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浔咬着糖,没说?话。
这种?情况,没否认就是承认,江恩佟草了一声,“还?真?他妈是个情圣。”
云层有?点厚,没有?月亮,明天应该是个坏天气?。
江恩佟朝窗外看了眼?,又说?:“周絮言一向见不?得你好,你谈个恋爱谈得这么高调,就不?怕他背地里使坏?”
“我低调地谈,夹紧尾巴做人?,他就能?放过我吗?”周砚浔神色很淡,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横竖都是要撕破脸的,没必要偷偷摸摸,让小姑娘受委屈。”
江恩佟点了根烟,咬在嘴上。
周砚浔眯着眼?睛,声音带着些倦意,慢慢地说?:“小姑娘第一次谈恋爱,遇见的还?是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我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能?弥补周絮言造成的一切伤害。”
江恩佟沉默了会儿,一根烟快烧到底时,他说?:“我真?是好奇,能?让心高气?傲的周砚浔做到这种?程度,她到底什么样子?”
提到那个女孩子,周砚浔脸上的笑意深了点,他回忆着,“漂亮、温柔、纯,特别会撒娇,喜欢我抱她。只要我给她爱,其他的,她要靠自己去努力。”
说?到这,忽然顿了下,周砚浔想到什么,眼?睛里的光芒很温和,继续说?:“要我戒烟,戒不?掉的话,少抽一点也?行,还?要我长命百岁。”
这话初听没什么,越琢磨越心动。
江恩佟舔了舔唇角,说?:“勾得我瘾头都上来了,想找个小妞儿谈一场。”
“要找你到别处去找,”周砚浔挑眉,混不?吝的劲儿,“别惦记我的。”
江恩佟气?得笑出来,抬手拍了他一下。
风吹得差不?多,周砚浔要回去。
江恩佟忽然叫他一声,周砚浔顿了下,看过来。
“虽然我是个烂人?,但?是,我挺希望好人?能?有?好报的——”江恩佟灭了烟,扔进垃圾桶,朝周砚浔笑一下,“像你这样的好人?,能?有?个好结局。”
周砚浔也?笑,“会的。”
上午书燃要去辅导班那边办入职,开始给学生上课,她起床很早,闹钟都没响就醒了。洗漱完毕,换了衣服,还?有?些空闲时间。
在书桌前坐了会儿,犹豫片刻,她给周砚浔发了条消息——
书燃:【早,起床了吗?】
保温杯空了,书燃正要去倒热水,手机上忽然传来视频通话的音乐声。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书燃没带耳机,手指轻触屏幕,点击接通。
屏幕另一端,橘黄色调的光线柔柔落下,温暖明亮。看到象牙白的柜门,书燃认出来,这是衡古那套房子里主卧的衣帽间。
周砚浔大概把?手机放在柜子中段的置物隔层上,书燃这边看过去,视角半高不?低。
等了片刻,没见到周砚浔的身影,她以为是信号不?好,正要重新接通,余光突然瞄见什么,书燃动作一顿,脊背也?微微僵住——
周砚浔一身水汽,脖颈和背肌上都有?没擦干的水珠,黑发湿润,垂下来,半遮着眉眼?。
他只穿了条运动裤,上身裸着,一手拉开旁边的柜门,一边朝手机这边看过,勾唇笑着,惫懒又散漫的样子——
“早啊。”
书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忘了说?话。
手机镜头框出周砚浔的半边身形,透过屏幕,书燃能?看到他肋骨间的刺青,腰腹处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脊椎骨向下蔓延的痕迹。
周砚浔从柜子里拿出套衣服,转身看向书燃,手指解开系在腰上的运动裤的抽绳,说?:“我换身衣服,然后去学校接你,送你去做兼职。”
第38章 温柔
书燃看着屏幕, 眼睛眨了下,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直到周砚浔的手指碰到腰间?的裤子抽绳,她才睫毛一颤, 猛地清醒,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干什么呀?”
音落, 还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眼,看到谈斯宁位置上的防尘罩,才想起来现在是?寒假,宿舍里只住着她一个人。
“换衣服啊,”周砚浔眼睛抬了抬,目光透过屏幕落在书燃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换衣服怎么出门?”
“视频,视频还开着,”书燃说不清的紧张, 喉咙发?干,耳朵也有些热,“你怎么能在摄像头前换衣服,会被看到啊!”
周砚浔笑?了声, “被女朋友看到,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书燃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觉得周砚浔的逻辑没问题,再仔细想一想,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她懵了几秒,脸都憋红了。
周砚浔笑?得更散漫了些, 透着股痞坏的劲儿。他拿了件卫衣套上,又说:“不敢看吗?害怕还是?害羞?”
书燃说不出?话,心跳一阵凌乱,脑袋里也乱七八糟的。
周砚浔盯着她看了会儿,神?色收敛了些,挺认真地说了句:“别?害怕。”
书燃脸色更红,眼睛有些湿,水洗过似的,她嗫嚅:“没害怕,我不是?害怕。”
“不是?害怕……”周砚浔眯了下眼睛,又笑?起来,“那就是?害羞。明明都碰过的,抱着我的时候,或者,坐在我腿上不老实……”
隔着屏幕,书燃没办法捂住他的嘴巴,只能将视频挂断。她动作太?狼狈,桌上的化妆镜保温杯什么的,全被碰倒,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响动过后?,愈发?显得房间?里寂静无?声,书燃双手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蹲下来,试图用深呼吸抑制过于悸动的心跳。
心慌得厉害,手足无?措。
他说碰到过,她也不是?故意的,亲吻的时候,难免……
早上醒来,在他怀里,也会……
真的不是?故意要碰到啊。
能不能别?欺负她……
手机响了一声,书燃又静了会儿,才划开屏幕去看,周砚浔说他十分钟后?到弈大,给她带了早餐,要她在校门那儿等。
书燃咬着唇,脸颊上的红晕还在,回复了句:【你能不能别?那么坏!】
周砚浔发?来条语音,低笑?着,“小?女孩,就刚刚那种程度,真的算不上坏!”
出?门后?才发?现外头天色阴沉,风吹得厉害,有些冷。书燃拉高?围巾,快走到校门口时,遇见了同样留校住宿的宣琪。两人?打了声招呼,宣琪说了个地址,要去那儿做兼职。那地方?离书燃要去的辅导班很近,坐公交过去需要换乘,天气又不好。
书燃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宣琪没多?想,“你叫了车吗?我跟你平摊车费吧。”
不等书燃解释,一辆通身漆黑的路虎在两人?面前停下。宣琪愣了瞬,紧接着,她看到从车里下来的人?,这才明白,有些惊喜还有些紧张地念了句:“是?周砚浔啊……”
书燃走到周砚浔身边,声音闷在围巾里,听上去有些沉,她说:“我同学也要去做兼职,离那个辅导班挺近的,能带她一程吗?”
一阵风吹过来,周砚浔箍着书燃的后?脑,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笑?着说:“跟我还用这么客气啊,多?生分。”
这个动作很亲昵,公共场合,书燃有些不自然,眼睛朝宣琪那边瞄了瞄。
周砚浔对旁人?一向?不怎么在意,只顾着书燃,他摸了摸书燃的耳朵,温度有些凉,于是?说:“上车吧,外面冷。”
书燃怕宣琪不自在,没选副驾,和她一起坐后?排。周砚浔早餐买得挺多?,两个人?都吃不完,书燃分给宣琪一些。宣琪受了太?多?照顾,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谢。
拆开吸管的外包装,戳破封口的塑料膜,书燃低头喝了口热奶茶,这时听见周砚浔说:“不拍照吗?”
她愣了下,眼睛抬起来,在后?视镜里和周砚浔的视线碰上。
周砚浔身体往后?靠了靠,语气很淡地说:“之前严若臻给你买早餐,你是?拍了照的,还发?了朋友圈,挺开心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书燃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茬,有些无?奈,还有点哭笑?不得,声音很轻地说句了:“小?气样。”
宣琪从没跟周砚浔近距离接触过,学校里偶尔遇见,只觉得他又傲又疏离,很难想象他生活化甚至吃醋闹脾气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偷偷多?看了他几眼。看着看着,宣琪发?现周砚浔时不时地就会瞥一眼后?视镜,而他瞥瞄的方?向?——
书燃咬着奶茶吸管,正低头看手机,对周砚浔的小?动作毫无?觉擦。
好像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宣琪抿唇笑?起来。
这时候,前面一辆车子突然强行变道,周砚浔猛踩了一下刹车。宣琪没防备,身形一晃,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奶茶杯,里头的液体洒出?来,一些在她身上,还有一些落在座椅的垫子上,留下污痕。
宣琪脸色涨红,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小?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真对不起……”
书燃拿了两张纸巾,先帮宣琪擦手,再帮她擦衣服,情绪很温和,轻声说:“没关系的,你别?紧张。”
她贴过来时,宣琪闻到淡淡的香气,很舒服的味道。书燃头发?长了不少,有一些沿肩膀滑下来,落在身前,碰到宣琪的手指,质感柔顺,带着香味。围巾堆在她下颚那儿,衬得她脸型很小?,五官清秀精致。
干干净净的女孩子,细腻又温柔,让人?很难不喜欢。
宣琪脑袋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真般配啊。
她和周砚浔真的好配。
周砚浔先将宣琪送到打工的地方?,再送书燃去辅导班。车子停下来,书燃开门下去,没直接走,而是?绕到主驾那边敲了敲车窗。
玻璃徐徐降下,周砚浔歪头看她一眼,笑?着说:“舍不得我啊?”
书燃没说话,手指剥开什么,周砚浔来不及细看,一颗奶糖递到他唇边。
周砚浔动作一顿,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两秒,才张嘴咬住。
书燃喂了他一颗糖,又摸摸他的脸,软软笑?着:“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车窗迟迟没有升上去,周砚浔坐在车内,嚼着糖,看着书燃的背影,看了很久。
浓郁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开,他想——
很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啊。
入职的过程一切顺利,书燃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就开始上课,她带的是?小?班,人?不多?,十几个学生,都是?乖巧懂事的那一类,没碰见什么刺头。
课间?休息时,书燃去茶水间?泡咖啡,听见隔壁英语班的女老师跟男朋友讲电话,商量午饭去吃哪家店,对方?不晓得说了什么,女老师笑?容甜甜的,很漂亮。
书燃想了想,打开手机相册,挑出?在周砚浔车上拍的早餐照片,以及先前的几张外卖照片,一并发?在了朋友圈——
书燃:【一些好吃的!】
发?完,她端起杯子要回教室,转身时不小?心和人?迎面撞上,咖啡险些洒人?一身。慌乱间?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还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力道不轻不重,很不舒服。
书燃连忙后?退,站稳后?,她抬眸看过去,“刘经理?”
站在对面的男人?叫刘京为,二十多?岁,皮肤挺白,戴一副框架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是?辅导班的业务经理,负责招生宣传之类的工作。
他朝书燃笑?了下,说:“怎么冒冒失失的?摔倒了可怎么办?”
书燃还记得刘京为在她腰上捏的那一下,觉得有点怪,本能地不想跟人?这人?多?接触。于是?,她没接话,从刘京为身边绕过去,出?了茶水间?。
两节课全部上完,已经过了十一点,书燃讲题讲得口干舌燥,边喝水边刷了下朋友圈。她那条动态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其中?一条来自谈斯宁——
谈斯宁:【这内饰,一看就是?周砚浔的车,我在他车上吃个甜筒,都要被他嫌弃死,说我邋遢,你居然能在他车上吃顿饭!爱情真伟大!!】
沈伽霖回复谈斯宁:【宁总,摆正自己位置,书燃是?女朋友,你顶多?算个小?姑子。】
谈斯宁回了一个“翻白眼”的emoji。
书燃觉得这俩活宝特可爱。
下午还要去唐梓玥那边做家教,书燃不想回宿舍,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低着头,手指在两个点评软件之间?来回切换,查询附近的店铺信息,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肩膀也被人?搭了下,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小?书老师怎么总是?不看路,这样多?危险。”
笑?吟吟的口吻,挺亲切。
书燃抬眸看过去。
刘京为在毛衣外套了件羽绒服,看上去有些臃肿,他瞄了眼书燃的手机屏幕,笑?着说:“小?书老师第一天上班,对附近的环境还不太?熟悉吧?这边有家云南菜,味道挺不错的,小?书老师要不要去尝尝?我请客,就当欢迎新同事……”
话没说完,有人?从身后?叫他一声:“刘经理。”
书燃侧头看过去,是?先前在茶水间?跟男朋友打电话的那个英语班的老师,名字挺好听,叫苗缈。
苗缈穿了条阔腿裤,配高?跟短靴,脚步声清脆,气势十足,她走过来,扫了刘京为一眼,似笑?非笑?的,“哪家馆子这么好吃,要不要带我一个?”
“苗老师有男朋友了,而且,还出?了名的爱吃醋,”刘京为抓了抓头发?,讪笑?着,“我可不敢踢铁板。”
“是?啊,我男朋友的确心眼小?,”苗缈神?色淡淡,看向?书燃,“小?书老师呢?今早送你上班那个,开路虎的,是?男朋友吧?”
书燃顿了下,轻声说:“是?的。”
“听见没,小?姑娘有男朋友,还是?个开路虎的,厉害着呢。”苗缈挑眉,对着刘京为,“你还是?换个人?献殷勤吧,万一叫人?家男朋友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来找你算账,就不是?踢铁板那么简单了,没准儿能扒你一层皮!”
刘京为脸色十分难看,气哼哼的:“苗老师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苗缈嗤笑?一声,电梯来了,她迈步进去,书燃连忙跟上,把刘京为晾在了原地。
小?屏幕上楼层数字不断变化。
书燃松了口气,朝苗缈笑?了下,“谢谢苗老师帮我解围。”
苗缈个子高?,眼型很精致,她看了眼手机,又侧头看书然,说:“刘京为跟大老板是?表亲,关系户。这人?不地道,又贱又怂,特别?爱占女孩子便宜,尤其是?来做兼职的没什么背景和阅历的小?女生,专捡软柿子捏。摸摸肩,握握手,恶心死了!他还纠缠学生家长,被投诉过,你离他远点。”
苗缈这股爽利劲儿,让书燃想起宋裴裴,觉得特别?亲,又朝她笑?了下,眼睛弯弯的,说:“我记下了,谢谢苗老师。”
苗缈看着她,“你这么乖,男朋友不担心你被人?骗啊?”
书燃一怔,不太?确定,“应该不担心吧……”顿了顿,又说,“我没问过他。”
苗缈笑?出?来。
出?了电梯,走到外面,风已经停了,温度依旧很低。书燃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周砚浔发?消息。
书燃:【今早你送我上班,被同事看到了,问我是?不是?男朋友,我告诉他们,是?的,是?男朋友!】
书燃:【周砚浔是?男朋友。】
手机响了几声,周砚浔没急着去看,他耐心很好,在等一个人?。
仿古式的茶楼,廊檐下挂着灯笼,光线雅致,女侍者统统梳盘发?穿旗袍,雪白的缎面上绣一朵荷花,亭亭袅袅。
白瓷的盖碗里一汪金骏眉,周砚浔尝了尝,入口回甘,楼下大厅里传来一阵弦音,是?琵琶曲——《霸王卸甲》。
雅厢的门在这时被人?拉开,侍者引人?进来。
周砚浔迎上去,伸手,姿态雍容,“展叔。”
季展业同他握了下,笑?得很客气,“小?周先生,久仰。”
两个人?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却熟稔得像多?年旧友,季展业老谋深算,周砚浔年少有为,都端得稳,也藏得住,互不露怯。
先不疼不痒地聊几句天气,再说说杯里的好茶,铁观音的“音韵”,龙井的“雅韵”,哪款茶喉韵最好,哪款茶茶性温凉。
周砚浔年轻,但不浮躁,聊什么他都接得住,到最后?,是?季展业先词穷,引入正题:“小?周先生约我见面,一定有事要说吧?”
隆冬时节,周砚浔穿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裤,单薄而精细。袖口下一截骨形清晰的手腕,金属材质的腕表扣在上面,食指和无?名指上都带着戒指,细细的素圈,显得肤色清如月辉,洁净冷白,贵气十足。
季展业瞄了眼自己日渐滚圆的啤酒肚,以及粗糙宽大的手指关节,很突然的,有点自惭形秽。
周砚浔唇畔笑?意似有若无?,他问:“展叔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窦信尧的年轻人??”
“你说阿尧?”季展业点头,笑?吟吟的,“是?有这么一号人?。难道他哪里做错事,得罪小?周先生了?”
“我跟他的确有些恩怨,不过,不劳展叔费心,也无?须您动手。”周砚浔抿一口茶,瞳仁漆黑清润,慢条斯理,“你只要把窦信尧当成一枚弃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管不问,就可以。”
季展业眯了下眼睛:“老话说,兄弟情深,断骨连筋,阿尧毕竟跟随我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小?周先生一句话就叫我背弃兄弟,未免……”
周砚浔没兴趣听这些干巴巴的场面话,不等季展业说完,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女侍者应声进来,双手端着一个古韵十足的木质托盘,盖在上头的红布一掀,季展业只觉屋子里光线变化,有什么东西从他眼角余中?划过去。他下意识地探了探头,只一眼,视线就定在那里,再也收不回来——
托盘上,红布下,躺着三块黄澄澄的金砖。
不是?金条,是?金砖,货真价实的黄金。
季展业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
“在展叔面前,我是?晚辈,资历浅,见识少,做事莽撞,缺乏条理,需要前辈们多?担待,多?提携。”周砚浔笑?着,嘴上说着客套谦虚的话,姿态却傲得厉害,高?不可攀,睥睨一切,“这份见面礼,是?我一点心意,展叔千万别?推辞。”
季展业没说话,额角似乎出?了汗,泛着水光,坐立难安。
“兄弟情义?值千金——这道理我不是?不懂,只不过以窦信尧的资历和手腕,说他是?展叔的兄弟,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周砚浔侧眸,看了眼窗外的日光,漫不经心似的,轻声说,“一只看家护院的狗,水平有限,能力一般,扔了也就扔了,不值什么,展叔以为呢?”
季展业喉咙一哽,说不清是?噎还是?堵。他看着周砚浔,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寸表情他都没有放过,脑袋里轰隆隆的,像下过一场暴烈的雨,一时凌乱,一时又清醒——
周砚浔这个人?,让他觉得心惊。
家世好,皮囊出?众,出?手阔绰,雷厉风行,行事雍容又锋芒毕现。
最重要的,足够年轻。
小?小?年纪,这样的气场和手腕,再过几年,顶天立地,不知该是?何等光芒万丈。
和这样的人?过不去,简直是?自讨苦吃。
季展业尚在迟疑。
周砚浔忽然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霸王卸甲》——真是?首好曲子。”
季展业陡然一凛。
霸王卸甲,垓下之战,项羽败而走,乌江自刎。
雅厢里突然静得厉害,针落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季展业额角汗渍更重,他目光乱晃,瞄一眼周砚浔,又瞄了眼托盘上的金砖,拇指指腹贴着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搓了搓。
半晌,决心落定,他终于笑?起来:“小?周先生说得对,一个看家护院的东西,外头有的是?,的确不值什么。”
一曲《霸王卸甲》弹到尾声, 弦音入耳,铮铮作响。
季展业坐不住,起身告辞, 周砚浔让人把那三块黄澄澄的东西包好,连同几袋茶艺师调配的茉莉茶, 一并送给了季展业。
“茉莉清肝明目,解毒安神?,”周砚浔抬眸看他,“适宜养生,展叔带回去尝尝。”
季展业脊背弓着,连连道谢,不自觉地露出几分?谄媚, 没话找话地夸茶楼环境清雅,周少是个?会?享受的。
“这是梁家的产业,”周砚浔笑了下, 随口说了句,“小梁总的品位一向很好。”
年?轻男人皮相出众,五官精雕细琢一般,随便笑一下, 灿若星辰,耀眼夺目。
季展业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小周先生跟周总不太?一样。”
所谓周总就是周淮深。
季展业没什么家底儿,但社交广阔,数年?前, 经由朋友引荐,他见过周淮深一次, 只有一次。在他的印象里,周淮深外表清高,恃才?傲物,行事作风却透着商人独有的狡诈和虚浮,颇有几分?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味道。
周砚浔和周淮深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反骨重,野得厉害,坦荡不羁,却又磊落鲜活,就连使坏,都坏出一股清风霁月的味道,叫人心折。
这样的天资,这样的气势与心境,注定是要光芒万丈的。
季展业走后,雅厢安静下来,楼下大堂演奏的琵琶曲,从《霸王卸甲》换成了《春江花月夜》。
周砚浔又添了杯茶,热气顺着茶壶龙嘴倾斜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影子?自漆艺屏风后慢悠悠地绕出来。
这人身段修长,黑发棕眸,混血系长相。右侧眉梢有一道断痕,不知是天生断眉,还是受过伤留下的疤痕。单眼皮,眼尾线条舒展,精致却森冷,不怒自威。
他上臂系了条黑色袖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连腕表都没有,凛然不可犯。
周砚浔抬眸看过去,叫他一声:“梁哥。”
梁陆东眯着眼,手上有烟,星火燃烧,雾气四下飘动缭绕。
“蛇打七寸,断人后路——”他说,“我对付梁老头的那点手段,你学得倒快。”
周砚浔笑了声,没说话。
梁陆东弹了下烟灰,“收拾个?地痞,摆这么大阵仗,值吗?”
“窦信尧不值钱,但敲山震虎,”周砚浔挥开漫到身侧的烟气,看着他,“借此震慑一下周絮言和陈西玟,还是有必要的。”
他要告诉他们,他长大了,再不是可随意欺凌摆弄的小男孩。真要撕破脸,母子?两?个?在他手里绝讨不到半分?便宜。
梁陆东点点头,聊了句别的:“我们在南非那边弄的矿,以及印尼的酒店,效益还不错,账目会?发给经理人,你抽空去看看。”
周砚浔对分?钱的事儿不怎么热衷,懒散地应了句:“改天再说。”
梁陆东接手麦康之后,有过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几个?老家伙沆瀣一气,把这位小梁总往绝路上逼,让他捉襟见肘。那会?儿周砚浔刚成年?,周淮深给了他一些东西,市价不低,他也不心疼,转头全送了梁陆东,还扔下一句话——
“赚了我们平分?,赔了也不用你还,就当我送你的。”
这种?事自然瞒不住周淮深,他很快知道,那种?被挑衅的感觉,让他怒不可遏,直接用高尔夫球杆打断了周砚浔的腿。之后,又把周砚浔关进地下室,让他拖着一条伤腿饿了两?天一夜,放出来时已经疼得虚脱,险些落下残疾。
伤好之后,周砚浔搬了出来,独自住进衡古,与周家陷入半决裂的状态。
梁陆东问?他后不后悔。
周砚浔挑着眉,笑得有些狡猾:“为什么要后悔?外人看来是决裂,在我看,是自由——我终于自由了。”
用一根断掉的骨头,换来脱离掌控,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梁陆东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抬手指了指他,似笑非笑,“你摆了我一道!”
周砚浔咬着烟,笑了声,意气风发的模样明亮而耀眼,他说:“小梁总,这叫互利互惠、合作共赢。”
两?人在雅厢又喝了会?儿茶,梁陆东接到一通电话,晚上有个?局。需要喝酒的局,梁陆东特别喜欢带上周砚浔,小孩长得漂亮,言谈得体,酒量也深,千杯不醉,很能撑场面。
酒局一直闹到夜里快十点,满室的烟雾、酒气,光影凌乱,外头寒夜融融,会?所内鬓影香衣,不知疾苦。
周砚浔帮梁陆东挡了很多酒,一杯一杯,喝得他头疼,晕晕沉沉。他寻了个?机会?逃出去,外套都没穿,站在寒夜里仰头看星星,任由冷风灌满怀抱。
手机忽然震动,周砚浔以为是会?所里的那些人,觉得烦,正要挂断,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名,目光倏地一软。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一直在忙,都没顾得上跟书燃说句话,他觉得小姑娘应该是生气了,连忙接起来,不等?他开口哄人,那边传来柔柔软软的一声——
“周砚浔,你回家了吗?”
干干净净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半点不高兴的痕迹。
周砚浔愣了瞬,语气同样柔和,回应她:“还没,在外面呢,梁哥的局,我就是个?挡酒的工具人。”
书燃听到“挡酒”两?个?字,有点担心,立即问?:“你喝酒了吗?头疼不疼?”
喝了酒本?就情绪敏感,书燃话音里的关切让周砚浔身体一热,心口那儿血都是烫的。他“嗯”了声,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紧,听上去有些异样。
书燃这会?儿已经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她以为周砚浔不舒服,愈发心疼,手指抓着被子?,说:“一定要陪到最?后吗?能不能先回去休息?你声音都变了,特别难受吧?”
周砚浔没说话,书燃只能听到很重的呼吸声。隔着听筒,那道呼吸就在她耳边,紧贴着她,书燃觉得手心隐隐发烫,还有点麻,不由将被子?握得更紧。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以为他醉得太?厉害,正要叫他,周砚浔被烈酒浸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问?了句:“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