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异之轻轻摇了摇手中香扇,将小女子抛却一旁,看诸位同窗,笑说:“大家浅尝即可啊,稍后我们要观赏京城,尝尝这京城风味。”
诸人再次笑起来,夹杂着起哄“三公子请客吗?”
陆异之将香扇一收“请啊,只要学兄你吃得下,不管多少我来付钱。”
那人便大笑着站起来,挥舞衣袖。
“好,好,我等速速进城去,观赏这繁华不夜城。”
陆家包下的客栈就在城门附近,但京城太大了,单单从城门口走到闹市大街就好一段路。
大家并不算是一直闭门读书,在附近州郡四处求学,以及这一趟远途经过很多城池,但京城还是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宽阔几乎能列军阵的大街,高高低低似乎望不到边际的屋宅,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粼粼。
他们一行人走到京城最繁华东市的时候,到了掌灯时分,似乎是一眨眼,又似乎是接连间,所有的屋宅亮起了灯火,一瞬间如璀璨星河跌落人间。
一直保持平静的禹城诸生在这一刻终于再忍不住失神。
这就是京城。
这就是人间最繁华处。
陆异之灼灼看着眼前,日后他一定要在这里熠熠生辉。
“这家酒楼。”一个同伴说道,指着一旁,“楼好高啊,坐在这里吃饭,能俯瞰这街市繁华。”
诸人也都看去,果然见一旁有座酒楼,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悬着一块大大的匾额,写有会仙二字。
可以与仙人同坐,好大,好诱人的口气啊。
此时华灯初上,里面隐隐有人走动,但并无丝毫嘈杂。
华贵又安静。
陆异之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坐坐,从高处熟悉一下京城。”
立刻有人抚掌赞同,但也有几个同伴迟疑,一定很贵吧。
“异之。”其中一个低声说,“莫要铺张。”
陆异之也不答话,转头问身边的仆从:“你们来时,父亲怎么交代的?”
仆从含笑说:“老爷说多多读书是求学,多多践行亦是求学,只要是求学,就是物有所值,就不是铺张浪费。”
同伴不由感叹“陆大老爷真豪杰也。”“虎父无犬子啊。”
百泉县的陆大老爷原本在禹城并不算多有名,也就是这几年突然绽放光芒,很多人觉得是陆三公子少年崭露头角的缘故,但仔细想陆三公子能脱颖而出光芒日盛,也离不开家里的扶持。
陆三公子求学,钱花得如同不要钱的流水一般。
别人拜不了的名师,他就能拜到,别人得不到的典籍,他能买到。
陆三公子天资聪慧,一点而通,一拨就明,学识飞进。
他又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清谈宴,流水局,拈花会,遍邀名士,吟诗作对,激辩论道,夺目生辉,无人不识,一举过了秀才察试,陆家也因此门楣光耀。
这真是时也命也,别人只能羡慕。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客气,为陆三公子在京城中雅局捧场,做不了明月,做群星也能博得光辉。
“请。”大家齐声说,“我等与三公子一同践行。”
但,明月和星辉都被拦在了高楼外。
第12章 眼前望
酒楼的知客,面白短须,长眉细眼,穿着看起来普通,但做工精良料子上等的衣袍,含笑看着诸生。
虽然这些读书人洗漱更换了衣衫,但眼尖的知客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今天刚到的外地人。
当然,知客脸上没有丝毫的鄙夷和轻视。
“是我们对不住大家。”他轻声细语说,“今晚不巧,我们家被包场了。”
禹城读书人们神情难掩惊讶,越过这知客向内看,看到摆在正中的八扇屏风,其上画着仙山云海,似真似幻,必然出自名家之手,屏风更是白玉雕琢,价值不菲,屏风后隐隐可见假山流水,横跨楼内的廊桥……
在这里面要一间雅座肯定价格不菲。
这得多少钱!
京城的有钱人真是豪富啊。
在他们怔怔没有答话时候,旁边又有客人过来,听到知客的话,发出哟一声。
“会仙楼竟然也会让人包场?”他说。
这位老爷白白胖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还拎着酒壶,熟稔地跟知客说话。
“高小六莫非跟人赌输了,缺钱用?”
知客笑说:“我们东家赌输是常见的事,如果输了就缺钱用,咱们会仙楼也开不到今天。”
高小六是会仙楼东家的名字?这名字真是简单。
这话似乎是在说笑,但禹城秀才们听出了其内含义,这熟客话里透出会仙楼东家极其有钱,看不上钱,想用钱来他这里包场是很少见的事。
那今日……
“那今日这是?”熟客也很不解,问。
知客轻声说:“大理寺的那位大人今晚请客,喜咱们会仙楼清静,所以来借用一下。”
禹城来的秀才们知道大理寺,但大理寺的官员多的很,不说名字谁知道那位大人是谁。
那熟客知道。
“是那位大人啊,那今日你们亏大了。”他嬉笑说,“那位大人两袖清风,哪里有钱给你们东家。”
知客笑说:“无妨无妨,就当我们东家今日多输了几场。”
熟客哈哈一笑,低声说:“不过那位大人上门也是好事,哪一日你们东家惹了麻烦,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得救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告辞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恭贺还是诅咒,知客神情依旧,对熟客高声说:“牛老爷改日再来,我给你留着你最喜欢的荷花厅。”
说罢再看站在这边外地书生们,和气一笑。
“您看,客官们,真是不巧,请留下名号,改日来的时候,我赠酒赔罪。”
禹城诸生回过神,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这短短几闲言提到的人透出的金钱涉及的权势让他们头脑懵乱。
这高小六不一般,会仙楼不一般,那位大人不一般,客人不一般,知客也很不一般……与他们日常熟悉的酒楼伙计,客人完全不同。
这就是京城啊,天子脚下!
“多谢。”陆异之的声音响起,他站在同伴们中点头,“改日我等上门品酒。”
那知客看着他,抬手一礼:“静候公子。”
一直到走出几步外,再回头看那座会仙楼在夜色灯光里若隐若现,诸人才平复了心情。
“也不知道这那位大人是什么人,怎么跟霍……样,人人知道?”一人轻声说,“没听过这等人啊,能在会仙楼包场,而且听那意思,好像还不给钱……”
“大理寺官员多了。”另一人说,“还真不知道谁这么有名。”
不过————
一个不说名字人人都知道的官员,一个哪怕没钱,也能在酒楼包场的官员,是因为什么?
是权势。
陆异之走在前方,再没看四周的繁闹街景。
天下最美丽的景致他已经看到了。
十九岁的少年,期待着在这美景中占得一席之地。
十九岁的少年在思索世间权势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正想着要把今日的猎物,换木材还是换米粮。
是多吃一碗饭肚子舒服些,还是打张真正的床,睡得舒服些。
许城城郊的草堂,沐浴在晨光里,还有些破败,但又跟先前不同了。
屋舍上有炊烟袅袅,旁边有瘦驴大嚼草料,一圈篱笆围拢一小片绿油油的菜苗,再加上两个女子的身影,宛如一幅画活了过来,美丽又生动。
七星看着室内的床板,再喝一口青雉刚煮好的菜粥,思索着。
青雉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草灰,看地上整整齐齐摆成一溜的猎物,三只兔子,三只野鸡。
“今天守……的不少啊。”她说。
声音和脸色都很平静。
不像第一次见到小姐守株待到兔子那般感慨。
也不像第二次见到小姐又守株待到兔子,以及多了一只野鸡,那般惊讶和迷惑。
也没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看着小姐待回猎物的麻木。
小姐连门锁都会撬,打猎又算什么呢?小姐手很巧的!
“不能再给村人来换米面菜了。”七星说。
青雉点点头:“其实他们也不太需要。”
野物是肉,虽然人人都喜欢吃肉,但并不是真的可以天天吃肉,这附近的村落很小,村民日子清贫,对他们来说,一袋能吃很久的米粮比一顿肉要更重要。
“所以,还是进城拿去卖掉更合适。”青雉说。
猎户不都这样?
山上打猎,拿去卖,换钱买米粮。
青雉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她可从没想过,小姐回到家后变成了猎户。
“我再去山上转转多打些猎物。”猎户七星小姐将菜粥喝完,递给青雉,做出了决定,“然后买两张床。”
终于说出了打字,这是承认猎物不是主动撞死在她面前的了,青雉看着小姐,回家这段日子,小姐更瘦了,但并不让人觉得虚弱,可能是因为那一双眼黑亮有神。
不过,买床么,床是很贵的,卖几只野鸡野兔是不够的。
“小姐,需要做陷阱吗?”青雉主动问,“我来帮你。”
七星笑了笑,摇头:“你不用帮忙,你把车收拾一下,我们用车拉着货物去。”
还用车拉着去,青雉心想,那要抓多少野鸡野兔?小姐做得陷阱很大吗?
小姐的意思是说她们两个坐着车去吧。
她不再多问应声是,跑进厨房拿了一块干饼。
“小姐你拿着,饿了吃两口,也可以用来当诱饵。”她说。
回来这半个多月,小姐几乎是天天都在山上,没有再昏睡,没有咳嗽,在陆家熬的那一身病都消失了,还能猎到山上的野物。
虽然是山,也算是小姐的家,在自己家里总是如鱼得水。
青雉不再担心小姐要寻死,也不再担心小姐身体虚弱,不再总跟着她。
七星接过来饼子,又拿起靠在墙边的竹棍,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入山林间。
站在山林间回头,山下的草堂,湖水隐隐可见,但山下的人再看山上却什么都看不清。
七星收回视线,看向山林更深处。
杏花山不高,沿着湖水绵延环抱好大一片,起起伏伏,有峰顶有谷底,外表看起来秀气,深处其实很崎岖,除了山鸡野兔,也藏着体型稍大的野物。
七星行走在山林中,脚步轻盈,踩过枯枝落叶亦是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耳边山林惯有的嘈杂中夹杂着悉悉索索声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眯起眼,透过灌木丛看准一个方向,将手一扬,青雉给她的干饼如流星般飞进灌木丛中,旋即响起一声凄厉又愤怒的嘶叫。
脚下的山石枯枝落叶都抖动起来,密密如箭的灌木猛地被推倒,一头黑黝黝的野猪冲了出来。
这不是一头成年野猪,但体型也不小,脸上头上顶着枯叶污泥,以及血。
它的一只眼似乎被打破了。
疼痛让野猪发狂,陌生人的气息让它愤怒。
野猪嘶叫着冲来,带起的狂风能将人吹倒。
就算吹不倒,一头也能撞倒,然后蹄子乱踏,跟地上的烂泥枯叶一起变成泥。
但就在冲过来的一刻,眼前的人不见了。
竹棍在山石上发出叮的一声,人跃起在空中,轻轻飘飘,下一刻握着竹棍的人如利剑猛地落下。
野猪发出一声尖嚎,满地翻滚,枯枝腐叶烂泥四溅,扎根山石深处树乱晃,鸟雀野鸡兔子乱窜。
但癫狂只是一瞬间,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
野猪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脖颈与粗壮身子交界处一道划痕,血汩汩流出。
七星抬起脚避开,免得污了鞋子裙角。
只是……
她低头抬起衣袖,露出手腕,白净的皮肤上处渗出几点血。
血并不多,手抚过便不再出现,只留下浅浅一道划痕。
七星微微皱眉,血肉之躯是很脆弱啊。
小女子脆弱的血肉之躯并不能将一头野猪背下山,所以七星小姐下山告诉了青雉,去请村人来帮忙。
深山里第一次变得这么热闹,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真是野猪!”
“我爷爷说过,这边山头叫野猪涧,怪不得呢,真有野猪。”
“真吓人,还好我们不往这边来。”
说到这里大家又齐齐看两个女孩儿。
“这头野猪是怎么死的?”
先前两个女孩儿来说捡到了野猪,大家以为说笑呢,现在亲眼看到一头野猪死在地上……
这头野猪是怎么回事来着?
青雉自从看到野猪后,心神也有些恍惚,听到问,喃喃转述小姐的话:“就,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村人们觉得听懂了,又觉得不太懂。
“我先前设置了一些陷阱,抓了些兔子野鸡。”七星给大家解释,“就想着往深山也设置一些,能抓到更多,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一头野猪发狂,自己在树上乱撞,把自己撞死了。”
村人们哦了声,觉得这话听起来那么的不可信,但不可信也得信,总不能这野猪不是自己撞死的,是被这两个女孩儿杀死的?
那才是更不可信呢!
“七星小姐,这是越老先生有灵,送你的。”一个村人忍不住说。
四个村人将野猪抬起来,吆喝着沿着山路向下去,七星和青雉跟在后边。
“这样的解释能安抚大家啊。”七星对青雉低声说,“如果说是我设置陷阱抓住的,听起来就不可信了。”
青雉看她,小姐黑黝黝的眼里似乎闪着几分得意。
“喏。”七星又把干饼递给她,“这个诱饵很管用呢。”
青雉看着沾染了血和泥的干饼,还认得出是自己递给小姐的,让她充饥,以及做诱饵,但……
她是让这饼子诱一下贪吃的野鸡野兔子……
一张干饼就能诱惑一头野猪,小姐,你是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很可信了吗?
乡邻们将野猪放到了青雉准备好的板车上。
板车是青雉又重新准备了一下,撤去了铺着的褥垫——原本是要小姐坐,将猎物挂在车前。
现在么,野猪占据了车子,野鸡野兔挤在角落里。
“小姐,你可以坐在车前。”青雉将小坐垫放在车前拍了拍。
七星看了眼拉车的瘦驴:“我走着吧,野猪很重的。”
那头野猪比小姐都重,再加上一个人,瘦驴要拉不动了,青雉没有再劝,说:“王大叔说,就算咱们脚程慢,半日也够走到城里了。”
这边已经是许城郡城的郊外了,小姐走慢些,不会走得太辛苦。
但牛大叔也估料错了,她们……或者说,小姐的脚程不到半日就走到了。
小姐步伐不紧不慢,但越走越快,瘦驴和青雉都有些跟不上她。
最后还是小姐放慢了脚步,且在路边休息一刻,才带着她和瘦驴继续赶路。
青雉在后扶着车,看看车上的野猪,再看走在前方牵着驴的小姐,心中翻转了很多问题。
“小姐。”她忍不住唤。
七星回过头,问:“还是累吗?”她停顿一下,“别怕,我们马上就到了。”
听到后一句话,青雉有些想笑,先前她拉着小姐往家里走的时候,经常会说这句话。
话是对小姐说的,但其实也是对她自己说。
没想到小姐记住了,现在来劝慰她。
青雉心里酸酸软软,将翻转的问题咽回去,大声说:“小姐,我已经跟王大叔问清楚在哪里卖猎物,还有大概价格,一会儿就看我的本事吧,我一定把这些猎物卖个好价钱!”
小姐看着她,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今天她们运气不错,刚进西市就遇上了一家酒楼的采买,先是被两个小姑娘拉着野猪吸引,看过之后,便爽快地收下了所有的猎物。
“姑娘,你们家人再打到好猎物,直接来顺德楼找我。”这个姓孙的管事笑呵呵说。
家人,她们没有家人,家人就是小姐自己,青雉心想,低着头拉车没说话,听得小姐应声好。
顺德楼是个不小的酒楼,在后门卸货,伙计们搬卸猎物,好奇地打量两个女孩儿,一边低声议论“城外的猎户?”“城外什么时候有猎户了?”“不都是种田和湖里打鱼的吗?”
七星和青雉任凭打量和议论,安静地等候,很快账房结了账,青雉难掩兴奋地摇了摇七星的手:“我们有钱了。”
七星也点点头,唤住要走的管事,问:“这个城里在哪里能打床。”
床?管事略愣了下,这种家什采买不都是家里男人们,两个女孩儿能看出什么?
不过想到两个女孩儿拉着野猪来卖,应该是家里大人走不开,管事想了想,说:“东市,匠工行都在那边。”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七星小姐住在偏院,睡得床远不如家里小姐们那般精美,但出了陆家门,青雉才知道,就算不精美的床,价格也不低。
青雉盯着一张小榻,这跟她在陆家睡的下人床差不多,问过了价钱,不由喃喃自语:“原来我一直睡在三头野猪身上。”
待客的店伙计都被说懵了:“姑娘说什么?我们这里可没有野猪。”
青雉对他扯出一丝笑,也懒得解释,转头看七星,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小姐。
知道离开陆家后日子不好过,但真真切切感受到,心里还是很难过。
小姐的神情很平静,但青雉看到了小姐适才多么认真仔细的查看,甚至还抚摸着这些床。
一定很喜欢吧。
现在得知要买这些床,把野猪涧的野猪都抓来卖掉也不够,该多伤心啊。
“小姐……”青雉轻声唤,又打起精神低声说,“等回去后我帮你一起,做陷阱,我们,我们多抓些猎物,总有一天买得起。”
七星小姐哦了声,摇摇头:“不用。”
不用?小姐是放弃了?青雉要说什么,小姐已经跟伙计说话了。
“你们这里卖工具吗?”她问。
伙计似乎没听懂:“工具?什么工具?”
青雉有点听懂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不会吧……
小姐的声音已经响起来,冒出一个个对青雉来说陌生的名称“推刨刀斧头锯,曲尺墨斗线……”
这些名称对店伙计来说不陌生,但让他更惊讶,又有些好笑。
“姑娘。”伙计笑问,“难道你是要自己打床?”
七星点点头:“是啊。”对伙计微微一笑,将手举起轻轻摆了摆,“我手很巧的。”
回程的平板车上亦是装得满满当当。
装满这些东西也不如一头野猪重,所以主仆两人都坐在车上,一人占据一边,中间堆着采买的物件。
其中有青雉熟悉的米粮菜,也有青雉看起来陌生的物件,比如大大小小的斧头,奇奇怪怪的锯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种东西。
“小姐,这个……”她指着其中一个问。
七星说:“刨子。”
青雉哦了声,手指再挪,不待她问,小姐已经答道“墨斗。”
小姐说完又皱皱眉。
“这个墨斗不好,回去后自做一个。”
青雉的手指收回来,放在膝头磨了磨,再忍不住疑问:“小姐,为什么你会这打猎,打床?”
“因为……”七星要说。
青雉抢过话头:“因为小姐手很巧。”说着嗔怪,“我知道小姐手很巧,但,手巧,怎么就能会这些?小姐以前从未……”
“从未做过吗?”七星看着她,嘴角似有浅笑,“你以为你家小姐手巧就只会刺绣做衣梳头吗?那是在陆家的七星,不是在自己家的七星。”
青雉大概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小姐的手很巧,会的也很多,只不过到了陆家没有机会展示。
在家的七星小姐,跟在陆家的七星小姐,是不一样的。
她不要再迷惑震惊了,她也要清醒一下,现在自己是杏花山七星小姐的婢女!
青雉放在膝头的手再次伸出来,从琳琅满目的工具中拿起一把小凿子,认真地端详熟悉它。
七星不再看她,看向前方,夕阳西下,余晖铺地,山湖隐隐绰绰。
“你见过在自己家的七星是怎么样的手巧吗?”她似乎是在问青雉,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见过。
几场雨后,夏天变成了秋天,站在庭院里,一阵风吹过,满目清爽。
陆康氏站在廊下,看着花园里。
买下的祁氏宅院终于修葺一新,择吉日搬进来,待异儿考入太学的喜讯传来,庆贺宴就在新花园里办了。
比起陆家老宅,这花园真是大了很多,置办一场宴席的花销也会更大。
当然,陆大夫人并不在意这些花费。
“这么说,她就做了猎户?”陆二夫人的声音在后说。
陆三夫人的声音带着笑:“她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山吃山。”
山里野物多,拉根绳子,挖个坑,支起个筐,兔子野鸡什么的总能撞到几个。
那丫头来她们家之前,不就是长在那边山上的嘛,这些事才是她日常做的吧。
“上次福顺不是说了,见到她们提着一篮子野鸡蛋在卖。”
陆二夫人也笑起来:“我以为她会售卖手艺。”
这阿七好刺绣是没的说,陆三夫人自然也知道,但是。
“这刺绣可不是只有手艺就行啊。”她说,伸手捏了捏袖口,今年的新秋装料子越发好了,“她空有手艺,没有布料,没有好针线,怎去跟人展示手艺?且她身家不清不楚,谁敢请她?”
陆二夫人看了眼陆大夫人的背影,从背影都能看出陆大夫人心情不太好——
“阿七她这好手艺,是在咱们家练出来的,大嫂宠溺,任凭她随意用针用线,在好料子上折腾。”她笑着说,“大嫂现在还宠着她呢,闹出这样的事,大嫂都能忍……”
陆大夫人转过身,不高兴地说:“别提她了,走了的人,提她干什么,这么闲,今年的秋宴你们来筹办。”
陆二夫人和陆三夫人都有些惊喜地站起来,陆大夫人吝啬的很,把家里的钱都攥在手里,让她们来操办宴席,那真是有不少好处可捞呢。
陆二夫人高高兴兴从大宅出来,迎面遇上了一个管事,这是专替大夫人在外行走的。
想到先前的话,陆二夫人要为大嫂解忧,唤住他。
“福顺在许城干什么?看着那贱婢过日子好玩吗?是不是还买人家野鸡蛋吃个新鲜了?”
管事忙赔笑:“实在是疏忽了,我这就亲自去……”
陆二夫人打断他:“不用了,这点小事,用不着咱们家亲自出手,我给我娘家侄子说一声就行了。”
陆二夫人娘家是许城的,虽然只是典吏,但也算是家大业大的地头蛇,管事忙笑着讨好:“那真是太好了,辛苦公子了。”
陆二夫人淡然摆手:“多大点事儿,不就是让人知道世道艰难嘛。”
所谓的世道艰难,就是哪怕只是拎着一筐野鸡蛋,走在路上也会绊倒摔烂,颗粒无收。
其实野鸡蛋并不好捡的,青雉认真算过,不如养鸡鸭鹅下单卖的更好。
伴着晨光,杏花草堂的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切菜声,不多时,青雉就抱着盆出来,并不是送到正堂,而是来到屋后,这里一圈篱笆围着一群鸡鸭。
青雉咕咕咕叫了几声,将混杂这野菜面糊的盆放下,鸡鸭都涌上来啄食。
青雉从鸡笼里捡起几个蛋,拿在手里还暖呼呼,她抬起头看向山那边,渐渐散去的晨雾中有女子慢慢而来。
“小姐。”她高兴地扬手,“我再给你蒸个蛋就可以吃饭了。”
隔着那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或者也只是因为看到了她,晨雾中的女孩儿也抬起手轻轻晃了晃。
青雉拿着鸡蛋进了厨房,灶台干净,锅碗瓢齐全,只是一眼扫去,除了铁锅,很多都是木作。
青雉拿起木瓢舀水,一边烧水,一边利索地将鸡蛋打在木碗中搅拌,待锅气腾腾上来,打好的水蛋放进木笼屉里盖上木锅盖。
做完这些,外边脚步声,推门声,是小姐回来了。
“小姐你先洗漱。”她扬声说。
隔着门窗有回应声,紧接着便是水声。
待青雉将菜粥蒸蛋发糕摆在堂屋桌子上,带着一身水汽的七星也走进来。
“小姐,你看选好料了吗?”青雉问。
两张床,屋内的桌椅,小姐都打好了,不过又要再搭建两个屋子,一个安置瘦驴和板车,一个用来摆放小姐的工具。
现在除了买来的工具,小姐还做了很多,屋子里都摆不下了。
七星说:“已经砍好了。”
青雉再次感叹一声小姐真是太厉害,说:“那等从城里回来,我去请王大叔他们帮忙运下来。”
七星点头,坐下来。
“今日卖了猎物,多买一些米和菜,我们请他们吃个饭。”青雉说。
七星握着碗筷:“那我——”
青雉知道小姐要说什么,忙制止:“不用再去山上打,够了够了,家里现在这些就够了。”说着又俏皮一笑,“山上的野鸡野兔子都要被小姐吓得搬走了。”
七星亦是一笑,低头吃饭。
进城之后,青雉和阿七先去顺德楼,待顺德楼挑走了需要的,余下的她们再去街市上售卖。
“阿七,小青,你们来啦。”顺德楼的伙计已经熟悉了,在巷子口就招手唤。
青雉也笑着唤声哥哥。
这小哥帮她们将车拉进后院,又有伙计卸车过称,全程不用青雉和阿七动手,还有伙计给她们一人一块桂花糕。
两个人坐在条凳上捧着吃。
这一瞬间,青雉甚至觉得这日子比在陆家的时候还要好。
但下一刻,好日子被打破了。
“就是你们的东西不干净!”前方传来吵闹声,“我们少爷吃坏了肚子,你们顺德楼还不承认!让我们看看你这后厨都藏了什么脏腌!”
后院的伙计们都向前看去,青雉也停下来,唯有阿七还在仔细地吃桂花糕,一手还捧着接掉下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