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他的小女儿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人,自己却全程没有参与其中。
江至诚有心弥补她缺失的父爱,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陈月白在走出后厨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
陈月白就像是生怕碰到江至诚一样,以一个别扭的姿态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她的眼睛始终垂在地上,不肯和自己的父亲有片刻的对视。
陈相宜只好笑着调和气氛。
“平日里这丫头在的时候,欢声笑语一片,今天可能是累着了,不想说话。”
但说完之后,她心里就咯噔一声,果不其然,在江至诚的脸上发现了受伤的神情。
说错话了……
陈相宜敲了自己一个脑壳。
这不分明在说,江至诚让陈月白不想说话了吗?
许清如担忧地看着陈月白在外面忙活的身影。
一道门帘把大堂和后厨分隔开来。
江至诚和陈月白同在大堂,但中间像是竖起了一道冰封十年的墙,厚度惊人。
陈月白的心里别扭着,手下的力道不由得加重。
上好的桌椅在她的“摧残”下摇摇晃晃,和地面相撞,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好通过干活来发泄心里积压的情绪。
陈月白能感到身后有三道视线都在看着她。
室内一片沉默。
她后悔起来,要是在外面多待一会,错过和江至诚相遇的时间,那众人都不会如此尴尬。
桌子椅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快要发光了,陈月白还没有停下。
相反心中越来越憋屈,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帮对面也擦一擦。
许清如和陈相宜都无声叹了口气,眼中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
眼见着陈月白又要开始新一遍的擦拭,陈相宜终于忍不住扬声叫道:“行了,抹布都快让你擦出洞来了!”
她拿过酒精和备用的厨师服,让江至诚换上,使了一个眼色,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爸,她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我这就出去和她聊聊。”
江至诚点点头。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如愿踏进了后厨,身上先扑来了一阵凉意。
虽然现在是早上,但外面的热空气还是一阵接着一阵袭来,体感温度直逼四十摄氏度。
可烟火缭绕的后厨却凉爽无比。
江至诚不由得惊奇问道:“这厨房是能自动降温吗?”
“不是!”许清如有意让他高兴,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自豪介绍,“是柠柠那丫头想的办法,但法子藏得可严实了,我和她妈都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许清如一提起苏禾柠,就眉飞色舞起来,唇角的笑意深了不少,“这孩子孝顺,生怕我热着,估计费了不少功夫。”
江至诚眼前也浮现出了自己那乖巧懂事的外孙女的模样。
他想起这小丫头在病房里照顾闻青云的时候,就临危不惧,做事有条有理,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孩子有出息,这么多年,她替我把你照顾得很好。”
“那是当然。”许清如得意地勾起了唇角,炫耀道,“柠柠现在可亲我了。”
江至诚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现在居然要和一个小辈争风吃醋。
他哼了一声,“那看来以后我得多抽时间来陪陪你,不然你就不要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至诚的神情特别委屈,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
许清如心中又气又笑,最后还是正色道:“但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我们一家人已经团聚了,别人拆也拆不开,你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全家人都是你的后盾,也都为你骄傲。”
许清如的眼中隐约有泪花闪烁,有感动也有自豪。
“放心吧。”言语无法表达江至诚现在的心情,他吐出一口气,“我得为了咱们两个人、还有咱们一大家子好好活。”
大堂中,陈相宜坐在陈月白的身旁,看她抠着手指甲。
眼瞅着指甲都快被她自己薅秃了,陈相宜赶紧开口:“行了行了,别闹小别扭了。”
“我没闹小别扭。”陈月白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身子却微微侧向一旁,浑身上下仿佛僵了一般,从里到外透出一股不自在来。
陈相宜理解陈月白。平静如水生活了几十年,突然之间冒出来了一个陌生人要做她的父亲,放在谁身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接受的事情。
可是——
“我知道你对当年爸离开我们的事情有微词,但是这不是他的错。当时你还没出生呢,不知道那个年代到底有多疯狂,爸自己也很无奈。”
陈月白想强撑着说自己没事,但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她揉了揉鼻子,“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陈相宜的手抚上了陈月白的肩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着。
陈月白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眼睛无助而彷徨地看着她。
陈相宜继续说道:“要是以后你觉得和爸相处别扭,那就别相处了。不过当着妈的面,还是要装一装。妈这么多年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了咱们一家团聚,千万别让她不高兴。”
陈月白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声音像是蚊子哼哼一样,低声说道。
“我没有不想和爸相处。”
闻言,陈相宜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抹笑意。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起作用了。
陈月白就是小孩子心性,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却又迟迟因为畏惧不敢上前。
而且——
因为被渣男PUA的那段经历,陈月白习惯把自己的心裹进一个厚厚的壳里, 抗拒发生一段新的亲密关系。
但再厚的壳也有能撬开的时候。
陈相宜就不信了,陈月白亲眼目睹了许清如和江至诚之间如胶似漆的相处日常,难道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陈月白擦了擦脸上的泪,“我就是一时不知道该拿爸怎么办,可能……可能以后处着处着就会好了吧。”
“那你现在得干点什么?”陈相宜故意问了一句。
陈月白噗嗤一声笑了,将手中的抹布叠成方方正正的正方形,“我不擦桌子了行吧?我去后厨帮忙。”
她这么说着,就掀开帘子。
许清如也正在送江至诚出来。
凑巧,陈月白和江至诚打了一个正照面。
从背影看,陈月白的身子又僵了僵,但是很快恢复如常。
她转身侧向一边,给江至诚让出来了一条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相宜上前笑着打招呼,“爸,这么快就走了?”
“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再怎么不舍也得走啊!””江至诚笑了笑,然后又回头对许清如说,“你赶紧进去忙活自己的吧,不用出来送我。”
他的视线极为复杂地在陈月白身上一落,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同陈相宜道别,朝着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走去。
陈相宜给陈月白使了眼色。
陈月白的心跳如擂鼓,犹豫了半天,才在江至诚踩下自行车闸的时候出声叫道:“爸,路上小心点。”
然后她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一扭身闪进了厨房,死活不让别人看见她现在的脸色。
江至诚的神情现在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清如,“孩子现在开口叫我爸了,你刚才听见了吗?”
许清如也很是高兴。
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生活,一直是她的夙愿。
许清如赶紧摇了摇手,“别傻乐了,赶紧去上班吧。”
江至诚是个女儿奴,那声爸让他乐呵了一路,将自行车停在研究所门口时,脸上的笑容还一直没有落下来。
门卫看到了,好奇出声问:“江老,您这大清早听见哪家喜鹊出声叫唤了?”
第250章 姥爷给禾柠一辆车
他们都知道江至诚找到自己失散多年亲人的事情,故意开口逗他。
江至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摸了半天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他们。
“我女儿叫我爸了,我心里舒坦。”
“那就真恭喜您了。”门卫们齐刷刷鼓起掌来,看着江至诚轻快的步子,真心替他高兴。
甚至还有爱凑热闹的开口问:“什么时候把媳妇和女儿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江至诚也不恼。
他现在恨不得把许清如和陈相宜他们拉给全天下的人看,炫耀炫耀自己有一个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听到众人的提议,江至诚点点头,“有机会的时候就请大家去吃饭,我媳妇和女儿做的主厨,手艺别提多好了。”
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整个人容光焕发,浑身上下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
挥手和门卫作别之后,江至诚大踏步迈入了办公室。
江至诚刚刚进门,就看到办公室齐刷刷抬起了一片头。
众人的眼睛里都闪着亮光。
周良才飞速拽过一把椅子,放在了办公室正中央。
剩下的人则合力把江至诚拽到凳子上坐下,在四周围起一层接一层的圈,脸上神情雀跃。
他们大多在饭馆里见证了江至诚和许清如相认的过程,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要是再没有人来解答,众人恐怕都要逼疯了。
甘蓉好奇道:“老师,您是不是得给我们讲讲您和师母的故事?”
“这有什么好讲的?”江至诚哭笑不得。
周良才就在一旁板起了脸,“您不开口,那可得由别人开口。”
他转身看着在一旁微笑的闻青云,重重哼了几声,“话说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然后帮着老师故意瞒我们?”
闻青云百口莫辩,急忙举手投降:“我真的也是那天和你们一起知道,自己还惊讶呢!”
结果同事们异口同声切了一声,满脸都不信。
闻青云急忙拉着江至诚出来作证。
“老师,你可得替我说几句公道话。当时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也挺惊讶的?”
但这话不知道是触及了江至诚的哪个逆鳞,他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大家都呆住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闻青云也是如此,见他这个样子,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结果,江至诚板着脸开口道:“怎么现在还叫老师,是不是得改口了?”
众人的脑袋上纷纷打上了一个问号。
还是甘蓉的脑子转的快,立刻看出了江至诚的那点小心思,几乎是和他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甘蓉笑眯眯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老师的意思?现在此老师可非彼老师,是不是得开口叫爸了?”
江至诚忍俊不禁,看着闻青云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觉得有趣,笑着打量他。
闻青云满脸通红。
他可从来没想到这个地方去,窘迫得想要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偏生身边的那群同事又都是爱凑热闹的,在旁边跟着催促。
“师兄,赶紧叫爸呀!”
“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老师还在这里等着呢。”
“是不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不好意思?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闻青云深吸了一口气,都有女儿的人了,脸皮还像个大学生一样容易红,一路蔓延到了脖子上。
他朝着江老爷子郑重地鞠了一躬,开口大声叫道:“爸!”
江至诚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但真听到这真情实感的一喊,眼泪都快跟着掉下来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一天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只能和工作相伴一生。
结果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自己就有了妻子、有了孩子、还有了孙女……
江至诚在众人面前强撑着,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迎着众人打趣的目光,为闻青云解围。
“不过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以后私底下叫爸就行了,上班的时候,你还是习惯怎么叫就怎么叫。”
“谢谢爸!” 闻青云飞速应道,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对,改了口,“谢谢老师。”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暂时放过了这两人,围坐在一起说闲话。
江至诚抬头瞅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现在还没到上班的时候。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让众人帮他出出主意。
群策群力,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大家都鲜少听到江至诚的求助,一个个拿出了平时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架势,眼睛瞪得极大。
江至诚叹了口气:“我这刚刚找到家人,想为他们做点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饭馆和中医馆的事务都在他的能力之外。
这么多年,江至诚将自己的所有积蓄都贴补到了科研和慈善中,也没攒下多少钱。
他甚是苦恼,想起了自己的好友闻天佑。
“亲家有车,平时还能帮柠柠他们搬搬东西,处理处理其他事,而我可真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闻青云赶紧说道:“爸,您说这些干什么?只要您能健健康康的,我们就满意知足了。”
但江至诚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些许的落寞之情。
众人都理解长辈想要为晚辈做点什么的心意,七嘴八舌开始出谋划策。
甘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车车车,老师您不是也有车吗?”
“我什么时候有车了?”江至诚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有车就好了。”
周良才冲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咱们研究所里前几年是不是给您配过车?但是您一直没用过。原本说好的司机也没让人家来报到上班。”
他恨不得扯着江至诚到窗边看看。
“现在那辆车还停在咱们研究所下边呢!要是再没有人用,那可就生锈锈住了!”
甘蓉的眼睛亮了亮,顺着这个话头往下说道:“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干脆就给柠柠他们用吧!这辆车……当时领导说是配给老师个人的,所以老师拿给自己的孙女用,没什么问题。”
但是江至诚别扭起来。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这是国家的资源——”
“不是!”
江至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热心人打断。
这人查阅了当时这辆车下发的通知,“大红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就是给您个人的奖励,又不是给咱研究所的,拿给孙女用没什么不妥。”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劝起来。
“您现在一直骑着自行车,那辆轿车就放在一旁落灰,这才叫浪费呢!”
“就是就是!与其让这么好的资源在一旁搁置,还不如抓紧利用起来。”
“就让柠柠他们用吧!今天晚上就叫人把车拉回家!”
在众人的劝说下,江至诚的眼睛红了红,也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他一向做人清正,生怕因为私人的事情耽误公事。
较真的江老爷子趴在计算机前面把当时的文件看了又看,确认这辆汽车是做个人奖励之后,才心安理得地叫人拉车。
“柠柠他们会不会用啊?”
江至诚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家柠柠那边有没有人会开车。
闻青云没有替自己的女儿拒绝长辈的好意,笑着开口:“这孩子学得快,还有年璟也是,十分聪明,学车没什么难度。”
他话音刚刚落地,却忽然瞧见江至诚身上的中山装肩膀处的线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透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内衬。
“您这衣服怎么破了?”
江至诚顺着闻青云的视线看过去,“啧”了一声,“这还是我今天刚换的新衣裳,应该是做工的问题。”
江至诚随意伸手摸了摸,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现在这衣裳质量是越来越不经穿了。之前清如给我缝的那些,穿个十年八年都穿不坏,哪像现在,轻轻一碰就开线了。”
接着他又拍了下脑袋,懊恼不已。
“我还穿着这身衣裳去见清如了,也不知道她看见了没有。”
研究室里的研究员立刻就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一般,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把江至诚弄了个大红脸。
周良才用手捧着茶杯,一点一点呷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要说这老树也能开新花,甭管平时多正经的人,一遇到爱情这东西,还是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哟~”
最后一个字接连变换了几个音调,拉长了声音,逗得人忍俊不禁。
江至诚指着他,心中又气又笑,“有开玩笑的这个闲工夫,还不如赶快把那些数据给清算清算,不然扣你奖金!”
周良才连忙举起双手投降,拖着凳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戴上眼镜,盯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发愁。
他摸了摸头发,指尖带下来了几根发丝,顿觉头顶嗖嗖发凉,隐约有变成地中海的趋势。
“真是苍天无眼,什么时候我也能谈个恋爱啥的!”
周良才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话里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也不乏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闻青云听笑了,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收收你这欢脱的性子,什么时候就能谈恋爱了!”
大家纷纷应和,“闻工开口,一针见血!”
只有周良才本人,一个耸肩,潇洒的甩了甩并不多的头发,摆出一个周润发经典造型。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真性情,二者皆可抛。”
研究室里哄堂大笑,大家都乐得直不起腰来。有人一口水喷到了桌子上,拿着纸巾手忙脚乱去擦。
“我要是被笑死了,周工,你可必须得承担首要责任!”
江至诚也被自己办公室这个活宝给逗乐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快要上班的时候。
“好啦好啦,笑是归笑,但该工作的时候也不能马虎,快点收收心。”
大家憋得肚子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上的工作中。
他们实验室的研究已经取得了新的进展,现在正是攻坚克难的时候,谁都不能放松。
上级已经给了最后的期限,必须要保质保量完成。
江至诚又装模作样地训了几声,看着大家全都低下头去工作,才回到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他歪头看了看自己衣裳上的开线处,将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准备下班的时候找个裁缝店过去缝一缝。
可江至诚刚刚坐下,有一个念头就噌的一下冒到了脑海里!
第251章 谢年璟的意难平
许清如的针线活最是厉害,在乡下的时候,方圆十里就无人能出其右。
江至诚与其去找外面的裁缝,还不如到自己媳妇儿面前卖个惨,让她帮个忙。
到时候不光能顺利博得媳妇儿的同情心,还能找个理由到柠柠的家里蹭住一晚上。
他可听闻天佑说了不少在四合院住的趣闻,心里一直痒痒着呢!
江至诚越想越乐,罕见地在工作时间分了个神。
他回身拿过自己的外套,看了看原本只是一个小豁口的开线处,微微用了些力,将开线处的线头一股脑的拽了下来。
这样还不够——
江至诚又看了看衣裳上的一排扣子。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这衣裳不是孩子,自己套的还是媳妇儿。
他眼睛里含着笑,抄起抽屉里的剪刀,剪下了两三个扣子。
此时,苏禾柠还在中医馆里看陶文英熬药。
这个药方对火候的要求十分苛刻。
她和陶文英交替换班,一刻也不敢放松,盯着从砂锅盖子上的孔中冒出的热气,心里又挂念起了那两位还在医院的无名英雄。
也不知道他们今天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苏禾柠微微叹口气,拿着小扇子扇了扇底下的火,让火苗冒大了些。
已经到了中医馆开门的时候。
来看病的病人也不像最初那天一样把这里挤得门庭若市,但排队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而且中医馆重新开业的事已经越传越远,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这里,眼中全都是对求生的渴望。
苏禾柠让陶文英拿来凳子,分发给大家坐下。
药味苦涩,顺着空气一点点弥漫,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闻到了这股味道。
已经乌黑的汤汁冒出咕噜咕噜的小泡,陶文英不时掀开盖子,用小汤勺搅动,好让汤汁能够更加充分地吸收药材的精华。
排队的人瞧着稀奇。
中医馆只给人开方拿药,从不给病人煮药。
坐着闲来无事,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纷纷猜测喝这药的病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这药味也太苦了,里面是不是加了好几味黄连呀?”
“我闻着也苦,比我喝过的所有药都苦,真不知道这病人得遭多大的罪。”
“希望老天保佑吧!不管得了什么病,都是种煎熬。”
谢年璟正在外面清洗拔火罐的罐子。
胡同里的老人尤其爱来中医馆找谢常德拔火罐。
老人们浑身上下那些腰酸腿痛的毛病,只要用火罐子一拔,就能利索上不少。
大家看到他抱着火罐进来,停下了口中的议论,扬起手同谢年璟打招呼。
谢年璟角和众人一一问好。
他刚才隐约听见了几句,转过头去看了看堆在墙角的药罐,闻到了弥漫到空气中的那阵苦味。
有人开口问:“这药到底是治啥的呀?”
“我也不知道。”谢年璟笑着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实话。
看到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哑然失笑,接着开口,“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大家吃药的时候可千万别怕药苦,只要能治病,比什么都强。”
旁边有个小娃娃咿呀咿呀点着头。
谢年璟看她粉雕玉琢的模样,心中觉得欢喜,费力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几块糖,递给了这孩子的家长。
家长连忙接过来,眼角有些湿润。
他家的孩子从小体虚,一直养不好,在西医诊所开了不知道多少补药,身子越补越差。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带着孩子到中医馆这里来碰碰运气。
谢年璟安慰道:“放心。”
两个字,让家长长舒了一口气,长期郁结在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许多。
他和谢年璟道谢,心中隐约有种感觉,这次带孩子来看病,一定来对了!
谢年璟搬着一盆子的火罐,脚步未有停留,转身去了诊台后面的小屋内。
那间屋子专门用来给病人查体,里面横放着三张病床,旁边堆满了医疗器具。
他用干净的毛巾将火罐上的水珠一一擦净,然后按照大小整齐地摆放在柜子中。
那股药味儿还在鼻尖缠绕,沾染到了衣领上,气味呛人。
谢年璟想起今日苏禾柠疲惫的模样和一整天紧皱的眉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苏禾柠不说,但是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次媳妇儿看的病人,身份一定不简单,恐怕已经涉及到了国家机密,属于需要重点保护的人群。
这一类人,全都是为国家付出了巨大贡献的无名英雄。
谢年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这是让他无数次为之骄傲的人,也是奋战在看不见硝烟战场上的国家英雄。
只可惜——他们已经没了让人医治的资格,已经将自己的性命奉献给了热爱的祖国和事业。
谢年璟很少想起父母,可一旦想起,就心绪难平。
苏禾柠正在与病人说话,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他的耳边。
谢年璟转过头去,从门帘中看到了苏禾柠略显憔悴的双目。
她的眼睛一向富有神采,现如今却微微凹陷了下去,眼睑处有一大片乌青色的痕迹。
谢年璟的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了。
他知道,苏禾柠为那两位病人诊治的任务不轻松,耗神耗力。
但另一方面——饭馆和中医馆又时时刻刻离不开她。
苏禾柠整天忙得就跟陀螺似的,已经很久没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身为一个男人,谢年璟有自己的骄傲。
他想为自己的女人分担,可却对医术一无所知,没有半点造诣,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谢年璟看向苏禾柠的眼中满是心疼。
他的视线绕着爱人周身逡巡,瘦了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只能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火罐中。
男人拿起毛巾,用力擦了又擦,直到把火罐擦得光洁如新,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或许是因为那两位病人身份的缘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有感触。
谢年璟从未像今天这般,莫名想为苏禾柠分担些什么……
好让她不必这么辛苦,也能帮帮这些和自己父母相同身份的英雄。
谢年璟的眼神暗了暗,擦火罐的力气又大了些。
“谢哥,你这快把火罐给擦破了!”陶文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年璟转过头去看了看,她手中拿着一个保温杯,颇为珍视地护在怀里。
陶文英笑眯眯的,像献宝一样,不待谢年璟说话,就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
陶文英用下巴指了指苏禾柠所在的方向。
“今天早上我就看出来了,柠柠这次不是一般的疲惫,就好像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神色略有些苦恼。
现在她还是一个没有进入大学系统学习中医的学生,虽然有家学传承,但在苏禾柠和谢常德的面前,无疑是班门弄斧。
就算是有心相帮,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陶文英只能在其他方面事事用心,不让苏禾柠分忧。
谢年璟还在一边拿着保温杯,疑惑地看着她。
陶文英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赶紧摇了摇头,拉回了飞走的思绪,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