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有什么关系吗?她的喜悦与他何干?真是好笑。
接下来京城风平浪静。
当然京城一直很安宁,风平浪静是对个别人来说,比如大理寺刘宴,都察司的朱川,会仙楼的高财主,翰林院的陆异之,以及夏侯家的小姐。
刘宴确认了故人之女,但又因为其未曾预料的性情,导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川是警惕女人神出鬼没,高财主是提防新掌门是否轻举妄动,陆异之忐忑自己将要面临的召之即来,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还好,倒没有担心那女子对她如何,只是本风平浪静的生活里,除了读书,进宫侍读,与贵女们交游之外,多了一个思索,思索那个叫七星的女子。
自那日后,七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应承了五公主做梅花裙。
就这样一直到腊月二十三,七星才走出玲珑坊,坐车向五公主府去。
听到门前禀告,五公主愣了下,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虽然在西山别院很好奇描述的金蝶裙,但身为公主,见过的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随口说了之后,就忘记了。
不过得知做出来了,五公主当然不会不理会,好东西多一个自然是好,立刻让人请进来。
五公主刚换上裙子,五驸马进来了,站在门口咿了声。
“公主你拿着梅枝做什么?”他问。
听到这句话,五公主笑了,也不看镜子,也不问身边的婢女仆妇,直接抚掌:“果然妙极了,七星小姐技艺非凡。”
室内的人都笑起来,纷纷凑趣,五驸马也才回过神,走进来,看看七星,再仔细看五公主穿着的衣裙。
“宛如玉女抱着梅瓶。”他再次称赞,“原来七星小姐刺绣更是好手艺。”
七星含笑施礼道谢。
五公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再看一旁的五驸马,可惜这个驸马不是金童般相貌。
“你不是邀请李国舅去会仙楼斗棋了?”五公主问。
五驸马说:“我刚要出门,宫里人来说陛下要见我,今次的元宵灯会,宫灯陛下交给我负责了。”
五公主神情惊讶又欢喜:“这活虽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可见陛下真看重你了。”
室内的婢女仆妇们纷纷恭喜驸马,七星也跟着施礼恭贺。
“七星小姐,正好也请你来做些新奇的玩意儿。”五驸马笑说,“待拟了章程,我让修内司找你。”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又说:“那这次五公主的裙子就不收钱了,是我对公主和驸马的心意。”
五公主哈哈笑了,眼波流转看五驸马:“驸马爷,你这算不算受贿了啊?”
成亲这么久,公主还是第一次这般看他,五驸马欢喜的浑身发痒,连连点头:“是,可不是嘛,公主可以帮我把持清正。”
五公主再次笑了,对七星说:“裙子我收下了,我也不占你便宜,七星小姐,你做了好灯,让五驸马得了陛下的赏,我也再赏你一份。”
七星俯身施礼:“多谢公主,七星必全力以赴。”
青雉坐在车内,翻看着五驸马给的帖子。
“小姐。”她高兴地说,“你又要接皇家的工造了,这下好了,这次给了赏赐,可以给许城一份。”
既然挂了玲珑坊的牌子,京城的事也都告知了许城那边,当听说修了皇城的观星阁,还得了皇帝的赏赐,许城那边亦是欢喜不已,试探着问能不能把御赐送回去,在许城也摆一摆,也算是光宗耀祖。
七星倒不在意,青雉有些舍不得。
“小姐还守着原本的契约。”她小声说,“而且,京城的玲珑坊也不是玲珑坊了。”
当初为了方便行事,魏东家找了玲珑坊的东家,以想进京开店的借口达成合作,并入京城玲珑坊,虽然名字还叫玲珑坊,其实大东家已经变成了如意坊。
不过七星还遵守着当年跟玲珑坊东家签的契约。
“他们要的并不多,合情合理,我应该给,也可以给。”七星跟青雉解释,又笑说,“我高兴,他们高兴,大家都高兴,如此世间太平。”
青雉的确高兴,风吹过帘子,看到正在经过会仙楼。
“不如再去让高公子高兴高兴?”她笑问。
七星也看向外边,此时正值午间,虽然不如晚上灯火璀璨,亦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知客穿着青袍,亲自在门外迎客。
当七星看过去的时候,知客敏锐地看过来,待发现是七星,他又笑着移开视线。
“等得了奖赏再来告诉他吧。”七星说,又一笑,“我还是少来这里,免得让他们紧张。”
说罢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过。
知客随着笑,轻轻舒口气,侧头问一旁的伙计:“她去哪里了?”
虽然看不到玲珑坊里做什么,但玲珑坊外眼线遍布,掌握着他们掌门的动向。
伙计很快答:“去五公主府了,那条梅花裙做好了。”
知客笑了笑:“有手艺真好。”
伙计想到什么:“五驸马今日订了房,让准备棋盘,说要与人斗棋……”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辆马车驶来,尚未停稳,知客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这马车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伙计念头才闪过,就看到马车上的徽记悬挂一个李字,他顿时也回过神了——皇后李氏。
京城人都知道,李氏后族家中子弟出行都十分简朴,不过,会悬挂李氏的徽记。
据说这也是为了免得麻烦,万一有张狂的世家权贵不长眼,以为随意可欺负,冲撞了,李氏不好看,对方也不好看。
李氏真是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典范。
“李大人。”知客对着下车的穿着便服的李国舅施礼,“您来啦。”
李国舅在京城这么多年,酒楼茶肆的人都认得,他是为人谨慎,但不是当苦行僧,该有的吃喝玩乐还是要有的。
“柳大人订了房。”李国舅含笑说,“他有事不来了,但钱不能不让他花,所以我带着其他人来玩了。”
知客笑呵呵亲自引路:“那今日就最高的规格。”
李国舅与身后的几人一起哈哈笑“当然要最高规格。”“驸马爷越来越受陛下看重。”“我等替他吃好喝好。”
一行人很快被引着进了最好的包房,酒菜席面布好,抱琴的女伎们坐在屏风后开始弹奏,白玉棋盘安好,伙计们安静退下,关上房门,将这里与人间隔绝。
“五驸马没来啊。”
高财主听了知客的回禀,抚摸着茶杯说。
“还以为这次能见一见呢,难得这位驸马爷对我们墨门有如此兴趣。”
知客说:“他竟然还去过晋地看当年的残址。”
高财主笑了笑:“是啊,多少人避之不及,他竟然一点都不怕。”
知客说:“老爷想见他的话也不难,他既然对我们墨门这么了解,必然也知道某些标记,到时候……”
做下一个标记给五驸马,他看到了,或许会有兴趣寻来。
高财主摇摇头:“有点冒险,还是再观望一下。”
两人在说话,有伙计从外进来。
“老爷。”他低声说,“李国舅他们在说五驸马修观星阁是借用墨门之技。”
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
“走。”高财主起身,“听听去。”
伴着一场雪,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朝官们与皇帝共贺了新年,开始了休沐,一直到元宵节观灯,享受一年之中难得的悠闲。
不过修内司的匠人们别说休息,都没能回家过年,经过多日不眠不休后,元宵节需要的花灯如数上交,通过了查验,在正月十三这一天,匠工们终于卸下了重担,可以回家歇年了。
“阿七,你做得那盏龙灯被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刘通事笑呵呵说,“你到时候记得来看,只要站在御街上,都能看到。”
虽然花灯是他们做得,但匠工们并没有资格入皇城前观赏花灯,要跟所有民众一样,远远遥望。
“多谢阿七。”另一个匠工举着一盏小花灯,“给我做了这个走马灯,我带回去给孙儿们,他们都不用去外边看灯了。”
七星笑着说:“观灯还是去街上,人多灯多才好看。”
匠工们都哈哈笑着,互相再次拜年,拖着疲惫和欢喜各自散去。
“花灯的御赏大概要到二月才能下来,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去。”刘通事对七星说,又给她递上一匣子,“这是我们修内司先给你的心意。”
七星打开看这是一匣子钱,没有推辞,施礼道谢:“刘师傅,今年我去你家拜年。”
刘通事连声说好:“让我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见见你。”
御街外青雉站在车边跺着脚在等,一眼看到七星走来,忙抱着斗篷接过来。
“小姐太冷了。”她说,“快点裹上斗篷。”
七星任凭她给自己裹上,再握住青雉的手给她暖着,说:“怎么不在车上等?车上也冷吗?”
青雉笑着摇头:“车上不冷,炭盆,手炉脚炉都烧热了,我是等不及嘛。”
郭小哥放好凳子掀起车帘也喊了声小姐。
七星对他笑了笑,与青雉一起坐进马车,郭小哥扬鞭催马,在年节热闹的街上得得而行。
“小姐很累吧。”青雉将手炉塞到七星手里,又斟茶递过来,“过年都没歇息,真是辛苦。”
七星说:“做手艺人就是这样,习惯了不辛苦。”
青雉点头:“那现在回去可以好好歇息了。”
七星喝了口茶,说:“不过,还要辛苦你一下。”
青雉忙问,“小姐请吩咐。”
七星轻轻一笑:“你去将陆三公子请来。”
陆三公子啊,青雉愣了下,许久未见,小姐怎么又想起他了?
夏侯小姐从室内转过身说:“快进来,别着凉。”
觉得只进室内来也没用,干脆对一旁煮药的婢女们吩咐。
“给他也煮一碗药。”
陆异之揉着鼻头走进来,笑说:“你这是关心则乱,药岂能随便吃?”
夏侯小姐嗔怪看他一眼,说:“你也知道我会关心则乱啊,那你还跟父亲吹冷风吹到半夜?父亲病了,你仗着年轻就没事吗?”
陆异之对她俯首一礼:“我错了。”
婢女在旁说:“小姐,药熬好了。”
夏侯小姐不再跟陆异之理论,陆异之端了药碗,两人一起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夏侯先生靠坐在窗边罗汉床上,围着暖被,脸色几分萎靡,不时咳嗽两声,但看到药端过来,还是摆手。
“不是刚吃过药?”他说,“药不能多吃啊。”
不待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说话,陆异之坐到夏侯先生身前:“老师,快吃吧,您要是不吃,就得我吃了。”
夏侯先生哈哈笑了,看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的脸色,笑着接过药碗:“好好,我吃苦药,你吃埋怨,咱们师生谁也别想轻松。”
看着他乖乖吃药,夏侯母女脸色稍缓。
陆异之笑说:“师母和师姐为病情劳心劳力,才是不轻松。”
夏侯夫人故意板着脸说:“不要说好听话,下次替我们管着他才是真的体贴。”
陆异之立刻说:“我以后绝不让老师熬夜喝酒。”
夏侯先生摇头,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则笑了。
“那这次不能去观灯了。”夏侯夫人想到什么,说,“异之,你带阿晴去吧。”
正月十五皇帝与天下万民共观灯,文武百官皆携带家眷到场同乐,夏侯先生亦在其中,且还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入座,不过现在生病了,自然不能再去。
听到母亲的话,陆异之还没说话,夏侯小姐忙拒绝:“我要给父亲侍疾,怎能去观灯?身上薰了药味,不好闻,再说,也不好看。”
到时候笑还是不笑?笑,可能要被说不孝,父亲在家生病呢,还能这么高兴,不笑,也会被说,对皇帝有怨言啊,盛事哭丧脸啊。
夏侯夫人也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
“我也给老师侍疾,不去了。”陆异之说。
屋内三人异口同声:“不可。”
夏侯小姐说:“你是父亲的学生,也是朝廷的官员,父亲的病情还没到你侍疾的地步。”
夏侯先生笑呵呵:“你可别闹得所有人都来探望我,那我的病可养不好了。”
夏侯夫人说:“知道你心意,但这不合适。”说着一笑,“你放心去玩。”又认真说,“这也不是玩,你这是伴君,这是比读书还要尽心尽力的事。”
陆异之看着三人,神情满是感动,起身深深一礼:“多谢老师师母师姐,异之谨记在心。”
说罢再起身。
“我已经去信请父母进京,等到来时候拜谒老师和师母。”
接父母来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此时特意说这句话,就是有别的意思了,夏侯小姐面色微微一红,转开头。
夏侯先生和夏侯夫人都笑了,点头:“好啊。”
回到陆宅,陆异之一眼看到院子里两个小厮在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他皱眉说,“如今要谨言慎行。”
作为陛下钦点的翰林,又是夏侯先生的弟子,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做事都要更谨慎。
还有,陆异之回头打量一下门庭。
这宅院陆三公子的身份住还可以,陆大人住的话,有点小了。
更何况接下来议亲成亲,更不能寒酸,应该换一个更大更好的宅院了。
他一边思索,这边小厮上前。
“公子,不是我没有谨言慎行。”小厮愤愤说,“是那个青雉!”
听到这个名字,陆异之脚步一顿。
“她今天来了,说请公子去一趟,我说公子不在家,让她等着……”
“她竟然甩脸说不等。”
“还说什么就是来说一声。”
“来不来,自己掂量。”
“她以为她是谁啊!真是太气人了!”
小厮抱怨连连,但陆异之并没有听进去,只有两个字回荡在心头。
正月的铜楼街也热闹非常,玲珑坊前更是人来人往。
陆异之不得不对人说声借过。
站在前边的人不高兴地回头:“我先来的……”
待看到陆异之的脸,声音一顿,不高兴也随之散去,神情有些犹豫,真的很难拒绝一位长得好看的公子,但七掌柜也很难见到……
正挣扎间,青雉走出来向这边招手。
“陆公子,这边请。”她说,又对排队的客人连连抱歉,“陆公子先前就约好了。”
排在前方的客人忙松口气让开:“快请快请。”
能和七掌柜先约好的肯定是买的很贵的东西,可不能耽搁七掌柜多赚钱。
陆异之跟着青雉进了会客厅,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喧闹,也看到七星坐在室内,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公子来了。”她说,“快请坐。”
青雉在后亦是说:“公子你坐,我去端香茶来了,刚刚煮好。”
这大概是自在京城见到她们主仆后,第一次被这么热情相待,就算先前哄骗他的时候,也没这么热情。
陆异之坐下来,苦笑说:“小姐对我越好,我越有些害怕。”
七星笑了笑:“那我长话短说,免得公子担惊受怕。”她看着陆异之,“正月十五皇帝宴请观灯会,你带我去。”
陆异之面色微怔,似乎没听懂。
大约是看到他的脸色,七星又多说一句解释:“我修了花灯,但没资格近前看,公子你在御前肯定有座位,且可以带家属女眷,所以你带我去看看灯。”
大约就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般,养蚕女没有当了翰林的公子可托,她有。
但这个要求……
“七星,你知道带家属女眷是什么意思吧。”陆异之说,神情满是为难,“夏侯先生病了,她们一家都不去了,我突然带着女眷出现,到时候……”
那岂不是人人都要侧目,都要打听他身边的女眷是谁?
更何况现在七星小姐在京城也不是无名之辈,做了皇家工造,还被公主邀请过,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少了。
她这样做,岂不是要对世人宣称,与他陆异之关系匪浅。
陆异之看着对坐的女子,所以,跟他拉扯那么久,又是不坏他前程婚姻,又是心另有所属,最终目的还是要公之于众与他有亲有故。
“那种场合带去的女眷,意味不一般。”他诚恳说,“其他人会怎么看我,看你,还有夏侯家必然要误会,这实在是不方便。”
说到这里又提出建议。
“你如是想观灯,待观灯宴上我作诗得陛下夸赞,陛下赐赏的时候,我会要一盏花灯,拿回来送给你。”
年轻的公子神情认真,又补充一句。
“只送给你一人,好不好?”
七星握着茶杯,对公子诚恳的眼神和哀求毫不在意,干脆地摇摇头:“不好。”
陆异之有些无奈:“阿七,你要讲道理,不能这样为难人啊。”
七星笑了。
“当初你父母撕毁婚约,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没想过讲道理,也不想这是为难人。”她说,看着陆异之,“陆公子,那我为什么要讲道理?要想是不是为难人?”
陆异之神情一沉,不待他说话,七星坐直身子靠着椅背再次开口。
“还有,我不是跟你商议的,我只是要你做这件事。”她说,“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是你的事,我会配合你,不会戳穿你,仅此而已。”
幽香雅致的会客厅内,陆异之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与他熟悉的夏侯小姐不同,与他见过的其他女子也不同,她面色清丽,但却闪耀着寒光,宛如一把嗜血的剑。
她看着陆异之,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参加皇帝的观灯宴。”
寒风捶打在窗户上,似乎一夜未停。
陆异之觉得耳边有女子在哭,有女子在吵闹,他起身关窗想要阻断嘈杂,站在窗边,却恍忽看到了母亲。
母亲面前跪着一个女孩儿,在苦苦哀求“你不能这样做,是先前说好的。”
母亲不耐烦地甩开袖子:“谁说说好的?说好的又怎么不能变?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
仆妇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将那女孩儿拖出去,下一刻被拖着的人似乎是他,身不由己,土石枯枝落叶不断在脸上身上滑过,再一眨眼身边又腾起火光,浓烟滚滚,这是又要被火烧死吗?
陆异之只觉得口鼻窒息,猛地睁开眼。
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帘帐透出光亮。
做梦啊。
陆异之看着凋花床头,金线刺绣的床帐,他很少做梦,看来昨天受的刺激很大,竟然梦到了七星被家里赶走的场景。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七星被赶走是什么场景。
他先前问过家里与七星发生的事,但并没有问得多详细,尤其是父母和七星之间对话,更没问七星当时什么样有没有哭求什么的细节,这细节他并不在意。
陆异之躺在床上苦笑一下,很显然,这个梦境是昨日那女子一句“把我赶出家门不讲道理,为难人”的缘故。
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恨他们,要跟他厮缠在一起。
瓦砾发疯跟美玉磕碰,她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啊。
陆异之伸手按了按头。
“公子,你醒了。”外边小厮听到动静轻声问。
陆异之嗯了声,帘帐被小厮拉开,有小厮捧来温热水,又有小厮将他扶起来,跪下为他穿上鞋袜。
陆异之看着明亮的室内,昨日纵然在七星那里受了震撼,他还是去了夏侯家,和夏侯小姐一起侍疾,待夏侯先生睡去才回来,然后一觉睡到现在。
再有犯愁事,也不能乱了心神。
陆异之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站在桌案前。
见他久久未动,室内小厮们莫名有些紧张,一小厮大着胆子问:“公子,先吃饭吧。”
陆异之嗯了声,提笔在一张帖子上写了什么。
“赴宴的帖子给翰林院王大人送去。”他说。
因为夏侯先生生病,陆异之未决定去不去赴宴,直到此时此刻才提交,小厮们当然愿意公子去赴宴,闻言顿时欢喜连声应是。
小厮在桌前来等着墨迹晾干,低头一看,神情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
帖子上并不是只有公子一人,多了一个女卷,但也不是夏侯小姐。
“携舍妹一人。”他喃喃说。
舍妹是谁?
家里的小姐要来?
没听说啊,而且现在还没到,那怎么来得及?
小厮思绪纷乱,陆异之已经离开了桌案,与从同时,院门被敲响,门房的仆从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纷乱嘈杂传来。
但这次陆异之没有喝斥,而是看着小厮,抬了抬下巴。
“去吧。”他吩咐,“小姐来了,接进来吧。”
小姐……
小厮晕晕乎乎急急忙忙向外去,走到门前,见门已经被打开,或者说从外推开,一个婢女还将挡在面前的仆从挥开。
“别挡小姐的路。”她说。
然后小姐在她身后缓缓走进来,虽然裹着斗篷,带着兜帽,小厮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你!”小厮失声喊。
怎么会是她?
小厮惊恐地向后看,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神情平静,丝毫不觉得是不速之客上门。
“公子安排好了吧。”七星说。
陆异之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问话,她其实根本不管他安排好还是没安排好,她只管上门。
“好了。”他说。
七星摘下兜帽,含笑点头:“公子做事果然可靠。”
陆异之是在赞叹声中长大的,不管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应对自如坦然受之,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得起夸赞。
唯有面对这个女子的夸赞,他可以肯定这女子的夸赞很真心,但感觉很奇怪。
还有,此时此刻再回想每次在玲珑坊会客厅她寒暄的话,问读书怎么样,做官怎么样,也是不同的感觉了。
像是货物沽价。
陆异之看着她,似笑非笑:“小姐把柄在握,我不敢不可靠。”
七星并不在意他阴阳怪气的话,走进厅内,只说:“该吃饭了吧?”
青雉立刻看院子里的仆从们:“还愣着干什么?上饭啊。”
仆从们都呆住了,有反应慢的还在想这人是谁,而认出的来小厮们也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个婢子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不由看向真正的主人。
陆异之淡淡说:“上饭吧。”
这位小姐在陆宅吃了丰盛的午饭,歇了午觉,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在暮色沉沉中和陆公子一起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留在家中的仆从看着远去的车马,神魂恍忽。
他们想过也知道会有女子在陆宅登堂入室,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七星。
跟随在马车旁边的小厮,神情呆滞。
他想过今晚公子或许会携带女卷赴宴,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会是这个七星啊。
公子不仅没有把这七星赶出京城,还带在身边,还要带到众人眼前。
天也,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去看车帘,想着适才那七星上车时候的样子。
七星穿着浅黄色的袄裙,裹着素锦斗篷,略施粉黛,簪着一只珍珠。
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华丽,但或许因为那颗珍珠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莹光,让人不由看了看还想看她。
那颗珍珠真的太好看了,小厮突然想起来,大老爷送的珍宝中就有几颗,这里的管家清点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想让公子来看,但公子并不在意。
公子竟然把这么好的珍珠送给这婢子了!
小厮的心怦怦跳,原来公子对这婢子……
陆异之转头看坐在一旁的七星,夜色已经笼罩大地,节庆时分街边灯火通明,车内也变得柔亮。
七星端坐,神情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她的一双眼黝黑闪亮。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这是礼貌的微笑,她没有因为要挟他,觉得歉意或者拘谨,但也没有因为要挟了他而倨傲得意。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做得事多么不对,而是理所应当。
是啊,欺负人的人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
陆异之说:“我这个时间来,不算早也不算晚,不会引人注目,小姐不会不满意吧?”
不满意什么?不满意她没能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吗?
七星笑了笑:“不会,我只是要来看灯,公子不要多想,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她不在意,所以也不在意他会怎么被人看待,不让他多想,他怎能不多想,这次她想看灯,那下次她想别的呢?还有更多以后呢?
不会有以后。
既然用最轻松最简单的感情无法安抚控制她,那就不讲感情了。
一把火或许烧不死一人,但这世上让人消失的办法有千千万。
陆异之看着她也笑了笑:“那就好。”
一如先前,民众可以挤到御街上遥望皇城花灯,这已经是大家能接近皇城最近的距离,另外一条路则是给皇亲国戚官员世家们,他们可以走到皇城,坐在皇帝眼前一起观赏花灯。
当然也是有规矩的,仆从是不能带的,青雉和陆异之的小厮在指定的地方停下,陆异之带着七星向御街走去。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互相打招呼,陆异之来的有些晚,夹杂在很多人中间,打招呼都很匆忙,待听到陆异之介绍是“舍妹”,更是都避开了视线,未婚的小姐还是要回避。
这位舍妹低着头,看起来很认生。
两人在人群中很快穿过,在内侍的引领下向位席走去。
很多人不方便盯着别人的女卷看,但都察司兵卫不受这个限制。
朱川站在街边,脚下踩着座梯,俯瞰走过的男女老少,还不时点评一下“黄夫人妆太浓了,看来是要掩盖跟丈夫打架的留下的伤痕。”“孙小姐撞到张夫人身上了,看来是不满意说的亲事,要给未来的婆婆一个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