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方孟庭开了口,凉飕飕的语气,对书燃说:“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为了一点小事,你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不依不饶吗?网上说的没错,单亲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容易有情感缺陷,又敏感又矫情!”
这话明摆着,就是故意往书燃的软肋上戳。不等书燃做出反应,谈斯宁那边,游戏音效声忽然停了。
下一秒,她站起来,拽着书燃的手臂往后扯,同时,整个人上前一步,英姿飒爽地堵在方孟庭跟前。
方孟庭懵了,她看不惯书燃,却没打算得罪谈斯宁,毕竟,谈家的背景她早有耳闻。
“长得挺漂亮一小姑娘,”谈斯宁似笑非笑,“说话别那么恶心。冤枉人与被冤枉的当面对质,人家聊的好好的,你掺和什么?”
面对谈斯宁,方孟庭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嘀咕着:“我就是看不惯书燃欺负……”
“谁欺负谁?”谈斯宁打断她,“你瞎,还是你以为我瞎?”
方孟庭不说话了。
书燃不喜欢吵架,闹成这样,她不想继续在宿舍待着,拿了手机转身出去。
谈斯宁叫她一声,“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外头天色将将擦黑,操场上有不少学生在散步。
谈斯宁叼着棒棒糖,渐变色的公主切柔软顺直,热裤底下小腿雪白,脚踝那儿系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浑身上下,有种特别迷人的自由感。
她问书燃:“你去哪?”
书燃身上没有半点生气的痕迹,声音安安静静的:“吃晚饭,肚子饿了。后街那边有家冒菜,味道很棒。”
谈斯宁打量她:“我还以为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哭鼻子。”
书燃笑笑,反问一句:“你要吃冒菜吗?”
谈斯宁舔了下嘴唇:“吃!你请客。”
小店面积不大,生意倒红火,里里外外全是客人。
书燃和谈斯宁排了会儿队才有位置,有了位置依然要等,后厨忙不过来,出餐慢。好在她俩不着急,坐在窗边喝着饮料看风景。
等餐的时候,书燃发现手机上有一条二十分钟前收到的新消息,她打开微信页面,又看到那个头像。
X.:【白帮忙就没意思了。】
书燃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周砚浔在帮她解围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她的校园卡,当抵押,扣在手上,要跟她讨人情。
书燃觉得指尖有点麻,她发现周砚浔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浪荡又勾人的劲儿,随便做点什么,就能吸引好多注意力。
她思考着,慢慢回了一句:【该怎么感谢你?】
消息发送成功,书燃以为周砚浔不会立刻回复,正要锁屏,手机忽然震起来,两条消息一前一后,没设防地出现——
X.【为什么要带一包烟在身上?】
X.【都学了些什么坏习惯。】
没有时差的交流,就好像她在与周砚浔面对面地沟通,他黑色的眼睛与冷白的手指,都在近在眼前。
书燃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又清醒过来。
她为什么买那包烟——
因为,她不要浪子回头,她要浪子腐朽。
她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欺负樊晓荔的,欺负严若臻的,为之付出代价。
周砚浔是这一切的纽带,她接近他,可以游刃有余,可以处心积虑,唯独不可以心动,更不可以有蜜桃味的雀跃心情,那太讽刺了。
胸口处一阵发闷,书燃抬手按住,想让心脏好受一点。
谈斯宁叼着吸管,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书燃没说话,指腹轻敲键盘,输入几个字,又删除,反复几次,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信息栏弹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经济法的那位任课老师,布置了两道题目当课后作业,要书燃转发到班级群,叮嘱同学们按时上交。
书燃将附加下载,也不知是她分神分得太厉害,还是页面切换时手滑点错了地方,总之,本该发到班级群里的作业内容,她先发给了周砚浔。
愣了一瞬才想起要长按撤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X.:【课代表帮老师布置作业,难道要逐一私聊?】
书燃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底下又出现一条:
X.:【还是说,我的待遇和别人不同?】
这个狡猾的家伙!
书燃心跳微乱,指腹无意识地滑了滑屏幕,结果错发出去一个表示“敲打”的emoji。
那样的对话下,一个小表情,莫名有种小女生撒娇的味道。
气氛好像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书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索性先逃避,她切换页面,将与作业有关的事项编辑成文字,发到班级群。陆续有同学回复“收到”之类的,一众公事公办的消息里,有一条显得格外突兀——
X.【课代表,看一下私聊@书燃】
周砚浔好像自带某种气场,这条消息一出,其他人瞬间噤了声,连空气都安静了。
书燃有点急了,又搞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急,回到与周砚浔聊天的页面,发了条消息给他:
书燃:【你别乱说话!】
周砚浔这会儿好像格外闲,一句跟一句地回她:
X.【有空理我了?】
书燃不喜欢这种由周砚浔全权主导的节奏,太被动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飞快输入一行字:
书燃:【忙,没空呢。咱们长话短说。】
不等对方说话,她接着输入另一行:
书燃:【烟算我送你的,不收钱,你把校园卡还我。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男生宿舍楼外等你。】
两条文字信息快速发出去,另一端却安静了。
服务员来送餐,桌面上的饮料杯有点碍事,书燃帮忙挪了下,再低头时,屏幕上多了条白色对话框——
X.:【明天没空。】
书燃想都没想,又编辑一条:【那后天?】
屏幕逐渐变暗,再没亮起来。
周砚浔好像在赌气,用一种特别幼稚的姿态,不理人了。
谈斯宁却在这时把手机推到书燃眼皮底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她看。书燃低下头,用谈斯宁的手机看到方孟庭的朋友圈动态。
方孟庭:【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私底下净干一些抱大腿的勾当,恶不恶心!信阳毛尖都不如你茶香味浓。】
这条动态是五分钟前发布的,在周砚浔艾特书燃之后。
谈斯宁跟书燃不是一个班的,书燃将班级群里的聊天记录翻出来,给谈斯宁看。
方孟庭对周砚浔有兴趣,这事儿不是秘密,谈斯宁看一眼就明白了。
她单手撑着下颚,公主切拂在脸颊边,似笑非笑地说:“周砚浔真是个祸害啊,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书燃吃了口莴笋,没说话。
“方孟庭追不到周砚浔的,”谈斯宁用吸管拨弄着杯底的冰块,慢吞吞地说,“他俩不合拍。姓周的看着挺浪,什么都能玩,也什么都会玩,私下里,其实挺纯。”
书燃呛了下,她实在没办法把“挺纯”两个字和周砚浔联系起来。纸巾抵在唇边擦了擦,书燃忽然意识到,谈斯宁的上一句话里,有个很重要的知识点。
她抬起眼睛:“你们从小就认识?”
“小学的时候我家跟周家住同一个小区,沈伽霖是初中认识的。”谈斯宁说,“我们仨,还有一个姓梁的大哥,四个人算青梅竹马。”
书燃也说了点关于自己的事:“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最纯粹。我也有个这样的朋友,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小一点,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
谈斯宁眨了下眼睛:“弟弟?男的啊?”
书燃点点头:“他很乖,从不惹麻烦。”
谈斯宁拨了拨发梢,忽然笑得有点坏,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一条是:【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沈伽霖看上却又追不到的那个妞,是我室友。】
第二条:【我跟那妞在外面吃饭,她说她有个青梅竹马,两人同岁,只在生日上差了几天。】
对面的一直没回复,谈斯宁也不恼,接着发——
第三条:【生日趴那天,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儿,需不需要我帮你多套点消息?】
底下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熊猫头表情包。
书燃对此浑然不知,还在和谈斯宁推荐:“这家店的牛肉和毛肚很新鲜,你尝尝。”
谈斯宁吃了口,慢慢嚼着,与此同时,手机嗡的震了下,一条新消息。
X.:【闭嘴。】
谈斯宁笑着想,要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这么燥。
沈伽霖吃了饭回到宿舍时,周砚浔正在窗边吹风。
阳台的玻璃门和窗子都开着,微风徐徐,他刚洗过澡,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儿。白衬衫衣襟半敞,额发湿润,垂下来,盖过眉毛,五官清绝,冷白的皮肤似霜色月光。
一分疲倦,三分惫懒,身上有很重的颓丧的气息,就好像所有光鲜都是假象,这身乏累才最真实。
他是真的累。
弈大金融系课不少,作业、小组项目、pre,都牵扯着绩点。周砚浔不仅要上学,还要顾着梁陆东那边,维系复杂的人际关系,往来、利用、得失算计,桩桩件件。
有时候沈伽霖都觉得周砚浔要垮了,很少回宿舍休息,总在奔波,他却咬牙扛过来,一身硬骨,似铜墙铁壁,不弯不折,也不会溃败。
他有多嚣张,就有多坚韧。
沈伽霖丢了罐冰可乐过去,问:“今晚在宿舍住吗?”
周砚浔接了,食指勾着拉环单手拉开,气泡爆出轻微碎响,摇摇头,嗓音略微沙:“不住,梁哥那边有个局,要我过去坐坐。”
沈伽霖小狗似的凑过来:“跟梁哥一起做生意好玩吗?”
周砚浔拉起眼尾,斜斜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不好玩,特别累。”
沈伽霖“哦”了声,嘀嘀咕咕:“我想换辆超跑,我爸不肯,说小小年纪买那么招摇的东西一准出事儿,他就是小气,铁公鸡!要是梁哥也能带我……”
周砚浔故意拿碰过冰可乐的手去摸沈伽霖的额头,微微笑着:“好好读书,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沈家的生意不如周家和梁家做得那么大,但沈伽霖是家里的独苗,爸妈祖父祖母,一大堆人宠他一个,从小到大没受过丁点委屈,是个幸福的孩子。
周砚浔想,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啊,满身霜尘,年龄尚未成熟,气息与目光却已市侩,不再少年。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是被爱的那个孩子,必须更努力地活着。
沈伽霖玩心重,上一秒还在抱怨零花钱太少,买不起新出的奢侈品,下一秒话题就转移开,说起综合类大学哪个专业的女生最带劲儿。
“刚在外面吃饭,遇见一个胸大腿长身材超辣的妹子,拿着手机过来,我以为是要加我微信,”沈伽霖说,“结果人家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周砚浔室友,要我推你名片给她!”
周砚浔淡淡笑着,没说话。
沈伽霖实在好奇:“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就没看上一个?”
周砚浔抽开烟盒咬一根烟,眯着眼睛说:“都没劲。”
沈伽霖看他一眼,忽然发现什么,有点惊讶:“你换口味了?之前一直抽苏烟来着,这包黄鹤楼……”
周砚浔一巴掌扣在他后脑勺上:“别碰。”
沈伽霖“嘶”了声,盯着他:“浔哥,你不对劲儿!”
窗外夜色渐浓,周砚浔看着,指尖偶尔弹一下烟身,烟灰簌簌掉落,漫不经心地回一句:“我哪儿不对?”
沈伽霖被问住了,抓了抓头发,“有时候我觉得你心里有人,有时候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周砚浔垂眸,笑了下,却没否定。
沈伽霖没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想起什么,兴冲冲地说:“叫书燃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吧?她跟你同专业,还是谈斯宁的室友,这也太巧了!如果我让宁宁帮忙,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追到她?我真的很吃她这款!”
风渐渐大了,有点凉,周砚浔吐出口烟,缓缓道:“别想了,你没戏。”
沈伽霖有点燥:“宁宁也说我没戏,你们怎么都不看好我?”
周砚浔没说话,夹烟的手垂在腿边,烟雾丝丝缕缕,绕着他,湿黑的头发与白衬衫,都透出几分清绝而萧索的味道。
沈伽霖自信受打击,爬到床上刷游戏视频去了。他带着耳麦,宿舍里悄无声息,周砚浔在这时移开搁在腿上的手机,露出压在底下的卡片。
薄薄一张硬质卡片,背面有寸许大的蓝底证件照,小姑娘看着镜头,淡淡笑,眉眼比春日流水更干净,更清透,轻轻碰一碰,都怕吓着她,也怕弄脏她。
她与他同专业,学号尾数是“16”。
16,寻常的自然数,周砚浔却觉得它看上很漂亮。
周砚浔想起之前常听的一首粤语老歌,叫《六时零十五十六分》,里面有一句歌词——
“静静盼望你回头,你能望这方向。”
他听着那首歌,打开微信,将与书燃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遍,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单是看着那些字,周砚浔就觉得心跳在变软,情绪里像是调入了某种浆果,色彩很浓,味道清甜。
书燃问他后天是否有空的消息还停在屏幕上,周砚浔思索着,指尖轻触键盘——
H-a-o……
不等他将文字选定,沈伽霖突然叫他:“浔哥。”
周砚浔动作顿了顿,抬眸看过去。
沈伽霖趴在床边的栏杆上,有些迟疑地说:“你一向不爱跟人聊感情方面的事,我也不多问。不过,如果你真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藏好,千万别让周絮言知道。他太疯了,真的太疯了……”
沈伽霖说周絮言很疯,周絮言这个人又岂是“疯”这么简单,他简直像个魔障。
周砚浔身上有股招人的劲儿,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高一那会儿,刚开学,就有女生偷偷往周砚浔包里塞情书和小礼物,类似的东西,他收到过太多,大部分都没有拆开看过。
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封信,落在了周絮言手里,根据信上的姓名落款,周絮言找到了女生的家庭住址。
一个雨夜,几个地痞把女生堵在小巷里,泼了她满身的油漆。
油漆太劣质,女生及腰的长发全毁了,皮肤过敏,食道和呼吸道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家长报了警,警察很快查到周絮言头上,他并不慌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纯黑的眼睛里沉着一份天然的恶。
周家有钱,请得起最贵的律师,女生只是寻常家境,所以,付过一笔赔偿后,事情不了了之。女生退学了,举家搬走,但周砚浔还在,他需要承担的东西尚未结束。
“你是絮言的哥哥,他很崇拜你,”陈西玟温声说,“他希望你能好好读书,成为优秀的人,而不是和来路不清的女生纠缠在一起,浪费时间。絮言做出这样的事,的确有些冲动,但他本意不坏,是为你好,你要理解他。”
周砚浔面无表情,他听着,也看着,不做评价。
陈西玟拍了拍周砚浔的肩膀,手指很软,带着好闻的香,用很轻的声音同他说:“阿浔,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千万别辜负我们的期待。”
周砚浔站在那里,身量修长,看不出情绪,心里却在想,你们真的对我有期待吗?
连谎言都充斥着劣质的味道。
在周家的控制下,“油漆事件”并没有闹大,只在小范围里传播着,那些闲言碎语、道听途说,统统抹掉了周絮言的名字,只剩“周砚浔”这三个字,被反复提起。
他们说周砚浔很坏,仗势欺人,是个被宠坏的二世祖。他们说周砚浔品行不端,欺负女孩子,手段特别脏,他们说……
周砚浔的名声就是从那时开始坏掉的,他无从解释,也解释不清,以至于转学到赫安的那段时间,他都不敢单独给书燃买一杯饮料。
周絮言曾亲口对他说:“周砚浔,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起风了,晾在宿舍阳台上的衣服被吹得摇摇晃晃。
周砚浔手上的烟烧着,雾气四散缭绕,他点击屏幕,将已输入的那个“好”字删除。他目光很静,侧脸线条精致,看不出太多情绪,一切喜怒都被藏了起来。
书燃的头像是个努力拔萝卜的卡通兔子,很可爱,周砚浔看着,将与她的聊天设为置顶,又取消,反复几次。
过了会儿,他搁下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很轻地呼了口气。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周砚浔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将食指关节送到唇边,狠狠咬住。他脸上没有表情,咬下去的那份力道却很重,破皮见血,血腥味涌入口腔,别样的甜,像色彩浓郁的莓果。
尖锐的痛压抑心底的情绪,也压住那份欲。
再等一等。
学校里,有社团在搞草地音乐会,一把木吉他,效果粗糙的旧音响,青涩的唱功唱着怀旧老歌。
谈斯宁拉着书燃过去听了会儿,有个女生唱了首粤语歌,挺好听。书燃打开软件,正要用“听歌识曲”功能识别歌名,听见谈斯宁说:“这首歌周砚浔特喜欢,有阵子总是听。”
“是挺好听的,”书燃说,“叫什么名字呀?”
谈斯宁报出歌名,书燃听见了,点点头,没有立即用软件去搜,而是记在了心里。
听了半天草地音乐会,险些错过门禁,两人一路跑着进了宿舍楼,宿管阿姨听见动静,出来看了看,语气不善地提醒她们下次早点。
谈斯宁没顶嘴,私下里翻了个白眼。
推门进宿舍,方孟庭不在,施楹的床上的帘子垂下来,应该是已经睡了。
洗完澡关灯休息,小床四周的帘子隔绝月色,入目是一片幽沉的黑。
书燃这时才点开音乐软件,搜索那首歌的名字。她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长发散在枕头上,耳机里传来音乐声——
《六时零十五十六分》。
听着歌,书燃本想刷新一下朋友圈,不知怎么的,又点开与周砚浔的聊天。他的头像没变,朋友圈空无内容,背景图也还是那一张。
正要切换出去,书燃动作倏地一顿,她看到周砚浔的微信号——
X_sixteen
他修改了微信号,之前用的不是这一个。
数字“16”,不是他的生日,有其他什么特殊含义吗?
好想知道啊。
耳机里,音乐单曲循环,播放着——
“静静盼望你回头,你能望这方向。”
手机放在枕边,书燃静静地听着,呼吸着。不知过了多久,鼻子微微地泛起了酸。
如果他只是周砚浔。
如果他不是陈西玟的儿子,也不是周絮言的哥哥。
那么,她与周砚浔之间……
书燃猛地被子拉高,盖过头顶,整个人都陷进去,纯粹的黑暗似一层铠甲,围绕她,也支撑她。
不可以动摇,不可以因为与他多了些接触,就改变立场。
陈西玟欠樊晓荔一个道歉,还有严若臻,除了外婆,她只有这两个亲人了,所以,她必须替他们讨回来。
就当是一场博弈,如果她能赢,她只要周家人鞠躬道歉,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都说周砚浔浪荡又不羁,天生野骨,桀骜难驯,那么,她就赌一次,赌这个坏到不行的家伙,到底有没有真心。
书燃的校园卡,是在第三天下午回到她手上的。
两节思政课结束,脑袋浑浑噩噩,书燃低头收拾东西,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朝她走过来,她下意识抬头,是班上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男生。
男生蓦地与书燃视线相对,也愣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他将校园卡递到书燃面前,有些磕绊地说:“是浔哥让我给你的。”
周砚浔没来上思政课,上午的英语课也被他旷掉了,他好像很忙,又搞不清楚到底在忙些什么。
课上点名时,书燃想过要不要发条消息给他,手机握在掌心,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
太过冒进,会显得很没有分寸感,她与周砚浔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一步一步,事缓则圆。
书燃接过校园卡,向男生道谢。男生耳根更红,连连摆手说不客气。
男生转身要走,书燃却叫住他,说:“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个忙?”
教学楼大厅里有自动贩售机,灯亮着,一排排饮料,罗列得整齐干净。
书燃选了瓶可乐,付款后,红色罐子掉进取货通道,俯身去拿时,肩头的长发随之滑落,她抬手拂了下,淡淡的暖香气轻盈散开。
男生不自觉地吞咽了记,他想,难怪宿舍夜聊最常提起书燃,这个女孩子实在太精致,公主娃娃似的,肤色莹白,小腿纤细,每一寸线条都好看。
书燃伸手将可乐递过去,温声说:“麻烦你帮我交给周砚浔,告诉他,这算谢礼。”
男生接过来,想了想,说:“这个时间,浔哥应该在体育馆打球,你可以当面交给他。”
“有点远,”书燃笑笑,“我懒得绕路,可以麻烦你吗?”
男生忙说:“顺手的事儿,不麻烦。”
和男生告别,书燃独自往宿舍走,天气不错,风微微吹着,她脚步很慢,脑袋里思考着一道微积分的课后习题。
走到宿舍楼下,手机提示音响了几声,书燃解开屏幕,是班级群里的活动通知。看过通知,顺手刷新朋友圈,一条动态毫无防备地闯入她眼睛,书燃脚步一顿——
X.:【下次买有糖的。】
配图是一罐可乐,放在体育馆室内篮球场的地板上,红色的罐身微微反光,透出独有的夏日清凉感。
周砚浔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也是唯一一条。
两人之间共同好友不多,书燃只能看到谈斯宁,她评论了一排“吃瓜”的emoji,周砚浔没回复。
盯着那条动态,书燃莫名觉得心跳有些轻盈,就像在干渴难耐的时候得到了一杯气泡水,柠檬味的,甘甜清新的气息溢满口腔。
愉悦不过半秒,书燃忽然想到,她和周砚浔之间那份似有若无的关联被切断了。
周砚浔本人没来,托其他同学交还了书燃的校园卡,书燃用可乐弥补亏欠的人情。事情全部解决,她和周砚浔的聊天记录也停在了三天前,再没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别的,又会显得别有用心。
真是个尴尬又微妙的时刻啊。
书燃用手指在手机背壳上敲了敲,没觉得难过,反而有种兴味盎然的感觉。
就像——
在做一道拔高了难度的微积分的练习题。
国庆假期时,宿舍里的人有的回家有的去旅行,书燃留下来找了份兼职。
前三天在新开业的商场做礼仪,后三天则是车展,两份工作都需要穿着高跟鞋长久站立,很累,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报酬不错。
车展最后一天,临近尾声,外面忽然开始下雨。书燃没带伞,叫车软件又迟迟叫不到合适的车辆,她站在会展中心的大厅里有点犯愁。
供应链展区那边的一个男性负责人,走过来与书燃聊了几句,主动提出可以开车送她去地铁站。书燃拒绝了,负责人不死心,继续纠缠,就在这时候,有人抓住书燃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身后。
天色晦暗不清,书燃看过去,怔了怔,下意识地说:“小严,你怎么来了?”
严若臻个子高,腿长腰窄,穿一件纯黑的旧T恤,棒球帽帽檐很低,挡住了眉眼,露出棱角锋利的下颚弧线。他不必说话,单是站在这里,就透出一股匪气,阴森森的压迫感。
负责人年近四十,气场上却被严若臻这个年轻人生生压了一头,讪讪地笑着,问:“小燃,这位是你男朋友?”
“是我弟弟,”书燃躲在严若臻身后,介绍一句,顿了顿,她又说,“马总还是叫我全名吧,叫别的,我不太习惯。”
负责人脸色沉了沉。
严若臻不耐烦与这种人周旋,他抓着书燃的手腕,带她离开了会展中心。
外头大雨未停,水痕斑驳,严若臻知道书燃在会展中心这边做兼职,见天气不好,专门跟汽修厂的老板借了辆车,过来接她。
上车后,书燃解开鞋子揉了揉酸痛的小腿,扭头问严若臻想吃什么,她领到兼职的薪水了,可以请他吃点好的。
严若臻没反应,径自把车开进一座商场的地下车库。之后他开门下车,书燃莫名奇妙,解开安全带也要下去,严若臻回身摸了摸书燃的头发,在她手心里写:
“车上等我。”
地下车库隔绝了雨声,书燃有点累,她倚着副驾那侧的椅背,几乎睡着。
半梦半醒间,身侧忽然投下一道暗影,书燃立即睁开眼睛,恰巧对上严若臻朗星似的眸子。他看着她,笑了笑,棒球帽的帽檐加深阴影,愈发显得眉眼温和,与面对外人时的煞气森森截然不同。
接着,书燃的膝盖上被严若臻放了一件东西。她低头去看,是双运动鞋,新买的,材质柔软。
书燃今早出门时有些迟了,打车去的会场,忘记带更换的鞋子,这会儿她还穿着漂亮却累人的系带高跟鞋。
严若臻一定是看见了她揉腿的小动作。
书燃抱着鞋盒,心里有点暖,对严若臻说了声谢谢。
她用手机查了下,这座商场里有个吃鱼的馆子,是个网红店,口碑很好。书燃说请严若臻吃鱼羹,就当抵了鞋子的钱。严若臻很少拒绝书燃,这次也一样,他笑着点了点头。
书燃脸上粘了小小一片不知打哪飞来的羽毛,严若臻下意识地想帮她擦掉,手伸出去,却又顿在半空,他看到自己指腹上的薄茧,关节有些粗糙,手背还有被汽修零件划蹭出的浅色血痕。
他明明洗过手,洗得干干净净,可看上去还是有一种脏兮兮的质感。
就像他的人生,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泥泞中挣扎,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