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写信给李冰,让李冰务必好好看文书。他在蜀郡待不了几年,迟早会回咸阳。李冰把郡守工作丢一半给自己,等自己离开后,李冰重新捡起来郡守的所有工作,一定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
李冰觉得朱襄言之有理,于是把家中二郎托付给了朱襄。
“让他学,等你离开了,他就暂代郡守之责。”
朱襄差点把李冰的信撕了。
虽然地方官赴任的时候,如果带着较为聪慧的子嗣,那些子嗣一般都会帮忙分担公务。特别是在蜀郡这种闭塞的地方,郡守的权力相当于封君,基本都是“家族经营”。
但你儿子才多少岁啊!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吧!
李二郎有些尴尬道:“长平君,我年龄虽不大,但是那位暂代郡守的公子,不是年纪更幼小吗?”
坐在宽大并垫高了的椅子上的代理郡守嬴小政抬起头,狠狠地用眼睛瞪李二郎。
你对朕这个代理郡守有什么不满?哼!
朱襄道:“我家政儿和普通人不一样。”
李二郎虽然知道公子政的身份,仍旧不服气道:“我怎么也比六七岁的孩童强一些!”
朱襄打了个响指:“政儿,让他知道他和你之间的差距,了解现实的残酷。”
嬴小政道:“好。”
李二郎:“?”
嬴小政先与李二郎比试背律令,又与李二郎比试对蜀郡的了解,之后再与李二郎比试对账本的计算,对文书的处理,对疑难诉讼的解决……
李二郎非常夸张地手撑在地上跪下,做出了OTZ(这是个跪趴的小人)的姿势:“怎么可能!”
朱襄遗憾道:“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嬴小政抱着手臂:“哼。”
朱襄蹲在地上,戳了戳受打击过重的李二郎:“服气吗?”
李二郎垂泪:“服气。”
朱襄道:“李冰把你送来我这里,我将你退回去也不好,你先给政儿当一段时间的书童。”
李二郎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嬴小政童意味着什么,他心灰意冷地点头同意,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在李冰面前,李二郎都没有这么乖顺。输给一个孩童,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见李二郎老实后,朱襄十分疑惑。他听李冰说李二郎十分顽劣,还以为是一个多不懂事的熊孩子。这不是很听话吗?
“说起来,你似乎向往燕赵游侠?”朱襄问道。
李二郎立刻支棱起来:“长平君一定对燕赵游侠很熟悉!听闻长平君被救出邯郸城,就是赵国游侠的功劳!”
朱襄笑道:“你说的游侠,是指邯郸附近的农人为了救我,一群上了年纪的人扛着农具,冲击邯郸城的事吗?”
李二郎傻眼:“什么?”
朱襄道:“冲击邯郸城是重罪,所以村民将青壮年留在村中,年老者自愿来救我。他们确实是侠,不过不算你知道的游侠。”
见李二郎呆愣的模样,嬴小政不悦道:“难道李冰伯父没有告诉你,所谓游侠,就是以武力向贵族求名求利的人吗?你已经是官吏之子,以正常举荐便可做官。你要向谁求什么?”
李二郎想着自己听过的游侠故事,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襄道:“书中的游侠精神有可取之处。你若坚持这样的精神,无论身在何职,也是侠。侠气不一定非得是游侠才有。游侠自己也不希望一直是游侠。”
朱襄拍着李二郎的肩膀,道:“好好干,你若能为一方黎民谋福利,也是遵循了侠义精神。”
李二郎不知道为何,眼睛有点发涩:“知道了,长平君。”
朱襄道:“我和你阿父是朋友,你唤我一声叔父即可。”
李二郎垂着头红着耳根:“叔……叔……朱襄公!”
叫不出来啊!这可是举世闻名的朱襄公!
嬴小政鼻子喷气,给了李二郎一个鄙视的嗤笑。
真胆小。
朱襄没有逼迫李二郎继续叫他叔父。现在他和李二郎还不熟悉,将来慢慢适应。
李二郎能被李冰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怎么顽皮也没被李冰放弃教导,本身就有过人的聪慧,身手也不错。
虽然比不过嬴小政这个开挂的,但看着嬴小政对李二郎逐渐满意的神色,就知道李二郎确实是个人才。
李二郎输给嬴小政后,对嬴小政毕恭毕敬。说是嬴小政的书童,朱襄怎么都觉得李二郎变成了嬴小政的“小弟”和“学生”。
嬴小政教李二郎打算盘,教李二郎用图表处理文书,之后将文书数据整理都交给了李二郎,自己再次核对,把李二郎使唤得脚不沾地,日益憔悴。
朱襄哭笑不得,让嬴小政多分些工作给其他人,别老压着李二郎一个人使唤。
嬴小政嘀咕:“但他最顺手。其他人总会有意无意将我当孩童,哪怕他们知道我很厉害。”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小脑袋,道:“唉,君上本来说把蒙家兄弟送给你当玩伴,一直没兑现承诺。不然你身边的朋友也不会这么少。”
“不是朋友,是下属。”嬴小政纠正,“秦王没有朋友,没有谁能与王平起平坐。他们又不是舅父。”
朱襄十分疑惑。自己应该是用正常的方式教导嬴小政,怎么嬴小政会有这么孤僻的想法?
或许不是孤僻,是唯我独尊?
自己认可的才是真朋友。朱襄没有纠正嬴小政,强迫嬴小政交友:“你说不是就不是。将来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你也不要因为身份地位而犹豫。多一个信任的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找不到合适的,没有同龄朋友也没关系,舅父就是你的朋友。”
嬴小政敷衍道:“好。”
朱襄再次叹气,为什么蒙家兄弟没有来给自家政儿当玩伴。看政儿多孤单。
并不孤单的嬴小政知道秦王的心理,但不想告诉舅父,免得舅父又神伤。
很简单,蒙武已经和舅父交好,如果蒙武的儿子成为自己的玩伴,那么蒙家与自己联系就过于深了。秦王就算不担心舅父和自己,也担心蒙家将来权力会过大。
曾大父如今仍旧认可自己的才华,将自己视作未来继承秦王的有力人选。如果蒙家子弟过早与自己交好,就是保证蒙家在之后几代秦王统治时都处于核心位置。
蒙家是从齐国投奔而来,并非宗室外戚,秦王信不过他们,不愿意他们与自己有童年情谊。
他认为,待自己再长大一些,送来的人就不是玩伴,而是下属,自己才对他们不会有太多私人感情。
嬴小政认为老秦王想太多,小瞧了他。即使蒙家兄弟现在跟随他,他也不会对其有过多私人感情,视他们为玩伴朋友。
但谁让他还是个孩子?长辈们过分轻视和操心,他也只能忍着。
朱襄写信给李冰,向李冰夸赞李二郎有多懂事,并对李冰以前对李二郎的评价表示质疑。
李冰不敢置信地看着信纸,难得离开工地,回了几日家,去观察据说性情大变的二儿子。
“我输给了那么小的孩童,还有什么脸面不顺从?”
“而且朱襄公认可了我的侠义精神,还总夸我。和阿父你完全不一样!你总是否定我!”
李二郎在李冰面前还是个熊孩子,叉着腰仰着下巴对李冰顶嘴。
李冰立刻就想下手给李二郎两下。
这是你对你阿父的态度?!
李冰和儿子再次大吵一架,然后放心地回到了工地上。
早知道朱襄这么容易就能驯服二郎,他就不该因为面子一直不找朱襄帮忙。
这之后,朱襄继续指导水稻种植,在官田中扩大水稻种植规模;李冰继续开山;嬴小政继续处理其他杂务;李牧则准备练兵了。
李牧虽与朱襄、李冰一同入蜀,但并非只管蜀郡一郡之地的军官,而是类似于“西南军区”的总司令官,巴郡、黔中郡的驻兵他也能调动,不受地方官管辖,只是本营驻地和军屯大头在蜀郡。
毕竟蜀郡有平原,巴郡少有大块田地。黔中郡如今仍旧十分混乱,虽已经立郡县,仍旧处于时刻交战的状态。军区主要驻地就在蜀郡。
秦王在用人的时候,给予臣子的权力和信任十分大。
即便李牧还是个青年将领,但以李牧迎击匈奴的战绩,和白起、朱襄、廉颇的认可,也让秦王果断地任用他为镇守南方的将军,并给予他可以寻找战机自行练兵的权力。
李牧离开咸阳前,老秦王召见他,告诉他将来若要攻打楚国,定会任用李牧为将军,鼓励李牧早日熟悉南方的气候和地理。
秦国要攻打楚国,运粮运兵都走水路最优。
秦国攻打楚国的两条水路,一边是从秦岭附近的汉水走,这也是秦国攻打楚国的主要路线;一边是顺着长江而下,这是秦王重视蜀郡的原因。
虽然蜀郡与楚国隔着巴郡和黔中郡,但若顺着长江而下,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蜀郡有平原,有铁矿,粮食产出和铁器打造都十分优秀,正好适合为攻打楚国屯兵。
由长江顺流而下攻打楚国也有弊端,比如长江险峻,而且成都平原的航运条件就目前而言,并不算好。
但秦王是一个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他认为开辟长江航线,对攻打楚越之地十分重要。
李冰的上书能得到朝臣同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改造成都平原水网灌溉后,长江的支流岷江就能直接与成都城连在一起,从成都城就能直接去长江,顺流直下楚越。
之后确实如此。
都江堰修成后,成都成为西南地区最大的航运中转站。有唐诗曰“门泊东吴万里船”,就形容了成都常有长江中下游的商船来往的盛景。
成都平原的粮食也由长江航道,向秦国统一中原时的南方战场上不断输送,成为秦国统一战争后勤最重要的支撑之一。
李牧在朱襄的建议下,不仅练骑兵,还派人研究更强大的战船,在战船上安装床弩,训练水性好的兵卒驾驶战船直接从岸上对敌。
这些战船的装载能力也更强,运送粮草和兵卒都很有效率。
李牧现在摩拳擦掌,就等着练兵的机会。
恰巧,南蛮不知道发什么疯,侵扰蜀郡边境。李牧就带着新组建的骑兵去会了一会南蛮,火攻破了对方藤蔓甲,砍了不少人头回来当军功,顺便征服了几个部落给秦王纳贡。
李牧将部落首领和地图送给秦王后,秦王大喜,给了李牧更多支持。
李牧尝到了甜头,就有点想去楚地晃晃了。
于是,他率领船队去了黔中郡,以指导军屯的名义,在黔中郡派人前往楚国,勘察楚国的情况。
楚国如今有春申君,不算太衰弱。但李牧是被离间计害过的人,一眼就看到了楚国有离间计施展的空间。
春申君并非宗室,甚至不是楚国传统大贵族中的一员。战国名扬天下的“四公子”,仅有春申君一人并非宗室。
楚国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国度,上层被大贵族把持,楚王的权力并不大。所以当初吴起才会死得那么惨,连扑在前任楚王的遗体上,都和楚王的遗体一起被射成了刺猬。
春申君是一个有魄力的人,他虽没有改革,也为了楚国做了一些实事。
众所周知,在一个被大贵族瓜分了权力的国家,想要做实事一定会损害大贵族的利益。所以春申君树立了许多敌人。
虽然楚王信任他,但楚王迟迟没有子嗣,春申君的未来堪忧。
别说春申君急,爱重春申君的楚王自己也很急,不断去后宫耕耘。春申君也献上去许多女子。
终于,春申君献上去的一位女子怀孕,看似春申君的处境有所好转。但由楚国大贵族支持的宗室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现在楚国已经有了那女子所怀的孩子并非楚王之子,而是春申君之子的风声。
李牧听到这个传闻,脸色就很古怪。
他想起了之前在咸阳的时候,有人传政儿的谣言,说政儿并非夏同的儿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吕不韦把怀孕的妻妾送给了夏同。
只是见夏同与嬴小政十分亲近,而吕不韦在夏同身边的影响力被朱襄逐渐取代,怎么看也不像是嬴小政亲父该有的待遇,这个谣言才逐渐平息。
不过李牧怀疑,这谣言平息的背后,秦王恐怕出手了。
因为之后又有嬴小政并非夏同之子,而是朱襄用自己的儿子取代了公子政的传闻时,秦王杀了不少人,并在杀人的时候说已经给过那些人机会。
对秦王而言,他自己可以去试探朱襄和嬴小政,但关乎未来秦王血脉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别人胡编乱造,降低未来秦王的公信力。
现在楚国这一幕传言,和当初咸阳差不多。无论哪个国家,好似谣言就那么几样,但每次都有人上当。
李牧感慨了一会儿,派人潜入楚国,加剧了楚王宫中怀孕女子腹中胎儿是春申君的谣言,并加入了相反的谣言——胎儿确实是楚王的,但楚国宗室想要夺走楚王的位置,故意传播不实谣言,就等着楚王死后夺走楚王儿子的位置。
李牧派人传的可是大实话。
只是这大实话传到楚王耳中后,楚王明知道有这件事,心情仍旧很不好。
他召见春申君道:“为何他们如此嚣张?难道他们是在向寡人示威?!”
春申君也疑惑。
这些言论不是他传出的。他还抱着自己能够安享晚年的希望,不愿意与支撑楚国的大贵族撕破脸面。
春申君认为,只要楚王的儿子能够正常继位,有自己的辅佐,一定能坐稳楚王之位,那么自己未来也就无忧了。所以他只需要等待,不需要与楚国反对他的贵族兵戈相见。
他也以为楚国的大贵族在看到他的“诚意”之后也会收敛,将关于自己的谣言压下去。
没想到,谣言先平息了一会儿,突然越演越烈,且还出现了夺位谣言。
能将谣言传进楚王耳中的,除了楚国自身的大贵族,就只有秦国了。
但现在秦国已经把兵锋转向了中原,将原本驻守在南方的大将召回,派了一个刚从赵国前往秦国的年轻小将镇守,很明显是没把楚国当做目标了。
秦国国内楚国外戚占据了高位。他们也没对楚王递送任何消息,说明秦王现在确实没有攻打楚国的意图。
不是秦王干的,那就是自己人干的。
楚国大贵族把要夺位的消息直接递送到楚王耳中,这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自己找死?楚王也没本事把他们杀了。除了他们向楚王示威,还能是什么!
楚王越想心里越生气,生气之余又惊恐不安:“他们、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谋反?”
春申君冷静道:“虽然我们无法铲除他们,但相应的,他们也没有能力造反。大王和我同心协力,不用畏惧他们。”
楚王被春申君的冷静感染,心头松了口气。
确实,他们如果真的有本事造反,也不会盯着自己的子嗣,而是自己逼宫了。
春申君又道:“但他们做此事,确实是在挑衅大王,大王可给他们一个教训。”
楚王立刻道:“春申君请说!”
春申君道:“大王何不直接宴请他们,在宴会中说明对谣言的忧虑,让他们帮大王解决此事?”
楚王虽平庸,但不蠢笨。他好歹也是当过质子的人,立刻明白了春申君的言下之意。
他召集大贵族,是敲打,也是给他们一个收手的机会。既能表明自己的不满,也能给他们台阶下。
楚王立刻同意,找了个借口宴请各大贵族派人赴宴。
李牧派去的人立刻传谣言,说楚王愤怒,要将这群赴宴的贵族一网打尽。
大贵族们人心惶惶。
他们在楚王多次表明孩子确实是他自己,立场坚定地支持春申君后,就暂时偃旗息鼓,让传谣言的人收手。
接下来他们是否要传播谣言,就要看楚王什么时候死,那继承王位的公子年纪天赋如何,以及春申君什么时候死了。
如果在楚王和春申君死后,新任楚王不能“服众”,他们就会继续传这个谣言,然后弑君逼宫;如果楚王和春申君运气好,活得够长,让新任楚王能站稳脚跟,他们也会继续当一位忠诚的臣子。
谁知道,他们收手后,谣言不仅未平息,还传出了新的谣言,说中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内心十分惊恐不安,以为是春申君改变主意,不再容忍他们,故意传播谣言,想要害死他们。
当楚王要求他们赴宴的时候,他们正疑神疑鬼,立刻就信了楚王要在宴会上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
于是他们暗自调动自己封地的军队,加固城池,并派人向楚王告罪,说自己身体抱恙,不能前去。
楚王愕然地收到了婉拒的信件,勃然大怒,不顾春申君劝阻,派人斥责。
楚国□□势立刻急转直下。
被楚国人瞧不起的年轻小将军李牧在黔中郡观赏着这一幕,对朱襄道:“为何离间计总这么容易成功?”
朱襄疑惑:“你就问我这个?你难道不该问,为何我要来黔中郡?”
李牧比朱襄更疑惑:“我需要问吗?你想要做什么事直接和我说,我帮你就行,为何要问?”
朱襄:“……”他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李牧的信任和支持,还是无语李牧的性格。
朱襄先为李牧解答道:“不是离间计总这么容易成功,而是能使用离间计的地方,本身就有缝隙。没有缝隙,用什么离间计?有了间隙,不用离间计他们也容易反目。”
李牧再次叹气:“好吧,你说得对。”
朱襄见李牧真不问自己为什么来,憋不住自己说道:“我听说你把黔中郡的匪患平了,心想黔中郡应该补种粮食,便想来黔中郡试验一下新的种植模式。”
李牧道:“啊?种地啊,你自己随意。不过你把政儿一个人放在成都,这样好吗?”
朱襄道:“李冰因为劳累过度暂时回成都修养,有李冰照顾,政儿肯定没问题。现在成都也缺不了他。再者,他年幼,长江水流湍急,坐船较为危险。”
李牧道:“虽然政儿应该没问题,但你若想试验什么新种子,成都也可以尝试,为何非要到黔中郡?”
朱襄道:“你上次写信,不是说黔中郡田地荒废?而且原本的楚国民众仍旧习惯火烧水淹的粗放种植方式,恐怕补种时收获不多?成都平原已经春耕结束,不需要我过多指导,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说白了,就是朱襄在蜀郡突然闲下来,见李牧在信中说黔中郡这里的地没人好好种,就按捺不住想找块新地方种田的心。
其实朱襄还想过去巴郡指导种植。巴郡崇山峻岭,正好试验一下梯田。
但巴郡郡守和巴郡豪强都较为“排外”,朱襄和他们打交道很麻烦,便不去自找苦吃。
李牧说黔中郡因为处于和楚国交战处,楚国想夺回祖地,所以一直对黔中郡有零星骚扰,所以黔中郡是战时状态,郡守权力远远不如镇守的将军,李牧可以在这里自行做主。朱襄当然就屁颠屁颠乘船跑到黔中郡了。
李牧十分无语:“我想在长江上航行,还是较为危险。你不该置自己于险地。”
朱襄道:“不在夜晚和天气不好的时候赶路,又是船队一起出行,怎么会危险?只要不是船全沉了,有船出问题,也可以立刻救援。”
总之,朱襄就是闲不住。
黔中郡地形复杂,西边崇山峻岭可以搞梯田,东边接近云梦泽平原正好大搞水稻种植和桑基鱼塘,不好好利用,简直是浪费。
李牧虽然想驳斥朱襄,但朱襄人都来了,他驳斥了也没有意义,便叹了口气,让朱襄随意。
正好他帮着朱襄在黔中郡种地,也能进一步麻木楚国。
李牧本来想保密朱襄来到黔中郡一事,但朱襄那白发太显眼,刚来黔中郡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谁都知道朱襄公来指导种田了。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李牧道:“我下次出行,是不是应该先用墨汁把头发染黑?”
李牧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在思考这个问题吗?我还以为你故意炫耀你满头白发,不似凡人。”
朱襄认真道:“老实说,我确实在炫耀。我这头白发真的好看!”
李牧:“……”他以后再也不会为朱襄满头白发而心生苦涩和怨愤了。
朱襄乐道:“你说楚国会不会派人来拜见我?春申君当时还准备招揽我呢。”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你认为我要打楚国,会让楚人来见你?”
朱襄:“啊?!什么?!你要打楚国?!”
李牧:“……”
朱襄:“……”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
朱襄率先扶额:“我说,你、那个啊,楚国现在还挺强大,春申君把楚国治理得很好。你现在攻打楚国,会不会太莽撞?”
他要是知道李牧来黔中郡不仅是平匪患,更是生出了攻打楚国的心思,绝对不会这时候来黔中郡。
李牧道:“我不是使离间计了吗?你不知道我想开战?”
朱襄苦笑:“用了离间计,不代表会开战啊。你看秦王对赵国用了这么多离间计,把你和廉公要到了秦国,也没向赵国开战。”
李牧道:“我就试试,随意打一打,就当练兵。”
朱襄不知道说什么好。
军事上的事,他不好插嘴。而且李牧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也不需要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他只能感慨自己真倒霉,让李牧悠着点。
李牧疑惑:“怎么悠着点?”
朱襄迟疑道:“别打到寿春城下,或者直接把寿春城占领了,逼迫楚国再次迁都?你手头这点兵,打下来也守不住。”
李牧一愣,继而大笑。
李牧在对楚国使用离间计,想用楚国练兵时,自然派了人向秦王快马传讯。
他已经习惯了秦国与赵国的不同之处。秦王虽然会信任在外的将领,但疑心病也很重。自己不能像在赵国雁门郡时一样大事小事一律自己做主,不征求国君意见。他一边做事,一边适时将自己的决定报送给秦王,让秦王安心。
李牧能迅速转变心态,朱襄在他耳边快念出茧子来,也是重要原因。
有时候李牧想,朱襄明明自己对秦王十分放肆,好像一点都不惧怕秦王,但另一方面,又对秦王十分警惕,疑心病说不定比秦王还重,总觉得秦王会害他们。真是矛盾。
不过朱襄所说的事只是麻烦了一点,若能让朱襄安心,李牧便照做了。
秦王在咸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半晌没回过神。
“李牧不是找南蛮练兵吗?怎么想起攻打楚国了?他那点兵,够攻打楚国?”秦王问太子柱。
太子柱:“……”就算君父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答案?!
秦王深吸一口气:“那李牧,真的没问题吗?他是不是太过年轻气盛,被一场小胜利冲昏了理智?”
太子柱道:“李牧带兵至今,还未出现过被胜利冲昏理智,导致战败的事。他的战绩,让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秦王瞥了太子柱一眼:“你是不是只要朱襄认可的人,你都很信任?”
太子柱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解释道:“不是朱襄认可的人,我都信任。而是与朱襄交好的人,正好都是有才华且有诚心之人。”
秦王盯着太子柱看了许久,才淡淡道:“说的也是。”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李牧呈上来的书信,道:“既然他有信心,那就去做。反正他手中也没有多少兵卒,只要不把黔中郡输掉,战败了寡人也不怪他。”
秦王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哪知道没几日后,他又接到一个更加急的书信。
秦王以为李牧战败了,焦急地打开书信,然后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太子柱紧张道:“君父,出什么事了?!”总不能他刚给李牧说了好话,李牧就辜负了他的信任?
秦王嘴张张合合了几次,表情古怪道:“朱襄他,朱襄他不知道李牧要打楚国,因为太无聊,去黔中郡指导耕种去了。”
太子柱:“……因为太无聊?!”
这是什么鬼理由?!朱襄你是想挨戒尺吗!!
秦王深呼吸了好几次,又仿佛看了几遍书信,道:“是,太无聊。朱襄说蜀郡的春耕已经结束,李冰又有政儿辅佐,他无事可做,正好黔中郡匪患已平,急需人指导补种,他就去黔中郡了。”
太子柱忍不住在他老父亲面前拍桌大骂:“鲁莽!荒唐!”
秦王看着居然胆敢在他面前拍桌的太子柱,训斥的话咽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自家老儿子真的很生气。
“好了好了,大柱,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襄是什么性格,别气坏了身体。”秦王劝慰道,“李牧与朱襄交好,不会让朱襄赴险,放心。”
太子柱拍桌之后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君父面前失礼,正惶恐着,没想到君父还安慰他,让他一时失去了言语。
太子柱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君父安慰的时刻。
直到老秦王让人送太子柱离开,并附带送了许多安慰的赏赐时,太子柱还处于懵圈中。
太子柱:有点吓人!
老秦王以为太子柱还没有从愤怒中回过神,长吁短叹,原来太子柱还有这么愤怒的时候。
“朱襄那竖子真是……”老秦王想来想去,把范雎招进了宫。
他能说心里话的人,还是只有范雎。
范雎已经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偶尔去咸阳学宫教教弟子,身体比之前圆润了一圈。
他还不知道朱襄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听完老秦王抱怨之后,才委婉询问朱襄做了什么蠢事。
当他得知朱襄跑到黔中郡去之后,十分疑惑道:“君上不是让朱襄去蜀郡,他怎么能把政儿……把公子政丢在成都,自己跑那么远?”
秦王愣了一下,拍桌道:“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