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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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朱襄公都在这里,或许他们的旧国君真的打不过来。
如果秦人没有必胜的把握,怎么会教导他们耕地,怎么会给他们新的种子,怎么会为他们提供耕牛和铁器?
贵人们不会做亏本的事,所有的善意最终肯定都要看到回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善意。
秦人一定是确信能收到下一年的赋税,才会如此做。他们确信这一点,心安了。
朱襄带着弟子们行走在田间,一边指导他们耕种,一边收集着农人们的言语和思想。
当农闲时,他便召集弟子讲学,询问他们的思考。
“赋税和徭役压迫着农人,但如今这些压迫却是一件让农人心安的事,因为他们以赋税和徭役作为秩序的象征。”朱襄道,“这就是国家和黎民的契约,国家向黎民征收赋税徭役,黎民从国家中求得秩序安稳。如果这个契约破坏,黎民和国家的信任被打破,就会生出民乱。”
“国君想要有所作为,就需要更多的赋税和徭役。但赋税和徭役过多,就会打破黎民的信任。如何在其中取得平衡,就要看国君和臣子的智慧,这也是你们应该思索的内容了。”
朱襄私下问嬴小政:“政儿,你说这维持平衡的最关键一点是什么?”
嬴小政道:“舅父,你直说,我懒得想。”
朱襄:“……”
他发现政儿逐渐进入叛逆期,不像是三四岁那么可爱了。要是小时候的政儿,肯定会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思索好久,然后眼睛亮闪闪地拿着答案来询问自己。
现在的政儿,大大的眼睛变成了死鱼眼,“舅父说,懒得想”。
“若是你舅母在这里,我肯定让你舅母揍你!”朱襄捏着嬴小政的腮帮子道。
嬴小政得意道:“舅母不在。”
朱襄深呼吸,松开嬴小政的腮帮子,道:“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国君要认清‘公’与‘私’。”
“政儿已经看了许多典籍,无论哪家学派中所阐明的圣君,都是一个大公无私,一个纯粹的‘国君’形象。国君若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无论赋税还是徭役都是为了国家,那么他就是圣君,哪怕失败了也是圣君。”
“比如同样是修水渠,如果你是为了灌溉,那么就是正确的行为;而若你只是想要下江南游玩,那么就是昏君暴君。”
“各个学派的先贤都希望约束国君的私人欲望,比如少盖宫殿,少出去游玩,少因为私人感情任命大臣……”
朱襄还未说完,嬴小政就露出了嫌弃到作呕的表情。
朱襄失笑:“我说的是圣君,但坐上王位的是有欲望的人,哪怕圣人也是人,有自己的好恶。普通人赚到了钱之后就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国君坐拥天下,怎么可能完全不享受?”
朱襄脑海中闪过汉文帝。
若秦朝不二世而亡,大概率汉文帝也不会出现了。
汉文帝真的是一个符合“圣君”之名,懂得节制欲望,体恤百姓的好皇帝。
“可以享受,但不要浪费。”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脑袋,道,“比如你可以在库房里堆满丝绸衣服,每天换个四五套。但别把丝绸用来铺地,更别把丝绸撕着玩。”
“黄金可以用来打造器械,甚至可以做成房屋,但不要当石头丢水里看水花。”
“瓷器用来观赏和食用,不是用来摔碎听响。”
“国君不可能完全大公无私,但只要心存节制,享受但不浪费,便也能成为一个好国君。”朱襄刮了刮满脸嫌弃的嬴小政的鼻子,“这之间的平衡点,聪明的政儿一定能找到。”
“哦。”嬴小政淡淡道。
朱襄笑道:“你还小,慢慢想,想不明白就问身边人,我们还能陪你很久。”
“好。”嬴小政收起嫌弃的表情,道,“我明白舅父的话,我会好好想。”
朱襄见嬴小政真的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心头微暖。
他早就发现自家政儿的早熟已经不能用过分聪慧来评价。一个孩童再怎么聪慧,但人生经历就那么一点,不会让他们有超过人生长短的经历。
朱襄曾经脑洞大开,以为自家政儿是重生的秦始皇。
不过很快他就丢掉了这个想法,因为重生的秦始皇是断不可能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多要一块点心的。
他家始皇崽真的是一只可爱的小崽崽,即便有过人的才华和心智,也是符合年龄的真正孩童。
朱襄又猜测,自己有神灵教授知识的事是假的,但政儿说不定真的有神灵教授知识。
不过他就猜一猜,不会去深究,也不会去询问。
就像是他的亲朋好友都觉察到了他的怪异,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并默默帮自己隐藏一样。
政儿在其他人面前也没有展现出神异,只在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面前没有隐藏。他会默默守护政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他和政儿之间的默契。
只是之后朱襄在教导嬴小政的时候换了一种方式。他不再像对待普通孩童一样直接灌输自己的三观,而是把嬴小政当作一个已经有了完整三观的成年人,用商议的语气,以交流的方式告知嬴小政自己的思想。
至于嬴小政接不接受,就看嬴小政自己。
朱襄还带着嬴小政去见识更多的思想,与自己相似的,与自己迥异的,甚至与自己敌对的。
他相信嬴小政能吸收众家之长,得到自己的结论。
哪怕这个结论可能和他希望的不一致,但嬴小政的人生是嬴小政的,朱襄只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朱襄优哉游哉地教导着自己的小外甥时,长江边上的战火终于打响了。
现在战国四大名将,有两人都在吴城,一明一暗与楚国人打仗,朱襄对此次战事一点都不关心。
李牧和王翦合力了还能输?那对面怕不是白公和廉公跑来了。
李牧和王翦在前线一明一暗指挥战斗,子楚亲自负责后勤,蒙武负责支援,秦王在城中喝茶等消息。
而朱襄继续带着嬴小政在城外种田。
农人本来想卷包袱逃跑,见朱襄还在田边晃悠,他们便放下包袱,扛着农具,继续在田间忙碌。
除草,浇灌,浇灌刚学会的绿肥和农家肥……农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看着田间生长起来的稻苗,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他们从未如此精细地伺候这一田地的稻苗,但朱襄公说有用,他们就想试试。
朱襄公的名声,哪怕是埋头田间,连七国的名字都叫不全的农人们都如雷贯耳。谁不会记得一个擅长种田的大贵族呢?
扁鹊也撸起衣袖和裤腿跟着一同在田间忙碌。
朱襄说,草药迟早需要自己培育,医者也需要学会种田。食药同源,田地间有世间万物的学问。
朱襄并不是胡扯,他是真心这么想。
他前世时,农学教授还会研究药草种植,与医学教授合作发表论文——然后论文被除草的傻乎乎学生拔掉(不是)。
朱襄浅薄的草药知识,就是从这些同事的血泪中了解。
无论农学还是医学,科学的实验流程都差不多。
控制变量,分组研究,实验记录……朱襄将现代科学的实验流程教给扁鹊,特别是人类的朋友小白鼠。
他希望从这时候开始,中医就从经验医学中走出来,即便仍旧有玄学的成分存在,大部分病例也能归于系统和科学,成为可以复制的病例,而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奇迹。
扁鹊奉上的医书朱襄看完了,大部分内容都和《黄帝内经》差不多。
《黄帝内经》是一本经过许多代医学家编撰增补,最后成书时间在两汉的医典。
《黄帝内经》最初只有薄薄几张纸,其言论在《周礼》中能找到;春秋战国时许多医学家将自己的经验添加进《黄帝内经》,其中一半内容应该都是战国时成书,特别是在成都挖掘的医学竹简木渎问世后,可以看到“扁鹊”一脉的医学,基本都和《黄帝内经》一致。
再后来,两汉的医学家继续对《黄帝内经》进行增补,所以现在《黄帝内经》虽然已经存在,但《黄帝内经》确实成书于两汉。
不过其实两汉之后,还有后世医学家继续增补《黄帝内经》。只是那时候人们不再认可对典籍进行增补的事,所以后世人增补的《黄帝内经》不列入《黄帝内经》内,虽然内容没什么问题,学医的人也会继续学。
这个就是名号的问题了。
扁鹊现在写的医书,或许其中内容就会加入《黄帝内经》。《黄帝内经》并非纯粹的医学典籍,而是“道医”,即加入了道家哲学思想。许多现在搞不明白的病例,都引入了道家学说,比如阴气阳气正气邪气之类的来解释。
虽然现在用这些话能自圆其说,但医家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策。
医家是最重视实践的人,他们很希望寻求一个确切的结论,所以在先秦两汉时,外科十分发达,大部分名医都做过手术,干过解剖。
后来儒家思想盛行,解剖和外科都变成了肮脏的事,医学发展就开始原地踏步,只深究药方,医书成了药书。
朱襄教给扁鹊后世的科学实验和医学常识后,若这些知识能传下去,或许中医能更快地从传统医学向现代医学蜕变。
至少,别灌人童子尿了,始皇尿也不行!
朱襄想到这一点,都满脸膈应。
朱襄没有拉着扁鹊一直种田,当扁鹊了解了一些种田常识后,他就给扁鹊开辟了一个药园,把自己能收集到的有抗菌和抗虫效果的药草移植到药园中,让扁鹊和其弟子管理。
南瓜有抗绦虫和抑制血吸虫产卵的效果,也被移植到了药园中。
南瓜很快就发芽,秦王在药园里逛了一圈,把南瓜尖尖采了要朱襄做菜吃。
管理药园的医者们看着秦王嚣张的气焰,都愤怒地向朱襄告状。
南瓜尖尖都被采了,以后要是不能开花结果怎么办?这人怎么这么过分,采一点够吃就行,他全采了!
朱襄听到告状消息后十分无语。
他也忍不住问老秦王:“稷翁,你要吃多少就采多少,为什么全采了?”
虽然前线在打仗,但很无聊的秦王道:“我本来只想采一点,但看他们在瞪我,我就让人全采了,哼。”
老秦王露出了霸气十足的冷笑。
朱襄:“……”好了,他明白了,他的君上现在是一个老顽童。
朱襄悄悄告诉扁鹊秦王是他长辈,请不要与秦王计较,然后认命地给秦王做了一桌清炒炝炒蒜蓉南瓜尖。
秦王非常慷慨地把几盘南瓜尖赐给了药园。
然后药园的弟子们更生气了。
这什么人啊!挑衅是不是?!
朱襄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老秦王是良心发现,还是故意挑衅了。
“稷翁,真的很无聊吗?那稷翁要不要去管理后勤?把夏同换下来?”朱襄提议。
秦王道:“这是给他的磨砺。”
朱襄绞尽脑汁:“那稷翁和我一起去巡视田地?”
秦王想了想,实在是无聊,便同意了。
朱襄找了一匹小矮马让秦王抱着政儿坐着,自己牵着马去田地巡视。
秦王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交流,大多时候都板着脸等着朱襄和人唠嗑,观察朱襄私底下的言行举止。
秦王对嬴小政道:“你舅父现在和在长平的时候没区别。”
嬴小政回答道:“舅父现在和在邯郸的时候也没有区别。”
秦王道:“他已经是长平君,应该有区别。”
嬴小政道:“但舅父就是舅父,没办法,已经定性了。”
说完,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舅父说,这叫土猪吃不了细糠。”
秦王嘴角狠狠抽搐:“真是你舅父自己说的?”
嬴小政皱着小脸反问:“稷翁,除了舅父,还会有谁说这种话?”
秦王一想,好像除了朱襄真的没谁了。
他安静下来,又陪着朱襄逛了几日。
“政儿,朱襄一直这么有耐心吗?”秦王问道,“他现在和那庶人说的话,昨日刚说过。”
嬴小政道:“舅父一直这么有耐心。才两遍算什么?我见过舅父在蜀郡的时候教一个农人种水稻,一个简单的施肥流程,舅父说了五十七次,我数了。”
秦王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震撼朱襄居然这么有耐心,还是震撼嬴小政居然无聊地数这个。或许都很震撼。
秦王问道:“你舅父难道就是天生圣人吗?”
嬴小政道:“我很想说是,但舅父自己说他这样的人,世上多的是。他只是运气好有我这个外甥,遇到了曾大父那样好的国君,能发挥出自己所长,践行自己的理想,所以才成为别人口中的圣人。但他其实离圣人差得远,他就是一个种田的。”
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脑袋:“真是奇怪了,我怎么没见到他说的‘世上多的是’的和朱襄差不多的人?”
嬴小政道:“我也是这么想。但舅父说得很肯定。”
嬴小政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真的有,只是我们没看到,而这个世道也不需要。”
圣人有朱襄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还有更多的圣人,不为自己所用,就不应该存在。
圣人的号召力太强了。
跟着舅父出游这段时间,嬴小政看到了天下庶民归心,看到了天下英才投奔。
这是他的舅父,舅父收拢的民心就是他的民心,舅父麾下的英才就是他的英才,所以他不会忌惮,只会高兴。
但这个圣人是别人,嬴小政只会起杀心。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臣子,他也会起杀心。
亲人和臣子都会有私心,但他的舅父后代只有他一人,所以他不惧怕舅父有强大的力量。
但对老秦王而言,也是这样吗?
嬴小政抬起头,仔细看着他的曾大父。
梦境中的自己从未有机会看到这位充满了传说,毁誉参半的老秦王。
他见到了,感受到了这位老秦王的威压、英明和多疑。
年老的帝王就是这样吗?自己将来是不是也这样?
梦境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这样?
“政儿,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舅父。”老秦王道。
嬴小政笑道:“很多人都会羡慕嫉妒我。”
老秦王摸了摸嬴小政的脑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真心为曾孙开心的老人。
或许他此刻的确是真心的。
他已经老了,越老越恐惧,但也越老越洒脱。
他会防备太子柱,甚至防备已经成年、羽翼渐丰的子楚,但这位小小的曾孙,一直不是老秦王防备的对象。
政儿是他的曾孙,就算成为秦王,那也是第四代的秦王。若要忌惮,也该是子楚去忌惮,而不是曾祖父忌惮。
老秦王对嬴小政使出的手段,一直不是因为嬴小政,只是因为朱襄。
身为君王,即便他知道朱襄没有私心,知道朱襄凝聚的力量都会成为秦国的力量,但有一个天下人人人称赞的圣人臣子,他仍旧会习惯性的忌惮。
这就像是他曾经时不时对白起动杀心。
他难道不知道白起没有反意,不知道白起即便与他舅父为友也不会改变对自己的忠诚,不知道白起视自己为恩主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和秦国?
他都知道。
但他仍旧会时不时对白起动杀心。并非白起之错,只是白起在秦国军中声望太过,动摇了秦王的威信。
他时不时地敲打一下朱襄,也是这个原因。
“政儿,如果你手下的人功高盖主,你会如何?”朱襄走到稍远的地方与农人攀谈,秦王才问道。
嬴小政难得在老秦王面前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像孩童的清浅微笑。
“曾大父,我的功德不会有任何人能超过,所以我无惧。”

朱襄突然发现,老秦王看向嬴小政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有一点欣慰,有一点骄傲,还有一点恼羞成怒的咬牙切齿。
晚上,朱襄戳了戳同睡的小胖墩:“政儿,你说什么刺激你曾大父的话了吗?”
嬴小政得意道:“曾大父问我遇到功高盖主的人怎么办,我回答不会有人的功劳高过我。”
朱襄听完后,神情比嬴小政更得意:“那是。政儿果然最厉害,看看这境界差距!怪不得他心情这么复杂!”
舅甥二人躲在被窝里窃窃私笑,一点都没把战国大魔王老秦王放在心上,真可谓胆子比天还大了。
嬴小政来到梦境房间中,手撑着下巴,看着同样动作的“秦始皇”很久,然后感慨道:“舅父真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对吗?如果换作其他孩童,恐怕已经被舅父宠坏了。”
梦境中的自己仍旧沉默,没有回答。
嬴小政现在来到梦境中之后,不再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他将一半的时间用于回忆和思索自己在现实中的收获。
一旦进入梦境房间,他的思维和心智就会到达成年人的境地。现实中被身体局限所忽视的问题,在这里都能拨开迷雾。
比起不断接受另一个自己的思想,嬴小政逐渐认为,这样对他自己的帮助更大。
嬴小政想法的改变,是源自朱襄的教导。
朱襄告诉他,可以集思广益,但不要偏信。
就像是种地一样,同一个种类的种子种出来的小苗不同,同一株小苗上长出的叶子也不同。哪怕是梦境中自己的思想和学识,也只能成为孕育他的养分。
是土壤,是阳光,是雨露,是肥料。
然后,这一切将培育出与众不同的植株,展开枝叶,开花结果。
“我现在见解已经和你不同了。”嬴小政看着梦境中的大秦始皇,小声道,“我好想和你聊聊,争论我们见解不同的地方。或许真的如舅父说,我缺少一个同龄的朋友。就像是舅父、蔺伯父之于阿父那样。真羡慕阿父。”
嬴小政认为,自己在现实中恐怕不可能有这样的朋友。
如果梦境中的自己能够开口说话,或许他才能有自己的朋友吧。
不过,这只是一具承载了知识和记忆的空壳而已。
嬴小政遗憾地离开梦境,却不知道他一离开梦境,梦境中的他就睁开了双眼,神情复杂。
而后梦境破碎。
嬴小政刺激了一番老秦王之后,老秦王别扭了好久,直到楚军败退时,他才恢复了以前淡然的模样。
秦楚大战十分枯燥,没有多少可说的地方。
如后世许多朝代在统一天下后就荒废了军队一样,楚国在攻占吴越,基本将南方统一之后,就荒废了舟师。
因为争霸中原用不上了。
如果不是如此,白起临时拼凑出的舟师也不会打楚国一个措手不及。
秦国的楚国外戚将秦王微服出巡的消息传递给楚国之后,春申君力主攻打江东之地。
楚国大贵族议论纷纷,同意了春申君的提议。
虽然他们平时彼此拖后腿,遇到大事时,终于勉强联合起来。
听闻太子柱是一个无能软弱之人,对秦国宗室和外戚十分宽厚。如果老秦王死了,太子柱继位,楚国就能安稳很多年,说不定他们这一代贵族死之前都不会再和秦国发生战争。他们就能高枕无忧的享乐了。
于是以春申君为主导,各地贵族拼凑起号称二十万大军,驻守长江北岸,想要渡江攻打江东。
王翦指挥舟师在江边列阵,成为名义上的主帅。
李牧偷偷潜回军营,是实际的主帅。王翦是他的副将。
蒙武则负责支援,以免楚国声东击西。
为了隐藏身份,李牧扮作王翦的亲兵和贴身护卫,和王翦同吃同住。
王翦压力极大。
李牧观察了王翦几日,见王翦这状态实在是紧张过头,只好劝慰道:“王卿,你似乎对我有意见?”
王翦吓得手中毛笔都掉了。
什么叫做“对我有意见”啊!李将军别乱说。
“没有!”王翦立刻否认。
李牧道:“王卿是否因为朱襄所说之事,担心我嫉妒你?”
王翦:“……怎么可能!李将军怎么可能嫉妒我!”
李牧看着王翦慌乱的模样,心想怪不得朱襄和蔺贽都喜欢打趣他。真是有趣。
不过李牧是个好人,所以他只试探了一下,便不再逗弄王翦。
“既然朱襄说你是友人,那么我们二人也直呼对方名字吧。”李牧收起严肃的表情,恢复平常随和的模样,“朱襄夸你,对你我二人都有好处,我不会心生不满。”
见王翦没反应过来,李牧进一步解释道:“秦国最好不止一位‘武安君’。你若成为秦国另一位‘武安君’,我才更安全。同样,等你成为秦国的‘武安君’之后,有我与你竞争,你也更安全。”
李牧想起在养老的白公,脸上浮现讥讽的微笑:“朱襄曾经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王翦惊恐地看着李牧。他没想过李牧会对他这个陌生人推心置腹,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李牧半开玩笑道:“明白这一点,就放宽心建功立业,我会助你,武成君。”
王翦咬紧了牙关,起身走到李牧面前,抱拳道:“为何你会如此信任我?你不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
李牧道:“你是朱襄友人,所以我信你。”
王翦道:“只是这样?”
李牧道:“只是这样。你若与朱襄再熟悉些,就明白朱襄的识人之能。”
王翦面色古怪:“听李将军如此说,似乎只要朱襄新交了朋友,朱襄所有的友人都新交了一个朋友?”
李牧失笑:“你这么说也对。”
王翦还是不理解:“但朱襄认识我不久,你们怎么能如此信任我?朱襄又怎么能如此信任我?”
李牧见终于露出“真面目”的王翦,笑着叹了口气:“朱襄能相人。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他一听到一个人的名字,看到一个人的面相,就能把对方品行和成就猜得差不多。而且你是初次接触朱襄,朱襄却不一定是刚认识你。他早就关注你了。你不是知道他举荐了你吗?”
李牧透露了一个老秦王没说过的消息:“朱襄收集了你与他人论兵的言论,以及你在战场上的表现,还与白公范公等人讨论过你。他不是毫无根据地信任你。”
朱襄若在这里,能解释得更明白一些。
虽然他信任王翦是因为王翦是历史名人,但谁知道平行世界的历史名人是不是都有才华,他不会因为史书中的言论,就偏信一个人。
何况史书只会描写人的一个侧面,说不定在史书之下,这个人与后世记载正好相反。
所以朱襄嘴里嘀咕着集邮,其实没有主动去接触过谁。即便历史名人和他相遇,他也是先了解了对方之后,才决定如何与对方相处。
比如李冰入蜀后才成为朱襄的友人,吕不韦现在都没有成为朱襄的友人。
朱襄视王翦为友,是因为王翦得知是自己举荐了他之后,虽然表面上没有过多动作,但与他的好感度立刻飙升了两心半。
王翦这样表面上很矜持,心中却牢记恩情的表现,才让朱襄认为这人可交。
朱襄原本只是好奇王翦,搜集了王翦一些生平,确定王翦确实有才华,将其举荐给秦王。私交是从现在才开始。
他不会告诉友人自己的评判标准,但友人都很信任他的识人之能。
李牧在心里补充,再者,他们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就算朱襄偶尔看走了眼,新交的友人背叛了朱襄,他们也能立刻将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不会影响到朱襄。
“这可真是……”王翦直起身体,深呼吸道,“我这才明白,朱襄公的友谊,可真贵重啊。”
李牧道:“确实如此。”
王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捋了捋自己鬓边的发丝冷静了一下。
“李牧,你们围绕朱襄公集结成这么稳固的团体,可曾想过秦王会忌惮朱襄公?”王翦冷静道,“王不会允许这样的团体存在。”
李牧道:“我知道。即便王知道朱襄没有野心,也不一定能容忍这件事。但政儿是朱襄唯一的血缘后代,只要政儿能一直如此优秀,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地方。”
王翦反驳:“或许现在的王不会忌惮自己的曾孙,但太子柱呢?公子子楚呢?”
李牧笑道:“太子柱敦厚,公子子楚……你与夏同接触久了,就知道夏同绝不可能忌惮朱襄。夏同或许不是我们的友人,但他一定是朱襄的友人。”
王翦沉默了许久,道:“我忠于秦国,忠于秦王。我或许会做出和你们不同的选择。”
李牧道:“只要秦王志在天下一统,你与朱襄的选择就不会不同,与我等朱襄友人的选择也不会不同。平定这个乱世,需要朱襄。”
王翦又沉默了许久,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的确如此。”
“你不需要立刻做出决定,就像是我现在也并未视你为友一样。”李牧道,“之后相处的时间还很长。”
王翦道:“的确。”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李牧道,“不要视政儿为孩提。若政儿吩咐你做事,你应将政儿作为主君对待。”
王翦瞠目结舌:“政儿才几岁?!”
李牧失笑:“你再和政儿接触一段时间就明白了。听我的,没坏处。”
王翦扶额:“好,我听。”看来要和朱襄公成为真正的友人,他得做足许多心理准备。
这可真是一个大挑战。
“楚军已经在对岸结阵,你要如何应对?”李牧开始说正事。
王翦道:“没什么需要特殊应对的地方,我在几日后的新月之夜就率兵突袭,把他们的营地烧了。”
王翦的语气轻描淡写,李牧的回答也轻描淡写:“好,营地起火后,我就率领舟师登陆。”
两人便如此做了决定,连一点特殊的计策都没用。
在王翦和李牧看来,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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