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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局
李晓玲连连点头,看向苏茜,“就是,你没在农村呆过,哪里知道农村的苦,不说别的,光是厕所你就受不了。”
徐知会就是乡下出来的,她刚结婚那会儿跟着回去过一次,那穷乡僻壤的,徐家的房子又脏又破,厕所更是一言难尽,之后,她再也不肯去乡下,就连徐知会自己都嫌弃,最近这十来年,也都没回去过了。
李晓玲继续道:“而且还要下地干农活,你又不会,挣的工分只怕养活自己都难,你说说,你去了要怎么生活?”
“茜茜,你听我一句劝,我说这些这都是为你好。”
苏茜目光坚定,“李阿姨,你说的我都了解过了,不管多苦,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再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需要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去建设去改造。”
李晓玲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农村去吃苦?”
苏茜义正言辞:“李阿姨,你觉悟太低了!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不肯吃苦,那谁来建设祖国的农村?”
李晓玲气得脸抽筋,“你,算了,我不跟说!”
苏茜又看向苏振国和汪萍,“爸妈,你们也跟李阿姨的想法一样吗?你们不会觉悟也这么低吧?”
苏振国皱眉不说话,汪萍尴尬的道:“我们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苏振国给徐知会使了个眼色,“这,老徐,你看——”
徐知会是苏振国的一条狗,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做苏振国手里的一把刀,他立即心领神会,用力一挥手,“茜茜,这件事不能依你,你还没成年,还在上高中,就是要下乡也得等你高中毕业成年了再说,现在你得听父母的。”
“就这样吧,我一会儿去知青办打个招呼,把你的名字划掉,你就老老实实在学校读书。”
苏茜刚要说什么,又抿紧了嘴唇,大帽子都压不垮这些人,那说什么都没用了。
苏振国和徐知会他们有权有势,要阻止她下乡插队有的是办法。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阻止,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见苏茜沉默下来,徐知会很满意,他觉得这就代表苏茜妥协了,他又教育了苏茜两句,这才起身告辞,苏振国和汪萍客气的送他两口子出门。
回来客厅里已经不见了苏茜。
苏茜已经回了房间,正拿着个瓶子,在一个白色小纸包上面碾来碾去。
吃了中饭,苏振国和汪萍去午睡了,今天周日,他们都不上班。
苏茜拿了本书,一直坐在楼下客厅里看书。
到了一点四十,苏振国从卧室里出来,看到苏茜安静的坐着看书,满意的点点头,出去了。
两点过几分,汪萍也从卧室出来了,她看了下客厅里挂着的钟,也很快出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茜放下书,看了下四周,快步进了两人的房间。
卧室的大床上铺着一张竹篾凉席,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两个枕头。
苏茜很快就在枕头上找到了几根毛发,有长有短,她一股脑都收了起来。
接着,她在卧室地上的角落,那些不容易打扫到的地方仔细的寻找着。
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床脚内侧找到一小片指甲,她如获至宝的收起,从卧室里快步出去。
苏茜知道苏玉一早就出去了,苏玉是大学生,快开学了,学校里今天好像有什么活动。
她不紧不慢的上楼,回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接着走到隔壁苏玉的房门口,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苏玉的房里很整洁,苏茜四处看了看,发现书桌上除了笔筒,梳子镜子这些,还有个白色的瓷杯。
她伸手揭开茶杯盖子,满满的一杯茶,应该是早上泡的。
苏茜打开小纸包,将一小半白色的粉末放了进去,然后随意从笔筒里抽出一只圆珠笔搅拌了几下。
接着她将茶杯原样盖好,从屋里出来了。
晚上,苏茜在屋里给自己的内裤外面缝口袋。
明天要上火车,这一笔五百多的巨款,她可得藏好了,这个年代火车上人多,人挤人的,一个不小心,钱说没就没了。
缝好了口袋,苏茜一直没睡,等到夜里两点,才轻手轻脚的起身了。
她手里拿着一根两指粗的麻绳,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然后小心的爬到水泥栏杆上站好。
这墙壁上有根从墙里伸出来的一截钢筋,或许是当时建房子的工人怕戳到人,往里卷了一下,成了一个现成的钩子。
苏茜将麻绳系在上面,拉紧,然后拽着麻绳一荡。
接着,她就稳稳的落在了对面阳台的栏杆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放好绳子,苏茜这才打开了通往苏玉房间的落地窗。
苏茜也不知道苏玉到底有没有喝下那杯放了安定片的茶水,她脚步很轻的走到了床前。
苏玉躺在床上仰天睡着。
天气热,她只在胸口搭了一条小毯子。
苏茜发现她脖子上光溜溜的,并没有看到红绳。
她略一思索,慢慢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果然摸到了一根细细的绳子。
她刚要将绳子拽出来,这时苏玉忽然哼了一声。
苏茜的手一紧,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她只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就果断的将绳子拽了出来,然后飞快的蹲下了。
就算苏玉发现了她,她也要将先这东西拿到手里。
苏茜蹲在床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床上传来的动静。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刚刚应该只是苏玉在睡梦中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苏茜蹲在地上,就着外面的月光,打开了瓶盖,然后用针将里面的符纸挑了出来。
符纸里面果然包着几根头发,还有一片小小的指甲。
苏茜小心将头发之间包好塞进裤兜,接着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白天在苏振国和汪萍卧室里收集到的头发指甲,她小心的放在了符纸上面。
接着她将符纸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卷起,塞进了小瓶子里。
原本苏茜是打算将这害人的符纸烧掉,不过,昨晚想了想之后,她改了主意。
苏玉的运气应该不是一般的衰,如果将符纸烧了,只怕苏玉很快就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
到时候,被苏振国夫妻察觉到借运的事出了问题,他们搞不好还会另想什么阴招再次抢夺苏茜的运气。
苏振国位高权重,眼下的苏茜根本就没有能力对抗他。
既然苏玉要借运,那借她亲爹妈的多好。
苏振国和汪萍运气绝对不差,尤其是苏振国,运气差的话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官儿。
苏茜只盼着苏玉早点将她爸妈的好运气给吸光,没有了身居高位的苏振国,苏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苏茜慢慢起身,小心的将黑曜石瓶子塞回枕头底下,这才往外走。
关好纱窗门,她站在水泥栏杆上,抓着绳子又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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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已经差不多亮了。
苏茜先仔细的将床上屋子里各处打扫了一遍,确保自己的头发指甲不会留在这里,做好这些,她洗漱完回房,这时候,已经五点四十了。
苏茜看看地上的行李,铺盖卷用麻绳捆着里面还塞了个搪瓷盆,皮箱没有轮子,得用手提,还有一个旅行袋。
她先将旅行袋的两个提手从胳膊里穿过去背在了肩上,就像背双肩包一样,然后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拎着铺盖卷下楼了。
东西有点重,苏茜竭力不发出声音,摇摇晃晃的下了楼梯。
苏茜快走到大院大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旁边窜了出来。
苏茜定睛一看,是徐敏,徐敏不由分说的往她手上塞了一叠钞票,“姐,我知道你要走,我特意早起在这里等你。”
“这些钱你拿着,到了乡下,千万别苦着自己,想吃啥就买,缺钱了,我再给你寄。”
苏茜低头一看,手里的钞票厚厚一叠,有零有整,目测不会少于两百。
“钱哪来的?”
徐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从我妈的钱包里拿的。”
说完,她得意的笑了笑,“爸妈刚发工资,钱可不少。”
苏茜将钱塞给徐敏,“拿回去原样放好,不然,你要挨揍。”
徐敏推开苏茜的手,“不,你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人,爸妈拿钱养你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弟弟经常从我妈钱包里拿钱,爸妈从来都不说他。”
“只要我不说,他们肯定会认为是弟弟拿了,不会有事的。”
苏茜犹豫了一下,拿亲生父母的钱,她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亲生父母欠她的可不止这么一点,她只是担心会因此影响到徐敏,毕竟小姑娘是她来这个世界后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
徐敏看出了苏茜的犹豫,笑道:“姐你放心,就算他们知道是我拿的,也拿我没办法。”
“他们要揍我,我不会跑么?”
苏茜想了想,“你就跟他们说是我拿的,将来我还给他们。”呵呵,还是不可能还的,到时候,该算的账倒是要好好的算一算。
徐敏点头,“姐,你快走,一会儿院子里的大妈们该出去买菜了,看到你背着行李,准要盘问。”她吐吐舌头,“我就不送你了,被人看见了不好。”
一直以来,父母都让她不要太接近苏茜,说是怕苏家知道了不高兴。
苏茜深深的看她一眼,“谢谢你。”妹妹还不错,这个情她领了。
徐敏举起拳头,“姐,加油!我相信你不管在哪里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到达区知青办的时候,才不过六点半,苏茜气喘吁吁的将行李堆放在墙边,看着紧闭的大门,一屁股坐在了皮箱上。
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苏茜坐在皮箱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忽然被人拍醒了。
“茜茜,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苏茜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站在她跟前,她迟疑了下,“田小卉?”
田小卉嘻嘻一笑,“你来得可真早,我是掐着点儿过来的。”
她放好箱子,一屁股在苏茜旁边坐下,拿手扇着风,“可累死我了,这箱子又大又沉,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提过来。”
田小卉像只小麻雀一样,继续叨叨:“幸亏我妈昨儿在医院上夜班,不然,我早上溜出来还没那么容易。”
“啊啊啊,想到马上就要脱离我爸妈的管制,真是太开心了。”她举起两手朝天,“广阔天地,我来了!”
苏茜等她开心完才慢悠悠的道:“我家里找人把我从下乡的名单里划掉了。”
田小卉惊讶不已,“名字划掉了,那你就去不成了,你还带着大包小包过来?”
苏茜摆手,“我一会儿想办法,总之我今天一定要走。”
田小卉拍着胸脯,“我要是帮的上忙,你只管说。”
苏茜点头,她四处看了看,知青办门口也有不少知青在等着了,有的围在一起聊天,有的坐在铺盖上发呆,人加起来不算太多,一百多个的样子。
不远处,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往这边过来了,很快就到了知青办门口。
这人穿着一件灰衬衫,下了车,停车锁车,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知青办的大门。
苏茜一拉田小卉,两人跟在这人身后便进去了,接着一些要下乡的知青也跟在后面进来了。
灰衬衫放好钥匙,先提起两个热水瓶,“大家不急啊,都去门外等,不要挤在屋里了,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等会同志们都来了,办起来很快的。”说完便提着热水瓶出去了。
大多数人都听话的出去了,田小卉拉着苏茜要出去,苏茜摇头,“我就在这屋里。”
田小卉一想,“那我陪你。”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知青办的工作人员进来,苏茜和田小卉站在角落,尽量不挡人家的路。
没多久,灰衬衫提着热水瓶进来了,知青办的工作人员纷纷跟他打招呼,“王主任!”
“王主任早!”
“呀,王主任就打开水回来了。”
苏茜的目光便凝在了这王主任身上,她站在屋里的用意,就是想要搞清楚这里做主的人是谁。
王主任慢条斯理的坐下,接着抓了一把茶叶泡茶。
苏茜瞟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指向了八点,一个箭步跨过去,站在王主任桌前,“王主任你好,我是这次报名下乡的知青苏茜。”
王主任抬头看她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苏茜?”
“哎,你不是那个苏主任的女儿吗?”昨天他亲手划掉的名字,印象深刻。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这不胡闹吗?”
苏茜心里呵呵一声,看来王主任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这就更好办了。
她稍微凑近他,也压低声音,“王主任,你们知青办私下里将我名字划掉,这是违反规定的!是破坏国家的上山下乡政策!赶紧把我名字添上去,不然我会闹得人尽皆知,还要去市知青办、市政府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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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有些慌了,“你!”
接着他放软了声音,“有话好好说嘛,你家里不愿意你下乡,你也要考虑父母的意见——”
苏茜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决:“我父母不同意是他们觉悟低,不管怎样,我报名了就该走正规程序下乡!”
“王主任,你要是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自己看着办!”
苏茜深知,是人都有弱点,只有拿住了别人的弱点,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王主任这种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
王主任急了,“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他皱着眉,“可是,就算现在将你名字添上去也来不及了,没有火车票,这一批你是肯定走不成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下一批。”
王主任打算先稳住苏茜再说,只要这批走不了,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苏茜淡淡的道:“不可能!”
“我的名字昨天才被划掉,火车票肯定是提前几天就买好了。”
一百多知青,临时买票怎么来得及,估计至少提前十来天订票。
王主任有些悻悻的,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苏主任他得罪不起,但是,这小姑娘要是真的到处去闹,他说不定要被扣上一顶那啥的帽子,那估计就要进去了!
比起得罪苏主任,还是吃牢饭更可怕。
王主任挥挥手,“行行行,你要去就去。”
他伸长脖子喊前面办公桌的一个女工作人员,“小梅,去桂省的知青名单里加上苏茜的名字。”
“资料之前都有的,你找一下。”
苏茜在旁边补充一句,“别忘了给我开介绍信,对了,我现在就要领车票。”
田小卉机灵的跟过来,“我的介绍信也开一起,还有车票也一起。”
女工作人员没说什么,找出苏茜的资料,问了田小卉的名字,写了封介绍信,盖了公章,顺手将介绍信给了苏茜,“你们到了桂省思北县,将介绍信给思北县知青办的人,他们会安排你们去下面的生产队。”
接着,她拿出一叠火车票。
田小卉看着火车票两眼放光,这可是她通往自由的象征,她兴奋的道:“同志,我们要坐在一起,车票——”
“这我可保证不了,我只能给你们连着的两张票,万一隔着走廊,你们自己换座就是了。”女工作人员打断了田小卉的话。
她从最上面拿了两张票递给苏茜,“火车十点左右开,一会儿知青办有车送你们去车站,别乱跑。”
苏茜将车票拿到手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两人从知青办里面出来,就看到外面停了几辆军绿色的东风牌大卡车,两边挂着红底白字的标语: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广阔天地炼红心!”
“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市吃闲饭!”
苏茜目光从这些标语上掠过,看到一辆车旁边靠着个中年男人在抽烟,她走过去问道:“师傅,这辆车是送知青去火车站的吗?”
男人点头,“你们的行李往上放,八点半出发。”
苏茜看看地上的行李,再看看离地一米多高的货车车箱,有点犯愁。
田小卉左顾右盼,忽然眼睛一亮,拉住刚刚领了票从屋里出来的一个男知青,指着地上一堆行李道:“袁刚,你帮我们搬一下行李。”
袁刚身材高大魁梧,一脸憨厚的样子,“行,我帮你们弄上去。”
他轻轻松松一手提着一个箱子,很快将苏茜和田小卉的铺盖行李全弄到车上去了。
苏茜和田小卉费力的爬上车,领了车票的知青们也陆陆续续的上车了。
渐渐的,车斗里人越来越多,喧闹声嬉笑声交织成一片。
车子很快开动起来,苏茜这几天压抑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到了火车站,袁刚看着两个女生拎着与体型明显不合的大箱子,一手一个,将两个女生的箱子接了过来,自己背着铺盖卷,在前面给他们开路。
苏茜也背着铺盖卷,一只手拎着自己的旅行包,一只手拎着袁刚的旅行包,紧紧的跟在他后面。
检票完进了站台,苏茜就看到一辆长长的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上,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袁刚护着两人上了车,帮着放好了行李。
田小卉跟坐她对面的男生说了半天,男生终于同意跟袁刚换座。
袁刚牛高马大,又是认识的人,跟他坐在一起可太有安全感了。
田小卉是第一次出远门,很是兴奋,不停的跟袁刚说话,苏茜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袁刚跟她们是一个学校的,比他们大两岁,今年已经毕业了。
袁刚他爸跟田小卉她妈是一个单位的,所以他们认识。
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走了过来,少身高腿长,修长的手臂从苏茜头上伸过去,将铺盖卷放在了行李架上。
接着少年侧身从袁刚旁边进去,坐在了靠窗的位子。
田小卉一眼瞥见少年,嘴巴微张,呆怔了半晌,然后拼命拉扯苏茜的裤管,嘴唇微微蠕动,“好帅,好帅,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生。”
少年正坐在苏茜的对面,苏茜抬眸看了看。
少年肤色十分白皙,一张干净而清透的脸,他半低着头,乌黑的刘海斜斜的搭在眉毛上。
一瞥之后,苏茜便收回了目光,没出息的田小卉的目光却不时的往斜对面飘过去,袁刚跟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
就在她再一次偷瞄少年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脸色一变,猛的将脑袋往下一扎。
动作幅度之大,惹得苏茜转头,“你干嘛?”
田小卉声音都变调了:“我妈!”
“快快快,挡住我,可千万别让我妈看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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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茜一边窗外看,一边问,“你妈长啥样?”
田小卉脑袋埋在膝盖上,“我妈——我妈就是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中年妇女。”
苏茜看到不远处一个剪短发的中年妇女正伸长脖子焦急的往车厢里张望,脸上隐约有点田小卉的影子,估摸着就是她妈了。
眼看中年妇女张望着往后面走了,苏茜刚想叫田小卉抬头,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苏茜——”
苏茜瞳孔骤然缩小,她看到远处连庆一边奔跑张望,一边呼喊着。
他身后还跟着苏海清!
苏海清仿佛没头苍蝇一样瞎跑瞎撞。
苏海清看过来时,苏茜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她飞快的往小桌板上一扑,将头埋在胳膊里。
旁边扎着脑袋的田小卉也听到了连庆的呼喊,吃吃的笑,“你家里人也找来了,嘻嘻嘻,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是一起私奔啊?”
苏茜趴在桌上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对面的少年看到女生乌黑油亮的马尾铺在桌上,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他扭头看向窗外,看到一个帅气的男青年焦急万分的喊着“苏茜”从边上跑过去了。
田小卉还扎着脑袋:“这车咋还不开啊!”
“袁刚,你帮我看看,我妈走了没有。”
袁刚抠抠脑袋:“这,我也不认识你妈。”
就在苏茜和田小卉焦躁不安的时候,火车发出一声长鸣:“呜——”接着铁轨哐当哐当响了起来,火车开始缓缓往前行驶。
苏茜长出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火车动了,她就不怕了。
田小卉则飞快的抬起脑袋,靠到苏茜这边往窗外张望着。
她忽然朝着窗外挥手,“妈,我在这里!”
田小卉她妈循声看过来,终于跟田小卉对上了眼,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奔而来,跟在车窗旁边骂,“你这个死孩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和你爸,你,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骂着骂着就哭了,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钱,用力往车窗边伸。
窗户有些高,田小卉探下身去,伸长胳膊,接过了那叠钱。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田小卉的妈妈跑了一段渐渐跟不上了,她用力挥着手,“到了记得给家里写信,还有,过年早点请假回来探亲!”
“身子快缩回去,这样危险!”
田小卉大声的答应着,“我会写信的,你跟爸在家一定要好好的啊。”她坐回了座位,捏着那叠钱,忽然就哭了。
嘈杂的车厢里这哭声没什么人注意,只附近几个人朝田小卉望了望。
苏茜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小手绢递给田小卉。
田小卉转身趴在苏茜怀里,“呜呜呜,我舍不得我妈,我舍不得我爸。”
苏茜拍着她的背,好笑的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田小卉哭了一会儿擦干净鼻涕眼泪抬起头,将小手帕折好放进裤兜里,声音闷闷的:“手帕我洗了还你。”
苏茜笑笑,“不用还了,正好是条新手帕,你留着用吧。”
对面的袁刚似乎是为了避免田小卉沉浸在不好的情绪中,主动提起了话头,“你们知道吗,咱们知青下乡都是有安置费的。”
田小卉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真的?多少啊?”
袁刚摇头,“这就说不好了,国家规定是一百多,但是很多地方上拿不出钱来,就随便给点。”
“我们去的桂省是全国最穷的几个省之一,估计这钱也拿不了多少。”
田小卉噘着嘴,“怎么能这样啊。”
她掰着手指头,“我还得买热水瓶,脸盆,我怕我爸妈发现,蚊帐也没带,也得买。”
“唉,安置费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东西的。”
苏茜听了一会儿,问袁刚,“对了,你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到桂省吗?”她刚才看了下,车票上除了车次座位,没有任何时间信息,甚至连发车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到达的时间了。
袁刚抠抠脑袋,“这,我也搞不清楚,一会儿等列车员来检票咱们再问吧。”
袁刚身边少年这时慢悠悠的开口了,“要是不晚点的话,到站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是十点。”
苏茜想了想,“明天上午十点?”
少年轻嗤一声,“是大后天上午十点,京城到桂省要七十二个小时。”
苏茜楞了下,她习惯了现代的便捷交通,她说明天上午十点都已经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落后了。
她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火车比后世的绿皮火车还要慢得多,后世的绿皮火车的速度,已经是铁路几次提速之后的效果了。
苏茜接着朝少年点点头,“谢谢你。”
少年抱着胳膊,靠着窗,阖上了眼,显然并不在意这一声谢谢。
田小卉在旁边惊了,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而且她一个女生,对距离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概念。
“要这么久?足足三天!”
“就这么一路坐着到桂省么?”
对面的袁刚笑了,“那可不,咱们是硬座票,可不得硬着坐一路。”
田小卉愁眉苦脸,“坐三天,这多受罪啊。”
苏茜这时站了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田小卉“呃”一声,眼睛眨巴两下,“你是说去厕所吧?”她侧过身子让苏茜。
苏茜这才想到,洗手间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人说,估计是改革开放之后,从港台那边引入的。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注意点细节,不要被人抓住小辫子检举揭发什么的,一边朝着车厢的一头走去。
火车刚刚开动不久,厕所还不那么紧张,苏茜只等了一会儿,就有个女生从里面出来了。
她进去先解决了生理问题,然后将裤兜里徐敏塞给她的一叠钱拿出来数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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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钱总共两百五十三块七毛,还有几张粮票和其他的票券。
徐敏说这是徐知会和李晓玲刚发不久的工资,徐知会级别比较高,所以工资也高。
这里头还夹了一张小纸条,“姐,到了记得给我写信,寄到学校。”后面还附了地址。
苏茜捏着这纸条,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她小心的收好纸条,又拿了些零钱和粮票放在裤兜里,将其余的钱全都放进了内裤外面的口袋,扣好了扣子。
从厕所出来,苏茜坐回座位,在田小卉耳边小声道:“你钱注意点,可千万别叫人偷了。”
田小卉点点头,悄声道:“我放靠你这边的口袋里的,不会有事。”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车厢里响起了广播:“本次列车为旅客同志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有需要用餐的旅客请前往餐车用餐,餐车位于列车中部的九号车厢。”
广播反复播了几次,苏茜先小声跟田小卉商量了下,接着对袁刚道:“一起去餐车吃饭去。”今天他们的行李都多亏了袁刚搬上搬下的,她想表示一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