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丢下你的,出去了我就有主动权,我会来救你的啊,救不了你我跟你一起去死!”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去死!明明只要你今天死了,我就一定可以活了,你去死吧阳阳,你去死吧——”
“你早就该死了,你就不应该出生……姜曜,你早就该死了!”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很喜欢我的!他最喜欢我了!”
“喜欢你?别开玩笑了……”
“是你的毁了我的人生!你和姜衡一,你们两个人都不该活着!”
监控室中的人都愣住了。
白医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平复心情,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段换了谁听都受创的对话,只是写到一半,她还是没忍住,重重地将笔拍在桌面上。
“什么抢名字抢人生!这他妈都是家长小时候给他灌输的吧!”
“自己懦弱无用,又因为一直对优秀的妹妹怀有嫉妒之心没办法真正相信妹妹,一加一小于零了都!但凡他对妹妹能够多点信任,都不至于……”酿成悲剧。
白医生的声音弱下来,内心深处一阵无力。
明明从哥哥的表现分析对妹妹也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啊……
这该死的家庭教育,这些该死的恶人,这该死的第三害!
“等这事结束,给这个房间的所有人都安排心理医生看看吧。”白医生做出专业的指导,“做个疏导,或许能帮他们早点缓过来。”
房间中死一般的寂静。
姜妈妈已经松开的了姜曜的手,不是她不想再握着女儿了,而是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怕伤到女儿。
修剪干净的指甲仍旧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掌心的刺痛让姜妈妈勉强保持住理智。
她拼命告诉自己,忍住,姜明已经死了,大哥一家已经遭了反噬,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现在重要的是保住两个老人,以免他们受到过大的刺激遭不住。
姜爷爷和姜奶奶真的呆住了,尤其是姜奶奶,姜曜被关进木屋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明明刚才说了什么?
让妹妹,去死?
是明明说的吗?是不是她听错了?她老糊涂了?
姜爷爷比姜奶奶好上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发青,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
畜生……
“畜生啊!”
他一口气堵住了嗓子眼,呼吸不上来了,脸色由青转紫,发出嗬嗬的呼吸声。
还好姜衡一早有准备,守在外面的医疗团队冲进来,立刻给他做了急救措施,用科学的手段帮他理顺了这口气。
姜大伯母和姜大伯这次没有还嘴,他们再蛮横也没法在这个时候还理直气壮,只能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看看,等到明明被姜曜害的那一幕出现,他们就能回到谴责方的角度上。
再怎么说,姜曜都没死啊。
现实中的夜幕又一次降临,整个副本也来到了尾声。
姜曜放在膝盖上的手从自然蜷缩到收紧,再到紧握成拳,最后漠然的面容也浮躁起来,隐隐地泄露出恐惧。
她最不堪的一面要来了,看到那一幕后,现在还在心疼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还会接受自己吗?
看到她用其他人的生命铺路让自己活下去,会用失望的眼神看她吗?
她成了杀害姜明的凶手,爷爷奶奶以后每看到她一次,是不是都会痛苦一次?
还有大哥哥,他多了一个杀了很多人的妹妹,要是因此不能再往上升了,他的仕途就被自己毁了……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姜曜猛地从无限下沉的思绪中抽身,恍惚地转头看向身后。
傅醒低头看着她,“出去走走。”
姜曜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母亲,姜妈妈这才发现她神情上的不对,翻涌上来愧疚与懊悔几乎将心房填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去吧,是妈妈没考虑周全,本不应该让你再经历一遍这样痛苦的事情的。”
姜曜摇摇头表示不是她的错,但也起来了,朝门口走去。
其他人目送她单薄的背影离去,姜爸爸叫住了跟上去的傅醒。
“傅……小傅,麻烦你了。”
姜爸爸本想说更多,但看到傅醒认真的双眸时又觉得多余,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现如今,恐怕是他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更懂得怎么跟姜曜相处吧。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傅醒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跟着姜曜出门。
一离开公寓楼,冷风便呼呼地扑过来。
平安小镇里的人走了大半,此刻看起来很是冷清。
小镇内仍有特警驻扎值守,不过都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到姜曜和傅醒出来也没有上前盘问,或许是现在不管了,又或许是早就接到了不用过问的通知。
姜曜一直走到广场才停下来。
她抬头,看着保留下来的排行榜。
自己的名字挂在第二位,黑色的底,猩红的字,看起来不是值得炫耀的战绩,更像被通缉了。
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冷空气,姜曜回过头,和后方的傅醒面对面。
“你的家人呢?”
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傅醒基本都在她的这个房间里,没怎么出去过,他的家人都不介意吗?
“先回去了,他们是老师,带毕业班,要上课,请假太长时间不好。”
傅醒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单纯的回答姜曜的问题,没有埋怨也没有遗憾。
他都回来了,和父母面对面坐着也没什么话好讲,不如各忙各的。
今晚天上不见月光,也不见星星。
其实也不单单是今晚,绝大多数时候这片天空都是看不见星星的。
漆黑的夜空下,两人并排着在广场上慢慢散步。
姜曜问:“是不是每个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都会习惯自己一个人,没有家人陪伴也没关系呢?”
傅醒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回来,你的家人没有多陪陪你就回去了,你看起来也不难过。”姜曜回答。
这番话孩子气十足,带点她身上许久未见的天真。
傅醒听明白了。
姜曜不是在问他,而是变相地在问她自己,能不能习惯一个人,没有家人也陪伴也没关系。
他沉默数秒,回答:“不是的。”
姜曜看过去,傅醒很认真地回看她。
“只有本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的人才会习惯自己一个人,其他人无论多大年龄,都不会习惯。”
“我看起来不难过是因为我和我的父母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我不需要他们陪伴我,他们也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陪伴他们。”
“你不一样。”
“你很需要家人,你的家人也很需要你。”
姜曜停下脚步,嘴唇微微抿紧。
夜晚的风将沉重的衣角都吹得晃了晃,凌乱的发丝在她耳边乱刮,拂过眼睫,又落在唇边。
“总能习惯的。”姜曜试图证明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本来他们也会早一步离我而去,既然以后我的能习惯,现在也能。”
傅醒摇摇头,“那时候,已经有新的家人陪伴你接受他们老去了。”
他的语气很笃定,仿佛姜曜就是一个不能独自生活的黏人精。
姜曜深呼吸,闭上嘴巴,身体绷紧得更厉害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再交谈。
当绕了一圈,回到通往南区的巷子口时,傅醒忽然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姜曜蹲下来。
他的行为很突兀,语气却仍然是一板一眼的。
“要背吗?”
姜曜停在蹲下来的脊背前,垂眸看着他的背影。
头发还没来得及修理,发尾仍旧长长地拖在后面,因为穿着毛衣,一部分挂在脖颈上一部分被静电吸在宽大是高领上。
肩膀又平又宽,撑着没有拉上拉链的长款羽绒服,羽绒服衣摆半垂在地上,柔和地堆出一个“欢迎光临”的弧度。
他的举动打破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姜曜重新开口,接着之前的话题,语气有些冲:“你刚才的意思是,我可以找一个新的家人吗?只要有新的家人陪伴,以前的家人不要我了也没关系,是吗?”
“不是。”
否定答案。
姜曜再次抿起唇。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去习惯一个人。”
背对着她的声音说得很慢很清晰。
“姜曜,异次元的一年时光对你来说才是意外,它只占你人生中很小很小一部分时间,这样短暂的一个意外不能抹除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十七年。”
“十八分之一,就算它再不堪,也只是涂黑了你人生中的0.05。”
“等你十九岁,它还会变成十九分之一,二十岁时会变成二十分之一,三十岁会变成三十分之一……等到人生尽头,它早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异次元的一年,不足以否定姜曜这个人。”
“也不能抹杀那么多年的感情。”
一小部分。
十八分之一。
可以忽略不计……
半分钟后,属于姜曜的重量终于压了下来。
傅醒稳稳托住她的大腿,直起身来。
姜曜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大大的高领毛衣里。
毛衣被眼泪浸湿一角,贴在后颈上冰凉一片。
低低的呜咽声从耳后扎进傅醒的心底。
“我怕他们失望……”
她将所有的害怕和恐惧都说了出来。
“我做了好多坏事,我会让他们抬不起头的……”
“我妈妈是警察,工作一直特别努力才升到副局,现在她的女儿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上面的人要她辞职怎么办……”
“还有大哥哥,他受了好多伤才挣到现在的军衔,要是因为我影响了他的晋升怎么办……”
“还有爸爸,本来工作就很辛苦了,好多人都盯着他,要是有人用我做的事情攻击他怎么办……”
“还有爷爷奶奶,他们该怎么样为难地面对我,身体本来就不好了,要是再因为这件事思虑过重怎么办……”
她哽咽着,像只即将无家可归抽抽搭搭的小狗。
她的的确确在害怕,害怕家人因她受伤,也害怕被家人抛弃。
傅醒都懂,他现在很知道姜曜在乎什么了。
托着她的双手往上掂了掂,将微微下滑的人抛回到最舒服的位置,傅醒背着她,脚步平稳地朝前走,声音和他的性格一样平和又有力量。
“正如你爱他们,他们也很爱你。”
“所以没关系的,姜曜,不用害怕。”
“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从今天开始的每一天,都会像你进入异次元之前的每一天。”
话音落下,姜曜的哭声更大了。
她扒拉着傅醒的衣服哇哇大哭,眼泪彻底打湿了高领,开始传来来不及被速冻的温热触感。
姜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停下的时候,已经快到南区了。
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重重拍傅醒的肩膀。
就在傅醒以为她要说一些打起精神来的话时,只听她纠正道:
“十八分之一换算成两位小数是0.06,四舍六入五成双,无论五前面是奇数还是五后面还有小数,这两种情况都是要入一的,记住了吗?”
傅醒:“……记住了。”
虽然他说零点零五的时候就是随便取了个整,但四舍六入五看情况这个知识,是真的学到了。
是学到了。
两人回到公寓楼时,还没到房间就在走廊上听到了争吵声。
“好,那就当这个视频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姜大伯母神色疯癫,“姜曜不是没死吗,她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哥一次,为什么不能?!明明以前多疼她啊,她就不能看在以前的份上圆脸他一次,为什么要把明明也带上,她就是恶毒——”
狠狠地一巴掌掴在姜大伯母脸上,震得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下一秒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姜大伯母的另一边脸也被掌掴,高高地肿了起来。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动手的姜妈妈。
姜妈妈眼中含泪,神色竟比姜大伯母还要疯狂,抬手又是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李秀珍我忍你很久了!”
“你当真以为我对你们家一点怨言都没有,当真以为我多喜欢姜明吗?!”
“你儿子跟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给了一颗糖能心安理得拿回一百颗糖!阳阳的零花钱都给谁用了你心里没数吗?!他借阳阳的口跟我们要了多少东西你真的不知道吗?!”
“本来就是点钱的事情我也懒得跟你们计较,毕竟是阳阳自己乐意,可现在姜明怎么对阳阳啊,啊?!他要是真把阳阳当妹妹,他最开始就不会让阳阳跟他一起进那个狗屁副本受那些委屈!”
“姜明他该死!你儿子就是该死!就算他活下来了我也会杀了他——”
姜曜不在何尝不是给姜妈妈解了禁,有些不能够在女儿面前展露的,此刻都发泄了出来。
难道就只有姜大伯母一个人痛吗,她也恨啊,她恨得想让姜修谨一家都去死!
什么风度,什么修养,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被姜明犯下的罪折磨成这个样子,她还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要不是刚才阳阳在,她早就一巴掌扇在这家子人面兽心的禽兽身上了。
他们凭什么啊,凭什么指责她为堂哥赴汤蹈火的女儿,凭什么啊?!
姜爸爸的声音紧随其后:“兄弟不用做了,这门亲戚就到这里断了吧,到此为止看在爸妈的情面上我也不追究什么了……”
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但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在外面胡言乱语,姜明连个空坟都别想立住!”
姜衡一没有说话,无声地站到养父母身前表明态度。
“老大啊……”姜奶奶眼睛都哭肿了,苦苦哀求,“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明明是咎由自取,你们可别再踏上他的老路,别再闹了……”
姜爷爷带着呼吸机,声音断断续续:“我和你妈……的情面……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要一错……再错……阳阳……是……我们对不起……她……”
虽然模糊,但每一个字都落进了姜曜的耳朵里。
是真的。
她爱的人,都不怪她。
姜曜的眼睛里再次盈满泪水,脸上却露出笑容,还朝傅醒举起了一只手。
傅醒会意,同样举起手掌。
两只手掌相合。
“傅叔叔,恭喜回归现实!”
“同喜。”
(感情进度100%)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一点苍茫的白色才将刻意清扫出的花岗岩台阶染上纯色,下一秒便被拾级而上的人们碾碎。
只穿黑白两色衣服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龙,从山脚一直蜿蜒至山腰上刚刚落成的特殊墓园, 缓缓向上移动。
今天是所有被第三害吞吃后没能回来的玩家立衣冠冢的日子, 也是为这一场“天灾”暂时告一段落立纪念碑的日子。
人们一手举着被雪覆白的黑伞, 怀中抱着各色的花束, 神色肃穆地朝着纪念碑鞠躬,将花放在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墓碑前。
人活着时住五六十个平方的房子都觉得转不开身,死了倒好,有一个平方都绰绰有余。
无人机飞远将镜头也拉远,几千个一模一样的墓碑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层层起伏的墓园里,白雪纷飞, 一片一片将壮烈的昨日掩盖。
在比赛中牺牲七人的墓碑不在墓群之中, 他们的碑要更大一些, 被立在纪念碑的前方,卫士一般环成半个圆。
扑面的寒风刺骨,碑前花团锦簇。
“妈妈,妈妈你不要不管我——”瘦小的女孩跪在一座碑前嚎啕大哭, 在她身后给她撑伞的青年女子同样泣不成声。
雪花飞舞间,露出墓碑中央的名字——李淑眉。
墓碑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是墓志铭。
——孩子, 别慌, 也别怕。
献花的普通市民看着孩子在雪地中痛哭也是潸然泪下, 低声劝一句, 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
刘丰年的家人也在。
他的儿子早已成年, 穿着黑色的西装搀扶着满头银丝的母亲静静站立在墓碑前, 声线沉稳。
“我毕业了, 虽然不是什么一流大学出来的,但继承了一点你的天赋,现在也搞机械。目前工资不是很高,不过养活我和妈也够了,而且你也说咱们这行越老越值钱,所以你就放心地先走一步吧……”
中年女人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刻在碑上的丈夫的遗言。
——诸位,我老刘,先走一步了!
一片低调的黄白色花束中间,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成了雪中最靓丽的风景。
穿着朴素,五官平平的年轻男人对着墓碑上呲着白牙笑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泪。
“姐,老头死了,大哥和其他弟妹们也都成家出去单过了,大家都挺好的,你在那边也好好的啊,我也不知道给你带什么,我老婆说女人都喜欢红玫瑰,说你一直没谈朋友肯定没收到过,让我给你送一束,我就买了,花不少钱嘞,你一定得喜欢知道不……”
红玫瑰倒影在黑亮的墓碑上。
——请一定记住她的名字,她叫长孙燕。
人群仍在移动,前方的墓碑被一群统一着装的男男女女围住,胡林悌三个大字前方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正在烧着一沓又一沓厚厚的材料。
“这些都是近几年出的新险种,你在下边好好看啊!”
“看完了要是能给我们托个梦说说你的销售思路就更好了……”
“沾沾仙气啊沾沾仙气,兄弟别介意……”
“还请大神继续发光发热!”
火光跳动,将右下角的字照得明明灭灭。
——保险界痛失一员大将。
前方站着一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的夫妻,众人经过纷纷侧目,看向二人身后镶了“金边”的与众不同的墓碑。
夫妻俩也在对着墓碑说话。
“这个边是我和你爸特意给你加的,虽然你不喜欢这行,但钱和与众不同你是喜欢的,妈都知道……”
“你的墓志铭本来是什么下辈子不和钱打交道,我和你妈一听就知道他们对你的意思还是理解的不太彻底,就做主给你改了……”
“金边”旁,一行刷了金漆的字分外醒目。
——下辈子不做银行人,但还是有钱。
倒数第二个墓碑,王同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来了,一家子蹲在地上,把花束清掉一部分,摆上自己带来的一个相框。
相框很大,足有五十公分长,相框里的却不是什么照片,而是一副画。
“本来想给你带真家伙的,但国家说不方便就没法子了,还好你爷爷是会画画的,就给你画了你平时用的剪刀推子啥的,你自己看啊,缺啥你跟我们说,到时候让你爷爷重新画了给你送来……”
“唉,挪挪,把字给挡了……”
相框随着说话声往边上挪了挪,将后方的字完整地露出来。
——是理发师,也是烈士。
前方剩下最后一个墓碑。
跟随着人流往前的姜曜停下来,拂去墓碑顶上的雪后,将手上的最后一朵菊花横放上去。
“谢谢。”
像对放下花束的每一个人做的那样,邢思非没有差别对待地朝着姜曜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姜曜身边打着伞的人也将最后一支洁白无瑕的花朵轻轻放下。
“谢谢。”
邢思非再次鞠躬,然后抬起脸,扬起一丝笑容。
“好久不见啊两位,近来好吗?”
“还行。”姜曜回答。
简单招呼过后,三人往墓碑后站了站。
姜曜看向仿佛一如从前精神奕奕,眼神却深沉很多的邢思非,问:“接下来想干什么?”
“继承我姐的店……虽然原本的店早就关了,但我想把它重新开起来。”邢思非答得非常流畅,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秦说要给我姐守寡,跟我一起。”
一直弯着腰整理各种花束的男人抬头说了句“我没这么说”,然后又低头继续将那些花摆整齐。
邢思非耸耸肩,“好吧,他是没这么说,但就是这个意思么。”
邢思非和秦侯是异次元回来的玩家中唯二不接受国家岗位,放弃国家福利的玩家,两人宁可天天带着定位手环去当地派出所报到,也要回到邢思是待过的地方去。
姜曜对他们的决定不置可否,轻轻拍了拍邢思是的墓碑,问:“思是姐姐的墓志铭是你提的?”
邢思非点头,问她:“怎么样,还可以吧?”
“嗯哼。”姜曜的手指又在墓碑上搭了两下,“成熟了,思是姐姐会很欣慰的,我也很欣慰~”
邢思非被她占了便宜,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姑奶奶你还是赶紧走吧,有事漂流瓶联系。”
姜曜嘻嘻笑了两声,塞了一张卡片给他。
“那还是电话联系吧,缺钱给我打电话,看在咱俩的辈分上,不收你利息,还本金就行。”
说着走下台阶。
傅醒朝邢思非点点头,快走一步,重新将前方的人纳入伞下。
邢思非看看卡上的那串电话号码,眼眶微红,朝两人的背影挥手,大声喊道:“有缘再见——”
姜曜背对着他挥挥手,朝山下去了。
留在原地的墓碑上一行字目送他们远去。
——下辈子不要做姐姐,做你自己。
山脚下。
杜琳仪拿伞的手冻得通红,时不时呵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两人从山上下来,几个大步迎上去。
“你俩干什么去了,这么慢?”
他们三人本来是一起的,杜琳仪和姜曜并排走,可走到一半的时候姜曜嫌冷收了伞钻傅醒伞底下去了,三人并排有些挤,杜琳仪只好自己走在最前面,没想到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和邢思非聊了两句。”姜曜回答。
“哦。”杜琳仪点点头,心情又沉重起来。
傅醒手腕上挂着姜曜那把收起来的伞,伞身轻轻晃动,偶尔钻出伞外接了几朵雪花回来,又被他及时地抖掉。
“我自己拿吧。”双手揣兜的姜曜看着他通红的手良心发现,拿回雨伞夹在腋下又将手揣好,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活像个老太太。
杜琳仪看得乐了,心情也稍稍转晴,开玩笑道:“其实比赛那会儿,我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也给自己想了一条墓志铭。”
姜曜看看杜琳仪,颇感兴趣:“是什么?”
杜琳仪清了清嗓子,调出播音腔道:“这个人这一生,没有遗憾!”
啪啪啪。
姜曜给她鼓掌,感叹:“真不愧是你呀琳仪姐姐。”
杜琳仪哈哈大笑,十分乐观:“我这一生实在是顺遂,确实没有遗憾啊,这次选岗你们猜我选到了什么?”
不等两人猜,她自己就迫不及待公布了答案:“资料管理员!咱们异次元还乡人里就两个名额,大热岗位,本人成功上岸!”
这确实值得恭贺。
姜曜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是你的专业。”
杜琳仪自己不要太满意。
又可以过上咸鱼般的养老生活了,快乐。
“哦对了,你俩呢?”杜琳仪高兴完后关心了一下队友们,“咱们的岗位都不公示,你俩去哪儿?”
姜曜和傅醒同时停下脚步。
姜曜刚想回答,杜琳仪兜里的手机呜呜呜震动起来,是王函西的电话。
“还没回来?顶级科研团队到了,咱们这些小白鼠该上台了。”
杜琳仪一拍脑门,“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对姜曜和傅醒说了一声抱歉,一溜烟朝山脚下一排排停放的车辆跑去,边跑边说:“我第一批,先走一步,晚点再约一起喝酒——”
姜曜冲她的背影摆了摆手,然后又把手插回兜里。
两人慢悠悠踏着雪路走,花了二十分钟才回到温暖的车里。
姜曜系好安全带,将脸凑到空调出风口又吹了吹。
傅醒发动车子,艰难地从众多车辆中把车倒出来,然后开上大路。
车内后视镜中,后方同时驶出两辆黑色的越野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姜曜和傅醒都看见了,也都当没看见,如常地聊天。
“我听白医生说你也要继续上课?”姜曜给自己加热完毕,转头给傅醒那边的出风口调了调,让热风能够吹到他脸上去。
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三天一次心理疏导,他们和各自的心理医生都非常熟悉了,姜曜和傅醒都归白医生管,有时候能够从白医生口中得到很多对方的信息。
傅醒点头,“我可以继续完成学业,以后除了配合第三害研究……为了强化正常社会意识,小镇中每周都会开设的普法课也将由我负责。”
姜曜沉默几秒,吐出三个字:“真无聊。”
傅醒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人生无法回归正轨,多说无益。
唯一庆幸的是他在异次元待了六年,见过太多不如意的事,就算无法实现理想,也能坦然接受了。
旁边座位上,姜曜从羽绒服的大口袋里翻出两颗糖,一颗塞进自己嘴里,一颗塞进傅醒嘴里,嚼吧两下后盯着人上上下下瞧了好几眼。
傅醒嘴里含着奶糖,整个嗅觉被醇厚的奶味侵占,大脑都停转了一阵,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姜曜的话。
“你真的不想当老师吗?”
看着他茫然的眼睛,姜曜把糖顶到左边腮帮子里,又重复一遍:“我仔细想了想,普法……你好像是还挺适合的,我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得待在小镇里,你可以开个直播给网友普法。”
傅醒有耐心,沉得住气,退而求其次做做科普视频好像确实还可以,虽然不能上一线,做后勤也行嘛。
顺着她的思路,傅醒想了想这条他从未考虑过的路,道:“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多了。”
姜曜:“那又怎样,还不是遍地都是法盲。”
她还不避讳地指了指自己,“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