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朱襄迅速离开,留下小外甥气得尖叫。
李牧单手捂住嗡嗡叫的耳朵。能把早熟的政儿气得如正常孩童一样尖叫,朱襄真的很欠揍。
他真的好想念廉公和荀公。此时只有请出廉公和荀公的戒尺,才能制得住朱襄了。
“别生气,政儿,给廉公和荀公写信,让他们教训你舅父。”李牧出主意。
嬴小政憋着气道:“我不是小孩,不告状。等我长大了,我要把此事找回来!”
李牧好奇:“要怎么找?”
嬴小政道:“等舅父生病,只准舅父喝加了一点盐的肉粥菜粥,其他什么都不准吃!我还要让太医在药里多加黄连!”
李牧:“……是个很好的报复手段。”
不行,他要忍住,不能笑,不然政儿会更生气。
不一会儿,李冰提着一扇羔羊肉也来蹭饭。
他和李牧都在这一处温泉地置办了别院,与朱襄比邻,随时可以蹭饭。
当听到嬴小政叫嚣着以后要报复朱襄时,李冰哭笑不得。
他刚在背后说了嬴小政“坏话”,现在看到嬴小政幼稚的一面,有些心生愧疚。
其实政儿还是挺像个孩子,并没有太冷酷。
朱襄出来拿走李冰手中的羊肉,顺便刮了一下嬴小政的鼻梁,把胖外甥气得更像一只刺河豚。
不过还好,美食抚慰了嬴小政受伤的小心灵。
红烧羊肉中加入了刚丰收的大豆和土豆,南瓜尖在开水中烫了一下之后直接浇上豆油和蒜蓉酱,南瓜花拔掉苦涩的花蕊后裹上鸡蛋面粉糊油炸……朱襄做了一桌时令的佳肴,诱得众人食指大动。
“这、这是什么味道?”李冰尝了红烧羊肉之后,疑惑道,“像是姜和蒜的辛辣,又带了些清香。”
李牧道:“有点像茱萸油,但味道更胜一筹。”
朱襄道:“是青辣椒的味道。我在成都的庭院中种了辣椒,我和你们说过。”
他们这才想起来,朱襄挖了成都宅院中的花圃,全种上了稀奇古怪的植株。因为种的植株种类太杂,他们没太注意种了什么。
“同为辛味,辣椒比茱萸油更可口,也更容易种植。”朱襄道,“蜀郡湿热,多一种辛味蔬菜,民众应该会喜欢。不过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只在自家种植,没有推广。你们若喜欢,就分你们一些辣椒种子。”
李牧和李冰入蜀之后,都根据各自职位分得了许多田地,购置了许多奴仆替他们种田,朱襄说要分给他们种子,他们自然欣然接受。
“说来我还有一些小麦和水稻的种子,可以冬季种,明年夏季收获。不过因为不知道蜀郡水土如何,民众刚经历了洪灾恐怕也不敢贸然改种其他粮食,所以没打算现在推广。你们的田能不能借给我用?”
朱襄待两人吃完饭之后,才“图穷匕见”,笑眯眯让他们“付饭钱”。
李牧叹气道:“我就知道,懒了许久的你突然好心说要请客吃饭,一定有问题。”
李冰木着脸道:“他请客吃饭的肉菜还是我二人出的。”
朱襄道:“你们就说给不给吧。”
他像个地痞无赖似的搓手:“吃人嘴短,吃了我做的饭,就要用田地来换。用不了多少田,别这么小气。”
李冰道:“不是小气。你需要多少就自己去圈地。只是分给你的田难道不够种?”
朱襄千里迢迢来到蜀郡,就算身上没有固定的实职,李冰也做主给朱襄分了不少肥沃的上等田地。
朱襄道:“我都用来种菽了。”
李冰先疑惑,之后琢磨过来,朱襄将自己的田地种菽,是想把粮食分给庶民。说不定,朱襄甚至直接将自己的田地租给了无地的庶民。
“你……”李冰皱眉,“你怎么不和我说?”
朱襄笑道:“我自己的田地种什么我自己做主,还得知会你一声?我现在没空地试种新粮食,把你们的地交出来。我带来的小麦水稻良种种出来的粮食口感特别好,产量应该也比现有的品种高,这是带你们享福,还不快感谢我。”
李牧道:“好,感谢长平君。等收获后,我带你去挑地,顺带教政儿骑马。过了正月,政儿又长了一岁,可以骑小马驹了。”
刚收获的地,正好用来跑马。
李冰也道:“需要多少耕牛,你直接去官府牵。”
秦国在各地设置了专门管理耕牛的官吏,李冰刚为蜀郡补充了一批耕牛。
嬴小政嘎吱嘎吱吃着撒了白砂糖的油炸南瓜花,眼珠子滴流滴流转。
老师和李郡守又在心里感慨舅父的品性了,他与有荣焉。
舅父就是这样的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自己做好事从来不要求别人跟着自己做,甚至会找各种借口安抚亲朋好友享受生活,不要学他。
和舅父当朋友,不会因为舅父是圣贤而心里有压力。
嘎吱嘎吱……嬴小政端起碗:“舅父,没吃够,我还要吃油炸南瓜花。”
“忍着。花都被你吃光了,还结不结南瓜了?”朱襄轻轻敲了一下贪嘴的嬴小政的额头,“南瓜比南瓜花好吃。等南瓜收获,舅父给你做南瓜蛋糕。”
嬴小政乖巧放下碗,没有任性:“好。”
李冰叹气道:“政儿真是太乖巧了。一想到我家那孩子……唉。”
朱襄问道:“你其他家眷快到成都了?你儿子也来了?不是留在老家吗?”
李冰先行入蜀,王夫人稍晚一点,家丁带着其他女眷和财物从老家出发,走得更慢,又遇到暴雨耽搁了一个多月,冬季还没到。
李冰道:“我长子留在家中读书求官,二郎顽劣,老母难以管教,所以送来蜀郡让我教。”
李冰提起家中二郎,就不由扶额。
“二郎?”朱襄想起,好像都江堰庙宇中供奉的李冰父子,那“子”就是李二郎。
怎么在李冰口中,李二郎似乎是个熊孩子?
李冰不住叹气道:“嗯,我家二郎……怎么说呢,他文不成,武不就,虽然有着一身力气,读书也算聪明,但既不思战场立功,也不愿当门客求官,每日就向往燕赵游侠。什么燕赵游侠,不就是地痞吗!整日佩剑到处闲逛,好几次被官吏抓住……”
“咳咳咳。”李牧和朱襄同时干咳打断李冰。
嬴小政捧着水杯,偷笑着提醒:“李冰伯夫,老师和舅父都是赵人。”
李冰疑惑:“你们还当过燕赵游侠?”
李牧道:“没当过,不过我下属有许多曾是游侠。”
“游侠也不全是……地痞。”朱襄道,“燕赵好武,庶民若想成为贵族门客,除了跟随名师读书,就只有成为游侠,以勇武扬名这一条路。不过李二郎要在秦国当游侠,确实……水土不服。”
秦国禁止无业游民佩剑闲逛,见到就抓去劳改。这个想当游侠的李二郎看来的确会让李冰操碎了心。
李冰苦笑:“他还真想去燕赵投奔什么信陵君平原君。你说他这不是去送死吗!还会连累家人!”
朱襄道:“家中子弟去他国求官,应该不会连累家人。不过燕赵……燕赵恐怕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魏国也一样。他去了会失望。”
李牧沉默。
朱襄给李牧倒了一杯茶。
虽然茶树后世经过许多次改良,口感与古茶不同,但古茶同样非常好喝。现代有生长了一两千年的古茶树,古茶叶价值不菲,他有幸蹭着研究的名义喝过几次。他到成都后找了茶树移植,并准备在峨眉山的别院也种一些。
李牧抿了一口茶水,声音低沉:“是的,会失望。”
李冰这才想起,李牧是被赵国“送”给秦国,朱襄也被赵国迫害入秦,连忙起身作揖道歉。
李牧制止道:“没什么,不用在意。”
朱襄笑道:“你那二郎交给李牧磨砺些时日,与军中真正的燕赵游侠相处一段时间,他就不会想当游侠了。不过你才刚三十,你二郎多少岁?”
李冰道:“十四。”
朱襄:“……你大郎呢?”
李冰道:“十六。”
朱襄:“看来你成婚很早。”
李冰疑惑:“我成婚年龄很正常。”
坚持十八周岁才成婚的朱襄和因为忙于军务所以不仅成婚晚还无子的李牧:“……”
嬴小政:“扑哧。”
朱襄立刻把嬴小政捞到怀里揉搓。嬴小政差点把水杯打翻。
“政儿,成婚太早对身体不好,而且你成婚后就要搬出去了。”朱襄道,“十八岁以后再成婚好不好?”
嬴小政翻白眼,懒得理睬莫名其妙的舅父。就算他成婚了,也能和舅父舅母住在一起。就算搬到王宫,舅父舅母也可以一同住进来。
他不会立王后,后宫还得交给舅母来管。
梦境中秦始皇不立王后是因为母亲的影响,以及担心外戚势力。现在嬴小政也没打算立王后,原因与梦境中的自己一样。
他不信任别人。
“政儿才多大,别教坏孩子。”李牧扶额,“而且政儿的婚姻,是秦王做主。”
朱襄脑海里闪过子楚病恹恹的模样,不由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夏同现在身体如何,有没有好好休息,按时吃饭。他不会又偷偷把药倒掉?”
嬴小政道:“阿父肯定会偷偷把药倒掉!”
朱襄揉搓着嬴小政的脑袋,唉声叹气:“要不要向君上请一份诏令,专门派人监督他吃饭喝药?”
李冰开玩笑道:“我正好要送文书给君上,你要送吗?”看来公子子楚和朱襄的感情与传闻中一样亲密。
朱襄道:“好。”
李冰表情一僵。
李牧放下茶杯:“别和他开这种玩笑,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但李牧的提醒已经晚了。朱襄真的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请求秦王派人监督夏同吃饭喝药。
这封信与李冰请求为蜀郡修大型水利的文书一起送往了咸阳。
李冰的文书中详细描述了蜀郡因洪灾造成的苦难。
他知道庶民的痛苦不一定能打动秦王,便以粮食和水运为理由,请求整治蜀郡江河。
成都平原水网密布,但连通者甚少,都是“断头河”。
李冰在文书中说,他想将成都平原的大小河流与岷江打通,这样水运就能从成都城直达长江,秦国若要运兵运粮去楚越之地就会非常便利。
同时,当遭遇洪水时,岷江的洪峰会被成都平原的水网削弱;干旱时,岷江就能为成都平原提供灌溉水源。成都平原旱涝保收,粮食一定能比以往稳定增产,为秦国平定六国提供军粮保障。
李冰写这封文书十分冒险。
正如他入蜀时所说,郡守什么都不做,只抚民收税,大部分都能安享富贵;做的事越多,危险就越大。
想要驯服岷江,甚至让岷江成为成都平原的灌溉水源,其工程量可想而知。
一条河流上的堤坝或者桥梁就罢了,当地地方官能自行解决。但李冰所说的大工程,蜀郡一地难以支撑,需要秦王下令征召役夫支援。
秦国与后世封建王朝不同,不仅朝堂风气功利,秦王只看结果,而且律令十分严苛。一旦李冰修建的水利灌溉工程达不到预期,李冰可能就会因为滥用民力财力而身首异处。
李冰写这封文书,就是在给秦王立下军令状,将性命抛到了脑后。
能在三十岁就坐到郡守的位置,李冰并非天真之人。但此刻,他却决定用命为蜀郡换一个希望。
朱襄不知道历史中的李冰是不是见到了洪灾中的民不聊生,直面天灾中人的无力,然后决定向上天宣战。
但他现在认识的李冰就是如此。
“我来帮你。”对李冰谨慎半辈子,而立之年突如其来的莽撞和冲动,朱襄没有多言,只简短道。
李牧拍了拍李冰的肩膀,自嘲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一起。”
他们是知己好友,他们做过相同冲动的事。这两件事不知道谁先谁后,谁因谁果。
或许互为因果。
李冰就算已经下定决心,但心中也不免忐忑。友人坚定不移的支持,让他内心稍安。
知己难求,不看相处时间长短,只看内心。
他有两位知己,有何惧怕?!
李冰道:“我要铸造三位铜人测量水位,铸造我们三人的人像如何?”
朱襄神情古怪:“好兄弟就要一同沉江?不知道你是什么恶趣味,行。”
李牧:“……行。”舍命陪君子了。
这封信经过驿站快马运送,也两月后才到咸阳。还好没有遇到下雪,否则还会再拖延一两月。
秦王先公后私,先拆开了李冰的文书。
看完李冰的文书后,秦王沉默良久,将李冰的文书递给太子柱。
太子柱迅速阅读后,道:“回君父,儿认为,此事可行。”
秦王道:“此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你不担心他失败?”
太子柱憨厚笑道:“我不信任他,但我信任朱襄。朱襄怜惜民力,如果此事不可为,他一定会劝阻。李冰说他做不成此事就以命相抵,人皆惜命,如果朱襄有充足的理由,肯定能说服他别这么冒险。”
秦王颔首:“这倒是。不过寡人不认为他真的想要立功才冒险。寡人来看看朱襄写了什么。”
秦王拆开朱襄的书信,然后立刻扶额,又笑又叹气。
太子柱心里痒极了:“朱襄写什么了?”
秦王对太子柱招了招手,太子柱起身,屁颠屁颠走到秦王身边一同看信。
“噗……命令夏同按时吃饭按时喝药,这,这信应该给夏同看。”太子柱捂着嘴,笑得眼泪花子都冒了出来,“朱襄每天在想些什么?他把夏同当政儿吗?”
秦王笑道:“在朱襄眼中,夏同恐怕还没有政儿懂事。至少政儿吃饭喝药不需要人监督。”
太子柱出坏主意:“既然朱襄远在千里迢迢的蜀郡都在担心这件事,君父何不答应?”
秦王道:“好,寡人就给夏同一封诏令,令他……哈哈哈,令他好好吃饭喝药,不准挑食,不准把药倒掉。夏同啊,真是连政儿都不如。”
自从朱襄离开后,父子俩好久没有凑在一起笑了。他们俩的关系重新恢复成君臣,秦王还是那么严厉,太子柱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看到朱襄的书信,他们终于又短暂恢复成了父子。
“原来他们刚入蜀,蜀郡就遭遇了差点淹没成都城的洪灾,而且前一年蜀郡也遭遇了洪灾,若不是李冰和李牧守住了两座重要堤坝,蜀郡差点颗粒无收。”看完令人发笑的内容,秦王看到了这次李冰押上性命也要修大型水利的真相,“朱襄居然还下令杀人了,唉,你说他去什么蜀郡,又吃苦了。”
太子柱道:“若朱襄和李牧没有去蜀郡,恐怕李冰此次入蜀会更难熬。看朱襄的书信,他与李冰应该已经成为友人。能与朱襄成为友人的人,骨子里都和朱襄一个性子。”
秦王道:“是啊,都一样。蔺卿,廉卿,李牧,蔡泽,全都一样。连蔺贽看上去行为浪荡,或许内在也和朱襄差不多。”
秦王闭上眼,沉思许久。
太子柱肃立一旁,不敢打扰。
半晌,秦王合着双眼道:“寡人准了。”
太子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松了这口气后,很快又把气提了起来:“君父,朱襄会不会也去修水坝水渠?要修成李冰文书里的效果,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他该不会想十几二十年都留在蜀郡?”
秦王睁开眼,没好气道:“想也别想,顶多给他三年时间,就给寡人乖乖滚回来!”
太子柱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从书信中看,蜀郡的生活也太苦了。朱襄又是一个看见庶民受苦,自己也跟着难受的圣贤,绝对闲不住。修水利又是一个苦差事,朱襄的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还是咸阳好。君父现在已经后悔,将来应该不会再试探朱襄,让朱襄为难了。
朱襄离开后,秦王才察觉朱襄在咸阳时,自己心情有多轻松,不习惯没有朱襄这个“目无君上”的晚辈不在身边的生活。
秦王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一位老人,而不是完全的君王。
可能人老了,心就软了。
“朱襄真是在哪里都闲不住。”秦王道。
太子柱点头。没错,真让人不省心。
不说子楚惊恐地得到秦王让他好好吃饭喝药的政令,视线回到蜀郡。
在十一月的时候,南瓜丰收了。
朱襄牵着嬴小政,和李牧、李冰一起在瓜田中巡视。
看到丰收的南瓜,李冰的表情因为太过惊讶,五官都快飞出去了。
李牧看着南瓜长大,虽然早已经接受了这样的震撼,但还是唏嘘不已:“这、这真的能吃?如果真的能吃,那产量也太高了。”
朱襄冷静道:“种子会劣化,以后产量会逐渐降低。不过用于救荒还是足够了。”
朱襄蹲下了身体,敲了敲一个大南瓜:“先摘一个尝尝味道?我给你们做大餐。”
李牧就等着朱襄说这句话。这种从未有人吃过的食物,他没敢让人试做,现在一个南瓜都没有摘取。
“南瓜怎么吃?”嬴小政也蹲在地上戳了戳南瓜,“直接啃?”
朱襄哭笑不得:“当然是切开了吃。”怎么政儿傻乎乎的?
嬴小政道:“我当然知道切开吃,我是说,这么大,都能吃吗?”
他伸出小胖手,在南瓜上使劲敲了敲:“好大啊。”如果梦境中的自己见到这个,肯定以为是仙果祥瑞。
朱襄道:“确实都能食用,不过瓜瓤口感不好,不缺粮食的话,可以舍弃南瓜瓤。”
朱襄选了一个最大的南瓜,洗净泥土之后,直接在田地旁搭灶烹饪。
南瓜切开,掏瓤切块,隔水蒸熟。
“啃吧。”朱襄用叶子做碗,递给嬴小政。
嬴小政像小狗一样嗅了嗅南瓜的味道,出于对舅父的信任,小心翼翼啃了一口金色的瓜肉。
“啊呼!烫烫烫!好粉,好甜!”嬴小政眼睛一亮,“舅父,我喜欢这个!”
朱襄笑道:“好吃吧?”是粉南瓜品种吗?很适合用来当粮食。
李冰和李牧立刻上手抢南瓜。
呼,真的甜!居然是有甜味的粮食!
一顿蒸南瓜,就征服了三人的味觉。
香甜的气息让田边耕种的人也被诱惑过来,在吃南瓜的几人周围徘徊。
朱襄选了几个成熟了的大南瓜,邀请他们一起生火蒸南瓜。
很快,南瓜美味的口碑就传了出去,软糯中带着甜蜜的口感,在这个甜味剂缺乏的时代,让人欲罢不能。
李牧道:“南瓜能保存多久?”他动了把南瓜当成干粮的心思。
朱襄道:“选择熟透了的、壳变硬了的老南瓜,和梗一起剪下来,放进通风干燥的地窖最多可以储存一年。不过南瓜在运输过程中容易破损,遇到潮湿和光亮也容易腐烂。如有破损,或者遇到光亮、潮湿的环境,少则几日,多则一两个月就会坏掉,很难当做军粮或者收取赋税。”
现在收取赋税都是用粮食和布匹等实物。这不是赋税制度落后,而是最适合当代的制度。
除了目前国家比起银钱更需求粮食之外,农人很难以银钱交税是最重要的原因。
农人不仅没有固定的渠道贩卖粮食,而且每当粮食丰收的时候,粮食的价格就会大规模下降。在商品经济匮乏的年代,如果以银钱作为赋税,所有农人都会被逼死,实物税是最不伤农的赋税措施。
等商品经济得到极大发展,农人才有了以银钱交税的可能性。但同样因为粮食价格不稳定,以银钱交税,其实是对农人的进一步剥削,加速了土地兼并。
封建时代的改实物税为银钱税,有利于国库收入的稳定,使王朝更加富裕强大,但并不是减轻了农人的负担。
直到国家有足够的能力调控市场,无论粮食是否丰收,都以较高的固定价格稳定向农人购买粮食,农人以钱交税才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这别说战国时代,就是封建时代也做不到。因为国家购买全国农人的粮食,就需要强大的基层行动能力、物流运输和粮食储存能力。
现在秦国与后世封建王朝差不多,无论农人种什么,都折算成谷物和麻布收取赋税。就算朱襄推广了南瓜和土豆,这两种作物在现在的条件下不好储存和运输,不能用来交税。
农人平时在零散荒地上种一点充饥,饥荒时用来救命,平时仍旧种粟米小麦水稻等谷物。
不过现在因为年年荒年,菽也能用来交税,农人的负担不会太重。只是比粟米、小麦、水稻等算起来,菽会交得更多。
朱襄解释了南瓜储存的劣势之后,李冰和李牧都叹了口气。
以农人的角度来说,选择没有破损的瓜在地窖里储存一年,足以应对一年。但国家不会让农人种南瓜,因为南瓜不好储存,不能用来交税。
土豆也是如此。
除了口感和饮食习惯,国家赋税要求也是农人选择种什么的重要原因。
“能充饥就不错了。”朱襄安慰两人道,“屋前屋后的小菜地不计入需要纳税的田地,他们只需要在屋前屋后种一点南瓜和土豆,就能免于饿死。”
李冰道:“说的是。南瓜和土豆很好。”
朱襄道:“兵卒也一样,屯田时多种些品种,不仅能保证粮食供应,还能丰富口粮。”
李牧无奈道:“你真是,还操心兵卒的口粮不够丰富?让你带兵,你是不是还想让兵卒都吃上肉?”
朱襄笑道:“为了提升士气,每月宰牛给兵卒吃肉的人是你不是我。”
李牧摸了摸鼻子。虽然确实如此,但朱襄说起来,自己怎么有点不好意思?
嬴小政等几人说完之后,拉了拉朱襄的衣袖,仰着头期待道:“南瓜只能蒸着吃吗?还有什么好吃的菜?”
“小吃货。”朱襄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道,“看舅父给你露几手。”
李冰笑道:“看来今日我们又有口福了。李牧,走,我们去摘南瓜。”
李牧问道:“政儿,你要不要亲手来选想吃的南瓜?”
嬴小政使劲点头。
李牧牵着嬴小政的手,李冰走到最前面,朱襄背着手笑眯眯地走到最后。几人在南瓜田里挑来挑去,选最顺眼的南瓜加入今天的盛宴。
嬴小政选中一个形状非常圆润,色泽最明亮的南瓜,不顾地上有泥土,抱着南瓜直接拽。
嬴小政虽然力气很大,要拽下来一个带着藤的大南瓜,对他而言也是一道难关。
朱襄道:“政儿,南瓜可以剪下来。”
此刻已经有了铁,自然也有了农用和园艺用的剪子。
嬴小政不知道和谁较劲,胀红着脸道:“我可以!”
朱襄道:“我不是说你不可以,但是用剪子……”
“嘿!”嬴小政一鼓作气抱起南瓜,往后使劲扯。
朱襄赶紧伸手护住嬴小政。
果然,南瓜藤倒是扯断了,嬴小政往后跌倒,差点摔一个屁股蹲。
嬴小政得意地举起南瓜:“我摘下来……啊!”
南瓜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
以嬴小政目前的个头和力气,举起南瓜还是太难了。
现场陷入沉默,嬴小政脸色逐渐难看。
朱襄:“政儿啊……”
嬴小政指着南瓜道:“朕判你死罪!灭满门!”
朱襄:“扑哧……”
李牧肩膀颤抖,为了不让嬴小政更加恼羞成怒,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冰却嘴角微抽。嬴小政果然是秦公子啊。一般孩子可开不出这样暴虐的玩笑。
朱襄乐呵呵道:“好,我们灭南瓜满门,这几日就把南瓜全摘下来!”
朱襄让人拿来篮子,把嬴小政辛辛苦苦摘下来但不小心摔裂的南瓜放进篮子里。
“烹饪的时候本来也会把南瓜切开,摔裂了照旧可以吃。”朱襄笑道,“政儿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大南瓜,舅父把它做成喷喷香的南瓜饼好不好?”
嬴小政皱眉:“摔碎了也能吃?”
朱襄道:“只是摔裂了,没碎。放心,到时候你看着我做,绝对是用这个南瓜做南瓜饼。”
嬴小政这才勉强气消。
他冷哼了一声,原谅了不给他面子的南瓜家族。
“舅父,我要摘那个南瓜,剪子给我。”嬴小政挽起袖子,要一雪前耻。
朱襄道:“好,小心些,别划着手。”
嬴小政双手握着剪子把手,对着南瓜藤虎视眈眈,不像摘南瓜,倒像是要找谁拼命。
朱襄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李牧也继续摘南瓜,只有李冰背后生出了冷汗。
他有些疑惑,朱襄和李牧都没有发现嬴小政这个孩子内心里隐藏的暴虐吗?他们都不会害怕吗?
看来自己胆子还不够大。想要继续和朱襄成为友人,称呼公子政为“政儿”,他还得多多磨砺。
嬴小政做事总是很认真,认真到逞强。
他摘了整整十个大南瓜,还不准人帮忙,自己把南瓜晃晃悠悠抱到推车上。
嬴小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了一脸的泥,神色十分骄傲。
朕,战胜了南瓜家族!
朱襄笑着把累得手打颤的嬴小政抱起来,擦干净嬴小政的小脸蛋,夸奖道:“政儿真是太厉害了!”
嬴小政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蜷缩在舅父怀里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李牧道:“你一直在一旁偷懒不摘瓜,就是等着抱政儿?”
朱襄笑道:“那是自然。我家政儿实心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养精蓄锐,我怎么把政儿抱回去。”
朱襄亲了亲睡着时表情还一脸得意的小外甥的脸蛋。
李冰心想,朱襄真是把外甥当亲儿子溺爱。
不对,自己有亲儿子,也没有溺爱。
想到自己的亲儿子,李冰再次头疼。
李二郎已经到了成都城,刚到就惹出了乱子——他仗剑在成都城内乱晃悠的时候,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和几个当地豪强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