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山崖,他觉得这女孩儿是用兵器在崖壁上凿刻来支撑。
在山崖下披荆斩棘开路,他自然也是认为女孩儿手里拿着利器。
但此时此刻才发觉,这女孩儿怎么身上手里空空?
她的兵器呢?
兵器呢?
是适才冲出围捕的时候掉了吗?
那得给她一个兵器啊!
但不待他再看,再喊,那女孩儿已经向官兵所在奔去,双方速度都快,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天空上方鸣镝炸开的时候,南边一片密林外,一队黑衣人也在抬头看。
霍莲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可跟官府的鸣镝不一样。”他说,“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在昨晚之前,他就知道这边的动静了。
“好多好多兵马。”朱川转述斥候的信报,“乌泱泱的,乱七八糟,有大理寺的,有当地的,有文官,有武将,打狼似的。”
虽然他们没在京城,但京城发生的事皆知。
最近最热闹的就是墨徒。
先是张元抓住了墨徒,接着墨徒被墨徒劫走,随后就是墨徒劫掠作恶。
就好像张元一下子捅了墨徒窝了。
朱川想到这个描述,就忍不住哈哈笑。
“也没白浪费这么多人,终于找到这群山贼了。”霍莲说。
先前消息刚传来时候,朱川说了一句“墨徒嚣张了啊”,霍莲就说这不是墨徒,是贼匪冒充的。
“这种丢人的事墨徒怎么会做。”
这话总觉得怪怪的,朱川将头甩了甩,夸都督好厉害好聪明。
当走到京城界附近,官府终于来围捕山贼了。
朱川手搭眼上往前看,此时天光蒙蒙,鸣镝的烟花已经散去,因为分别在南北相反的方向,喧嚣并没有传过来。
“都督。”他兴奋地说,“咱们要不要去插一脚?”
然后把山贼抓住带回去,给陛下表功倒在其次,可以羞辱大理寺。
到时候不知道刘宴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霍莲将坐直的身子靠回去树上,闭上眼:“不关咱们的事。”
好吧,那就不费心了,朱川应声是,对其他人下令:“继续歇息,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走。”
都察司兵卫齐齐应是,他们昨晚在这里露宿,原本天亮要收拾行装继续前行。
篝火再次被挑燃,干粮被架起烘烤。
“动作这么慢,乱哄哄的,一天他们都抓不完。”朱川盘腿坐在毡垫上,将热好的汤茶倒出来,“都督喝一口吗?”
霍莲裹着黑斗篷,那把六尺剑横放在膝头,靠坐树干闭目,似乎在睡觉,闻言摇头。
朱川便将汤茶一口喝了,又接过旁边侍卫递来肉干。
“这家店的肉干还挺好吃的。”他说,“反正时间还早,一时半时回不去,不如再去买点?带回去让婉婉小姐尝尝。”
听到这里时,霍莲依旧闭着眼,但嗯了声。
“尝尝吧。”他说,“怎么也比老海家的牛肉干好吃。”
朱川哈哈笑,梁六子到底是乡下人,真是不不知道都察司是干什么的,从他们启程的那一刻起,动向就在都察司掌握中了。
买了多少牛肉干。
自己吃了多少。
又钻到霍宅给婉婉小姐多少……
霍莲都知道。
梁五子和梁六子匆匆离开京城,真以为是运气好跑的快?
还不是都督放他们一马。
兄弟情么?倒也不是,都督还是不想让思婉小姐伤心。
朱川跳起来:“我亲自去买,多买点。”
但下一刻,霍莲睁开了眼,眼神犀利,身子也绷直。
朱川下意识地身形一僵:“怎么?”
霍莲低头看手中的六尺剑,似乎要说什么,但没有开口,下一刻前方一阵喧哗,伴着犀利的鸣叫。
这是暗哨发出的警告。
朱川上前一步,站在霍莲身前,歇息的侍卫齐动,有蹲有站,弓弩长刀盾甲瞬时错落围住了霍莲。
这五年,霍莲遇到过无数的刺杀。
随着诸人的动作,前方的大路上有一人冲破天光扑过来。
身后有马蹄飞驰,伴着刺耳的破空声,那是被惊动的哨卫在追击拦截。
那人不躲不避,只是将斗篷抬手挥动,羽箭宛如被漩涡吞没消失不见。
这一动作也让大家看清了来人。
这是一个女子,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数十步外。
朱川能听到身前侍卫们将重弓拉满的咯吱声。
不管这看起来没有丝毫兵器的女子,是怎么突破哨岗的,但休想能再靠近一步。
朱川扬声要喝一声“放箭——”
“梁八子——”有女声比他更先一步扬声,“我来取剑——”
声音清脆,穿透侍卫盾甲,直冲向朱川身后的霍莲。
霍莲并不在意适才的警示,也不在意来人冲破了暗哨防守,他依旧靠着树坐着,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直到此时听到这句话。
他抬起头,说:“退。”
蓄势待发的弓弩收起,高低错落护阵的侍卫让开,丝毫未收速的女子眨眼就到了眼前。
马儿嘶鸣,尘土飞扬。
朱川顾不得挥动扑面的尘土,此时此刻的他,震惊到脑袋嗡嗡。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喊都督的曾用名?
为什么都督还让大家都退开?
难道是要亲手斩杀了这敢提旧名的人?
马蹄落定,尘土散开,马背上的女子也呈现在眼前,青衣劲装,斗篷散搭。
霍莲看着她。
但只能看到一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余下的半张脸还藏在围巾中。
霍莲收回了视线。
“取剑?”他握着手里的六尺剑,说,“是逃捕吧?”
马蹄踏踏,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犬吠人声遍布。
“那女贼就往这边跑了。”
“做好防控。”
“后边左右都守住了——”
几个官将神情愤怒又激动,那群山贼已经都被杀了,上边交代的任务其实也算是完成了,遇到真正的墨徒是意外。
以往只是听说,今日才亲眼看到墨徒有多可怕,竟然将一群山贼都杀了,还敢当着官兵的面砍下山贼的人头。……
如果抓住这些墨徒,这就是意外之功,皇帝必然大喜大赞。
此时天光大亮,又在平阔之地,没有了黑夜和山林做掩护,那墨徒果然插翅难逃,很快就被发现踪迹,还辨认出了身份。
是个女子。
“追——”他们挥动大刀,“她逃不掉——”
他们亲眼看到她逃向这边,就这么短的距离,她无处可逃了。
官兵疾驰,猎犬狂吠,但就在越过一道缓坡之后,奔驰的人和猎犬都放慢了速度,队形也变得有些散乱,宛如遇到了堤坝的洪水,一阵阵后涌。
“干什么!”将官在其中也被乱了速度,怒吼,“那贼匪只有一人。”
就算又来了同党,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人,是,都察司。”前方的兵士急急回报。
将官的骂声一滞,都察司?
奔腾的兵马都停下来,分开一条路。
一队人马走在其中,从高处看,宛如一把利刃。
数十黑色锦衣人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而行。
将官疾驰而来,远远就跳下马,急急走过来,俯身恭迎施礼:“下官见过都督。”
马车里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多礼。”骑马跟在车边的朱川说,又问,“你们干什么呢?”
将官忙说:“我们在追捕墨徒。”又忙加上一句,“都督您出外不在,陛下交代给大理寺来督办了。”
墨徒是晋王案余孽,归都察司管,万一霍莲觉得他们插一脚是对他不敬就糟了。
还是赶快撇清干系,他只是听差,霍都督有不满去跟陛下跟大理寺闹就好。
不过马车里依旧无声,霍都督不是谁人都搭理,依旧是旁边的朱川哦了声。
“那你们快去追捕吧。”他说,说罢摆手,人马继续向前。
将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朱川问,“我们不能过去?”
将官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能能。”说罢站在路边再次一礼,“都督走好。”
黑色的马车缓缓走过去了。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后方才又响起乱乱的马蹄声,官兵们继续开始追捕。
“搜——地面草丛都不许放过。”
伴着喊声,马匹拖着滚刀铁划过地面,荡起烟尘滚滚。
朱川走在车边,忍不住嘿了声。
“他们都没想到要搜都督的车。”他说。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话。
马车内安静无声。
朱川也突然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看向前方,脑子里继续嗡嗡乱乱。
也没法嘲笑那将官,换做他也想不到,墨徒藏在都察司霍莲的车里啊。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朱川糊涂了。
那女子喊出了都督的旧名,这不奇怪,知道都督旧名的人多得是。
不过取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都督听到了,就制止了攻击。
那女子毫无畏惧冲过来,当听到都督说那句“是逃捕吧。”她还点点头。
然后还说——
“让我躲躲。”
想到这里,朱川再次回头看一眼马车,因为名声恶劣,仇人多,刺杀多,霍都督防护严密,马车特别打造,门窗紧闭,宛如铁桶,看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而都督竟然没有去将她拖出来,乱刀砍死,反而下令,启程。
朱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上马启程的,别看适才跟那将军说话有模有样,但其实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他的声音在脑子里嘶吼不停。
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
爬上了都督的车!
门窗紧闭,马车内昏昏暗暗。
霍莲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坐在马车里,她解下了围巾,斗篷也扔到一边,还在继续脱外衣。
她似乎并不在意马车里有一个陌生男人。
霍莲也没有避开视线。
如他所料,血迹尘土污泥混杂的衣裙内自然是干净的另一套衣裙。
他看着这女子将污迹衣裙和斗篷围巾包裹在一起,堆在马车一角。
“这些就由我处理了是吧?”霍莲问。
七星这才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这是不用问的问题,说:“没有人会搜你的车你的家。”
霍莲哦了声:“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
这是嘲讽,但那女孩儿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在意,靠着车壁一副要闭目休息的样子。
“要不要再给你看看伤?”霍莲问,“要不要喝点热茶,吃点东西?”
七星说:“不用客气。”
霍莲这次真笑了,笑出了声。
“好,不客气。”他说,又问,“那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七星说,话出口又停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该不该知道。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昏昏车厢里,他裹着裘衣,脸很白,眉目清秀,但因为不爱笑,这面容就显得很清冷,尤其是眼中满是寒霜,阴测测令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我是梁八子。”他说,“亲手斩杀了义父,也亲手斩杀了很多墨徒的梁八子。”
他看着七星,微微笑了笑。
“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洛七星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七星神情淡淡:“他应该告诉过你,七星不姓洛,也没有父亲。”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认为他应该告诉我这些?”
谈论女儿不认父亲,也不用父性,这是很私密的事,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交流这个,作为镇压晋王谋逆,杀掉逆贼从众墨徒的梁八子,跟一个墨徒有这种私密的谈话?
这是常人不该有的念头。
这不合情理。
“因为……”七星抬起头看着他,看到霍莲森森的眼神,她伸手指了指,“他把剑给你了,他既然把剑给了你,一定会跟你说很多话,尤其是那些陈年往事,会交代的很清楚。”
霍莲垂目,握着膝头上的六尺剑。
“给?为什么是给?”他说,“这是我的战利品,你知道什么叫战利品吗?就是杀了这个人,抢到的东西。”
七星说:“他如果不想给你,你抢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女孩儿神情平静,就像带着一张面具又像隔着一层水,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和情感波动。
“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啊?”他说,“不是说既不是父亲,也不姓洛吗?”
这个问题更好回答了,七星说:“因为他是墨者,墨者都这样,要是不想给你,自然有办法带着自己的兵器一同去死。”
她说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但……
她是不是忘记了,现在她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霍莲看着她。
一个墨徒在面对追捕的时候,竟然敢把他这里当做庇护之所。
面对杀父仇人,还能平静相对而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她还能闭目养神睡过去。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问,“为什么不恨我?你一个墨徒,竟然会向我求助,心安理得地躲在我的车上?七星小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
七星嗯了声,这次嗯的声音略有些长,似乎在思索找合适的理由……
“你认识我。”霍莲已经直接说了,看着她,眼神陡然森寒,“而且你知道……”
他没有说知道什么,声音变得犀利。
“你为什么知道?”
“你根本不在那里。”
如果朱川此时在这里,听到这话一定会脑子更乱哄哄,他怎么完全听不懂都督说话了。
但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都督的女孩儿,却听得懂。
“我。”她没有多问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只略停顿一下,说,“我其实当时也在。”
霍莲断然否定:“不可能。”
他摇头,看着她。
“你不可能在哪里,你在那里,不可能活下来。”
的确,大家都死了。
七星默然一刻。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但我还有母亲。”她说,“我母亲护住了我。”
霍莲还要说什么,七星抬起头。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会活下来,我们墨门延续至今,总有不为人知的秘技。”她说,“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人的神情都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他们各自靠着车厢,视线相对。
一个森森如幽潭,一个平平如湖镜。
那些知道的事都依旧被压在最深处,谁也不显露半分。
“这剑,你是已经拿走了,它不一样了。”霍莲问,垂目看手中的六尺剑。
“我没拿,它没有不一样,它只是……离开主人太久了。”七星说。
离开主人太久了?剑又不是活物,这解释真是……
霍莲没说话,看着手中的剑,手握之处那个凹槽,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玩具镶嵌在其上。
一把剑也有玩具。
他的主人把它当活物看待。
“不过,那时候,我……的确看了它一眼。”
女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莲看向她。
看了一眼?
那时候,是指在那个破庙,他经过把剑掉落在那里。
“能看到那一眼,是意外。”七星接着说,说到这里,她端正身形,俯身一礼,“多谢你遵守诺言,带着它出来走走,否则永远不会有意外。”
多谢……霍莲觉得这场面好滑稽,竟然有人会这么郑重地对他道谢。
这人还是一个墨徒。
他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遵守诺言呢?”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是拿着这把剑来诱捕墨徒呢?更何况还是掌门的遗孤,抓住他的女儿,这可是大功一件。”
七星看他一眼,说:“那要看你抓不抓的住啊。”
话音落,人扑过来。
与此同时,霍莲抬脚。
砰的一声。
马车摇晃,拉车的马嘶鸣。
朱川从脑子混沌中醒来,拔出长刀大喊“都督——”
四周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车门砰一声,一个人影飞跃而出,临近的侍卫尚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脚踢下去,下一刻马儿嘶鸣向一旁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只在眨眼间。
“放——”朱川再次嘶吼。
“算了。”霍莲的声音也再次打断他。
举起弓弩的侍卫们再次放下来,朱川扑倒车前急急向内看“都督,你没事吧?”
车门跌落,可以看到内里坐着的霍莲。
“我有什么事?”霍莲说,皱眉不满,“难道我能被她伤到?”
哦,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朱川忙说:“怎么会,都督威武。”
但怎么突然……
霍莲却不再多说,摆摆手:“继续前行。”
这就不管她了?就这样了?朱川愣愣哦了声。
侍卫们再次整队,至于车门,掉了就掉了,霍莲也不让再装上。
不过朱川再忍不住爬上车来:“我来为都督当车门。”
他背对着车门坐,化身一块门板。
只不过这个门板神情很兴奋。
“都督,她是谁?”
霍莲看他一眼:“她就是那个七星。”
朱川脑子乱哄哄,似乎更混乱了,但似乎一切又清楚了。
他急急问:“她承认了吗?真是她先前那个时候偷走了剑?现在我们这个真是假的?”
那把六尺剑横卧在霍莲的膝头。
听到朱川的话,霍莲看了眼剑。
“这把不是假的,她先前没偷走。”他说。
现在么,她倒是想拿走,适才她来抢剑,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更何况……
霍莲看向前方,可惜被朱川堵住了视线。
“她……”他说,“有些奇怪。”
他并不了解七星,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个父亲口中寥寥数语。
但奇怪的是,初次见到这个七星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进出城的人,还能察觉到最新的动向。
不用他在京兆府当差的兄弟告之,他就知道那群作恶的墨徒被围捕了,往大理寺送信的差兵一天跑了好几趟——
这应该是好消息,坏消息的话,他们不会跑这么勤快。
果然伴着差兵的进出,城外来的民众也带来最新的消息。
“围剿了一座山。”
“杀死了好多墨徒。”
“谢天谢地,这下终于太平了。”
听到这里时,靠着墙的张元将嘴里的枯草吐出来,呵了一声。
旁边的守城卫听到了,都嘻嘻笑了。
“老张,羡慕了吧?”他们打趣说。
大家都知道张元的来历,好容易抓住一个还被墨徒给劫走了,被罚来守城门。
“羡慕?羡慕什么?”张元带着几分不屑,又几分嘲讽,“羡慕他们一个也没抓住吗?”
旁边的守门卫顿时瞪眼。
“你说什么呢!”
“你没听到吗?”
“抓了一堆,一座山。”
张元看他们一眼:“你们是真不懂啊,抓了一堆一座山的墨徒,那是墨徒吗?”
哎?不是吗?
“据说受害者都指认了。”一个守卫说,“就是这些墨徒。”
“老张,你不就抓过一次墨徒吗?”另一个守卫则不屑说,“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抓一次的墨徒还被劫走了。
怎么?这是听到大理寺抓了很多墨徒,不服气?还敢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指指点点。
别忘记了你是被降职罚来的。
四周城门守卫看张元的眼神都变得嘲讽。
张元并不在意:“跟墨徒打过一次交道你们就会知道。”
其他城门守卫还想说什么,张元向前抬了抬下巴。
“喏。”他说,“不信问问抓过很多墨徒的都察司霍都督。”
都察司?霍都督?
只听到这个称呼,几个守门卫脸上的嘲笑凝滞,再随着张元的视线看去,一片黑压压的透着金光的乌云涌来了,大家的身形立刻绷紧。
真是都察司来了。
其中还有一辆宽大黑马车,这正是霍莲的车驾——虽然今天的车驾与以往不同,没有车门。
没有车门的马车,可以看到坐在其内的霍莲,昏暗光影中看不清他的脸,感觉更吓人。
拥挤的城门瞬时就安静了,不管是车还是马还是步行,不管是平民白身还是权贵身家,不管先前是在低声下气还是骄横跋扈,此时此刻都安静又沉默快速地避让两边。
城门卫肃立在一旁,他们是绝不会盘问都察司的。
但偏偏这次当霍莲的车驾驶过来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哎了声。
“霍都督,等一下,过城门要核查。”
谁这么不长眼?城门守卫和避在一旁的民众都惊呆了。
城门守卫队率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寻声看去,那人很好找,不仅说话还站了出来,挡住了都察司兵卫的路。
“你他——”队率一声骂,就要冲过去将张元一脚踹开。
怪不得被京兆府扔出来,果然是祸害。
但有人比他先一声开口:“哟,这不是张元吗?我正要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好好守城门。”
队率抬起的脚重重落在地上,似乎只是原地打了个转。
还好也没人注意他的动作。
张元看着朱川:“放心,本官尽职尽责,抓墨徒也是如此,守城门也是。”
朱川笑呵呵问:“那张兵卫这是要查我们了?”
别看这小子笑呵呵,但张元没忽视他眼里闪过的狡黠,如果张元敢说要查,朱川一定会给他好看。
“怎么会?”张元俯身一礼,“都察司可以查我们,我们怎么能查你们。”
朱川呵一声,他知道这个大老粗其实也很狡猾。
“那你拦住我们干什么?”他没好气说。
张元看向他身后:“张元有件事想请教霍都督。”
朱川翻个白眼:“你说请教就让你请教啊。”
张元不理会他,直接问:“大理寺抓住的那一堆人,是不是墨徒?”
朱川哈了声,要说什么,身后车内霍莲开口了。
“不是。”他说。
张元一笑,再次一礼:“多谢都督。”让开路。
“老张,你可又欠我们都督一次了,下次我们抓的人没地方放,就放城门这里你看着啊。”朱川说。
黑压压的车马滚滚而过,城门里外的官兵民众才松口气。
“哎。”张元再次喊了声,这次是对先前的几个城门卫,“我说得没错吧?你们信了吗?”
那几个城门卫都呆住了,队率和其他人急急询问是怎么回事,待听了先前的对话,大家也都无语了。
看张元的眼神也变得更复杂。
这家伙真是有病,竟然敢真去问霍莲。
霍莲还真回答了。
这当然不是张元在都察司面前多有脸。
而是都察司在打大理寺的脸啊。
这件事本该是都察司过问的,但这次陛下竟然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还真抓住了人。
都察司的所有权利都来自皇帝,皇帝的需要是他们的根基,如果皇帝不需要了,他们的地位就会动摇。
霍莲肯定不会高兴,当众说大理寺抓到的不是墨徒也不奇怪。
哈,这下有热闹看了,城门守卫四周看到听到的民众纷纷议论,张元适才的行为也好,墨徒真假也好,这些倒无所谓了。
张元已经重新靠回墙上,对大家的议论态度也浑不在意,继续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或许是因为都察司经过,前后的行人都安静了很多,进出有序,守卫核查也轻松,直到又来了一群人,在城门不远处掀起热闹。
“夫人来了——”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张元循声看了眼,一眼就知道这是亲人相逢的场面。
风尘仆仆的车马,裹着斗篷行装,面带疲惫的夫人,欢天喜地的姊妹们相见,携手欢喜落泪。
还有十几个仆从也各有相见的惊喜。
“阿七,你也在这里等夫人啊。”
“七星小姐一直在城外等着,要夫人一到先看一眼,好安心。”
“好了好了,快些回家去吧。”
“老夫人大老爷他们都等着呢。”
伴着喧闹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各自上车。
真是大户人家,来的车足有十辆,来接的车也有三辆,热热闹闹呼呼啦啦的过城门。
很显然也早就跟城门卫打过招呼,管家模样的仆从跟队率说了几句话,递上文书,队率便挥挥手,车马便不停歇地过去了。
张元并没有违背队率的命令,非要拦着查,他靠着墙不动,一双眼看着经过车马人,坐在车里车帘都挡不住说笑的妇人们,掀着车帘迫不及待看京城风光的小姐公子们,步行簇拥在车旁端庄又热情的仆妇们,骑着马护送着拉着大箱小箱行李的仆从——
走在最后的是一辆单独的马车,车帘也掀起来,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子,既不看京城风光,也不叙旧,两人都低头看手中,手中捧着绢布,仔细审视。
“就差最后几处就完工了。”
“夫人看了一定会安心。”
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和车马缓缓过去了。
张元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
刘宴走进皇帝书房的时候,霍莲已经在了。
身上的行装还未换,听到刘宴进来,他还笑了笑,说:“刘大人辛苦了。”
霍莲不笑的时候吓人,笑的时候更吓人。
他说完,皇帝也跟着说了句辛苦了,神情比霍莲真诚多了。
“臣不敢当。”刘宴施礼说,没有起身,“作乱的恶徒已经都落网了,但他们不是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