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场里人山人海,已经看不清围在跑道外那一张张加油呐喊的脸,视野飞速移动,宁岁超过了前面几个人,稳稳地排在了第四位。
再次经过起点的时候她没有再去看周围,只是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红色跑道。
一千五将近要跑四圈,大概到第三圈开始的时候,大家的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
宁岁紧紧地贴着内侧,忽然感觉不知是腹部还是胃的位置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后面脚步声阵阵,人和人之间压得很近,她不想因此而懈怠,咬了咬牙,甚至加快了几步。
结果这一发力,那阵疼痛就更加明显了。
“加油!加油!”
旁边的拉拉队员拿着手球花在另外一边的空地上跳舞,震耳欲聋的摇旗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场馆。
气氛紧张而又刺激,距离变长之后,就是不断重复着机械的摆臂和抬腿的动作,宁岁的颊边渗出了细密的汗,眼前一片晃动,色彩也开始喧嚣。
肚子还是疼,一顿一顿地抽痛,宁岁心思恍惚地想,大概是中午那个小鱼干吃坏了。可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她离第三名很近,却又仍然被超一头,死死地压在后面。
这种拉锯让体力急速消耗,过线之后,前方裁判一挥红色旗帜,扬声:“最后一圈!”
宁岁感觉体温有些偏热,气也喘得很重,她一直是那种很能忍疼的性格,就算腹部坠胀如针戳,也没有放弃,迎着满目的人潮一步一步朝终点越来越近。
“加油!马上就到了!”周围不知道是谁在喊。
大概还有三十米的距离,宁岁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前方,眼睛被风吹得刺疼。但她仍旧拼尽全身力气,迈开双腿,咬紧牙关不松懈。
在终点拉起的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宁岁在最后一瞬超过了前面那个女生,拿到了第三名。
飞冲过去的一瞬,身体就像应激反应一样软了下来。
谢屹忱原本站在终点旁边的帐篷里等待,老师看他长得高,让他帮忙拿着定界旗。宁岁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运动服,短袖短裤,哪怕隔得很远也很好辨认。
等人越过终点线,他正想上去迎接,却看到她踉跄着往前绊了一跤,然后摔倒在地上,像是很难受似的,侧着身蜷缩起来。
周围一片哗然,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谢屹忱把定界旗扔在旁边的桌子上,径直冲了过去,将人扶起来抱进怀里。
宁岁忍着疼痛掀起眼皮,逆着光看到他轮廓锋利英挺的下颌,只是嗓音难言的冷峻:“宁岁,你哪儿不舒服?——”
“……”
她闭了一下眼,说不出来话,感觉头也很疼。谢屹忱在这时别过身,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将她直接背了起来。
这时候旁边的同学和老师才像是反应了过来,急忙给他指操场外路上校医院应急车停的位置。
宁岁的手臂环着他脖颈处,脸也靠在他的肩头,一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疼和发热,后来开始颠簸,感觉到他在跑,带着热意的汗和喘息沉甸甸,几乎要渗进彼此的肌肤里。
迎面是呼啸凛冽的风,谢屹忱的脊背宽阔又坚硬,也覆着一层薄薄的潮意。
宁岁的脸颊一晃一晃地贴在他颈侧,听到他的呼吸声很重。
两人身上炽烈滚烫的气息交织逡巡,她的心跳快到几乎要掉出胸腔,慢慢的意识模糊,到最后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宁岁感觉浑身酸痛,双腿更是发疼。
指尖稍微动了动,发现一只手上正挂着点滴。
这里是校医院的病床,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八点。
距离比赛,整整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宁岁神色微怔,反应稍有些迟钝,身体不能动,却感到心口处在扑通扑通急匆匆地跳。
倏忽之间,她的视线不经意移向床铺的一侧,眼眸微瞠。
——谢屹忱就趴在床边,头枕着手臂,侧着脸睡着了。
床头有一盏小灯,一旁的窗帘半掩,薄薄的月光顺着玻璃透了进来,顺着他隽挺的眉峰,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形状好看的薄唇。
宁岁穿得还是之前那套粉色短袖短裤,身上绊倒时候的擦伤已经用碘伏处理过。她忽然意识到,他外面那件黑色外套脱了,此刻正隔着被子搭在她身上。
谢屹忱坐在床边的一个矮凳子上,这样弓腰的姿势其实有点委屈他,双肩平直,后背和手臂线条紧实流畅。
宁岁不由得忆起之前他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跑的情景,胸腔里还没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再度兴起,愈发急促。
房间里光线昏昧,少年黑发散落,细长的睫毛浅淡地拂在眼睑,很轻地翕动着。
他的右手压在脑袋下面,左手松松散散地搭在床铺上,看起来手腕冷白,骨节修长又分明。
宁岁舔了下唇,倏忽就很想知道,这只手摸上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儿时想做坏事的那种心情,宁岁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伸直没打点滴的那边手臂,用微凉的食指轻轻碰了碰谢屹忱筋脉微突的手背。
——他没反应。
宁岁安静了好一会儿,咬了咬唇,又试探着去触碰他的手指。
碰触到的地方暖暖的,是皮肤最真实的纹络。她呼吸凝滞一瞬,心间不知哪个角落柔软地塌陷了下去。
温度流连了片晌,宁岁定了定神,正要抽身而退的时候,谢屹忱忽然收拢五指,扣住了她的指尖。
宁岁心里大惊。
他还是闭着眼,甚至动也没动,但却牵住了她。
说不上多重的力道,但温度灼灼,让她不能移动分毫,连同指尖都手臂都是轻微发僵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啊?!
救命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她。
墙上的表盘内,秒针在滴滴答答地移动着。
指尖传来的热意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有点过强,撞开她脑中本就乱哄哄的思绪。心跳也散乱地连跳了好几拍,宁岁兀自深呼吸,强行准备让自己能先镇定一些。
她开始暗暗用力,希望能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逐渐把手指抽出来。
宁岁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悬着一颗心,将整个过程都放慢,无比小心地按寸往外撤。
刚刚挪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谢屹忱五指蓦地扣紧,将她的手摁在原地,牢牢地攥在修长宽大的掌心里。
与此同时,他的脸颊压在右手臂上,气音懒懒的,像没睡醒似的:“嗯,别动。”
“……”
这间病房的布置颇有生活气息,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可爱的小企鹅摆件,就是表情有些呆。
宁岁就像是这只呆鹅一样,耳廓发烫,仿佛被点了定身咒。
她僵硬着手指,大概冷静了好几秒钟,才勉强接受现在这个局面。
——手,就是被他牢牢抓住了,动不了就算了,怎么还越抽越紧…………
不是,他,真的有点无耻。
就是随便一个人来拉他,他也会牵人家的手吗?
指腹禁不住渗出汗意,另一侧手机屏幕好像亮起来了,宁岁感觉自己很难在不吵醒他的基础上伸手够到。
正进退两难的时候,门口传来两下礼貌的敲门声。
是来察看情况的护士。
护士见宁岁醒了就开了大灯,与此同时,床上趴着的人好似也悠悠转醒,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宁岁眼疾手快地将手臂抽了回来。
其实电光火石间,视线还是有在空中稍微交错擦过的,但宁岁不想琢磨了,飞快靠着床头支起身来,还有些矫枉过正地把手揣进了被子里面,装作无事发生过。
于是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姑娘正襟危坐着的样子。
“……”
“感觉怎么样?”护士说,“就是急性肠胃炎叠加一点低血糖,是之前吃坏东西了吧?”
宁岁点点头:“嗯,好多了,谢谢您。”
她之前还有点发烧的迹象,现在挂了水之后体温也回到正常区域,护士给她拆了针之后,简单地叮嘱了之后的饮食和注意事项。
宁岁一边听着,余光瞥见谢屹忱姿态闲散松懒地靠在旁边的椅背上,低着头在给谁发什么消息,好似也完全不知道刚才睡着时候的事情。
“……”
宁岁心平气和地做了个呼吸的动作,很快收回视线。
护士很快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宁岁显然还处在有点懵的状态,谢屹忱视线扫向她耳根,白皙和微红两种颜色相接,显眼又扰人,好似零星燎原的火,也不动声色烧到了胸腔里。
他轻捏了下左手指骨,压着鼻息,将温热的掌心掩在膝盖上。
手背上似还残留着些许痒意,像被小猫轻挠过似的。
宁岁这时才像是如梦初醒,脑袋转了转。
谢屹忱从善如流将手机收起来,直白地看着她:“注意事项发你微信了,记得看。”
原来他刚才在记笔记。
宁岁解锁自己的手机,不出意外,看到一大列红色未读消息,他的在最上面,一二三该怎么做写的很清楚。于是含糊地嗯了声。
谢屹忱看着她,嗓音放低缓:“饿不饿?”
“还好。”她抬起卷翘睫毛,迎着他的视线回视了过去。
“那个……谢屹忱。”
“嗯?”
谢屹忱耐心地等待着,眼神看上去好像还带着点温柔,宁岁凝视了他半晌,忽地试探着冒出一句:“我有奖牌对吧,谁帮我领的?”
“……”
她表情看着还挺没心没肺。
谢屹忱差点被气笑,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铜牌拍在她身侧的床铺上:“丢不了你的。跑得都晕了还想着这些,你们系不给你颁发个体育标兵都对不起你。”
宁岁接过去,慢吞吞地应了声。
谢屹忱漆黑眸色略深,片刻问:“现在没不舒服了?”
“嗯。”
“你今天午饭吃的是什么?怎么突然肠胃炎?”
“小卖部的小鱼干零食,还有卤蛋和一小包辣条。”
还真是小猫啊,连买的都是小鱼干。
谢屹忱半眯着眸瞥了她一眼:“就吃那么点儿?能顶饱才怪。”
宁岁很懂得立正挨打,但神色还是有点无辜:“我以为我身体素质好着呢,我知错了。”
“……”
顶灯开了以后,房间里面很亮堂,谢屹忱身上的白色T恤硬挺宽松,肩膀很宽,领口看着有些微褶皱,宁岁想到什么,轻声:“你吃晚饭了吗?”
谢屹忱低着头嗯了声,修长的手掌随意搁在腿上:“胡珂尔当时也在看你比赛,我把你送过来以后,她也过来了,给我买了个泡面。”
宁岁稍顿一瞬,注意力不自觉偏了:“就泡面?她怎么没给你买外面餐车上的盒饭?”
“太麻烦了,当时谁有这心情。”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的锐利感会更重,眼睫半垂,五官英挺冷峻,但说话的时候,视线又再度抬起,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宁岁一双桃花眼清澈潋滟,睫毛轻轻浅浅地拂动。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重重撞了一下,彼此都顿住,但又都互相凝着,没有移开视线。
氛围不知怎么就变得有点粘稠。
谢屹忱喉结微滚了滚,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怎么?怕我也吃坏肚子?”
“……”
“放心。一桶泡面而已。”他撩了下眼皮,弯着唇压低嗓音,“我身体素质还可以。”
“……”
没人在担心这个。
宁岁默着声拿过手机,终于想起来问:“胡珂尔呢?”
说曹操曹操到。
极具穿透力的女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呜呜我可怜的岁儿,皮蛋瘦肉粥驾到,爸爸来了,你千万要坚挺住啊啊啊!”
“……”
胡珂尔推门进来的时候谢屹忱就站了起来。
她俩应该有很多话能聊,他一手揣着口袋,一手拎着手机,低敛下眼:“我先回去了,有事发消息。”
宁岁简单嗯了声,胡珂尔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游走了一圈,谢屹忱没多说什么,出去之后还帮她们掩上了门。
胡珂尔这才大胆地释放了自己贼兮兮的眸光,目光炯炯地看着宁岁。
——她之前在云南的时候就老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时仔细一回忆,蓦地发现了很多之前忽视的蛛丝马迹。
“先不说这个,”胡珂尔收放自如,正经道,“你先给你妈回个电话吧。阿姨快急疯了。”
宁岁没看她,哦了声,低头看屏幕。
一看又二三十个来电。
微信十几条消息,问她到底在哪儿。
胡珂尔:“阿姨可能是发现联系不上你,后来就打我这边来了,我就跟她简单说了下状况。”
顿了顿,“不过我没说是肠胃炎,就说你来月经,运动太剧烈,免得她又觉得你不好好吃饭。”
胡珂尔也算是了解芳芳,要真说是肠胃炎,估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又得崩盘。
其实这件事要说也怪她自己。
本来没什么事的,但谁让她上场前手贱去撩了芳芳一下,估计她没隔多久就回来问比赛结果如何。可是到现在三个半小时都没有应答,以芳芳的性格,那肯定得打爆她电话。
宁岁给夏芳卉打了个电话,对方接起来问她感觉如何,然后马上说怎么来月经还去参加比赛。
“你自己的身体就只有你自己负责,不要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出大问题的,可能以后怀孕生小孩都有后遗症!”
夏芳卉一生气就喜欢夸张扯远,讲以后的事情,宁岁就很抗拒听到这些。
她觉得未来的压力不应这样提前预支到自己身上,每个阶段都有独属于这个阶段的烦心事。
宁岁很虚心地认错:“知道了妈,我现在没事了,活蹦乱跳的,能立即参加铁人三项的那种。”
夏芳卉叨叨她:“你别不当回事儿啊你,我跟你说,多穿几件衣服,北京天气变冷了吧?需不需要我买棉袄寄过去?”
“不用不用!我不是带了好多秋裤吗,真的够穿!”
大概讲了十多分钟,才终于挂了电话。
安全着陆,宁岁松了口气。
胡珂尔掀开塑料盖子,将热气腾腾的粥碗递给她:“刚才谢屹忱出去吃饭的时候我在这陪你,你有几个室友都来看过。”
宁岁查看未读消息,确实宿舍群里都快炸了,也是几乎99+消息,都在关心她的情况。
梁馨月是看了她比赛的,其他两个人虽然错过了,但是也听说了这件事。
宁岁回复:【我刚醒,没事啦!】
梁馨月秒回:【呜呜呜,之前吓死我了!】
毕佳茜:【我也是啊啊啊】
俞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岁岁岁:【放心放心,打了吊瓶,感觉好很多~】
退出来,还有年级群里一些其他的同学,或目睹了现场,或听到消息,都来询问她有没有事。
宁岁一一回完消息,放下手机,埋头喝了一大口粥,觉得空空如也的肠胃舒服了不少。
不经意抬眸,发觉胡珂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弧度,还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嘿嘿,嘿嘿。”
宁岁:“……”
“你笑什么?”
胡珂尔:“老实交代吧,你和谢屹忱什么情况?”
宁岁:“什么?”
胡珂尔现在处于兴奋到无比上头的状态,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都不想提出论据论证了,直接把手机递给她:“自己看吧。”
是京大的树洞论坛,类似清大的表白墙。
有人隔着好几米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谢屹忱单膝蹲下来抱她的照片,另一张是背着她的,发帖配文:【这是小情侣吗?妹子好像身体不舒服但是真的嗑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回帖1:【+1隔得近从头目睹了全部过程,现在就是一个嗑生嗑死的大状态!!!】
回帖2:【帅哥反应真的快,而且他好上心啊,谁懂啊啊啊,而且背人的时候真的男友力max!!】
回帖3:【什么情况啊这是?】
回帖4:【就是1500米跑,美女可能痛经吧,那个大帅哥就把她背到校医院啦】
回帖5:【是谁啊,好般配啊,而且都好好看啊啊啊啊啊啊!!】
回帖6:【我是美女的同学,我来认领!是我们数学系的美女!我觉得是系花吧,超级好看!!!ps:人现在已经没事啦】
回帖7:【她有男朋友了啊?!啊啊啊啊啊!】
回帖8:【这男生谁啊,我们学校的吗?虽然相片渣像素但真的好帅!!!】
其实这帖子还不算太火,因为拍得很糊,距离也不是太近,大概十几二十条评论。
连梁馨月都没发现,不然肯定早就在群里嚷嚷了,也不知道胡珂尔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宁岁垂着睫逐字逐句浏览完,把手机还给了她:“这不能说明什么。你晕倒了他也会送的。毕竟高中同学,情分不一样。”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胡珂尔半挑着眉,一脸“小样你别想骗我”的表情,“谢屹忱是谁啊,你没听张余戈说吗,他在高华那么多追求者,总有想制造肢体接触装摔装晕的女生吧,怎么没见人家挨个去抱呢。”
“还有,邹笑是他高中同学吧,他什么态度咱在云南不是看见了?说句话都困难吧。”
胡珂尔第一次无比清醒精明地找准要害,没被宁岁给忽悠过去。
她顿了顿,继续:“这都还是小事,可以说他为人绅士,但你那反应,才是真正的石锤好吧。”
宁岁很快反问:“我什么反应?”
胡珂尔明察秋毫:“我感觉你知道来的人是他之后,那个表情特别安心,就像——”
她想了想,从贫瘠的脑瓜里揪出个自己认为合适的措辞,“就像喝牛奶看到有奥利奥的那种安心。”
“……”
她还真的是有文采。
宁岁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偏头望向窗外,没拉好的窗帘还透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月光。
马路上拉着的运动会旗帜飘扬在半空,哪怕是夜晚,校园里还是很热闹喧嚣,每一角都隐秘发生着和青春有关的事。
“好吧,我承认。”
胡珂尔全身毛孔都舒张了,兴奋得不行,以为人要说什么了,结果听她安静道:“其实我俩认识挺久了,比你们想象中要熟很多。”
胡珂尔:“?”
“就是,高二上学期就认识了。”宁岁诚恳地解释,“我俩一起去南京参加数竞集训来着。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水流湍。当时你走了之后,他后面才来的。”
胡珂尔哈了声,愕然又狐疑,问题三连:“怎么可能?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那你俩在云南为什么装不熟?”
“因为,当时发生了点尴尬的事。”
宁岁低着头,揪着被单上的细小白色线团,没什么情绪地抿唇,“那段时间我妈情绪不是不好吗?她骂我的时候被谢屹忱听到了。我那时候,就坐在楼道里哭呢。”
那段时间的宁岁,胡珂尔是真心疼,也不愿再去回溯。
整个人状态差得要死,没精打采的,脸色也苍白。
本来就纤瘦,这么一弄,更显得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好像没什么能令她开心的事情,只有时胡珂尔刻意逗她几句,她才会勉强笑一笑。
虽然宁岁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胡珂尔大概捋清了来龙去脉,谢屹忱估计是怕她难堪,才一句都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
这么一想,他真的挺体贴人的。
“这样啊。”胡珂尔嘟哝着,也安静了一会儿。
差不多收拾收拾东西,宁岁才发现谢屹忱那件黑色外套没带走,胡珂尔没注意到,以为是她的,正好宁岁感觉有点冷,就穿在身上了。
那件衣服带着淡淡的清冽气息,不知道怎么形容,感觉很干净,像是阳光晒过后留下的味道。
里面有层淡淡的绒,宁岁拢紧了衣领,霎时暖和了不少。她缩起肩,轻轻将鼻尖埋下去。
两人手挽着手离开了校医院,在快到寝室的时候分道扬镳。宁岁回到自己的宿舍楼下,正准备上去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殷睿。
男生背着书包,叫了声她的名字,关切问:“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比赛的时候不舒服。”
宁岁礼貌回复:“去过医院了,没事了,谢谢关心。”
“嗯。”殷睿多打量了她须臾,想说什么,又咽下去,开朗道,“那好,这两天运动会,你们女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他加入了系学生会体育部,宁岁闻言点点头,弯唇:“好,谢谢。”
“稍等一下,还有个东西。”殷睿把书包取下来,从里面掏出几件衣服,“这是明天环校跑分发的队服,不知道你还参不参加,不过也可以留个纪念。”
宁岁还以为会是京大标志性的红色,没想到是浅绿色,很提神醒脑,她新奇道:“诶,还挺好看的。”
殷睿:“是吧哈哈,我也觉得。”
宁岁瞥到他手上剩下的几件:“你是在等人拿上去吗?”
“对的,我刚给班长说了,她说打完电话就下来拿。”殷睿看了下手机,“应该快了吧。”
“哦。”宁岁看他在女生宿舍门口干等着也挺浪费时间的,提议,“要不我帮你拿上去给她吧。”
殷睿迟疑了一下,很快笑开,脸颊上那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好呀,谢谢你啦。”
殷睿走后,宁岁才发现谢屹忱十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个消息:【回寝室了没?】
嗯……现在的心情就是,她暂时有点儿不想理他。
但又不想把他晾着。
于是简扼道:【回了。】
谢屹忱刚回到寝室洗完澡,头发上水滴滴答答地落着,还在用毛巾擦的时候,扫了眼看她给自己发了个什么东西,是分享别人的小红书笔记。
还没点开,宁岁立即就撤回了。
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个标题。
【喜欢在睡梦中牵别人的手是什么毛病?】
“……”
那头慢吞吞补一句:【发错了。】
之前火车上胡珂尔拉了个和张余戈他们的四人群,后来又加了谢屹忱。
张余戈和林舒宇听说宁岁低血糖加急性肠胃炎,谢屹忱说是他和胡珂尔送去医院的,他俩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张余戈怂恿林舒宇去看看她,林舒宇只占前一个字,怂,不敢去,怕宁岁觉得他不请自来会心生反感,毕竟她从来也没答应和他单独出去吃饭或者看电影。
而且他还在京大树洞看过不止一次有人说喜欢她,甚至有学生节舞台上边唱歌边表白的,人家那男生长得也不赖啊,最后的结果都是铩羽而归。
在云南的时候,他就觉得,宁岁对于异性的防备心有点重。不小心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很快就躲开。
林舒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觉得这姑娘不太好亲近。
之前他们高华的那个级花,罗琼雪,人虽然高冷,但是要是真烦他,也是会被气得骂脏话,至少给点反应。
但宁岁不一样。
宁岁表面上是挺温和融洽的,但从来没有特别失态的时候,面对她就像是石头投进了水里,悄无声息。
林舒宇直觉她不是没有鲜活的一面,只是那一面藏了起来,没有展现给他。
鉴于老林这兄弟确实是个怂逼,张余戈也没什么法子。
他俩索性就在五人小群里关心了下她的情况,宁岁躺在床上回复,放心,自己没什么事儿。
张余戈说没事儿就好,转头又在群里发林舒宇下午跳高的视频活跃气氛,他穿了个很紧身的红色背心加短裤,稍微有些一言难尽,肌肉形状什么的都能看见:【我真的要笑死了啊哈哈哈!都来看酷哥裸奔!】
林舒宇他们班在外面聚会,但是也很快跳了出来:【死章鱼我鲨了你!!!】
泡泡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酷哥林:【[拔出我的40米大刀让你先跑39米.jpg]】
气氛一时很欢脱。
但是谢屹忱没有在里面说话。
宁岁望着和他的私聊微信框,稍微有点心虚。
刚才只是随便搜了下,看看有没有人有相同经历,想着分享给梁馨月,跟她讨论讨论,结果因为刚和谢屹忱聊过,就不小心手滑点岔了。
——他应该没看到吧?
谢屹忱那头迟迟没作声,宁岁也就松了口气。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打消了和梁馨月讨论的想法。
这会儿大概调整好了心态,给谢屹忱发:【今天下午谢谢你。】
岁岁岁:【你的外套好像落下了没拿走。】
隔了几分钟,他回:【没事儿,先放你那里,下周四你来上人工智能的时候再给我?】
是挺征询的口吻。
宁岁想了想:【好】
谢屹忱:【那天晚上要不要留在清大吃饭?】
宁岁迟疑片刻:【不确定社团有没有排练,再说吧。】
——就是很奇怪,她有时候没办法控制这种心理上的回避。
觉得有人靠自己太近了,因为这个人光芒万丈,更害怕会灼伤到自己。所以要暂时推开,让她得空喘一口气。
宁岁想,自己本质上还是不够自信。
从小到大,她获得的鞭策和打压责备居多,被施以各种条条框框。而且很少有机会可以循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东西。
似乎是在毕业旅行结识了这么一帮人以后,生活才开始逐渐有了一点鲜活的颜色。
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来什么,宁岁觉得谢屹忱大概有被自己的态度冷硬到,像那些曾经试图靠近她的人一样。
浓密的睫毛才刚耷拉下来,却看到他又发来消息:【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