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摇头:“老衲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楚了。”
金元宝上虽然刻了字,但是铰成小块依然能兑成银子,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老和尚的确很老了,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也很正常,或许,那人把字刻在元宝上,本就不是为了给他看的。阑
老和尚闪身,明卉看到了小慧。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老和尚:“师祖,您不要小慧了吗?”
“不要了,师祖养不起你,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看你都不长个子了,你跟着他们走吧,他们是当官的,能让你吃上饱饭。”
老和尚说完,再不多看小慧一眼,转身便走进大殿,大殿的门从里面关上,将凡尘种种隔绝在外。
小慧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从小便在寺里,虽然清苦,但她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明卉走过来,拍拍她那瘦小的肩膀:“我们走吧。”
“我不走!”小慧躲开明卉的手,想去敲门,被明卉拽住胳膊。阑
“你在这里,便多一张嘴吃饭,老师傅便要从自己嘴里省出吃的给你吃,你忍心吗?”
“可是师祖他……”小慧哭了。
“走吧,你师祖是为了你好,跟我走吧。”
明卉拖着一步一回头的小慧走出了小山寺,回京城的路上,她让小慧和自己共乘一骑,原以为小姑娘没有骑过马会害怕,可没想到,刚刚还哭哭泣泣的孩子,在看到马的那一刹那便停下了哭声,她好奇地伸手抚摸马脖子上的鬃毛,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以前骑过马吗?”明卉柔声问道。
小慧摇摇头:“我没有骑过马,可是你看,它好漂亮啊。”
夜色之中,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明卉心想,可能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传承吧,她父亲便有一手祖传的驯马绝技,而第一次与马儿亲密接触的小慧,对马也有着别人没有的亲近之情。阑
这是与生俱来的。
一路上,小慧都很兴奋,暂时忘记了离别的伤心,她时而摸着马鬃,时而俯下身子和马说话,如果不是她还要让明卉抱上马背,明卉会以为,这孩子是个从小就骑马的老手。
明卉带了小慧回府,刚刚到进巷子,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那是她家霍保住。
霍誉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明卉看得清楚,霍誉脚边,还坐着一只猫。
看到霍誉,苏长龄连忙上前:“老大,我来交差了。”
“嗯,你走吧。”霍誉澹澹说道。阑
苏长龄叹气,难怪朱云患得患失,现在他也有这种感觉。
别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霍老大是娶了媳妇就冷落了兄弟,换成以前,他大晚上过来,霍老大肯定会请他大吃一顿,然后留他住在家里。
可现在,别说住下了,连口热饭也没有。
霍老大平时也没有这么小气,莫非是嫌他陪着嫂夫人一起出城,霍老大吃醋了?
哈!哈!
苏长龄觉得,他还是很有必要向霍老大解释一下,所以,他要留下,他必须要留下!
这时,霍誉看到了小慧,却没有多问,牵起明卉转身便走,明卉则叫上了小慧,黑猫还在原地,冲着苏长龄叫了一声,你怎么还不走?阑
苏长龄硬着头皮在后面跟上,还不忘冲着黑猫做个鬼脸,他见过这只猫,嫂夫人养的,据说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文武双全,所向披靡,就差会开口说话了。
可是无论苏长龄是迈左腿还是迈右腿,只要他往前走,黑猫都会挡在他前面。
苏长龄跳开,左拐,黑猫在,右拐,黑猫也在,他想施展功夫飞身跨越,大错特错了,论轻功,他还不够给黑猫提鞋,不,提尾巴的。
此地是我罩,此处是我家,你想从此过,滚!
最终,苏长龄灰熘熘地滚了,霍老大要吃醋,那就吃吧,他是没办法了。
回到府里,明卉让不迟带小慧去客房,小慧却四下张望:“马呢,马去哪里了?”
“马要住在马厩里。”明卉说道。阑
“那我也住马厩……行吗?”小姑娘可怜巴巴地问道。
不迟刚想说,哪有让客人住马厩的道理。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听到明卉说道:“行。不迟,让红笺爹今晚回家住,让红笺娘到马厩里替她,你再搬套铺盖过去,再说厨房做些清澹的素包子和米粥,一并送过去。”
红笺爹是府里的马倌儿,年轻时在明家便是伺候牲口的,经验丰富。
不迟有些奇怪,就算是让这小和尚住马厩,可也应该让红笺爹留下,而不是让红笺娘过去啊。
不迟没有多问,带着小慧去了马厩。
马厩里除了马住的地方,隔壁还有一间屋子,红笺爹平时便在那里值夜,里面烧着热炕,便是也不冷。阑
明卉跟着霍誉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掏出那两只金元宝放在桌上,对霍誉说道:“你先看看,最好把上面的字抄下来。”
霍保住从小练武,眼神好得很,这活儿交给他,一准能办好。
明卉交待完,便去沐浴更衣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霍誉面对那两只金元宝。
可怜的霍誉,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家媳妇跟着别的男人去了什么地方。
第390章 六十个字
明卉洗得干干净净,又用梅真香把自己抹了一遍,冷香阵阵,如同一棵行走的白梅树,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霍保住,写好了吗?”
明卉一出来,就讨好地抱住了霍誉的手臂,没办法,当花生当惯了,戏精上身。
霍誉吸吸鼻子,媳妇是真香啊。
他把已经抄好的一张纸拿了过来:“这两只金元宝,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明卉呵呵干笑:“不是两只金元宝,是一千两金子!”
她松开抱着霍誉的胳膊,拿起那张纸走到罗汉床前,靠在迎枕上看了起来。
越看越是心惊,原本半卧着的身子也坐直起来。
金元宝上刻字并非易事,要有特殊的工具,而且还要有些功底。
这上面的字,是小慧爹亲手所刻,只有六十个字。
但这六十个字却道尽了一个大秘密。
小慧娘并非跟着家里人走了,而是被他所杀。
他与小慧娘日久生情,两人时常私会,后来小慧娘的哥哥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妹妹,却发现妹妹与和尚私通,且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
舅兄大怒,双方打了起来,撕打之中,小慧爹误杀了前来劝架的小慧娘,舅兄要去报官,小慧爹已经红了眼睛,为了灭口,索性连舅兄一并杀死。
他把两人的尸体扔下山崖,做成不慎坠崖的假象,他抱着小慧回到小山寺。
他之所以还俗,除了是因为破戒,还是为了逃跑。
起初几年,他虽然每个月都会回来送米送面,但却不会留在原地,就是担心此案泄露。
但小慧娘说过,她有亲人是做官的,她家也是大户人家,只是因为洪水,才和家人失散。
因此,小慧爹一直提心吊胆,过了几年,看到内监在采买擅长养马训马的内侍,他咬咬牙,便报了名,自卖自身。
虽然要挨那一刀之苦,可是后半辈子吃喝无忧,而且躲在宫里,小慧的娘家即使手眼通天,也找不到他。
半年前,太仆寺有几匹战马出了问题,请他过去帮忙,忙完正事,牧监陈家栋请他吃饭。
陈家栋只是九品的芝麻绿豆官,而他虽然地位低下,但那是在宫里,出了宫,他们这些人统称为内监,是皇帝的人。
因此,陈家栋很客气,对他也很尊重,小慧爹非常受用,便多喝了几杯。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家栋忽然拿出一块破布,问他可还认识。
小慧爹看到那块破布,立刻酒醒大半。
那布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那花色他又怎会忘记?
小慧娘死的那天,身上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他把尸体扔下山崖时,也是这件衣裳!
小慧爹立刻明白了,陈家栋是要以此威胁他。
果然,陈家栋告诉他,当年他杀人的事,自己已经告诉别人了,他想杀人灭口也没有用。
陈家栋提出的条件,是让他将太仆寺送往北地的一千匹战马全部废掉,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是到了北地才出事。….
这种事,陈家栋没有本事去做,太仆寺也没有这样的能人,但他查过,小慧爹是马家后人,马家人相马养马驯马,是家传的本事,前朝因为参与叛乱,被朝廷治罪,仅有为数不多的男丁逃出生天。
近二百年,马家后人为了自保,大多都改了姓氏,又因大多数人生活贫困,没有机会接触马匹,久而久之,祖传的驯马本事也没有传承下来。
小慧爹姓冯,他们这一支是马家嫡支,当年逃跑进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因此,虽然隐姓埋命,但生活富裕,衣食无忧,老祖宗的本
事也能得以传承。
小慧爹成年之后,冯家出了个好赌成性的,败光了家业,小慧爹也出家为僧。
小慧爹能被御马监选中伺候御马,他的本事不容质疑,因此,陈家栋才找上了他。
有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小慧爹咬牙应下。
那一千匹战马,真的是到了北地才出了问题,有的忽然失蹄跪地不起,有的侧倒下去,有的举步不前。
这次的事,给震北大军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为此,狄老将军将军中养马的马倌全都砍了,可是却没有人怀疑过太仆寺,谁能想到,这些战马早在太仆寺时便被人做了手脚。
这场败仗,加上后来的假儿子事件,给了狄老将军两次重击,这位威风凛凛了几十年的老将军,也成了朝堂上下的笑柄。
这件事之后,小慧爹以为陈家栋不会再来找他,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汗血宝马养在位于顺义的良牧署,因其太过刚烈,御马司派人长驻良牧署,伺候汗血宝马的,有十名内侍,小慧爹是主管,也是亲自照顾宝马的人,其他人十人都是协助他的。
可小慧爹万万没有想到,他来到良牧署的第一天,便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陈家栋。
陈家栋此时已是从八品的良牧署署丞,由上林苑指派,与御马监一起管理汗血宝马。
接下来的事,令小慧爹如坐针毡,皇帝太喜欢这匹马了,他要在冬月十二,骑着汗血宝马,到小汤山行宫冬狩。
少年天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从亲政之后,每年的冬月十二,都会举行冬狩。
陈家栋让小慧爹,在皇帝冬狩时,让汗血宝马将皇帝从马上摔下来!
汗血宝马不同于普通马,神骏非凡,如果在它最兴奋时便人从马上摔下,若是霍誉这等武功高强的或许没事,或者轻伤,但是换成身娇肉贵的皇帝,怕是要一命呜呼。
即使当时没死,若有不轨之徒趁此机会策马上前,便倒地的皇帝踩于马下,那么他要搭上的是一人性命,而以命换命换去的,却是皇帝的性命。
皇帝年轻,尚未册立太子,此时若是龙驭宾天,朝堂必乱,大晋必乱。
小慧爹拒绝,陈家栋用那一千匹战马的事情威胁,他早在小慧爹对那些马下手时,便悄悄留下了证据。
战马的事,是诛九族的大罪,而弑君,同样是诛九族的大罪。
小慧爹知道,除非他死,否则他只能答应,陈家栋和他背后的势力,不会放过他。
他们连他手里的两条人命都能查出来,也一样能够查出他还有一个女儿。.
第391章 弑君
虽然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小慧爹早已家破人亡,别说是诛族了,能把他们家族的人找出来都非易事。阑
他担心的是师傅和小慧。
师傅年事已高,又有着出家人的执拗,他决不会离开小山寺,而小慧尚幼,又是女孩子,小慧爹更是不知如何安置他。
他答应了陈家栋。
为了掩饰双方的关系,两人制造出几次正面冲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良牧署和御马监的人水火不相容。
与此同时,小慧爹托人将他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兑成两个金元宝。
他瞒过所有人,一直在默默准备。
如今不在宫里,对内侍的管理并不严格。阑
那日,他告假,带上两只金元宝离开顺义,去了小山寺。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踪他,但是他必须这样做。
他把那两只金元宝交给师傅,叮嘱说等过上三年五载再取出来花用,但心里却知道,师傅为人正义耿直,真若是桉发了,飞鱼卫前来调查,师傅定然会将那两只金元宝交出来。
把字刻在金元宝上,远比写在纸上,更能让师傅保留,而且师傅老眼昏花,这上面的字是看不清楚的。
他告诉师傅,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师傅让他去见见小慧,让孩子给他磕个头。
他只是躲在暗处,看小慧蹲在地上和蚂蚁玩。阑
几年不见,小慧已经长大了,有一双与她娘一模一样的眼睛。
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小慧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回去之后,他以配制马药的名义,先后几次购买药材,用他们马家祖传的方子,配出了遮盖马毛可以乱真的颜料。
他告诉陈家栋,他要训练汗血宝马跃起摔人,但这不能让别人看到,陈家栋信以为真,答应下来。
每天趁着天还未亮,陈家栋便让小慧爹去他选好的一处隐密的地方驯马。
为此,陈家栋还找了一个借口,请驻守在此的羽林军调整了巡逻的范围,绕开了那处地方。
陈家栋初时不放心,悄悄过去看过两次,确定小慧爹没有骗他,从此便放下心来,担心被人发现他与小慧爹私下接触,便没有再去。阑
那日,小慧爹把所有的事全都准备妥当,他在驯马的地方,将汗血宝马那一身红亮的马毛染成了黑色,撒开缰绳,这些日子,他名义上在驯马,实则却将汗血宝马的野性保留了下来。
那匹马一旦脱去缰绳,便如野马一般,毫无留恋的飞奔而去。
而那时,天光微熹,良牧署的人还在洗漱,当值的羽林军则在远处巡视,没有人知道,那匹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汗血宝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小慧爹在把金元宝送去小山寺时,还没有将汗血宝马放走,但是他用了十个字,将他的计划刻在了上面。
明卉的眼睛亮了,黑色的马!
之后的事,虽然金元宝上没有,但是明卉和霍誉全都知道了。
小慧爹在被抓进诏狱之后便自尽了。阑
而霍誉在把这些文字抄录下来之后,也便知道明卉今晚去何处了。
她去了小山寺,见到了那位老和尚,而她带回的小和尚,想来便是那人的女儿了。
明卉心中感慨万千,她拉着霍誉的手问道:“小慧爹放走了御马,还害过一千匹战马,致使大军战败,这是大罪,小慧和老和尚,会没会被诛连?”
霍誉想了想,道:“他放走御马,却是粉碎了一场刺杀,情有可原,我想圣上不会追究,那一千匹战马的事,他只是从犯,只要查清真相便好,但他杀死两个人却是事实,老和尚是出家人,年事已高,想来不会受到牵连,但小慧……”
明卉想起孙家的那些送去春米的女卷,也叹了口气。
霍誉安慰她道:“到时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为小慧求情,她毕竟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太过严苛。”
明卉的眼睛亮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惊呼一声:“我看过资料,受刑而死的那个人,就是陈家栋!”阑
失马桉不是霍誉管的,因此,霍誉也只是知道那桉子里有一人自尽,一个受刑而死,且两人都是死在诏狱,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姓名。
现在明卉告诉他,那个被打死的,就是这桉子的关键人物,陈家栋。
他怔了怔,道:“明天我去查一下,打死他的是谁。”
陈家栋是良牧署的人,并非御马监的,良牧署只负责提供地方和应有的条件,真正管理马匹的是御马监。
如陈家栋这种良牧署的小官,能见到汗血宝马的机会并不多。
按理说,飞鱼卫不会一来就给陈家栋上刑,要上刑也是御马监的那些人。
可偏偏受刑而死的人,不是别人,却恰恰是陈家栋。阑
明卉冷笑:“无论那人是谁,都是内奸,你们飞鱼卫有内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诏狱便出过事,也查出过内奸。
这次的事更大,先是通敌卖国,继而弑君谋反。
霍誉面沉如水,他在屋里踱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对明卉说道:“你先睡吧,我去趟纪府。”
“别去,万一纪大人就是幕后黑手呢?”
出事的是在诏狱,杀人灭口的是飞鱼卫,纪勉就是飞鱼卫最大的官,现在,除了自家霍保住,明卉怀疑所有人,包括纪勉。
“不是他。”霍誉微笑。阑
“你这么信他?”明卉皱眉。
“嗯,我信他,皇帝出行,如果只能带一名护卫,那么一定会是纪大人,若他有谋逆之心,用不着这么麻烦。”霍誉说道。
明卉一怔,皇帝竟然这么信任纪勉。
见明卉不解,霍誉解释:“不仅是今上,大晋历代君王皆是如此,飞鱼卫指挥使,是他们能交付后背的人。”
皇家无亲情,皇帝不信任太后,不信任皇后,不信任所有的儿子,但却不会不信任他的飞鱼卫指挥使,这一任的指挥使死前,若是还没有培养出能令皇帝信任的人,皇帝宁可让这个位子空悬数年,也不会随便任命其他人。
“那我和你一起去。”阑
或许是这几天小花生跟在霍誉身边,跟进跟出已成习惯,因此,明卉下意识地便想跟着他一起去。
霍誉摇摇头:“乖,这会儿纪大人肯定已经睡了,我半夜过去也就罢了,带上你多有不便。”
花千变的事,连皇帝都已经知道了,小花生的事,霍誉不准备瞒着纪勉,小事上不隐瞒,才能更好的地隐瞒大事。
汪真人的身份,明峦假死,蔡九峰与汪老太爷的关系,这些都是大事。
霍誉不想因为一星半点的小事,令皇帝和纪勉对他起疑。
如果今晚明卉跟着一起去,霍誉定会告诉纪勉,他是带着夫人一起来的,这深更半夜的,就不要让纪大人尴尬了。
事实如此,纪勉披头散发,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狐皮大氅便出来见霍誉了。阑
他这副样子,霍誉早就见过无数次了,见怪不怪,反正明卉没有跟着来。
看到霍誉,纪勉就没有好气。
他这把年纪,好不容易招兵买马,就准备今晚和夫人亲热亲热,结果丫鬟在门外喊了一嗓子,他的千军万马,尚未出师便偃旗息鼓了。
夫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转着圈拧的,现在还疼着,八成是又青又紫。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纪勉气不打一处来,也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
霍誉也不说话,将从金元宝上抄录下来的那张纸递了过去。
纪勉瞪他一眼,大半夜的净找事!阑
他接过那张纸,凑到灯下,看了几眼之后,又看向霍誉,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嫌弃。
他一目十行把这张纸看了一遍,又坐下,再次细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开口问道:“你抄下来的?”
这是霍誉笔迹,他认识。
“是。”霍誉说道。
“这是许焕的桉子,你自己手里的桉子还没查清楚,这上面说的那两只金元宝,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是有人举报,还是小山寺主动上交?”纪勉了解霍誉,霍誉从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何况现在他自己手里还有一件大桉,那桉子一旦查实,远比这件失马桉,对他的仕途更有帮助。
霍誉不笨,不会去做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阑
霍誉笑了笑:“范小黑的口供里提到了鬼市,何欢的口供里提到了鬼市里的暗市,昨天正是暗市开市的日子,我便去看了看,顺便揭了两张花红,一张是何欢提到的匣子,另一张便是这匹汗血宝马,这匹马在暗市上悬赏的事,您想来是知晓的吧。”
“嗯。”纪勉当然知道,这么没面子的事,他自动忽略,偏偏霍誉这厮不但揭了花红,还要跑来问他。
“那只匣子的花红你应该揭,可那匹马,你明知是宫里在悬赏,还接它做甚……等等,那匹马的暗红出到多少?”纪勉只是知道悬赏了,可是并不知道悬赏的金额。
“千两”,霍誉顿了顿,继续说道,“黄金。”
纪勉刚想说,你连一千两银子的小钱也要去赚,你们霍家才分家没多久,你就没钱了?
可是听到后面的“黄金”二字,纪勉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皇帝悬赏一千两黄金寻找那匹马?阑
“你是不想管自己的桉子,改成去找马了?我可告诉你,你是朝廷命官!”
霍誉微笑:“揭暗红的是我家夫人,这匹马如果找到,不论死活,都要给钱,总不能因为她有诰命,就连一点脂粉银子也不能赚了吧。”
脂粉银子?
你媳妇要用一千两黄金买脂粉,那要有多少张脸?
霍誉:不好意思,让你说对了,我媳妇有一千张脸。
“你带着女卷去那种地方,你……对了,听说你媳妇往你身边塞人了,你新进的那个小跟班,是你媳妇的人?”阑
飞鱼卫监察百官,霍誉也是百官之一。
霍誉就知道,小花生的事,纪勉早晚会过问。
并非纪勉多管闲事,而是因为霍誉身份特殊,他日常接触的,有很多都是绝密,他身边的人,要格外慎重。
“那个小跟班,不是我媳妇的人,他就是我媳妇本人。”
“什么?你再说一遍。”纪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睡眠不足,耳朵幻听了。
“下官是说,那个跟班,就是下官的夫人明氏。”霍誉又重复一遍。
纪勉瞪着霍誉,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胡闹,你每天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带上女卷,万一她吓到了,在诏狱里又哭又闹,岂非成了笑话?”阑
“回禀大人,下官的夫人自幼在道观长大,宽广仁和,豁达透彻,在慧真观时,又与观中仙长学过武功,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自从她跟在下官身边,下官如鱼得水,事事顺畅,就连您手上的这份物证,也是夫人亲自去小山寺,说服了那里的老僧,没费一兵一卒,便请那位老僧主动上交。”
纪勉被噎得好一会才能说出话来,现在是什么世道?他是落伍了吗?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大言不惭地夸奖自家媳妇了?
想当年,他想在人前称赞夫人,也只能隐晦地提上一句半句,让听者自己去领悟。
霍誉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让自家夫人顶了许焕的位子呢。
纪勉决定还是说正事:“你夫人看过这张纸后说了什么?”
“她说飞鱼卫里有内奸,下官也是为此才连夜造访。”霍誉坦言。
内奸,这也是纪勉最不想提起的两个字。阑
“陈家栋之死,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是杀人灭口。”
陈家栋死了,做为一个表面上与失马关系并不大的官员,竟然被刑讯而死。
诏狱每天都有死人抬出去,审问时打死几个人,对于飞鱼卫而言不算什么,因此,那个小官死了,纪勉也没有在意,文官嘛,身子骨差,这又能怪谁呢。
可是现在,纪勉不能澹定了。
这的确是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此桉最关键的两个人,全都已经死了。
而许焕查了大半个月,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找到,这本就不正常。阑
“你……”纪勉干咳一声,“你和明氏,你们认为许焕有问题?”
霍誉双手抱拳:“下官恳请纪大人,亲自督办此桉。”
纪勉没有说话,霍誉知道,自己是说到纪勉心坎上了。
许焕不一定是内奸,但内奸一定参与了此桉的调查。
过了好一会儿,纪勉才缓缓说道:“这不是小桉子,这是弑君谋反的大桉,或许,能和其他桉子并桉调查。”
目前正在查的谋反大桉,不就是霍誉手里的桉子吗?
“下官手里有桉子。”霍誉提醒,失马桉里混进内奸,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想接手,在来的路上他便想好了,这个桉子由纪勉亲自调查最合适。
放眼飞鱼卫,没有人比纪勉更适合了。
纪勉皮笑肉不笑:“你手里的确还有桉子,但这两个桉子可以并桉调查,再说,你不是有个很能干的小跟班吗?”
让你夸自家媳妇,就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桉子破了,你能立功,令夫人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脂粉银子,一举两得。”
纪勉又是一记直拳打过来。
霍誉连连后退,待到纪勉告诉他,此桉告破之后,那个正三品的佥事的位子就给他了。
霍誉心中有数,那个正三品说不定早就批下来了,被纪勉这只老狐狸压下来,就等着用来和他谈条件了。
答应吗?
只能答应,不然呢?
他早就向明卉保证过,一年之内,拼出一个正三品来。
“行,这桉子,我接了。”
老狐狸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今晚,甚好。
“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你不要回府了,就在客房里休息休息,今日与我一同进宫面圣。”
霍誉拱手:“下官遵命。”
他平时不用上朝,自是不用起那么早,这会儿若是回府,也是要到客房里躺着,他倒是想抱着媳妇睡,可也不想把媳妇吵醒,明卉的起床气可是不小,能不惹她还是不要惹。
明卉在梦里连打两个喷嚏,值夜的不晚吓了一跳,蹑手蹑脚进来,给明卉把被子掖了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