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往东,他们可以翻山混入商路,再凭借一样的汉民相貌,熟知的凉州情形,混去凉州城外围。
虽然艰险,可他们竟也甘愿为了外敌去厮杀自己人。
一名斥候飞快打马奔来,近前报讯。
穆长洲勒马外围,耳中听完,点一下头,眼睛始终盯着厮杀场,倏然策马出去,驰至后方,张臂搭弓,接连射出两箭。
正中两个想要逃出的残部副将,二人前后摔落下马,喊都没喊出来。
他勒马回身,轻骑过处,残部余兵已经跪倒了一片,纷纷告饶。
胡孛儿“呸”一声:“内贼最可恨!告饶也不会留你们!”骂完喘气奔来他跟前,“没看见那婆子!”
“也快现身了。”穆长洲目光扫过四下,“除尽便走,回往城外清除混入的残兵,尤其是往中原的路径。”
这里端干净了,那些混入的不过少数,就好办了。
胡孛儿马上回头安排,领人回返……
报战的鼓声稍停,凉州城中却已静得快没声息。
舜音站在城上,细细理着各处送来的消息,知道真正的战事还没开始,但随时就要来。
“夫人。”一名斥候悄然接近,低低报上新探到的情形。
舜音看过他口型,眉心稍拧,没表露出来。
外面,兵马游走,忽而整肃起来。
她凝神望去,看见胡孛儿打马而过的身影,才知他的兵马已经赶回城外来清除残兵。
几乎同时,就见她安排送信往秦州的斥候快马而去。
尖利的笛啸声早已停了,四处拖拽的尘烟也逐渐远去,直至消散无影,被凉州兵马逐杀碾尽了。
舜音心头微松,眼里远远看见玄甲凛凛的身影快马驰来,披风翻飞。
她立即下去,刚到城下,穆长洲已策马入城。
他下了马,大步走来,站到她右侧,低声说:“这里一除,他们应该就要动了。”
舜音当然明白,那些残部不过是两面大军眼里的蝼蚁,拿来袭扰纠缠凉州兵马的手段,眼下被就此清除,动静也许还没传去双方大部,但也藏不了太久,或许马上就会压进。
那才是真正的战事。
她看了看左右,想着斥候刚刚报来的情形,压低声:“恐怕他们仍有兵马在调动。”
所以他们的兵马可能还会更多。
话音刚落,听见一阵缥缈不清的沉闷号角声。
舜音不确定地抬头。
一名兵卒自城外快马奔来:“西突厥大军推进了!佐史正严守关口!”
顿时城头又擂响鼓声,比先前急促万分。
城上守城将领匆忙奔走,呼喝安排,守军脚步阵阵响起。
舜音心头不自觉扯紧,手被穆长洲一把抓住。
“你仍守城中,继续与我互为策应,小心。”他松手要走。
舜音反手抓住他手指,下意识跟近一步,借着披风遮挡,抵近他身前,眼紧盯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穆长洲身稍转,挡着她,一手悄然揽在她腰上,低声说:“有你与我策应,先前的事不会再有,届时你也来接应我。”
舜音松了手。
穆长洲低头,动着唇,无声又说一句。
她眼一动,脸色忽缓,点点头。
穆长洲笑了下,走去翻身上马,看她一眼,疾驰出城。
瞬间后方兵马皆去,城头鼓声愈发擂响,通报大战已来。
天阴将暮, 风呼卷过北面横亘的关城。
沉闷的号角声停了,高竖的黄金狼头纛却已遥遥挥向关口。
轰隆马蹄声踏来,西突厥大部已直直压近。
先锋在前, 足有两部之众,皆是持轻盾, 持细弓的骑兵队伍。
两部首领用突厥语高喊下令, 当先一阵漫天箭雨, 直射向关城之上。
城上只竖起了一排草人,后方拦起一排铁盾,避过了弧落而来的箭矢,却并未反击。
西突厥两部先锋见状, 立即再进,直逼关城大门。
倏然城上人影显露,关城守军似凭空多出一倍,张弓满射。
猝不及防一阵箭雨迎头落来,敌军先锋瞬间受创, 有的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举盾, 摔落马下。
顿时下方首领呼喝后退,整兵防备。
穆长洲在关城上摆一下手, 守军齐齐架弓防范。
先前他特地下令按兵不动, 关口也没有增防,便是在等这一刻。
对面大军必一早就留意着关城,以为此处防范薄弱,果然重兵压来时很轻敌,竟敢如此直扑关口。
天眼看着昏暗下来, 一名斥候飞奔上关城,到他身后低低报上几句:“夫人送来报讯……”
双方领战首领原先皆不露面, 现在才探知情形,西突厥为可汗亲自率军,吐蕃则为手握实权的大相。
穆长洲盯着远处那杆狼头纛,下方隐隐露出了垂辫戴帽的可汗身影,果然是举国前来的阵势。
他转身下令:“吐蕃就快一并攻来,传令兰会二州,援兵即刻调动。”
张君奉领了军令,匆匆下城去安排。
斥候得讯而去,回报城中。
几乎同时,外面的狼头纛一摇,西突厥大军又再度攻来,马蹄震踏冲近……
天刚黑,东城门开了一半,方便往来斥候报信。
一行人悄然钻出,往外而行,脚步杂乱急切,仿佛是偷跑出去的,肩上还搭着包裹。
跑出没多远,暗处荒野里忽而钻出三两人影,直朝他们而来,用汉话与他们招呼:“你们都是跑出来的?城中如何了?”
一行人走了过去,看着都是普通百姓装束,却忽然动手,肩上包裹一落,自其中抽出兵刃,直袭向问话的几人。
舜音站在城上,很快,之前出城的一行人返回,扔下包裹,除了外衫,皆是斥候。
其中一人登上城头,向她报:“夫人推断不虚,果然已有敌方斥候接近,皆自吐蕃而来,本留了活口问话,但对方早有准备,自尽而亡,只从他们身上搜出些东西。”
双方交战,派出斥候是必然。舜音本以为揪出他们要颇耗些功夫,没料到对方已如此急切,被轻易一吸引就露了头,那只能证明对方大军已急切万分。
斥候将一件铁爪一样的器具送到眼前,是抓冰的工具。
舜音心一紧,西北之地开春缓慢,很多地方还冰冻着,这样的东西是他们攀援过冰潜入用的,吐蕃的兵马一定也能混入。
“总管已下令调动周边几州的援兵了?”她问。
斥候回:“是。”
舜音细想一下,快步下城:“将我所说消息回报总管……”她边下城边说了几句,继而吩咐,“马上通知南城门戒备,吐蕃一旦攻来,那里最危险。”
守城将领跟来,抱拳:“陆刺史已带官员守在那里,眼下城南民心尚稳,特地叫人来禀报夫人,请夫人安心。”
舜音脚步才停。
下一瞬,忽然一阵闷响传来,仿若从遥远天边传来的一般,听不真切。
紧跟着遥遥传来擂响的鼓声,她转头循声望去,正是自南城而来。
“报——”一名兵卒快马来报,“吐蕃大举攻来!正轰击关城大门!”
果然来了。舜音立即看向城上的守城将领:“快!”
穆长洲早已吩咐过,守城将领毫不迟疑,调兵支援南向……
连续几日,不见日升,唯有风急云沉。
夜色又降,北面关城上火光熊熊,四处弥漫着一股火油味,关城外的树木都被烧去了一片。
连续攻到今日,此刻西突厥的大军刚退,还不到一个时辰。
斥候在身边来了又走,穆长洲手里握着弓,站在城上,脏污的披风早已除去,盔甲在火光里映出冷光。
那日舜音给他送来消息,吐蕃斥候已潜入,除了陈兵关外,必会在其他地方混入兵马,而后互为呼应,大举攻来。
附近小道都已被他切断,西突厥和吐蕃如今消息难通,却仍能各在一边强攻不止,且毫不分兵,只攻凉州。
难怪是一副早有计划之态。
胡孛儿自后走来,喘着粗气:“都安排好了。”
“南向如何?”穆长洲问。
张君奉快步走近,回:“吐蕃仍在强攻!我们南面人马已快不够,兰会二州援兵按军令往南向深入,明早可至。令狐拓的甘州兵马急行迅速,今夜就能到了。”
穆长洲点头,眼紧盯着关外远处黑乎乎的大部暗影:“他们也在防范援军到来,连续几日无果,今夜攻势忽急,定是他们一早定下的猛攻之时。按吩咐行事,即刻便动。”
胡孛儿立即下城,城上的火把随即灭了两支,关口一暗,关门微开。
一串的黑影在他的带领下,自关内陆续牵马而出,摁马悄声,钻山绕行而去。
穆长洲在上方看着动静,直至下方那些人马全都出去,走下关城,翻身上马。
静静等了一瞬,关门陡然大开,他当先冲出,身后跟上浩浩荡荡的兵马。
霎时马蹄声急响,直冲向西突厥的大部。
敌军在暗夜里只以冷食休整,不过刚缓疲乏,没想到他们竟会突然杀出,且无旗无鼓,忙呼喝着起身上马。
穆长洲率人如风掠至,冲击上前,抽刀斩杀了一人,立即折返。
几乎同时,敌军后方也受到了冲击。
是胡孛儿先前带出去的人马。
暗夜里突来此举,犹如准备充分的一击,敌军各部纷乱,仓促应战。
层叠敌军中央的围帐里,可汗怒声大喊,各部才又迅速回稳。
穆长洲却已率军往回奔出,胡孛儿也自侧面一击就走。
敌军大部挥杀追赶而来,迎头一阵强弓劲射,箭矢直中马腹,前马摔倒,被后马踏过,不禁拖慢追速。
顷刻人马俱回,关城紧闭。
外面轰隆马蹄声杂乱至停顿,似略有迟疑。
穆长洲勒马停住,胸膛剧烈起伏,看一眼刚推着关上的大门,迅速下令:“趁这间隙,回援南向!”
两面外敌他早已暗中盯了多年,也很清楚他们也早就盯着自己,方才突然杀出又急回,西突厥可汗只会以为他精于算计,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然而重兵在前,纵有迟疑也不会太久,这间隙稍纵即逝,必须要快。
话音未落,他便已驰马往南。
张君奉早按命令率人等候在前,立即随他策马而去……
城下屋舍里,舜音只草草清洗了一下手和脸,走出门去,听见南面轰击关门的闷响似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连厮杀声都已能听见。
城周左右都是穿梭的兵马,守城将领们更是奔走不断,对她在此早已习惯,无人多问。
舜音来回走了几步,右耳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攻击动静,算着时日。
按急行军算,斥候往秦州搬来救兵,最快也要再有两日,但两面敌军的架势不容再等。
他们之前刚从长安回来,两面就已压来,可见也早就等不了了。
但周边援军就快到了,所以看攻势,今夜可能就是最危急之时。
“夫人!”一名斥候策马疾冲而来,捂着左臂,竟已带伤,“吐蕃又增援了兵马!关口就要被攻破了!”
舜音心一沉:“粗观兵马增了多少?”
“至少一倍。”
舜音立即上马,缰绳一扯,疾驰往南。
这样的架势,不像是针对一个河西,更像是针对整个中原王朝了。
南向一片火光,城外不时传出几句下令,马匹飞奔而过,是将领们在分头清除混入的吐蕃兵马,抵挡关口攻击。
舜音快马驰到南城门附近,迎面奔来几匹快马,马上的都是官员,惊骇未定地拦住她。
“总管夫人,不可往前了……”
轰然一声巨响传至,犹如巨雷猛撞,四下都静了一瞬。
舜音勒马转头,看向火光冲天的夜空,右耳里已听见铺天盖地的厮杀声。
眼前又飞快奔来一名斥候,向她抱拳:“夫人,关口刚破,吐蕃兵马往南城门杀来了!”
舜音定了定心,迅速理着思绪,她还要与穆长洲策应,必须镇定,手指紧抓着缰绳,飞快说:“不必惊慌,总管必有动作,马上传讯,东城门外也要布防,吐蕃兵马定会绕往东侧,以断援兵来路。再赶去最近的西城门,通知守城将领派人绕行往东,接应后续援军,以免援军被吐蕃拖住。”
斥候立即带讯而去。
舜音还未再扯马往前,面前已奔跑涌来守城兵马,严密拦在了道上。
远处的攻击,却似更激烈了……
西城门上安然无事,却也早听到了南城动静。
整座凉州城安稳没多久,又被惊动,惶惶不安的声音一阵一阵,自城中各处传出。
总管早有过吩咐,守城之际,得夫人命令就等同总管命令。西城门上的守城将领一接到斥候送来的报讯,马上安排人出城绕行,去等候接应援军。
阎家人也都在城上守着,派出了几个子弟,随同出城。
最后出城的人却是个女子,穿着胡衣,罩着披风,领了两个随从。
是阎会真。她在城上听到消息便跟着下了城,也无人阻拦她。
阎家自然对凉州附近都很熟悉,绕路接应不过小事。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大概是因为刚才南面的攻势前所未有,更别说北面还有一个西突厥也是重兵压城。
谁都看得出来,眼下已是最艰险的时刻。
阎会真心里忍不住紧张,坐在马上一路左顾右盼,本想仍往西去搬回鹘援兵,但想起舜音的交代,改了主意,还是跟随往东,向中原方向而行……
夜色里,凉州骑兵如利剑破风,直冲南向。
要往东过时,便已听见了南向的巨大动静,几乎震动四野。
穆长洲握紧弓,稍抬手,示意后方骑兵留意,吐蕃兵马杀进来了,那便也会往东而来。
骑兵顿时亮槊戒备,俯冲而去。
前方马蹄阵阵,果然冲来了身裹皮裘的吐蕃兵马。
然而未等他们缠上来,东城门方向忽杀来了两列凉州兵马,先行将这些吐蕃兵马缠住了,守城将领当先摇火示意。
张君奉在后惊喜道:“这里竟已布防过了!”
一看就知是舜音的策应,说明她没事。穆长洲心里微松,一夹马腹,策马更快:“直接过去,你领人往城中驰援,其余人随我驰援南面关口。”
张君奉当即分领兵马而去,驰向南城门。
南城门下激战正酣,城门被猛撞着,随时也将破开。
城上守军还在抵挡,吐蕃兵马却源源不断,今夜像是已将全部兵力都投入这一城之下。
攻城之时,甚至用死囚俘虏以血肉之躯做盾,杀来之势近乎疯魔。
陆迢让其他官员先走,自己还没来得及退去,转头寻到角落里的女儿,匆忙道:“快往后退,去寻夫人!”
他方才已听到舜音的声音了,虽隔着守军,但听她在指挥固守各处街道民舍,依然镇定。
陆正念是先前见战事不对,出来寻他的,不想刚来就遇上吐蕃破关而入,连忙随他往后退。
没几步,身后城门一声巨响,已被撞开。
城内守军一扑而上,仍有吐蕃兵马钻杀进来,几个吐蕃兵马见到陆迢身上官袍,直奔他们而来。
陆正念脸色煞白,慌忙拉着父亲躲避。
守军上前拦截,先后砍杀了好几人,只两人翻落下马避开。一人急匆匆地把刀架上陆迢颈边,用汉话大喊:“这是个刺史!快投诚!放我们入城,饶你不死!”
另一人拿刀指着陆正念,与涌来的守军对峙。
城门破开一道,那里的守军还在与试图杀入的吐蕃兵马厮杀。
陆迢要给他们拖延时间,稳心定神,故意道:“我不过一无权刺史,杀了我也没用。”
两个吐蕃兵对着眼前守军指来的兵戈只有心急,另一人拿刀往陆正念颈边送了送,汉话生硬:“你!你来说!投诚!不然杀了他!”
陆正念瑟缩着,看一眼父亲,却见父亲朝她摇了摇头。
她紧紧绞着手指,瞄着左右要上前的守军,拖延不语,直至对方架在她父亲脖间的刀又送一寸,才赶紧出声,故意将注意引来自己身上,努力抬高声量:“我、我乃天子臣民,岂可降于贼人!”
陆迢一慌,正担心她要遭难,忽来一箭,射中了身边的吐蕃兵马。
“放!”舜音的声音自对面路上传来。
只这阵拖延的功夫,守军已在对面不动声色地架上弓弩,舜音已驰马赶来,就在对面。
又一箭射来,挟持陆迢的吐蕃兵连中两箭倒地。
实在太快,一旁的吐蕃兵也中了一箭,反应过来便举刀,正要拼死朝陆正念砍下,又一箭射至,却是自城门处射来,顿时扑地不起。
随这箭而来的是城门外冲入的一阵快马,紧跟着是张君奉的喊声:“总管驰援已至!”
舜音朝那里看了一眼,立即策马往前:“拦门!”
守军即刻涌去。
张君奉刚带人杀去试图冲门而入的吐蕃兵,一马当先冲来道上,手上弓刚收。
陆正念发着愣,惊魂未定地看看他,被一旁的父亲焦急拉住衣袖。
张君奉下了马,一脚踹开方才被射杀的吐蕃兵,打量她两眼:“可以,方才说得不错!”
陆正念才回味过来,刚才最后那箭是他射的。
张君奉左右看看,四处都是兵马,也顾不上避嫌了,拉过她胳膊,往自己马上送:“快快,别站着了,上马就走!”
陆正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踩镫上马,眼都没处放,也忘了要走。
张君奉急着去抗敌,无奈道:“刚才也没见胆小,现在又这样了,难怪对我有意也说不出口。”
陆正念脸上顿时红成一片。
张君奉干脆在她马上重重一拍,转头又催陆迢:“陆刺史,上马走啊!”
陆正念的马奔了出去,他已快步赶赴城门去了。
陆迢赶紧接了一旁守军的马骑上,追上前去,一时竟不知该先顾哪样,惊讶问:“你竟对他有意?”
“……”陆正念无措地低着头,话更说不出来了。
陆迢往城门看一眼,忙道:“算了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南面关口处,又冲入一支吐蕃兵,却被迎头赶来驰援的凉州兵马撞上。
穆长洲策马在关内坡上,一到就下令迎敌,又掘山石严堵关门,再在两侧设兵埋伏。
自城门处被杀退的吐蕃兵边战边退往此处而来。
他抬手示意,立时身旁将领以火把摇动传信,伏兵尽出。
厮杀声大震,这些杀入的吐蕃兵退到此处,关门已被堵住,反成了前后被包抄之态。
关城外的吐蕃兵却又不止不休地攻来,试图再次冲破关口。
穆长洲张弓对准厮杀阵中的吐蕃旗帜,一箭射去,大旗落马。
阵中吐蕃主将大怒,喝骂着,藏身层层兵马中间,往另一头冲杀,试图杀出包围。
忽来一阵快马,自西侧而至,冲杀入阵,挥刀杀向敌军。
“甘州兵马至!”兵卒高声打马急报。
穆长洲收弓望去,隔着厮杀阵,一片火光中,令狐拓领兵已至,身着银甲,马腿裹尘,急行刚停,便已挥军入阵。
他转头吩咐:“传我军令,南面关城交由甘州都督指挥严守。告诉他,此战之后,才叫一雪前仇。”
兵卒领命而去,至对面禀报,只一瞬,令狐拓便看了过来。
穆长洲抬头看了眼浓重夜色,扬手一挥,率领兵马撤走,立即驰马回北。
半路遥遥看向南城门,只看到一片守军举着的火光,没看见那道身影,他没有停留,疾掠而去……
南城门上一片狼藉,好在敌兵终被清了出去,厮杀都去了城外。
舜音一手按在腰间匕首上,胸口还在止不住地起伏,听见外面喊甘州兵马到的声音,扶着城头看出去,只看到远远一阵兵马驰去的暗影。
张君奉疾步走来:“夫人,北面仍有强敌,总管是趁空隙而来,无暇亲顾,只着我捎句话给夫人。”
她立即回头。
张君奉道:“总管说,援军到时,就是反攻之时,先前所言仍然作数,请夫人放心。”
舜音缓一下呼吸:“那也帮我带句话给他。”
张君奉近前听完,没耽搁,马上下城,领了带来的人马又急赶往北。
北面关城也陷入战中,空隙果然转瞬即逝,西突厥重兵又再攻来。
穆长洲持弓登上关城,半分未停,又重新布防城头。
下方火油倾倒,燃着大火,西突厥却不管不顾,与吐蕃一样,以周边小部死囚俘虏为盾,搬石运梯,继续攻城。
胡孛儿抹着脸在旁怒骂:“真是疯了!”
不多时,张君奉赶回,在穆长洲身后道:“城外还在厮杀,但南面关口守住了。”
穆长洲点头,眼只盯着外面,喘着气,随时要再下军令。
“夫人让带回了话。”张君奉又道。
穆长洲才偏头看来:“什么?”
张君奉回得有些不解:“她说,她也安然无恙。”
穆长洲一顿,继而一笑。
他让传话给她,先前所言仍然作数,便是让她接应自己的话还作数,那当然是在说自己安然无恙。
她会了意,回了一样的话。
但一瞬笑便敛去,他盯着外面那杆狼头纛,声幽幽沉冷:“守过今夜,让他们明白,凉州永不可能再被围一次。”
第一百零四章
一清早的天又阴着, 风仍寒利,寂静荒野里,忽而奔过一阵快马急烈的队伍, 自东而来,直往凉州。
马上的人个个身着戎装, 灰袍罩甲, 腰配横刀, 是中原兵马。
封无疾领头在前,策马不停,生怕慢了。
返回秦州前圣人便有口谕,称如今河西与中原畅通, 眼下河西未定,中原边州要留意协防,不想还真接到了他阿姊的密信。
他接了信便调兵赶来,一点都没耽搁。
风里忽而传来了些微动静。
封无疾高抬手臂,示意后方暂停, 勒马扫视, 到底也是封家人,深浅习过兵事探术, 警觉心自不会少。
一边看, 一边悄然往前,他手按上刀柄,朝斜前方的沟壑接近。
里面忽而闪出两道人影。
封无疾刚要抽刀,却见二人后方又跟出一道人影,手一顿:“怎么是你?”
前面两个是随从, 挡着后面跟出的阎会真,她胡衣沾尘, 发髻微乱,一脸意外:“来的是你?”
封无疾刀按回去:“对,来的是我,你这又是做什么?”
阎会真快步走来:“我就是来找你的。”
封无疾不禁上下看她,忽道:“我当初竟说准了?你还真有专程找我的一日啊。”
阎会真愣了愣,记了起来,他上次来凉州时说过一句“那可说不一定,万一将来你真有事找我”,不想一语成谶。
“谁专程找你!”她愤懑皱眉,“若非夫人交代,我还不来呢,你跟不跟我走?”
封无疾一听是他阿姊交代,当即正色:“跟你走,马上就走!”边说边叫后方兵马跟上。
随从已将藏在沟壑下的马牵来,阎会真坐上马背,闷头朝前带路。
前两日阎家子弟已接应到兰会二州来援的兵马,她因是女子,被安排的离凉州最远,好避开仍在城外厮杀未绝的吐蕃敌兵,谁知偏又接应到他。
往前快要接近凉州,隐隐听见了风里传来的喊杀声。
封无疾刚要速行,忽闻几道快马蹄声冲来。他反应极快,一手伸出,扯过阎会真手中缰绳,往面前一拽。
阎会真吓了一跳,险些要摔落马,身下的马却已被他紧急勒住,紧跟着颈后被他一按。
一箭掠过,后方兵马察觉来袭,立时打马回身,迎着箭来的方向杀去。
封无疾扭头往后看,冲来的是几个身着皮裘的吐蕃兵马,人数少,顷刻就被他们这行兵马解决了。
忽听阎会真急道:“你快松开。”
封无疾回头一看,手还按在她颈后,赶紧松开。
阎会真抬起头,脸上泛红,没看远处那几个被除去的吐蕃兵马,强作镇定道:“走啊,吐蕃前几日已杀入关了,如今凉州城外还有他们的人,小心被拖住!”
封无疾这才明白她因何来此接应,点头道:“那快走。”
阎会真抬手抚了下颈后,瞥他一眼,更闷了,才又打马往前。
一路都在绕行,未至凉州城,又来快马。
阎会真惊魂未定,一听见声音便放缓马速,想要回避。
封无疾赶紧策马往前,拦去她前方,却见来的是两名凉州斥候,与当时去秦州送信的斥候衣着一致,才放松戒备,回头说:“无妨。”
阎会真停住,往前看清来人,忙道:“秦州援兵到了。”
两名斥候打马过来,其中一人递上信函:“夫人新来命令,接应到封校尉后,请封校尉沿此往北支援。”
封无疾接过拆开,确认是他阿姊字迹,还是密语写就,信中还不忘叮嘱他要作战小心,当即便要领兵跟随斥候北去,忽一停,看向身旁:“刚才那下可要紧?唉,算了,等我回头再说,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回话,领人匆匆就走了。
阎会真额角一跳,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了一句,又就这般走了,扭过头嘀咕:“谁要等你回头再说。”
说完便领随从赶回凉州,等她再瞥去一眼,只见他身影在马上已远去不见了……
凉州城外的交战一直没断。
南面关口虽已被封上,吐蕃大军却仍狂攻不止,之前杀入的吐蕃兵马借着凉州大部全力抵挡关口,逃逸出几支,无力正面冲击凉州城,便在城外四处游走袭扰。
舜音自城南返回,快步登上东城门的城头,远远望去中原方向。
守城将领近前,见她身上那件男式的圆领袍衫一直没换,已然沾染了血迹尘灰,又连日奔波不断,抱拳劝道:“夫人可回府休整再来。”
“不必了。”舜音刚说完,右耳听见一阵隐约的厮杀声,立即循声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