过交代,自己总不能不顾主母的死活,沉默了几息,往边上一退,咬牙道:“开门!”
府门很快打开。
谢劭押着大夫人走在前,偏头同身后的小娘子道,“拿好刀,跟在我身后,谁挡你,你就杀谁。”
人被谢劭接过去后,温殊色一双手早就发抖了,本打算抓住了他的衣袖,闻言又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刀,贴着他的后背,慢慢地退了出去。
闵章断后,跨出门槛,正要去马厩牵马车,巧了,巷子里正好来了一辆。
谢家二公子刚喝完花酒,原本想趁着夜深人静,众人都歇息的点儿偷偷进府,没想到一进巷子,却见府上一片灯火通明。
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马车便被人截了下来。
一个倒栽冲,二公子险些跪在地上,酒却没醒,闵章踢开车门,一把将人拖了下来,让身后的人先上车。
二公子在自家门口,莫名被人从马车上揪下来,心头正愤怒,稳住脚跟后抬头便要骂,突然看到谢劭,神色一愣,“三弟?你怎么在这儿。”
又惊愕地发现三弟竟然拿刀比在了人的脖子上,再看那位满脖子血红的夫人,竟然还像极了自己的母亲,愈发惊愕,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不可置信,“母亲?”
大夫人如同见到了救星,朝着他便要扑去,“儿啊,快去,快去寻你父亲,让他来救我,再晚,你怕就见不到母亲了。”
谢劭一把将其推上了车,拉着温殊色跟着钻了进去。
门内的侍卫也追了出来,闵章立马跳上了车头,缰绳一勒,扬尘而去。
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三弟和三奶奶带走了,二公子的酒顿时醒了一半,追着马车猛跑了几步,“母亲,母亲!三弟,你要把我母亲带去哪儿。”
没人回答他,身后的侍卫紧追而上。
马蹄声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完全摸不着头脑,猛一跺脚,“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被押上马车后,谢劭手里的刀便从她脖子移到了胸前。
大夫人此时也没了反抗的精力,脖子上的鲜血还没止住,衣襟红了一片,胆子却是被跟前的两个后辈吓破了。
不怕无赖,就怕这种不怕死的楞头青年。
知道自己要乱动一下,他谢三会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刀捅过来。
到了这个份上,只想保住自己一条命,然后再等谢大爷想办法把她从王府救出去。
她没了反抗之心,温殊色却不敢掉以轻心,同谢劭坐在一方,脊梁绷得笔直,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半天没动,谢劭微微侧目,见其一双手搭在膝上,手指上已经染了血,浅色的间裙上多了几抹朱红,格外显眼。
上身一件绣海棠薄纱,杏色半袖,梳上了久违的高鬓,虽说只插了一根玉簪,身上的艳丽却半点不减。
看得出来,今夜她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两回赏月,第一日与蚊虫厮杀了一夜,第二日直接与人厮杀上了,简直一次比一次记忆深刻。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靠近,闵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坐下的马车遇到了坑洼往下一陷,温殊色刚提起一口气,便觉搁在膝上的手背贴来了一只手掌。
同头一回一样,很暖,只轻轻地握住她,没动,也没有出声。
温殊色目光盯着前方的大夫人,依旧不敢乱动,心头的那股紧绷,却随着那只手的温度,慢慢地松了不少。
马车本就狭窄,这番小动作,被迫落入了大夫人眼里,不由嗤之以鼻。
新婚夜两人闹出来的那番动静,历历在目,他谢劭扬言要将人抬回温家,如今倒是稀罕得紧了。
怎么着?割了自己的脖子,还心疼他媳妇儿弄疼手了?
贼子配贼女,果然登对。
大夫人气得倒吸凉气,知道自己逃不掉,眼不见为净,索性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马蹄声一直追到王府门口才安静了下来。
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把大夫人带进了王府,侍卫才调转马头,“速速禀报副使,三公子叛变,大夫人被挟持,带到了王府。”
身为藩王之主,城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夫人和周世子怎可能不知道。
“他谢道远素日里心思就不正,今日竟然还敢叛主了,是活腻了吗。”周世子当下便拿起身旁的佩剑,要领兵前去,周夫人一声止住,“怎么着,当真要谋逆了?”
周世子回头,满脸愤怒,“要谋逆的是他谢副使。”
“人家是奉旨削藩,何来谋逆?”
“奉旨?奉的是哪门子的旨?父王身边的侍卫昨日才回来,说陛下托了亲信公公特意前来相告,兵器库一事,他知道是误会,要父王安心回到凤城做好他的藩王,还对父王夸赞了一番,说他体贴百姓,亲自去庆州赈灾,还为洛安及时筹备到了粮草。”
周世子打死都不相信,“陛下当真要削藩,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王爷与陛下之间并非寻常的养父子关系。
三十年前,周氏的江山被赵氏篡夺之后,天下便开始大乱,几番你争我抢,江山最终又回到了周氏手里。
可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定下来,周氏的几个党派又开始了内部争夺,几代周氏皇帝如同流水,有的甚至只做了一天便被驱赶下了宝座。
包括当今陛下的江山,也是从自己的侄子手中夺来。
但论起来,两人之间已经隔了好几代血脉。
陛下乃周氏早年流落在外的旁系,并不在东都长大,出生在荆州,家中有两位兄弟,便是前不久被削藩的河西河北的两位藩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妹妹。
而这位周家唯一的姑娘,便是王爷的生母,却因遇人不淑,婚前有了身孕,承受不住打击,得了一场重疾。
在王爷两岁时便撒手人寰。
许是心疼王爷无父无母,将来没个人照应,陛下将其收为养子,放在了自己膝下抚养。
因此,陛下虽说是王爷的养父,也是货真价实的亲舅舅。
且陛下对王爷的栽培和关爱,丝毫不亚于后来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甚至比起其他几位皇子,王爷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时日还最长。
幼年陛下亲自教导王爷识字,长大后又将其带着身边,四处征战,父子之情比亲生儿子还要深厚。
而如今的天下,说是父子两一道打下来的,一点也不为过。
后来陛下登基,为了稳固江山,王爷在边关替陛下守了十年,直到朝廷稳固,兵马逐渐强大,才撤回东都。
陛下念他有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赐下中州的番地,封王爷为中州节度使。
驻扎中州十来年,王爷一心只为治民,效忠于陛下,大小事务无一不上奏。
河北河西两个藩王被削,是因他们都被人抓到了真把柄,而他靖王,凤城众人谁不知他的贫穷。一双靴子穿了一年都舍不得扔,有何可让人揪住的把柄。
就算被人无中生有,诬陷到头上,河北河西削藩,去的都是朝廷中人,这回陛下却下旨让一个中州凤城的副使来削自己的藩王。
于理不合。
但周夫人比周世子沉得住气,看了一眼自己那位恨不得冲出去与人厮杀一场的儿子,无奈叹了一声。
脑子倒也不笨,唯独遇事容易冲动,把人唤来身边,“坐好。”
周邝哪里还坐得住,早就看谢道远不顺眼了,上回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裴元丘放走,便暴露了自己想要两面都沾边的野心。
之后又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去了东都,自谢仆射辞官后,后来几位上去的大人都做不长久,要么病死,要么横死。
门下省早就是他右相的掌中之物,谢家大公子去门下省任职,不就相当于甘愿送一个人质过去,摆明自己的立场了?
两位叔叔相继被削,眼下能挡住他太子前路的,就只剩下父王。
是何居心,一目了然,很难不去怀疑。
他是恨不得去城门把谢道远揪回来,问问他为人的良心何在,可到底还是听了周夫人的话,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半边屁股挂在圈椅上,明显坐不住。
周夫人也懒得说他,细细同他分析道:“无论圣旨是真是假,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陛下真要削你父王的藩,咱们身为臣子,坐在这儿等着便是。若为假,更不能动了,假的成了真的,岂不正中人下怀,给人家送一个意外之喜了吗。”
“意外之喜?”周世子一愣,蹙起眉,身子转过去问周夫人:“那……这番目的又为何?”
周夫人倒意外他能听明白了,反问他:“这次事发之后,谁会遭殃?”
周邝倒是很快明白了过来,心头一震,“母亲是说谢家?”
周夫人点头,“朝廷来的圣旨,除了谢家,谁见过。”说到此处不得不佩服,“若真如此,倒是一番好计谋。一石二鸟,成了,最好不过,能除了你父王这个大隐患。不成,单凭一个谋逆的罪名,便能把谢家连根拔起来,让你父亲失去一只臂膀。”
怎么都划算。
事先倒也并非没有苗头,上回裴元丘回凤城,怕是已经盯上了谢家。
谢副使还真就让他把谢家这个铁鸡蛋,敲出了一条缝。
周邝不以为然,“他谢副使也算得上臂膀?资质平平,不堪重用,我还纳闷父王当年是如何看中的他,以为瞧的是一个‘忠’字,如今好了,别说忠,他竟还敢转头把刀对准自己的藩主,谢家出了他这么个不忠不义的东西,简直就是佛头着粪,他却敝帚自珍,非要当自己是个人物。”
跟着谢劭在凤城里混了十来年,听多了,这会儿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周夫人当看猴一样,“你激动什么,我说是谢副使了?”
中州靖王府的臂膀,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谢副使。
而是谢仆射。
谢仆射乃进士出身,陛下平定江山的当年,便看中了他的才华和度量,亲自登门招揽。
谢仆射也没让陛下失望,一度替陛下在新朝和旧朝之间找到了平衡,让陛下了结了一块心病。
因此封他为左仆射,中书侍郎,行中书侍中之职。算是大酆开国以来被封的第一位左相。
谢仆射在位的那几年,为官清正,对上尽忠尽孝,对下不显官威,更是以惜才为名,曾为陛下举荐了不少能人异士。
至今朝中半数的臣子,怕是或多或少都承蒙过他的恩惠。这样的人,到了凤城王爷的地盘,怎么可能不让人防备。
周夫人继续道:“当年谢仆射辞官到了凤城之后,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本以为闲云野鹤了这些年,一不问朝政,二不与我王府有任何牵扯,当也不会被人盯上,如今看来,就算他不想招惹是非,隐遁避世,也还是逃不过,会被人主动找上门来。”
周世子听明白了。
他就说呢,谢道远何德何能……
可这一想明白,愈发不淡定了,“腾”一下从椅子上起身,“那如今该如何是好,谢道远此举便是要将谢家满门送上断头台。”这才想到了谢劭,忙同周夫人道,“孩儿敢同母亲担保,谢兄为人磊落,定不会与谢副使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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