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有些红,疲倦极了似的?,轻声说:“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懂,这桩命案,毁掉的?不是?周絮言,被打碎的?也不是?他,是?我——”
“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
已经愈合的?肋骨好像再度断裂,周砚浔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扶着墙壁,呼吸里带着细碎的?颤抖——
“被打碎的?滋味,有多?疼,你尝过吗?”
书燃在补习班楼下见到周砚浔时,是?他来到赫安的?第三天?。
他来了整整三天?,却一直不敢见她。
周砚浔坐在车里,整日整夜地?守在荷叶巷的?巷口?,他陪她上班,也陪她回家。
等公交车时,周砚浔看见有人同书燃搭讪,问?她能?不能?交个朋友。
书燃摇摇头,“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他看见我乱加陌生异性是?会生气的?。”
搭讪的?人遗憾走开。
周砚浔握紧方?向盘,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
侧脸苍白而脆弱。
第76章 温柔
“帮窦信尧蹲点的那个矮个子男人已经落网, ”耿潼说,“你放心,故意杀人的罪名, 他们谁都洗不掉。”
杯子里的茶已经冷了,书燃的手心也是?。
整个故事?听完,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或悲伤,甚至直接在耿潼面前哭出来,实际上,她?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整个人好像彻底被掏空。
书燃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向窗外?,周砚浔依旧站在走廊里。他瘦了些, 站姿有些散,脊背也没有挺得很直,但倨傲矜贵的气息依旧强烈。
他一直是?很好?的人, 一直都是?。
耿潼有点?拿不住书燃的态度,主动说:“书小姐有什么想问的吗?”
“周絮言,”书燃视线仍停留在窗外?,慢慢开口, “他也被抓了吗?”
耿潼沉默了瞬。
整桩案件里,若说哪里最出乎窦信尧的预料,就是?他高估了周絮言的身体素质。
藏在第二支烟里的那些东西,纯度太高,也太烈,周絮言根本受不住。短暂的欢愉过后, 他的脏器开始衰竭,喘憋、发绀、心律失常。
周絮言没能熬到被送上审判席, 就匆忙地?闭上了眼睛。他比严若臻多活了三天,其中,有17个小时是?在急救室度过的。
严若臻不是?窦信尧亲手杀的,但他害死了周絮言,以周淮深睚眦必报的个性,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一报还?一报,一命抵一命。
医生说,咽气之前,周絮言叫了一声“哥”,可能是?回忆起了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两个漂亮小孩互相依偎陪伴的那段时光。
后来,小孩子长大?了,分道扬镳,美好?的回忆散作?烟尘,只?剩恨意,刀刀淬骨。
书燃心口涩得厉害,手指攥在一处,指甲抠得掌心泛红。
无辜的人不在了,作?恶的也不在了,也许,正?应了曹公?那句——欠命的,命已还?,无情的,分明报应。
可是?,小严,他的人生不该就这样?潦草结束。
耿潼手指压了下眉心,“书小姐,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窦信尧和周絮言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恶毒事?,就是?为了在你和周砚浔之间埋下一根刺,让你恨他,让他痛苦。他们都知道,你的恨意,就是?对周砚浔最好?的惩罚和报复。”
书燃看着窗外?,没做声。
耿潼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说:“所谓善恶有报,最坏的结果,就是?好?人离别、坏人如愿,对不对?”
书燃闭了下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从茶室出来,耿潼跟周砚浔打了声招呼,先走一步。
周砚浔的注意力都在书燃那儿,试探着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
书燃摇头?,“我不饿。”顿了会儿,她?抬眸,朝他看去一眼,声音很轻,“我知道这些事?都不怪你,你一直在保护我,也帮助过小严,已经尽力了。”
从周砚浔的角度,能看到书燃的脸色十分苍白,肩膀也薄,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些,锁骨愈发清晰。厄运一股脑地?落在她?身上,试图将她?彻底压垮。
风吹过去,书燃睫毛颤了下,继续说:“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像以前那样?和你在一起,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需要一点?时间。”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突然掉下一颗,湿漉漉的,又热又烫。
好?像有匕首刺入心脏,周砚浔抿着唇,他额前碎发微乱,眼睛里的神色也是?乱的,低声说:“你别哭,我会等的,多久都等。”
只?要这段感情还?活着,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一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回家时,书燃没让周砚浔送她?,她?查了下路线,找到附近的公?交站,上车后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夜色渐深,信号灯闪烁,走走停停间,书燃注意到周砚浔的车子始终跟在后面。
她?眨了下眼睛,单手撑着脸颊,指尖隐约摸到一丝微凉的湿。
那天晚上,书燃始终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开始整理叶扶南的遗物。叶扶南的东西不多,书燃并没找到什么市价昂贵的首饰,倒是?发现两张存单,质地?崭新,应该是?近期办理的。
书燃仔细看了眼,两张单子,一张是?樊晓荔的名字,另一张写了书燃,书燃名下的那一张金额多了将近一倍。
底下还?有薄薄一张便签,书燃抽出来,上面写着——
给我的囡囡:
如果你受困于眼下的生活,觉得无助或疲累,希望这些钱能够支撑你,换一个新地?方,有一个新开始。
存单上有交易日期,是?在书燃回赫安之后。目睹书燃一场痛哭,叶扶南并没多问,却?卖掉了自己精心保存的陪嫁,兑换现金,为她?铺出一条退路。
樊晓荔说的没错,叶扶南的确偏疼她?,也最爱她?。
书燃握着那两张存单,慢慢蹲下来,手指捂住眼睛。
她?几乎整夜没睡,坐在窗边,看着光线一点?点?发生变化?。天色彻底亮起来时,书燃进浴室洗了个澡,之后,她?推门出来,在荷叶巷的巷口,再度遇见周砚浔。
周砚浔也没怎么休息过,脸色不太好?,但身上的气息很清爽。书燃猜,他应该是?在附近的某家酒店开了个房间,洗漱了一番。
她?看着他,“弈川那边一定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回去吧,没必要守在这儿。”
周砚浔声音不自觉地?放低,“离你太远,我会不安。”
书燃静了瞬,不再说话,转身往巷口走,手腕却?被拉住。
“你去哪儿?”周砚浔说,“我送你。”
书燃表情有些淡,“你说过,会给我时间。”
周砚浔眼底眸光晦暗,迟疑片刻,他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
书燃赶到咖啡厅时,樊晓荔已经等在那里。
两人之间没什么客套话可说,书燃拿出张存单,写了樊晓荔名字的那一张,放到桌面上,“昨天我整理外?婆的遗物,发现她?那些陪嫁的首饰都不见了,但是?多了两份现金存单,分别写着我们两个的名字。这是?你的那一份——外?婆留给你的。”
樊晓荔微怔,伸手将存单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目光逐渐有了些变化?。
书燃垂着眸,可能是?喉咙有些堵,她?轻咳了下,“你说的没错,外?婆的确偏疼我,但这不代表她?不爱你,你是?她?唯一的女儿。”
“小学的时候,我在课文中读到一个词——惬意,我问外?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外?婆说,惬意就是?高兴,是?称心,她?还?说,她?最惬意的时刻,是?看见她?的小女儿坐在秋千上吃糖,无忧无虑。那一瞬间,她?觉得世界特别美好?,一切都是?温柔的。”
时间还?早,咖啡厅里客人不多,书燃说完,周围一片安静,她?没有刻意去破坏,就让气氛那么安静着。
不知过了多久,樊晓荔用手指擦了擦眼睛,站起来。推门离开前,书燃听见樊晓荔对她?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让我明白,妈妈永远是?妈妈,她?只?会爱我,不会怪我。但是?,对不起,我跟你外?婆不一样?,做不到这么无私。书燃,你别怪我,也别再对我有期待,往前走吧。”
对面的位置空下来,书燃没有动,又坐了会儿。玻璃门在这时开合了下,进来两个年轻女生,点?完单等待取餐时,书燃听见她?们聊天——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站在路边的一个男生,个子特别高,气质超好?!你说,我请他喝奶茶,再问他要联系方式,他会给吗?”
“你别冒失啊,那种等级的帅哥,大?概率不是?单身!”
“也对。而且,他看上去那么傲,肯定脾气不好?,跟这种人谈恋爱,估计要整天哄着他,怪累的。”
书燃转过头?,顺着两个女生的目光,她?看到周砚浔。
咖啡厅前没有停车位,周砚浔将车子放在稍远些的地?方,之后,他从车上下来,走到离书燃很近的地?方。他依旧穿黑衣,身形有些颓,却?不垮,不抽烟也不玩手机,就那么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好?像他可以为此等待一生。
怎么会脾气不好?呢,他明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书燃眨了下眼睛,在两个女生惊讶的目光中,她?推门出去,走到周砚浔面前。
要变天了,风有些凉。
书燃穿一条及膝的白裙子,手臂很细,锁骨清晰,她?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要你走,回弈川,你是?听不懂吗?”
她?从未这样?凶过,近乎蛮狠。
周砚浔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声音很低地?说:“我不走。”
现在,除了守着她?,他哪里也不去,生怕走远一步,就再也回不来。
“要你走,你不听。”书燃抿唇,“那我要你滚呢?滚回周家去!”
小姑娘说脏话说得并不熟练,语气很轻,听上去有些心虚。
周砚浔顿了下,声音更低地?说:“不滚。”
书燃心跳在颤,又酸又疼,滋味复杂,她?不说话了,转身就走。
周砚浔不管不顾地?跟上来,去握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书燃力气很大?地?甩开他。
十字路口,车流穿梭不止,信号灯闪烁了下,三十秒倒计时。其他人都在向前走,书燃却?停了下来,风吹着她?的裙摆,像吹起一朵凋零的白栀子。
“周砚浔,”她?忽然叫他,“你过来。”
他应声过来,到她?身边。书燃拉开背包拿出什么,周砚浔低头?看过去——
一张照片,质感有些旧,两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孩,其中一个搂抱着另一个的手臂,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这两个人,一个叫樊晓荔,是?我妈妈,另一个叫陈西玟,是?你的养母。”书燃目光垂着,看着脚边的斑马线,“她?们曾就读于同一所高中,樊晓荔漂亮、外?向,成绩好?,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女孩子。陈西玟家境拮据,没有好?看的衣服,成绩也一般,在樊晓荔面前总显得灰头?土脸,但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
“高三那年,樊晓荔拿到一点?奖金,约陈西玟去临近的城市爬山看日出。半路遇见暴雨,她?们在山里的客栈留宿,两个人睡同一个房间。客栈老板垂涎樊晓荔的美貌,偷偷塞给陈西玟八十块钱,要她?晚上别锁门。可能是?贪财,也可能是?嫉妒,陈西玟照做了。她?趁樊晓荔睡着,打开了房门,让老板进来,然后自己躲了出去。”
信号灯由绿到红,周围渐渐聚起要过马路的行人。
书燃揉了下酸涩的眼角,手腕在这时被人握住,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周砚浔拉到另一侧。与此同时,两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横冲直撞地?从书燃身边跑过去,边跑边笑。
周砚浔皱着眉,“怎么不看路?”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关心她?,保护她?。
书燃有点?想不通,在她?面前,他真的没有任何底线么,包容一切,也原谅一切。
周砚浔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手渐渐松开,“故事?还?没讲完吧?你说,我听。”
书燃不知为何特别想哭,她?眨了下眼睛,“那晚,樊晓荔没有被侵犯,她?用一支暖水瓶砸破了客栈老板的头?。那个年代,一个女学生同‘强.J.’这种字眼牵扯到一起,即便是?未遂,也很可怕。樊晓荔父亲早逝,孀妻弱子,好?欺负,一时间流言横生,每一种说得特别脏。”
“因为是?未遂,客栈老板并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惩罚,他老婆还?到樊家去闹,要樊晓荔赔医药费,逼她?承认自己是?出来卖的,是?她?勾引了老板。樊晓荔的名声坏掉了,成绩也一落千丈,她?没有考上大?学,开始混社会、谈恋爱,稀里糊涂地?结婚有孩子。陈西玟却?考上很好?的学校,去了更繁华的大?城市。”
“你承不承认,樊晓荔的人生,有一半是?陈西玟毁掉的?”
周砚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小就知道,”书燃说,“一旦樊晓荔恋爱不顺,或者?投资失败,她?就会哭着讲一遍——我的睡前故事?”
周砚浔深吸了口气,嘴唇抿成一线。
书燃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旷课跑出去,坐在路边喝酒,你追出来,给了我一盒草莓牛奶,对我说‘别学坏’。”
周砚浔明白什么,“那天陈西玟来过学校,你认出她?了,知道她?就是?周太太,是?我妈,心情不好?,才跑出去的喝酒的?”
“因为陈西玟,大?学时再遇见你,我原本没打算和你有交集。”书燃视线有些飘,不知该落向何处,“但是?,有一天,小严的朋友告诉我,小严被打了,有人拿条凳砸小严的脸,还?往他脸上扔钱,那个人就是?周絮言。”
绿灯又亮,周围人潮流动,只?有他们两个静止在原地?。
书燃似乎有些冷,抱了下手臂,她?低着头?,周砚浔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继续说:“我的亲人,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都在被周家的人欺负,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就能拿人不当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砚浔闭了下眼睛,之后,目光别开,“别说了。”
书燃很平静,偏偏说下去,“那天是?沈伽霖的生日,我看到方孟庭的朋友圈动态,知道沈伽霖在‘E.T.’庆生,你也在,我特意赶了过去。场子大?,不好?找人,我在卫生间的洗手台那儿等着,想试试看能碰见谁,结果碰到了谈斯宁。”
四周车水马龙,喧闹又热闹。
许是?风吹得太厉害,周砚浔的眼睛泛起了红,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下。
书燃打断他,她?声音很温和,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无比锋利,“最开始,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为了樊晓荔,为了严若臻,为了报仇。”
在周砚浔已经开始喜欢她?的时候,为她?读弈大?,为她?执意留在弈川,她?却?是?为了报仇在接近他。
先动心的人注定无路可退,周砚浔从最开始就给自己摆了一步满盘皆输的棋。
即便知道真相,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咽下所有情绪,“无论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后来,你都是?真的爱我,我知道。”
那一刻,书燃回忆起许多往事?,相识以来,一幕一幕,像存在相簿里的旧照片,永远色彩明艳,永远鲜活。
她?笑了下,喃喃:“你还?敢相信我吗?相信爱情这东西是?纯挚的?”
周砚浔感觉到整颗心在被揉烂,也被打碎,他点?头?,有些偏执地?说:“我信。”
书燃笑不出来了。
她?想为樊晓荔报仇,樊晓荔却?说她?没兴趣做一个好?妈妈,让书燃不必对她?有期待。
她?想为严若臻讨一个公?道,严若臻冷冰冰地?躺在了停尸间,一生潦草结束。
周砚浔一腔深情,她?接不住也放不下,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都在做些什么。
书燃忽然觉得头?很疼,神情恍惚,明明还?是?红灯,她?却?想过马路,周砚浔连忙拉住她?,手指握着她?的手臂,握得很紧。
“燃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周砚浔紧盯着她?,“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周砚浔,”书燃眼睛微红,“为了一个想报复你的人,你究竟要妥协到什么地?步?”
周砚浔喉结微颤,他说不出话,手指仍握紧书燃的手臂。
书燃眨了下眼睛,她?知道哪句话他最听不得,于是?故意说:“事?情可以过去,但是?,很难被遗忘——严若臻一条命,活生生一条命,你要我怎么忘?”
周砚浔身体僵了下,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你还?是?在乎严若臻。”
“你一直都更在乎他。”
“严若臻”这个名字, 好像变成了?某种武器,伤人又伤己?。
书燃鼻尖酸得像患了重感冒,她背对周砚浔, 脸颊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周砚浔一直在看她, 看她背影笔直,又薄又瘦,很精致的纤细感,看见风吹着她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露出一截修长细腻的脖颈。
怎么看都喜欢。
他是真?的喜欢她。
“燃燃,”周砚浔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同时,你?也很在乎严若臻。”
书燃咬着唇, 视线凝固似的定格在信号灯上。
“我很想知道,”周砚浔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暮色,声音放得更轻,“在你?心里, 究竟是对我的喜欢多一些,还是对严若臻的在乎多一些?”
书燃没做声,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握紧。
一个倒计时结束,又一个。
过了?将近两分钟,书燃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身后的位置空了?。
他走了?。
没等到答案, 或者说?,不敢去要一个答案。
旁边站着几个刚放学的高中生, 活泼可爱,互相勾着手臂,小声聊天。
“那个男生真?帅啊,拍下来?挂匿名墙,评论一定会爆!”
“他是不是哭了?呀?眼睛全红了?。”
“看错了?吧,帅哥都被宠坏了?,没有心,怎么会哭呢!更何况,谁有那种本事能?把那么好看的人弄哭!”
那天之后,书燃再没见过周砚浔,人和车都消失在了?荷叶巷,不知道是不是回了?弈川。有时候打开微信,看到置顶的那个头?像,她先?是会怔愣,然?后漫无边际地发呆,再回神时,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了?无痕迹。
要处理叶扶南的后事,书燃辞了?补习班的兼职,这阵子一直宅在家里。不出门,整个人却瘦得更厉害,裴裴问她早饭和中饭吃了?什么,书燃眨了?下眼睛,摇头?说?不记得了?。
裴裴皱眉,“不记得,还是根本就没吃?”
书燃继续摇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裴裴叫了?份外卖,书燃闻到饭菜的味道,没觉得饿,反而有些难受,抗拒进食。她勉强咽了?几口白粥,将从律师那里听?来?的与小严有关的事,告诉了?裴裴。
宋裴裴听?着,慢慢红了?眼睛,咬牙说?:“一群畜生!”
书燃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她下巴尖尖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睛也不像从前那样明亮。
裴裴离她近一点,抱住她,“想哭的话别忍着,我陪你?。”
书燃笑了?下,握着裴裴的手,“哭不动?了?,我实在没那个力气。”
“接下来?,”裴裴又难过又茫然?,看着空落落的小院,“我们该做什么呢?”
“去接小严,”书燃很慢地说?,“我要带他回家。”
严若臻很听?书燃的话,离开弈川后,他去了?深市,住的也是书燃帮他租的小房子。他的遗物里有出租屋的钥匙,书燃推门进去,阳光落进来?,一束束光柱,飘着一点细小的浮沉颗粒,书燃不由一阵恍惚。
租房子的时候,书燃跟中介是用微信沟通的,她只看过中介拍的视频和照片,真?正走进来?才发现,房子真?的很小,装修也旧,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床单平整,沙发里有靠枕,几只喝水的杯子排在桌面?上,像沉默的小士兵,等待着主人归来?。
它们的主人却再也回不来?。
书燃指甲抠着掌心,压住所有情绪。
裴裴是跟书燃一道来?的,她环视四?周,眼睛有些湿,小声说?:“无论走到哪儿,小严都那么爱干净。”
书燃没说?话。
她是在衣柜的底层发现那个小箱子的,盖子打开,里面?装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每一样都很旧——
一本笔记、一支铅笔、一块手帕,还有糖纸。
裴裴疑惑,“这是小严的吗?还是前任房客忘记带走……”
“是小严的,”书燃抱着那个箱子,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这些东西,我都认得。”
本子和笔,是书燃送给严若臻的。
当时小哑巴还很小,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书燃给了?他一个本子一支笔,让他把想说?的写下来?,或者,画下来?。
也是在这个本子上,小书燃握着小严若臻的手,一笔一画,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若臻。严若臻。
一页页的横格纸,从歪扭到工整的字迹。
书燃慢慢翻看着,忽然?顿了?下,本子的最后几页,写得全是——
燃燃。燃燃。
字迹和墨水的颜色都很新,应该是近期写下的。严若臻一个人在深市,举目无亲,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寻求一点微弱的温暖。
绣着花边的白手帕,书燃用它帮严若臻擦过伤口处的灰尘,书燃送他的生日贺卡,书燃给他的艾草香囊,端午节的时候,小孩子都要带这个。书燃折的彩色小星星,她随手拿了?几颗给他,严若臻视若珍宝。
还有,那张糖纸,书燃小时候最喜欢这种糖,她送给严若臻的第一颗糖。
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他一直保存着,从赫安到弈川,又从弈川到深市。
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地方住,能?不能?赚到更多的钱,严若臻都不太在意。只要这个小箱子在身边,世界就是晴朗的,会有春天,会有山花遍野。
看着那些东西,裴裴的眼泪又掉出来?,书燃不说?话,也哭不出来?,只是很用力地咬唇,咬到沁出血色。她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找小呆明的号码。对面?很快接通,哑着嗓子叫了?声小燃姐。
书燃立即问:“你?知道小严为什么要回弈川吗?”
他明明已经?走了?,何必……
“严哥说?他不习惯,”提起严若臻,小呆明声音里带了?哭腔,“总想回来?看一看。”
不习惯——
不习惯离燃燃太远,不习惯和她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就偷偷跑回来?,偷偷看一看,不让她知道。
书燃轻轻呼吸着,觉得心口特别闷。
小呆明又说?:“去年除夕,严哥回过赫安。当时,我给了?他一盒糖,他说?那是你?喜欢的,要带回去送给你?。后来?,不知怎么的,那盒糖又被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我猜你?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书燃听?着,下意识地摇头?,“我的确不知道。”
严若臻的感情太内敛,全藏在心里,拿都不敢拿出来?,却为此?献出了?一生。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静得有些压抑,裴裴觉得她眼睛都要哭瞎了?,不敢想象书燃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裴裴抱住她,下巴抵在书燃肩膀那儿,“燃燃,你?哭出来?,好不好?”
书燃依旧摇头?,目光有些怔,定定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一处,低声说?:“我不是不想哭,是真?的哭不出来?。”
原来?心力交瘁,就是这种滋味啊。
裴裴鼻音很重,小声问:“燃燃,你?恨他们吗?”
书燃睫毛颤了?下,手指紧紧抓着那只小箱子,“我恨啊,当然?恨。可是,有一个人,我怎么都恨不起来?。”
“我知道他是真?的尽力了?,爱我,保护我,连骨头?都被打断过,多疼啊。”书燃睫毛颤得厉害,呼吸也沉,“越是不能?恨我越愧疚,那么好的小严,我对不起小严……”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子落进来?,书燃看过去,声音逐渐哽咽,“我最难受的地方就是我恨不起来?,对周砚浔,我怎么都恨不起来?。”
“我故意说?很难听?的话,告诉他是陈西玟害了?樊晓荔,跟他讲我是为了?报复才接近他,拼命把这段感情变得不堪……”
“不管用,统统不管用,我还是爱他。裴裴,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明知道不该去爱了?,可感情根本不受控制。
看到他,还是心动?,还是心软,丁点儿恨意都没有,只想抱抱他,想和他在一起。
爱他的同时,愧疚感又沉甸甸地压在那儿,让人透不过气。
谁能?救救她,她快要垮了?,快要撑不下去。
“裴裴,我好像坏掉了?,”书燃抓着裴裴的手,指尖冰一样冷,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能?睡觉,也吃不下东西,提不起力气去做任何事。我觉得浑身都痛,又说?不清究竟哪里痛。”
阳光很暖,书燃唇色苍白,她声音那么难过,眼睛却是干涸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裴裴摸了?摸书燃的头?发,手指贴着她泛红的眼尾,“离开这里吧,燃燃,换个地方,有个新开始。过去的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全都忘了?吧。”
严若臻的户籍在赫安,最终,他也葬在这里,没有追悼会,也没有告别式。书燃用严若臻剩下的积蓄买了?处墓地,位置在叶扶南旁边。
那处墓园价格偏高,风景也好,树木枝叶水绿,花草繁茂。
墓碑上的照片也是书燃选的,严若臻穿衬衫,发色漆黑,鼻梁很高,轮廓清秀而干净,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