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远,她心道,可能还会多出更多类似的姑娘……
忽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拦在车前报:“军司,东城门外有人闹事!”
马车一停,舜音收心,右耳靠窗听着。
穆长洲问:“闹事何须来报?”
来人回:“那人扬言是秦州官员,非要入城来见军司。”
舜音听到秦州二字就已掀起帘布,穆长洲朝她这里看了一眼,下令说:“去东城门。”
车马不停,即刻赶往东城门处,到达时已过午间,烈日偏斜在空。
舜音从车上下来,看见东城门处有兵卒守着,除了寥寥过路旅人,没什么百姓,城门外却像是人更多,一队守军已横栏在那里。
穆长洲将马缰抛给左右,向她递来一眼,往外走。
舜音立即跟上他,快步走出城门。
横栏的守军即刻让开,她不自觉抢先一步,走到了穆长洲前面,一眼就看到跨马而来的人,身着绛色衣袍,腰佩横刀,一张脸俊秀带气。
舜音陡然见到他,先是一喜,继而满心诧异:“无疾?”
来的竟是封无疾本人。
封无疾立刻看到了她,飞快下马走近:“阿姊!”刚说话,眼就要红了,他一把抓住她衣袖,“可算又见到你了!”
舜音暂且顾不上情绪,推着他走出去很远,才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封无疾站在她右侧,看看那些守军,小声回:“上次收到你信我便想来了,多亏圣人给了晋升,也才有了空闲。当初送嫁时就说好要来的,拖到今日我都嫌晚了!”
舜音说:“那你闹这么大动静?”
封无疾低语:“自然要闹,我这般闹,才是对中原官员不好随意进入凉州的情形一无所知,否则岂不是暴露你我互通消息之事?”
舜音往后瞥一眼,心想你装得是像,可偏偏在他面前装,他什么都知道……
封无疾这一路来得不易,自打入了河西地界,一路都是询问盘查,前面的会州还说让他过了也入不得凉州。现在终于见到舜音,他才松了心,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阿姊过得好不好?我前日听说凉州有敌来犯,匆忙赶路,生怕你有险。”
“没事。”舜音心想来得真巧,早晚半分都碰不上。
封无疾声又压低:“你上次在信中竟说嫁给了穆二哥,我委实吓了一跳,此番是不得不亲自过来了。”
舜音还道他怎么在回信中丝毫未提,原来早就打算来了。
封无疾皱眉:“怎会是穆二哥?”话到此处,忽见那些守军都退回了城中,只剩一人立于舜音身后,远离这里一截,他扫去一眼,只觉对方身姿英伟挺俊,看着陌生,也不知是哪位凉州官员,低低道,“算了,先不说那些,至少他是文人出身,应会对你礼数周到、软言软语……”
那人依然远远站在舜音身后,封无疾嫌碍眼,多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突然瞪大了眼睛,抬声说:“你、你是穆二哥?”
穆长洲站到此时,才冲他点头:“多年未见,无疾长大了许多。”
“……”封无疾话都说不出来了。
舜音默默看一眼身后,早料到会是这样,礼数周到、软言软语,哪还与他有关……
自东城门处回到军司府,天都快黑了。
府中侍从奔走忙碌,只因多了一位客人。
穆长洲下马,朝昌风招手,低声吩咐,让他入总管府报,就说夫人亲弟来探亲,并非有官事而来。
舜音从车上下来,跟到他身侧,轻声问:“可会麻烦?”
穆长洲低声说:“亏他来的是时候,如今这不算什么难事。”
毕竟如今权柄已经收回。
封无疾跟着入了府门,打量四下,又看看穆长洲,脸色有些复杂,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远远站着。
穆长洲转身先行:“不必拘束。”
舜音回头看弟弟一眼,真没见他这般拘束过,转身说:“往里说话。”
封无疾跟上她,像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
直到后院门外,胜雨领着几个侍女出来,见到有客到此,顿时止步。
穆长洲停在院门口说:“夫人亲弟不是外人,与夫人在院中叙话无妨。”
胜雨赶紧领人退去。
正是亮灯时间,后院里东屋与主屋一边一处,灯火通明。
封无疾没往里走太远,只跟上走廊,眼见阿姊在前,停在东屋外面等他,而未去主屋,远远往东屋窗内一扫,似还有床榻,忽觉不对,忍不住道:“你们……”
穆长洲和舜音齐齐回头。
封无疾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你们……竟分房?”
“……”舜音一愣,才意识到将这给忘了,脸上不觉微热,暗自找着理由。
身侧一暗,穆长洲走近她身侧:“你阿姊前些时候出去观风物……”他语气沉缓,替她找了理由,“肩上不慎落了些伤,我怕碰到她伤处,才特地叫人分了间屋子出来。”
封无疾立即转了注意:“阿姊伤哪里了?”
舜音看一眼穆长洲:“左肩一点小伤。”
穆长洲目光落在她脸上:“是小伤,很快就好了,自然很快就住一处了。”
舜音迎上他黑沉沉的眸光,心口一跳,心想狡猾,低低接一句:“嗯。”
封无疾这趟来连个随从都没带, 只身前来,没有半点官员样。
来的时候倒是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不想被那分房的事一打岔, 最后什么也没说成。
不过来的确实巧,至少总管府赏赐的佳瑶美宴派上了用场, 刚好为他接风洗尘了。
他来后什么要求也没提, 只在军司府里待着, 每日就在舜音跟前说说话,连府门边都没迈出去过。
一连几日,连胜雨都觉得稀奇,早上去东屋里伺候时说:“封郎君今日早起, 又只在府中待着。”
舜音心知他是谨慎,顶着个中原官员的身份,想要随处走动是没可能了,干脆也就这般待着,问道:“城中这几日如何?”
胜雨回:“城中很热闹, 听说明日还会有庆贺战胜的庆典, 这两日正适合出去。”
舜音往外走:“我去找他。”
走出东屋房门,她先朝主屋看了一眼, 那里门开着。穆长洲肯定在忙, 如今他收回了兵权,送入的军务又多了,大约一清早起身时就在处理了。
她没多看,转头出了后院。
封无疾住的离后院不远,早起无事, 正在屋前空地上练刀。
舜音过去时,刚好看他收了最后一式, 点评说:“比以往精进不少。”
早年在封家,父亲和大哥也总练刀练枪,她见得多了,自然懂一些。
封无疾擦着头上的汗过来:“穆二哥平日练不练这些?”
舜音摇头:“我没见他练过。”
封无疾思忖道:“他变化这般大,又任了武职,不可能不下苦功,瞧他那身形,说不定功夫都下在了暗处。”
舜音问:“怎么,你还想与他比试一番不成?”
封无疾立即摇手,一副抗拒样。
舜音忽觉他古怪,这几日也没见他与穆长洲走近,暂且没提,问他:“你打算就这般闷着?”
封无疾叹气:“我自有数,见你都好就够了。”
他是不想给他阿姊添麻烦,如今中原与凉州是这么个情形,说都说不清楚,只在府中待着好了。
舜音想了想:“领府上人跟着,在城中街上走走无妨,你来探亲,只在府上才惹人奇怪,岂非欲盖弥彰?”
封无疾一愣,心想也是,立即点头:“那我去换身衣服来。”
舜音往府门外去,嘱咐胜雨准备车马。
不多时,封无疾就出来,换了身水绿衣袍,正衬出他年轻意气。
舜音站在大门前,笑了下:“还真有晋升校尉的模样了。”
封无疾跟着笑:“阿姊高兴就好。”
舜音是觉努力已有回报,便证明她做的事有了进展,带笑走下台阶,刚好眼前来了一行兵马。
是胡孛儿和张君奉,二人身上甲胄未退,显然从关外赶回不久。
见到舜音,二人抱拳见礼,离得不远不近,实在是被她回敬多了,习惯了保持距离。
“来请军司前往清查战利俘虏。”张君奉道。
胡孛儿眼尖,已瞧见舜音身旁的封无疾,嚷道:“哟,这不是封郎君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凉州了!”
封无疾早看到他,想起送嫁时的情形还不悦,拂袖不做理会。
胡孛儿自觉无趣,挠挠胡须,眼瞅着舜音在场,也不敢说什么,可不想再被噎了,忽而扭头看向府门。
舜音跟着看过去,就见穆长洲走了出来。
他身上袍衫收束,护臂紧绑,一出来就看着她:“要出门?”
舜音说:“只在城中转转。”
穆长洲走近:“应当顺路,可以一同前往。”
话音未落,封无疾竟后退了一步,忙道:“穆二哥忙吧,我与阿姊只转转,不必陪同。”说完扯一下舜音衣袖,示意她上车。
舜音不禁看他一眼,回头说:“你既有事,还是先忙吧。”
穆长洲停住,看一眼封无疾,他来了几日都没怎么在自己眼前出现过,终日只黏着舜音一人,脸上却也没什么表露:“那待我回程时再说。”说完走去自己马旁,翻身上了马背,又在舜音身上看一眼,才朝胡张二人招手,往前走了。
胡孛儿和张君奉立即上马,领着人跟上他。
走出去一段,胡孛儿才怪异道:“方才那封郎君是怎么了?”
穆长洲眼神略沉,答非所问:“以后客气些,他已是朝中昭武校尉了。”
胡孛儿诧异:“嗯?”
张君奉也惊讶,回头看了一眼舜音,又看向穆长洲,低低说:“没想到啊……”
没想到这落魄到底的封家,竟有起色了?
眼见一行人走远,舜音才问:“你方才做什么?”
封无疾张张嘴,想说什么,摸一下鼻尖,又改了口:“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变化太大了,不只是模样变了,整个人都变了,就像是从一个本分文人变……”
“坏了。”舜音接话。
封无疾转头看看两边:“你们是夫妻,这话可是你说的。”
舜音打量他,来时就觉得他像有话说,也不知是不是感觉错了,转身说:“算了,先走吧。”
凉州城里果然很热闹,毕竟一战既定,百姓们正当振奋。
车马都停在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上,胜雨领着随从,远远跟着夫人姐弟在街上闲走。
封无疾边走边感慨,当真是繁华不下长安,又听城中百姓谈论军司如何两日退敌,更觉不可思议。
若非亲自来这一趟,他绝对要以为当初的穆二郎换人了。
街头有一处在卖小玩意的摊点,最上面堆了五颜六色的一堆彩石子,上面还刻画了不同纹样,摆在一起,如同棋子。
封无疾经过,连忙拽住舜音衣袖,小声说:“阿姊快看,早年我们在家中也玩过这个,当时族兄弟们一起,好似排兵布阵一般。”
舜音停下,也记了起来,幼年时胡乱玩闹,却也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学到了东西。
后来她父亲又开始探索传递消息的门路,告诉他们,明面战场之后,尚有另一片暗处战场,藏于人后,以窥先机……
封无疾不知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论这些,还是阿姊厉害,我不一样,小时候总被大哥训……”话到此处陡然一顿,他看看舜音。
舜音脸色已淡,想起英年早逝的大哥,没有言语。
封无疾后悔说这个了,连忙推她进一旁门中:“不走了,进去歇歇。”
旁边是家酒肆,此刻时候已经不早,没什么客人,刚好安静。
封无疾在僻静角落里坐下,只要了茶点,专拣舜音喜爱的清淡口味挑选,在这一角,正好方便说话。
他低声说:“我早想说了,一路走来发现凉州情形并不明显,阿姊能传给我那些,一定很冒风险。”
即便僻静,他也将话说得半明半暗,是说凉州军情不明显。
舜音心想自然不明显,谁都能见到那还叫什么军情,低声回:“也不算太冒风险。”总不能说她已与穆长洲绑在一处,这里面还有他的功劳……
封无疾担忧低语:“若实在危险还是算了。”
舜音正色:“不能算了。”她淡了口气,声音极轻,“封家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封无疾看到她脸色,闭了嘴,知道那是她过不去的坎。
沉默片刻,他忽又想起一茬,凑近问:“对了,阿姊可认识宋国公之子?”
舜音顿了下才想起那名字:“虞晋卿?”
“对,就是虞晋卿。”封无疾端着茶盏奇怪,“以往与他并无交情,他上次来巡边,去了秦州,竟与我转达了母亲在长安的近况,还说会替我们多照顾母亲。”
舜音回想那人模样,也觉奇怪,思索一下说:“我看他也能相处,只是非亲非故,没必要受其恩惠,你与之来往多注意就是了。”
封无疾点点头。
忽觉有视线落在这里,他扭头就见一个身着胡衣的姑娘盯着这里,忍不住问:“那姑娘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
舜音顺着他目光看去,认了出来,是阎会真,坐在另一头更靠里的地方,身后跟着一两个随从,似乎是刚来的,先前没看到。
舜音本想点个头,算作招呼,不妨她忽然起身,走了过来。
直到跟前,她开口道:“刚才在外面见到夫人,我便跟来了。夫人是一个人来的?军司可有同行?”
封无疾在旁皱眉,这不还有一个人吗?
舜音说:“我与舍弟同来,军司没有同行。”
阎会真瞅了一眼封无疾,接着问:“那军司可会过来?”
舜音摇头:“应当不会吧。”
阎会真像是要说什么,脸色有些失望,扭头说:“那夫人安坐吧,不打扰了。”
封无疾盯着她坐了回去,对舜音道:“她方才来,一共与阿姊说了三句话。”
舜音说:“你数这个做什么?”
他接着道:“有两句都在问穆二哥。”
舜音牵一下嘴角,他还挺细心。
封无疾盯着那边:“这般明显,我看她定是对穆二哥有意了。”
这确实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也难怪会被他看出来。舜音低声说:“那是当地豪族阎家之女阎会真,兴许是有事。”
封无疾压声凑到她耳边:“不管那什么真,你与穆二哥已成婚,他就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叫别人钻了空子,否则千里迢迢嫁来却过得不好,叫我如何放心!”
舜音眼神一动,什么叫“他就是再怎么样”?
封无疾还未往下再说,却见阎会真又朝这里看了一眼,皱眉说了句:“可恨……”
他只听见个大概就已不满,问:“阿姊听到了?”
舜音左耳对着那边,毫无所觉:“什么?”
封无疾已经有气,他最受不得别人说他阿姊,何况还当他面说。
胜雨忽然自外走入:“夫人,军司返回了,经过此处,说要接夫人一同回府。”
舜音意外:“接我?”
忽而想起他临走前说待他回程再说,竟然回程就来了,刚刚可还在人家面前说他不会来……
刚想说“不必了”,胜雨已催:“夫人快请吧,军司在等。”
阎会真似乎听到了,一下起了身。
封无疾推一下舜音胳膊:“阿姊先回,我有事,稍后就来。”
舜音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眼见胜雨在催,只好起身走了出去。
车都已引到店外了,穆长洲打马在旁,只身返回,没带一人,看她出来,朝车看去一眼,示意她上车。
舜音看他两眼,想问突然来接她做什么,看看路上都是人,还是没说,登上了车。
等她掀起窗格帘布,朝酒肆里看去,居然看见封无疾直直朝阎会真那里走去了。
阎会真确实想出去见军司,却见面前来了个男子,正是军司夫人那位弟弟,不禁停住。
封无疾一走近就道:“你莫非对我阿姊不满?”
阎会真一愣,反问:“我对她有何不满?”
“没有不满你方才说可恨?”
阎会真没料到被他听见了,低声说:“你懂什么,就是挑不出不满才可恨。”
封无疾没听清,压着声说:“我阿姊与你们军司情投意合、恩爱美满,你若有事就找我,我为你传,不必找我阿姊,更不必找你们军司;没事更好,不必找了。”
阎会真脸一下燥红,环顾左右,还好四下没什么人:“你、你什么人,我为何要找你?”
封无疾不高不低道:“昭武校尉封无疾,我只与你私下说这些,你心知肚明就好。”
他琢磨着姑娘家脸皮薄,两句话还不就明白了。他也不高兴着呢,也就念在她阿姊孤身一人在此,到底要给本地势力三分薄面,否则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客气!
阎会真双眼瞪大一圈,哪遇过这种事:“你……”
封无疾接:“你无事就早些回去吧。”
“我……”
“我也只说到这里了。”说完他还抱拳见了一礼,转头走了。
阎会真脸已气到红透,瞪着他出了门,愣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车马返回军司府。
舜音走入后院时,右耳听见身后脚步声渐渐清晰,往后看一眼,穆长洲跟了上来。
“他怎么回事?”他忽然问。
舜音一停:“什么?”
穆长洲走近:“无疾似在避着我。”
舜音自己也觉得古怪,随口说:“没事。”
穆长洲声沉着:“他再这样下去,我岂非连你面都难见了。”
舜音下意识看他。
穆长洲迎上她视线,伸手在她腰上一推,入了东屋。
舜音一愣,就见他将门合上,人被他一手带着,直到软榻前,又被摁着肩一坐。
他自衣襟间摸出一只扁圆的小盒,是伤药,垂眼看着她:“伤如何了?”
根本没等她回答,他已伸手过来,挑开她衣襟。
左肩顿时露了出来,舜音手拢一下,语气略急:“我这几日都上过药了。”
那片左肩已消肿,看来是好好上了药,几日下来淤血散尽,只剩了一小片青紫。穆长洲看了一遍,手指掀开圆盒,低声说:“音娘万事不靠人,我总得礼数周全。”
舜音顿时掀眼看他,就知道他早把封无疾的话给听去了。
蓦地肩上一痛,他手已推了上来。
舜音皱眉,伤势虽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他力道太重了,还是疼。
那只手在她肩头一下一下地重揉,常年拉弓的手,早已不再有文人的细腻,掌心指腹微糙,每一下过去,都似要在她肩上带出一阵轻颤。他另一只手按在她背后,仿佛不让她逃一般。
又是一下,她吃痛,人往前一倾,一下撞到他身上,侧脸正贴在他腰腹间,只觉贴到一片紧实,立时身一顿,呼吸又快又急。
他也顿住了,似低了头,声音就在她头顶:“最后这点,揉开就好了。”
舜音右耳里被他声音撞入,沉甸甸的,抿住唇不做声。
穆长洲低着头,看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耳边到颈后都一片红,手上不觉放轻,那片肩头滑腻,被他的手推揉过去,变成一片艳红。
远远的传来了说话声,封无疾在问:“我阿姊呢?”
胜雨回:“应在房中。”
舜音才赶忙坐正,低声说:“好了,真好了。”
穆长洲竟笑了一声,手仍又揉了一遍,才终于从她肩头拿开。
封无疾就在后院门口,好一会儿,才看到他阿姊快步出来,一手还拉着衣裳,奇怪问:“阿姊这么早回房了?”
舜音眼神四下一看,遮掩说:“没什么,我还没问你,你跑去找阎会真做什么?”
封无疾低声道:“阿姊也知道,当初我们在长安,多少也受过别人白眼,这种外人要钻空子的事我可不让。”
舜音不想回忆那些,蹙眉说:“说那些做什么。”
封无疾“哼”一声:“也就那混账番头我懒得理,就她,根本不是我对手。”
关外人马全回, 战事彻底平定,凉州城中已然恢复了原样,只大街之上热闹未停。
到了次日, 更为热闹,连军司府里都能听见城中的喧闹声。
临近傍晚, 舜音对着妆奁铜镜, 一手揭开衣领, 看了看左肩。
已经不疼了,力道重也有力道重的好处,只是太重了,肩头到现在都残留着他手上力道, 抚过时还微麻。
外面,胜雨在隔着门高声唤:“夫人,该出门了!”
舜音赶紧整理好衣裳,起身出去。
今日城中有庆贺战胜的庆典,她本不想凑热闹, 只是为了带封无疾出去走动, 才打算出门。
一出去,她习惯般先看了眼主屋。
胜雨看见她眼神, 禀报说:“今日庆典由官署安排, 军司已被官署请去宴饮,临走前特地留了话,说照旧会等着夫人的。”
“……”舜音瞬间想起昨日他说连见她面都难了,这话留得也太故意了。
封无疾正在府门外等候着,很快看到他阿姊出来, 忙迎上去。
舜音走近时说:“今日可别再与人较劲了。”是说他去找阎会真的事。
封无疾昨日回来就已被她说过一次,都无奈她怎么对人家要钻空子也不心急, 撇了撇嘴:“知道了。”
天将擦黑,城中大街正当喧腾,四下灯火明亮,亮若白昼。
穆长洲身上袍衫整肃,信步自官署中走出,身后跟着胡孛儿和张君奉,还有一串的官员,皆是赶来向他道贺的。
“军司威名振赫,今日庆典也是为你所办,理应留下多饮几杯。”有官员挽留说。
穆长洲向来不喜官场逢迎,却又对这些游刃有余,伸手牵了自己的马缰,话说得不冷不热:“此战不是我一人之功,岂能我独贺?诸位请便,我先行返回了。”
官员们都道他是谦虚,这是在说将士们也劳苦功高啊,只好抬手礼送。
穆长洲翻身上了马,朝张君奉和胡孛儿递去一眼。
二人会意,反身留下,替他与这些官员继续宴饮,互相对了个眼色——
军司近来好似很惦念府上,一无事就回去了。
穆长洲扯马返回,身后紧跟着几个弓卫随行。
本已往僻静道路而去,他想了想,忽而摆手,遣退了弓卫,马缰一扯,转向往大街上而去。
大街之上人满为患,道路两侧都是围观典礼的百姓。
封无疾寻了个人稍少的地方站定,小心护着舜音,凑近说:“阿姊若觉不适,回去也行,也不是非得看这些。”
舜音抬手捂了一下右耳,每逢这种嘈杂环境总有些不舒服,但还能忍耐,轻声回:“你难得来一趟,多看两眼,只当多了解一些这里情形,也未尝不好。”
封无疾这才扭头去看大街。
街上乐音阵阵,一队胡人牵着骆驼而来,上面坐着好几个乐人,有的吹奏胡笳,有的击打小鼓。
胡乐欢快悠扬,后方紧跟而来一群旋转舞动的胡姬,抬手晃脖,裙摆翻飞。
近处又有胡人在喷烟戏蛇,不时惹出阵阵惊呼。
乐声、笑声、吵闹声,拍手叫好声,混成一片,到处都是走动的人,放眼望去尽是胡衣,说话都夹杂许多胡音。
封无疾回头,皱着眉小声说:“虽说是丝路要道,胡汉混杂,可汉衣者少之又少,都很难看出还是国中之地了。”
舜音看见他口型,立即摇头。
封无疾闭了嘴,自然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
身侧似有人走近,舜音余光瞥见一道身着胡衣的女子身影,扭头看去,意外道:“阎姑娘?”
来的是阎会真。如昨日一样,她只带了一两个随从,像是刚从不远处挤过来的,一只手还在抚着衣摆。
封无疾一转头看到了她,顿时站直,防备一般,但随即就见舜音朝他看来,想起了她的交代,只好忍住了,一双眼在阎会真身上扫来扫去。
阎会真瞥他一眼,开口说:“我是特地来找夫人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周太吵,舜音只能读她口型,转头见一旁有个巷口,朝她示意,先走了过去。
阎会真又瞥一眼封无疾,跟入了巷口。
封无疾只能走过去拦在巷口,背朝里,脸朝外,替她们隔开杂人。
巷中灯火暗了许多,也没人经过,正好说话。
舜音问:“找我有事?”
阎会真瞅着封无疾背影,口气不好:“西州快马寄来了封信,要交给军司,我昨日原本想亲手送到军司手上,但有些人口出狂言,竟让我去找他,我偏不遂他愿,今日既又碰上,干脆就交由夫人好了。”
她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舜音接了,看一眼巷口站着的弟弟,低声说:“昨日是他之过。”
封无疾在巷口听见,不自在地晃了一下身,没回头。
阎会真闷声道:“还有些话,我干脆就与夫人直言好了。”
舜音看着她:“什么话?”
阎会真犹豫一下才开口,声更闷了:“想必夫人也听过我们阎氏一族敬重文人,我少时曾见过军司中了进士返回凉州的模样,才仰慕他至今,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舜音眼神微动,没料到她会毫不避讳说这些:“这又何必告诉我?”
阎会真鼓鼓腮:“你是军司夫人,何况……”她想说何况军司对你又不一般,早在围场时就看出来了,他眼里话里都只留意她一人似的。
昨日被封无疾那一番话弄得她头闷心恼,此刻才一股脑倒了出来,说完她就转身:“我走了。”走到巷口,打封无疾身边经过,她特地又“哼”一声,才出去了。
舜音捏着信,跟着走出巷子。
封无疾眼看着阎会真走远的身影,压着声与她说:“少时算什么,少时你还亲口说过与穆二哥不是一路人呢!”
舜音冷不丁被他提起这茬,又想起阎会真的话,竟觉微妙,自己不觉得他当初文人模样有多好,却恰恰是别人的心头好,拎拎神,低声说:“你去送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