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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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杂货店老板娘的嘈杂,董娘子含蓄许多,蹙着眉头,拉着七星主仆上上下下左右地看。
“可有伤到?我已经叫了大夫了,大夫随后就来。”她声音急急说,“怎么会出这种事,听到人来说你家着火了,我当时都吓死了。”
在请村人们去城里帮忙报官的时候,七星还让他们找一下玲珑坊,跟掌柜董娘子说一声。
“我是让他们帮我告假,免得店里不知道,耽搁了生意。”七星说,“惊吓到娘子是我的错。”
董娘子生气:“说什么耽搁生意!谁在意那个!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嗯……这阿七关系的生意的确不小,王二庆还不知道这些慈眉善目的掌柜,眼里心里只有钱。
他咳嗽一声打断这位掌柜诉衷情:“说说正事吧,这案件……”
“王二爷,这案件不是谋财害命,是寻仇。”董娘子不待他问完,就干脆地说。
果然!王二庆眉头一挑:“哦?”
董娘子看着阿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
笑话,她董娘子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明白人家告诉自己家里出事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十几岁的孩子原来也不是傻的。
先前拒绝了涨工钱,说了句衣食之源托庇之所,原来不是随便说说。
董娘子在被一个村人叫醒说杏花山下七星姑娘出事的时候,就宛如一盆水浇下来,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懂了,她都懂了。
她看着七星,眼神意味深长,小姑娘,不简单啊,原来真跟人有过节,要托庇她们玲珑坊。
当然,她也不生气,生意嘛,挣钱嘛,交易嘛,这小姑娘敢,她董娘子有什么不敢的!
董娘子收回视线,再看着王二庆,面容沉重。
“与其说是跟七星姑娘有仇,倒不如是跟我们玲珑坊有仇。”
原来如此吗?王二庆挑起的眉头落下来,玲珑坊可是很有钱的,谋其财就合情合理了。
“董娘子,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衙门详细说来。”他说。
董娘子点头:“那是自然。”
这边差役们开始整理现场,将死者,凶器装车,准备回衙门。
那边七星和青雉也简单收拾,准备跟着去,虽然接下来主问变成了玲珑坊董娘子,但她自然也要跟着去。
杂货店老板娘本也要去,跟王二庆说可以作证七星在街市上卖野味也被欺负过,说不定也有仇人,被王二庆挥手赶一边去了。
“那仇人我也知道,是宁家那的二十四郎在顺德楼耍威风,顺德楼掌柜早就去官衙告过了。”
只不过那时候宁吏已经倒台,顺德楼掌柜不过是凑热闹上去踩一脚给知府大人助助兴罢了。
“宁吏死了,其他人都发配离开许城,谁还能寻她的仇。”
“去去去,别添乱。”
不添乱的杂货店老板娘便去给七星帮忙,询问有没有磕碰,怕不怕,伸手帮忙整理七星凌乱的衣衫,在贴近的时候,压低声音。
“东家说,你让打听的消息,有结果了。”
七星说:“劳烦婶婶了。”微微低头,让她靠近自己整理衣裙。
一行人进了城池,这段日子城内的民众都比较警惕,看到又是兵差,又是车马拉着死人,顿时涌涌围来询问。
“谁家被抄了?”
“又是谁犯了事?”
“后边还有车,车上坐的是女人?”
“咿,还能坐车,那就不是案犯。”
“车上坐的什么人啊?什么案件啊?”
在一片喧闹议论询问中,王二庆沉着脸不透露半点口风,让差役驱散人群,直奔衙门,为了不透露案情,还让董娘子七星和婢女乘坐的车径直驶入衙门。
威武的大门和兵差将民众挡在外边,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不过案情瞒不住。
村人们很多也跟来了,以及沿途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沸沸扬扬传开。
“城外杏花村,杀人放火。”
“贼人谋财害命,放了火把自己烧死了。”
“哎?到底是什么,谁害了谁的命?劫匪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也太好笑了。”
“不好笑,真是要谋财害命,受害的是玲珑坊的绣娘。”
“一个绣娘有什么财命可谋?”
“那谁知道,等着官老爷们审问吧。”
“有知府大人在,什么案件都能破,贼人就是死了也逃不了。”
这个喊话的必然也是等着博知府青睐的人,不过听到的人没有失笑,脸色白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如果是以前,这种劫匪已死,人员无伤的案件,随便打发了,别说知府了,衙门里的属官典吏们都懒得多费心思。
但如今经过宁吏抄家案,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知府是要干出一番业绩,搏一个能臣声名。
再小的案件,可能要亲自过问,且就算劫匪死了,也不会就此了事,不抓几个杀几个,怎能彰显青天大老爷的威信。
那人再也站不住了,看了眼衙门大门,转身挤出人群急急奔去。
夜色笼罩的陆家大宅,除了值夜的,其他人都睡了。
巡夜的仆从打着哈欠,查看烛火门禁,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整条街都是陆家的,高墙深厚,安全的很。
他正想着到哪里坐下来睡一觉偷偷懒,忽地听得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尖细的人声“什么——”
暗夜里宛如夜枭鬼哭,吓得巡夜仆从头皮发麻,大着胆子寻声去,见是大老爷卧房所在。
他想起来了适才门上是有人匆匆进来,原本不当回事,家里生意做大了,日夜奔忙的人多的是。
但现在看来,莫非奔来的人是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陆家这几年顺风顺水,生意也好,家中子弟也好,皆扶摇直上,什么事能让大老爷如此失态?
第2卷 藏师·共71章VIP
第9章 欲何为
“完了完了完了……”
寝室内,昏昏灯下,陆大夫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跌坐在床边喃喃。
“我的三哥儿了要被累害了……”
外间来回踱步的陆大老爷听到了,没好气喝道:“少胡说,跟三哥儿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了吗,人死了,脸也烧了,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找了个谁都不认识的乡下人去做这件事。
但旋即又羞恼。
这个乡下人也太蠢笨了,没有杀掉别人,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真是他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陆大老爷闪过一个疑问,但旋即自己又否定,若不然呢?那小婢子杀的吗?
真是好笑。
陆大老爷甩开这个念头,在一旁坐下来。
“所以现在案情进展是,玲珑坊认为有同行嫉恨,所以才要谋害新找的绣娘,也就是那小婢?”他深吸一口气,问。
在许城盯着这件事的管事连连点头:“目前就是这样,玲珑坊的东家也往官府去了。”
陆大老爷再次吐口气,先前大夫人让人去这玲珑坊旁敲侧击,被那不知好歹的掌柜当作对手寻衅,如此也好。
“哪个做生意的不被人嫉恨,同行都是冤家,单单许城辖内就有数十家绣坊,就让官府查去吧。”他说。
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跟玲珑坊可没仇。
“老爷,你糊涂了。”陆大夫人从内冲出来。
看到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管事吓了一跳,想要退出去,老爷又没发话,只能把头用力垂到更低。
“我们是跟玲珑坊没仇,但玲珑坊卷进来,那小婢子有了靠山,会趁机跟官府告我们。”
陆大老爷皱眉:“没凭没据的,她告什么告,再说了,如果得知她与我们有瓜葛,玲珑坊不一定会护着她,就算她绣技再好,也不至少让玲珑坊为了她跟我们拼命。”
他们陆氏的地位,会让玲珑坊斟酌,退避。
他们陆氏跟玲珑坊又没仇,玲珑坊不会想不开。
“如果还是以前,我自然不在意。”陆大夫人说,看了眼那边的垂头站着的管事,“但那个许城新知府,跟疯狗一样,先前宁家出事,到底只是外嫁女姻亲,攀扯不到我们身上,现在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来咬我们一口。”
会吗?应该不会吧,陆大老爷没说话,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起。
这几年他顺心顺意,对所有的事都能笃定掌控,但此时此刻却有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宁家的倒台太突然,他感觉,世道哪里不太一样了。
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丢人,但架不住陆大夫人悲戚,陆大老爷只能不等天亮,跟着许城的管事出门。
一夜颠簸之后,还不知道要忐忑多久。
到了许城怎么打探消息?
主动去打探,会不会显得做贼心虚,让那知府更盯上他?
不过,陆大老爷没有忐忑多久,到了许城的第二天,在他决定抛开一切念头,先睡一觉缓缓神的时候,管事面色微微发白地跑来。
“老爷。”他低声说,“七,七星小姐来了。”
七星是谁?陆大老爷有些茫然。
“那小婢子。”管事只能换个称呼。
陆大老爷恍然,那小婢子叫七星吗?他怎么知道,他管她叫什么呢。
旋即又一凛,站起来。
“怎么?”他问,“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直接上门来抓人?!
“不是不是。”管事急急说,“是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婢女,而且,说是来看布料的。”
“我是玲珑坊的绣娘。”
那小姐站在店内说,神情平静地扫过柜台,手在一滚滚布料上轻轻抚摸。
“看看可有新鲜的布料。”
新鲜的布料,绣坊不是一向瞧不上他们布庄的料子?店伙计心里撇嘴,刚要懒懒招呼,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筹的掌柜,却猛地抬起头。
“玲珑坊?”他脱口问。
以往他对玲珑坊并不在意,但此时此刻么……
那小姐看过来,双眼如星。
“是啊,玲珑坊。”她说,“最近因为涉及一桩案件,我们掌柜的董娘子在奔波,我打算为她分忧,做出一件新式样绣品,所以来挑选一下我需要的布料。”
她视线流转,扫过店内。
“不过这些布料都不合适,不知道贵店东家在不在……”
她看着那掌柜。
“我叫七星,曾经在禹城生活过,久仰陆氏布行陆大老爷大名,不知可有幸见一见,请他给我介绍一下,最近有什么上品好料?”
陆氏布行有着比玲珑坊还豪华的会客厅,精美的茶点,华丽的布置,连窗棂都做成了海棠花形状。
陆大老爷站在窗后,透过海棠花格,看着坐在其内的女孩儿。
虽然养在家里五年多了,但不仅不知道她的名字,连样子都记不清,谁在意一个孤女啊。
不过,到底是吃他陆家饭五年多,这一见到,便认出来了。
“她说找我谈谈?”他转头对掌柜低声问。
掌柜低声说:“她还找了看布料的借口,很明显隐瞒与咱们家的关系呢,所以老爷,她是……”
陆大老爷发出一声冷哼:“她是来要挟我了。”
想要用这个机会重回他们陆家家门,将与异之的亲事落定。
这孤女,还真是小瞧了她。
“阿七啊。”陆大老爷抬脚一转,走到旁边的门前,推门进去,直接唤道,“你来了。”
七星神情平静看向门这边,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
站在旁的青雉则忍不住气血翻涌,攥紧手才能看进来的陆大老爷。
“陆伯父。”七星说,不站起来,也没有施礼,“背信弃义倒也罢了,杀人放火有点过分了吧?”
这婢子哪有家里说的那样柔顺娇弱?
陆大老爷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左右看,这是他的店铺,都是他的人。
“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话。”他沉声说,在七星的对面坐下来,“挟私报复可没有好下场。”
七星笑了笑,说:“先前过堂的时候,主簿功曹大人问完玲珑坊与何人结仇,也还问了我。”说到这里看着陆大老爷,“我当时说我想想。”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说与陆家有仇。
想想,这想想,可能想的起来,也可能就想不起来,端看怎么想咯?陆大老爷心里哼了声,所以果然是要挟来了。

这女孩儿如果不来,他还有些心里没把握。
现在她来了,看起来是来威胁他们的,但说白了,还是来哀求了。
陆大老爷慢慢喝口茶。
“你呢,想回家就回来,孩子不听话闹脾气,我们大人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他说,将茶杯重重放在桌案上,“人要知道分寸,该你的不会亏待你,不该你的,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七星还没说话,一直攥着手忍着情绪的青雉再忍不住。
“大老爷,是小姐得寸进尺吗?”她喊道,“小姐都被你们赶出来了,你们竟然还要杀死她!你们这是赶尽杀绝,散尽天良!”
小姐在公堂上不直接点明,今天过来坐在这里不吵不闹,是小姐有气度,但陆大老爷这一副浑不在意高高在上,还指责小姐的态度,就是无耻了!
你们杀人啊!
你们是要杀了小姐啊!
“小姐没死,是小姐命大福大,不是说你们就不是凶手了!”
这小婢子,果然仆随主——陆大老爷脸色铁青,当然,虽然这婢子是陆家的,但跟着阿七跑了,自然就被她带坏了。
“别一口一个凶手,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他喝道,“你说我们害你,我们还可以说是你害我们呢。”
“大老爷,那个凶手只是被烧坏了脸,不是被烧成灰,抬着去你们家,挨个查问,总能问出是谁。”青雉咬牙说。
没错,这倒也是可能,所以这小婢子才敢来要挟,陆大老爷淡淡说:“是我家的人又怎样?是我家难道就是我家指使的?怎么不能是你这小婢子——”
他正眼看了青雉一眼,婢女的名字实在是不知道。
“你这个婢子与家里的男仆有仇,有奸情,纠缠不清,引来杀身之祸?”
青雉又是气又是不可思议,从未想到能从大老爷口中听到这种话!
当初爹死了,还给赔了钱,娘拉着她在陆大老爷院外叩头——她们是没资格见大老爷的。
娘捧着一串钱,感恩戴德,说大老爷是个善人。
善人,善人,善人原来可以这么无耻。
“你,你——”青雉的眼泪掉落。
突然之间她好像又不愤怒了,只余下满腔悲哀,小姐,竟然在这种虎狼家里生活了五年。
她其实直到进来这里的前一刻,心里还有隐隐的念头,小姐如果能跟三公子继续婚约……
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陆家不配小姐!
七星不太明白青雉干嘛自己打自己,忙安慰说:“别急啊。”
那边陆大老爷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婢女的失态,越失态他越轻松,笑了笑,说:“是啊,别急啊,别以为找到了玲珑坊做靠山,就能跟我们拉扯,不就是你说我说吗?我陆某做生意半辈子还怕说话吗?”
青雉气得发抖,七星将她拉住,再看陆大老爷,说:“是,大老爷不怕说,陆家家大业大,应付官府一年半载也不会伤了元气,我也不怕,玲珑坊帮我也好,不帮我也好,我是孤女一个,没家没业,无所畏惧,不过,陆三公子只怕会急。”
陆三公子?
陆大老爷眼神一凝,旋即似笑非笑。
“你在说什么?我儿可跟你不一样,他父母家人皆在,有什么事,自有我这个爹挡在前方,你要提他,先过了我这关。”
当着小姐的面,骂小姐无父无母无家人,这话实在是恶毒,青雉被七星拉着的手再次颤抖,以前觉得大夫人言语刻薄,而很少在后院内宅的大老爷很好说话的样子,常常打断大夫人教训仆从晚辈,给大家解围。
现在她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跟大老爷起直接冲突,起了冲突,男人的心恶毒,嘴也更恶毒。
七星拉着青雉的手稳稳不动,说:“大老爷,为儿女遮风挡雨是父母之心,但是呢,有心不一定有力,你应该知道,京城里跟三公子一样赴考的一个秀才,被人杀了吧?”
陆大老爷脸上的笑一滞。
京城里一个秀才被杀,虽然异之没有特意写信告诉他,儿子总是这样,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
不过儿子报不报都无所谓,身边的仆从自会详细写家信。
所以,陆大老爷是知道这件事的,但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小婢怎么知道的?她从哪里打听?她一直盯着京城呢?她对他儿子果然贼心不死!
“怎么?”陆大老爷恢复冷笑,眼中寒光闪闪,“你想杀我儿子吗?”
他说着抚了抚手指。
“人不可能一直走运,贼人也不可能每次都自己把自己砍死,做人做事说话还是要慎重。”
敢威胁他儿子,他就敢让她再死一次!
对付这种小婢,他可不会像内宅妇人那样好言好语,还许诺当妾来笼络,他只会让她知道,什么叫世道险恶。
震慑比施恩更有力量。
“大老爷不用这么激动。”七星说,“我倒是没想过要杀你儿子,但你可能要杀死你儿子的前程了。”
陆大老爷皱眉,不待问,那女孩儿摆摆手,示意听她说。
“你只知道京城死了一个秀才,可知道这个案件并不简单?这个秀才是被人寻仇而杀,因为身份特殊,被一些官员拿来针对太学开考皇帝取士,所以太学为了选拔德才兼备的良士,会严查考生,家世是否清明,为人是否正直,学识是否名副其实。”
七星说着,看着陆大老爷。
“大老爷,你说,我们两个在这里互相拉扯,我说你家背信弃义,杀人灭口,你说我挟私报复栽赃陷害,虽然证据不够确凿,但也并不是没有痕迹,凶手毕竟是你家的。”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陆大老爷不怕,不知道贵公子面对太学考察的时候,怕不怕?”
“你我拉拉扯扯,一年半载,我们都不急。”
“但,万一太学那边等着事情有了定论才允许三公子参考,不知道三公子他,急不急?”
陆大老爷蹭地站起来。
“姓越的!”他道,“你想怎么样!”
七星松开了青雉的手,端放在膝头,微微抬眼看着陆大老爷。
“我想跟陆伯父好好谈谈啊。”她说,抬手做请,“别急,坐下说罢。”
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
“还有,我不是姓越的。”
“我叫七星。”。

陆大老爷在心里念了遍,很好,他以后应该记住这个名字了。
“第一件事,我现在也不会回陆家去。”
那七星开口第一句说。
不回去?刚进门的时候不早说,陆大老爷的眉头挑了挑,依旧不说话。
“你们都要杀我了,我怎么能回去?”七星也不需要他回答,接着说,“在外边,你们杀我,还有人能看到,回到家里羊入虎口,死得无声无息。”
陆大老爷冷笑一声。
“婚书已经烧了,无凭无据,拉扯这件事,你们占优势。”七星说,“你们杀人灭口,留下痕迹,拉扯这件事,我占优势,所以我们各退一步,都冷静一下,待三公子大事忙完,我们再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各退一步?陆大老爷眉头微微一皱,看着七星,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会指认与你们有仇,而你们也别再害我性命。”七星说。
就这?陆大老爷心思微转,端起茶杯,说:“好好的,我们怎么会害人性命。”
之所以要害你性命,是你不好,是你先威胁我们的。
七星不理会他话里的奸猾,只说:“那就让我们都好好的,希望陆大老爷不要什么事都言而无信。”
陆大老爷的脸色青了青,冷冷说:“放心,合情合理的事,人人都会言而有信。”
青雉将牙咬了又咬,大老爷反正一口咬定他们不亏心,都是小姐理亏在先,真是无耻之极。
七星依旧不因为他的话着恼,接着说:“青雉的身契给我。”
是哦,青雉是陆家的家生子,给了七星并不表示她是自由身,青雉往七星跟前挪了挪:“小姐不用管我,我不会跟他们回去,除非去报官。”
说着看了眼陆大老爷。
“看他敢不敢。”
她才不怕呢,敢报官,她就敢在官衙说出陆家干的背信弃义的好事!
陆大老爷再次瞪了这小婢一眼,这种背主的东西他才不会要呢,跟那个七星一样,在外等死吧。
“一个婢女而已。”他冷冷说,“送给你又何妨,我们陆家宽宥待人,没那么小气。”
七星点点头,说:“许城陆家布行的每个月盈利归我。”
没那么小气的陆大老爷蹭地站起来:“七星,你可真敢开口!”
这次喊对了名字,七星看着他,问:“为什么不敢?烧毁的房屋不是钱吗?”
“你知道屋子有什么珍宝吗?”青雉恨恨说,“一头价值连城的牛!”
想到木牛,她有点想哭,虽然那是木头做的牛,但这些日子她把它当真的牛看待,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干活,比那头只知道吃长胖一圈的驴好太多了。
七星忍不住看她一眼。
那两间棚子和木牛其实是她自己烧的。
那个凶犯根本没来及的放火,她是做戏做全套,就一起烧了。
没想到青雉这么喜欢木牛,为它而难过。
她拍了拍青雉的手,以示安慰。
青雉回过神,也想到了这个事,但旋即眼神更恨,就算是小姐烧的,也是被陆家逼得。
陆大老爷可没这小婢对一头牛的感触,只觉得好笑,什么价值连城,要钱的借口而已。
不过当他要张口嘲笑的时候,想到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那边七星已经接着说:“还有,我几乎丧命,吓掉半条命,那半条命不值钱吗?”
还惊吓吓掉半条命,这女孩儿此时坐在厅内面色平静侃侃而谈,哪里像丢了半条命的样子,倒像是要了别人一条命的样子,嗯,那个凶手的确没了命。
陆大老爷冷哼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七星也不问他这冷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先就这些吧。”她说,站起来,又想到什么,“还有,今天给我的布料也要最好的。”
陆大老爷再次冷笑,然后拔高声音喊“来人。”
避开在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的掌柜听到了,急急进来,看着站在的七星,再看陆大老爷。
如何?是要把这小婢打出去么?
“挑最好的两匹料子给她。”陆大老爷说,又道,“以后这里的盈利,由她支配,你把账做好,不要让人发现。”
掌柜眨眨眼,觉得大老爷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七星在旁补充一句,说:“我的车就在门外,动作快一些,在这里太久了,免得引来误会,毕竟我现在身系命案。”
掌柜的犹自呆呆。
陆大老爷一腔脾气喷他头上:“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掌柜忙转身奔去。
虽然这事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但至少确定了不会惹来官府,陆大老爷连夜回禹城,让陆大夫人也松口气。
陆大夫人这口气根本松不出来。
先是被七星威胁三公子的话,气个半死,又因为她索要的钱,气个半死。
“这贱婢!好黑的心。”她捶床恨恨骂,再看陆大老爷,“老爷,不可信她,她必然还要作妖。”
“我当然知道不可信,她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陆大老爷冷声说,“她知道我们动了杀心,怕死,所以想要拖,真是小瞧她了,竟然还盯着京城的消息,倒真是有手段。”
一个普通的女子哪里能做到千里之外打听消息,陆大夫人说:“是攀上玲珑坊打听到的吧。”说罢看陆大老爷,“那就这样任凭她拖着?越拖她在玲珑坊,妇人内宅里就越如鱼得水。”
“再如鱼得水也是个绣娘!”陆大老爷冷声说,深吸一口气,“行了,就这样吧,三哥儿的考试眼下最重要,家里不能出任何事影响到他。”
陆大夫人自然也不想影响三哥儿,所以才说一口气松不出来,到底是被这贱婢要挟了。
她躺倒在床上,恨恨说:“且等着,等着。”
能杀她一次,自然能杀第二次,哪怕将来真进了门,也必要一碗药送她归西。
“不过。”陆大老爷忽地又说,“她怎么没提钱的事?”
钱对陆大夫人也很重要,顿时又抬头:“钱不是给了吗?给了那么多,虽然我们根基在禹城,但许城分店也非常好。”
陆大老爷说:“不是那个,是那个。”
那个……
陆大夫人立刻懂了,说:“这么多年在家里,她从未提过,那老头当时没告诉她吧,毕竟只是个孩子。”
应该是这样,否则先前离家的时候怎么不提?不拿来做要挟?
陆大老爷松口气,哼了声:“如此也好,算那老头聪明,如果一开始她知道,由此自以为施恩进我家,她也留不到现在。”
当那婢子索要许城布庄的时候,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许城布庄的盈利虽然不少,但跟当初越老头给的半生身家不能比。
万一当时反驳了,那婢女索要这些钱,他该怎么说?又是一场好官司。
干脆顺她意,先堵住她的嘴。
这小婢子,且等着。
“小姐,这件事就这样了?”
杏花草堂里,夜色深深,灯火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堂屋里点燃了数盏明灯,丝毫不逊于在陆家那般,现在虽然不再陆家了,她们接下来的吃穿用度都还是陆家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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