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况冷哼了一声,道:“白起若擅作主张,他还未回到秦国,可能就会被那位暴君赐死。”
朱襄唏嘘:“是吗?秦王好残暴,武安君好惨啊!”
荀况掏出了戒尺。
朱襄赶紧闭嘴。
荀况问道:“你不想说,是吗?”
朱襄辩解:“我都说了,真的都说了。”
荀况虚着眼睛道:“赵王年轻气盛,即使他心里明白,丢掉了长平,那五座小城基本就是秦军嘴里的肉。但他亲政后做出的第一项大决策就遭遇惨败,心里难免怄气,肯定不愿将五座小城真的送给秦王。造纸术、制糖术和土豆虽然重要,但秦人可以派人来赵国偷偷取得。”
荀况看着强撑着不心虚的朱襄道:“这些条件,不足以换回赵国降卒。”
朱襄小声道:“有可能是他们看到了我的才华,想要拉拢我?”
荀况失笑:“这倒是有可能。但你总要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等你三个月,把土豆种出来。”
朱襄声音更小:“可能他们本来想等我们把土豆种出来再杀了我们,结果土豆大丰收,秦王十分欣喜,同意了放赵人离开?”
荀况道:“你这些话可以说服廉颇了。”
朱襄:“……”其实廉公没有那么蠢。
荀况深深地看了朱襄一眼,道:“朱襄,你不肯告诉我实情,实情就应该是你的性命会受到威胁。”
朱襄无言。
露出了这么多马脚,还想骗过荀子,果然痴人说梦。
荀况道:“你要明白,若你出事,我可能弃你而去,但蔺相如肯定会拼了命地救你,廉颇可能也会出手。你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你赴死?”
朱襄立刻道:“我没有!”
荀况训斥道:“那就说出来!聪明的人会询问长者的意见,愚蠢的人才会自己解决一切。你难道要做愚蠢的人?!”
朱襄身体一震,垂下头,双手攥紧了下裳。
“我……”朱襄闭上眼,“我……”
荀况的训斥,撕下了他心中伪善的面具。
是的。如果赵王真的要处死他,蔺公和廉公一定会尽力营救自己。如果在营救自己的时候遭遇了危险,那么自己岂不是害了他们?
真的能因为自己两眼一闭,看不到之后的事,就可以无视别人可能遭遇的危险吗?
“我……”朱襄艰难道,“我骗秦王,我在长平立下功劳,一定会引起曾经陷害过我的赵王近臣慌乱不安。赵王又是个偏听偏信的人,他可能会杀了我。”
荀况冷笑:“他杀了你,就成了第二个秦穆公,能兵不血刃地让赵国衰弱?”
朱襄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荀况深呼吸了一下,睁开眼,锐利的眼神刺向朱襄:“你心向秦国。”
朱襄闭上了眼:“我心向天下一统,尽可能迅速地天下一统。国与国之间征战不休,多少平民死在了战乱中?这天下原本是周的天下,既然周已经无力掌握这个天下,就该换一个人来!而不是将华夏大地分裂成好几块相互征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襄流下了眼泪:“我不仅想用我的死换回我的邻里乡亲,我还想用我的死为秦国铺平统一之路。我确实愧对蔺公,愧对廉公,我……”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唉,好了。”荀况站起身,上前几步,将痛哭的朱襄揽进怀里,“你没错。你做得没错。不用愧疚。赵王若是个明君,他就不会杀你;若赵王杀你,那是因为赵王是个昏君,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展现了才华?因为你立下了功劳?有哪国国君会因为士子展现才华立下功劳而杀士?”荀况轻轻拍着朱襄的背,“秦国质子舅父的身份,也不是他杀你的理由。各国有少立他国贵族为官吗?楚王的祖陵都丢了,楚国不还有公子仕秦?”
荀况真是无奈极了。
他还以为朱襄做了什么蠢事,结果……唉,朱襄是不是仁善得过分了些?就是孟子那个满口仁义的伪君子,也没说过人要仁善到这个地步啊。
朱襄说服秦王,他立下了大功劳,赵王若杀他,就会成为第二个秦穆公。秦王信了,于是放朱襄和赵国降卒回国。
这期间朱襄做了什么有害于赵国的事吗?
没有。反而朱襄拼尽了全力去展现自己的才华,为赵国谋取利益。
这也算对不起蔺相如和廉颇?荀况认为,是蔺相如和廉颇对不起朱襄!
“好好休息,之后的事交给我。”荀况道,“我去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不会怪你,你也不准怪你自己。”
荀况又拍了拍朱襄的背。他对自己的子孙都没有如此慈祥过。
游学游仕可能会遭遇灭全族的危险。所以游学游仕的诸子百家会在成家诞下后代之后,让家人留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生活,自己远离家人,甚至一辈子都不回去看望家人。
荀况就是这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子孙了,将全部感情都倾注在弟子身上。
“老师……”朱襄擦干眼泪,“谢谢。”
“我是你老师,为何言谢?”荀况摸了摸朱襄半干的头发,“鸡汤已经熬好了,吃点东西,赶紧休息。等你睡醒,雪和政儿就回来了。”
朱襄疲惫地点头。
将心中秘密说出之后,朱襄从身体到精神都很疲乏。他真想倒头睡过去,一睡不醒。
朱襄吃了两个鸡腿,喝了一碗用鸡汤熬的小米粥后,简单漱完口,倒头就睡。
荀况看着朱襄凹下去的脸颊,心疼地帮朱襄掖了掖被角。
他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把最正式的衣冠准备好。等蔺相如和廉颇过来,就抓着他们好好骂一顿!
你们两个老匹夫无能,不能劝谏自己的君王,看把朱襄逼成什么样子了!
朱襄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
他起床询问,雪和政儿还没回来。他便吃了一些东西,继续倒头呼呼大睡。
荀子出面,将所有想打扰朱襄的人都拦在了门外。他告诉众人,朱襄累病了,现在正在养病,若是真心结交,现在就不该来打扰。
平原君赵胜仗着自己地位高脸皮厚,悄悄来探望了一次。
朱襄正闷头呼呼大睡。
赵胜离开后,对众人说朱襄真的病了,虚弱得都起不了身。
真心结交或者假意奉承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雪和政儿的马车也终于回到了家。
雪和政儿回家的时候,朱襄正醒着。
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抬头看着满树稀稀拉拉的枣子,满脸心疼。
我的大枣树啊,明明可以结那么多枣子,就因为我不在,没有为你修剪枝丫,你就结这么点了?雪是不是太想念我,连水都没给你浇啊。
前几年大枣树上结的枣子晒干后能吃好几个月。现在这点枣子,能撑到开春吗?
“舅!父!”
孩童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响起,刺得朱襄的耳膜一阵疼。
他站起身,朝着门外跑去。
他还没跑到门口,一个小胖墩就从仆人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
“舅父!”小胖墩带着“吨吨吨”的音效,小短腿蹬地的速度之快,让朱襄幻视了风火轮。
“我的政儿!”朱襄站稳,让小胖墩砸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政儿捞起来,蹭了蹭政儿软乎乎的脸蛋:“政儿,有没有想舅父?”
“有。”还是个孩子,所以很坦率的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脖子就开始嚎。
正在开开心心蹭自家始皇崽软乎乎小脸蛋的朱襄,被嬴小政突然提高分贝的哭嚎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哄孩子:“政儿不哭,舅父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舅父还立下了大功劳,以后当大官,住大房子,政儿以后有吃不完的点心了!”
嬴小政根本不听朱襄说什么,抱着朱襄的脖子继续嚎,眼泪没多少,鼻涕口水很多,蹭得朱襄的脸、头发和肩膀都湿哒哒黏糊糊。
朱襄:“……”孩子真不好带啊。
“雪,雪救命啊!”朱襄焦急求助。
缓缓走来的雪哽咽:“良人,你活该。”
“雪救救我!”朱襄可怜兮兮道,“你不可怜我,也可怜一下政儿啊。政儿嗓子都哭哑了。”
嬴小政哭嚎的分贝再次拔高。
雪走上前,一手抚摸着政儿的背,一手抓住朱襄的另一边肩膀的布料:“良人……”
“我一切都好。”朱襄温言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我和政儿也都很好。”雪把头靠在朱襄的肩膀上,终于哭出了声。
“我回来了,没事了。”朱襄蹭了蹭雪的头发,又蹭了蹭……呃,政儿满是鼻涕的脸颊。
今天又可以在《始皇崽养育日记》中添上一笔了。
看,那里有一只满脸鼻涕口水的脏脏始皇崽!
朱襄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他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灿烂:“别哭了,我回来了。我不就出个差吗?跟你们说,我见到秦王和武安君了!政儿,想不想听舅父说你曾大父的故事呢?”
嬴小政终于听进去朱襄的话了,他吸吸鼻子:“想。舅父……舅父见到曾大父了?”
朱襄笑道:“对。舅父还告诉政儿的曾大父,政儿是个小胖墩……哎哟!”
嬴小政气得一口咬到朱襄的肩膀上。
可恶的舅父!不帮政儿在曾大父面前说好话,还污蔑政儿!政儿不是小胖墩,以后也不会长成会压坏马的大胖墩!
“扑哧。”雪也破涕为笑,“你就知道欺负政儿。你去带政儿洗澡换衣服,我收拾一下行李。”
“好。”朱襄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位长辈,以及两位朋友,“蔺公和廉公呢?”
“被荀卿拉走了,蔡泽也跟了过去。”蔺贽抱怨道,“你现在才注意到我?”
朱襄十分疑惑道:“我的双眼已经被雪和政儿占据,怎么可能还看得到你?”
蔺贽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惹我生气,看来你确实没有被武安君虐待。”
朱襄摇摇头:“你把武安君看作什么人了?武安君若对我不满,肯定一刀砍了我,哪会做那些麻烦事。”
蔺贽道:“这倒也是。走,一起去洗澡,我赶了几日车,也浑身黏糊糊,真受不了。政儿,伯父和你一起洗澡,开心吗?”
嬴小政板着小脸道:“不开心!”
蔺贽捏了捏嬴小政满是鼻涕痕迹的脸:“哈哈哈,我就知道,政儿一定会开心。”
嬴小政:“不开心!”
雪笑着摇摇头,离开去收拾行李,让这三个男人闹腾。
朱襄抱着隔空对着蔺贽挥舞小拳头的嬴小政,三人一起去洗澡。
朱襄只冲了一下身体,去从浴池里爬起来换衣服。
蔺贽和嬴小政在浴池里打水仗,打得势均力敌。
“你的年龄和政儿一样吗?赶紧洗完出来,你着凉了无所谓,若政儿生病了,我就拉着你一起去上荀子的课。”朱襄威胁。
“好。”蔺贽叫道,“政儿快投降!”
嬴小政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摆好架势:“政儿不投降!”
朱襄摇摇头,出门去厨房安排午餐。
这两个人大概还会继续玩一会儿了。
安排好午餐的菜肴后,朱襄亲手做了红枣糕。
将鸡蛋、酵母、面糊,红枣泥、红糖水混合在一起打发,放入碗中隔着温水加速发酵,等发酵完成,点缀一颗红枣,入锅蒸熟,就是香甜可口的红枣糕了。
朱襄将红枣糕放上蒸笼的时候,蔺贽脖子上顶着个嬴小政,一摇一摆地走进厨房:“朱襄,阿父和廉伯父叫你过去。他们好像很生气,你小心。”
朱襄道:“好。你别带着政儿在厨房偷吃。”
蔺贽道:“你快去吧。我是谁啊,我还能带着政儿偷吃?”
朱襄瞥了蔺贽一眼。政儿长这么胖,你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朱襄走到前堂,蔺相如和廉颇黑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要审问犯人似的。
两老还未开口,朱襄率先开口道:“蔺公,廉公,我想过了。既然秦王已经把我和赵人放回来了,我不一定要完成诺言。纵横之术,骗到敌国国君就是成功!”
蔺相如和廉颇一愣,然后齐齐扶额失笑。
荀况干咳一声:“你知道就好。”
朱襄露出了有一些不好意思,但又十分得意的笑容。
回到家之后,他不想死了。
不想让长辈难过,不想让朋友伤心,不想让家人悲痛欲绝。
反正我和愿意回赵国的赵国降卒都回邯郸了,秦王生气也拿我没办法。他就算想进攻邯郸,现在形势已经不站在他那边了。
“我只要装病,乖乖待在家里,不去炫耀,也不求官,他们就算嫉妒我,又能奈何我?”朱襄说出了这几日他思考的事,“我继续兢兢业业为赵王种地,对赵国忠心耿耿,赵王有何理由杀我!”
只要我不作死,我就不会死!
“说得好。”廉颇猛地一拍桌子,“君上也该召我回朝了。我会对君上说,你身份地位,恐怕引人嫉妒,让他给你一个闲职。”
蔺相如点头:“现在君上应该会倚重廉颇和我了。平原君和平阳君也承诺会保护你。”
朱襄使劲点头。
第32章 蔗糖炒栗子
吃午饭的时候,嬴小政爬进朱襄怀里,非要朱襄喂他吃饭。朱襄不喂,他就不吃。
嬴小政难得任性,朱襄很纵容,拿了两双筷子,喂嬴小政吃一口,自己吃一口。
朱襄不怕吃饭的麻烦,就是腿有点麻。
嬴小政听舅父说腿麻了,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为朱襄减负,但就是不肯下来。
蔺相如、廉颇、荀况三位长辈平时对朱襄很严格的长辈都纵容嬴小政“惩罚”朱襄,雪笑盈盈地看朱襄笑话,蔺贽和蔡泽都给了朱襄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朱襄只能忍着。
朱襄在心里哀叹。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放到其他人家,肯定已经被捧上天了。为什么自己还要受政儿惩罚?
该给政儿减重了!
朱襄忘记自己刚与嬴小政相遇的时候,嫌弃嬴小政脸上没肉,捏着不舒服,现在又嫌弃嬴小政的肉肉了。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嬴小政终于肯从朱襄腿上下来,坐在朱襄身边,抱着朱襄的手臂,靠着朱襄打瞌睡。
“困了就去睡觉。”朱襄点了点嬴小政的小鼻子。
嬴小政使劲摇头,趴到朱襄腿上闭上眼。
雪抱来被子给嬴小政盖上,道:“政儿太想你。”
朱襄轻轻揉了揉嬴小政的小脑袋:“嗯。”
朱襄揉完嬴小政的小脑袋,见雪眼下的阴影,道:“雪,你也去午睡吧,我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雪带着嬴小政前往廉颇的领地后,每日睡觉都不安稳,半夜总要睁几次眼睛看看嬴小政还在不在自己怀里。朱襄回来后,她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现在吃饱了之后就犯困,确实有些撑不住。
“嗯。”雪轻轻摸了摸嬴小政的脸。嬴小政拉高被子,把自己的脸裹了起来,只剩下两个鼻孔。
朱襄“扑哧”笑出声。
雪也笑了,又拍了拍嬴小政才离开。
嬴小政裹着被子拱啊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才乖乖睡觉。
“你再将长平的事详细说一说。”待红枣茶泡好端上来之后,蔺相如才道。
廉颇道:“对,特别是赵括那竖子的事!”
荀况道:“多说说秦王。”
蔡泽竖起了耳朵。
蔺贽抓起一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脆枣:“快说快说。”
朱襄瞪了蔺贽一眼。你听故事呢?
蔺贽给了朱襄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有本事去瞪阿父、蔺伯父和荀卿啊。
蔺相如干咳一声,打断了朱襄和蔺贽相互鄙视的眉来眼去。
朱襄立刻坐直身体,将自己去长平的事一一道来。
小被子里,嬴小政睁开了眼,咬住了下嘴唇。
舅父原本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换那些赵人吗?曾祖父同意了?
嬴小政委屈极了。
果然如舅母说,虽然舅母和自己在舅父心中很重要,但那么多邻里乡亲加起来的重要性,比舅父自己的性命重要了。
他不喜欢这样。
他重视的人才应该活下去,其他人无所谓,不准舅父死。
嬴小政小声地吸了吸鼻子。为什么自己还要许多年才能长大?他当了秦王,当了皇帝之后,就能命令舅父不准死了。
“秦王居然亲征了?”廉颇一郁闷就开始扯胡子,“还是临时去野王招的援军?”
蔺相如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朱襄没有被自己束缚住,对比秦王和如今的赵王,谁都会更倾向于秦王。完全不能比啊。
蔺相如想念自己的恩主赵惠文王了。
如果恩主在世,蔺相如能理直气壮让朱襄留下来帮赵国,但现在……
“你不想引起赵王的注意,但秦王既然想要利用你的死,肯定会用离间计。”蔺相如冷静道,“相和是秦墨钜子,我会说服相和向秦王写信,承诺秦王前来接政儿时,我定让你和雪一同与政儿回秦。”
秦王已经知道了朱襄的才华,如果知道朱襄一定能入秦,或许会放弃离间计。
廉颇放开了自己的胡须,道:“赵括之死是个隐患,不过趁着现在赵王还不知道此事,我们也可以利用此事。平原君说,赵王已经知道当初邯郸盛行我的谗言,是秦王使的离间计。赵王刚吃过一次亏,如果现在邯郸突然流传朱襄的谗言,他一定会十分抵触。”
蔺相如点头。
荀子给了廉颇一个“你居然也会这种阴谋诡计”的眼神,道:“我会写信给儒家弟子,让他们传扬朱襄的功劳和美德,并让人点明秦王想要使用离间计,让赵王重蹈秦穆公覆辙的阴谋。”
蔺相如道:“我派人去传谣言,说朱襄去了长平后斩杀了赵括,意图谋反。”
朱襄:“……我还真厉害。我是单刀入赵军,然后十几万人之中直取赵括狗头吗?”
蔺相如严肃道:“就这么传,越离谱越好。”
朱襄:“……”你是我长辈,你说了算。
廉颇道:“再加些更离谱的传闻,说朱襄救下赵人,是为了给自己刷声望,好取代君上!”
蔺相如都无语了:“你认为这些话谁会信?”
廉颇笑道:“别人越不信越好。不过在流传过程中,他们肯定会自己往里面添加更多的故事,比如说朱襄就是秦国派来的奸细,这些事是秦王让他做的,所以他才能把十几万的赵国降卒带回来。”
荀况道:“再加些贬低朱襄的话。朱襄出身低微,怎么可能做到成功游说秦王和武安君?”
蔺相如道:“说到出身低微,那把我也加进去。说我也是秦王奸细,所以秦王才会同意为先王击缶。”
众人都笑了。
廉颇哈哈大笑道:“秦王为了让先王放心任用你这个奸细,真是做了不小的牺牲啊。”
众人再次大笑。
蔡泽道:“我愿前往魏国游说信陵君。信陵君与平原君有亲,又特别尊重士子。信陵君应该已经听闻了朱襄的名声,我告知信陵君,秦王使离间计,赵王已经准备诛杀朱襄,请信陵君写信给平原君和赵王,让朱襄入魏。”
蔺贽笑道:“以信陵君的性格,或许他会亲自来邯郸迎接朱襄。”
荀况道:“我在齐国还有老友,我写信让他们劝说齐王,用重金向赵王换朱襄。齐王虽不喜我,但对能为他赚得更多赋税,好让他尽情享受的人才还是挺重视。”
荀况语气中满是嘲讽。
蔺相如捋了捋胡须,道:“我带兵与齐国交战时,曾写信劝说齐王退兵。齐国应该有一些老臣还对我有印象,我也写信向他们举荐朱襄。”
荀况又道:“我与楚国春申君有书信往来。春申君应该也会很乐意让朱襄入楚。”
廉颇郁闷道:“你们认识的他国人真多,我只打过很多他国人。”
蔺相如和荀况发出了善意的嘲笑。
朱襄听着长辈和蔡泽(蔺贽:嘎吱嘎吱啃枣子)的话,惊得失去了言语。
他们是要干什么!把我宣传成七国偶像吗!
廉颇突然一捶手心道:“乐毅入赵之后一直不得重用,不过他族侄乐乘在给我当副将,他儿子又还在燕国。我可以让乐乘给乐毅的儿子写信,让他们向燕王举荐朱襄!燕王一直对赵国虎视眈眈,一定会抓住秦王离间朱襄和赵王的机会,将赵国的人才揽到自己怀里!”
朱襄忍不住了,他问道:“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蔺相如冷哼道:“赵王没有主见,他的近臣如果一直在他耳边说你的谗言,他后续真的会信。我等在朝中口舌不多,那就让别国国君告诉赵王,他想杀的人,是别国争相求取的人才!”
朱襄讪讪道:“那、那如果赵王真的把我送出去了怎么办?”
长辈们沉默了许久。
蔺相如叹了口气,道:“如果赵王真的这么蠢,你就说不能离开政儿,除非能把政儿带走,否则你不会去他国。之后,就看秦王如何做了。他一定会施压,让你只能入秦。而赵王同意将你送给他国,在秦国给予的压力足够下,也一定会同意你带着政儿回秦国。”
廉颇伸出大蒲扇般的巴掌使劲拍了拍朱襄:“赵国现在弱于秦国,秦国若强要你,赵国也无可奈何。若能用你向秦国换些东西,也算值了。”
朱襄:“……”什么强要,什么换些东西也算值了?廉公你会不会说话!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贩卖的良家女子?
“秦王一定有后招,我们得加快速度。”蔺相如对秦王最为了解,板着脸道,“时隔多年,我再和他斗一场,看看谁输谁赢!”
廉颇呲牙:“这么多年过去了,秦王老了,我和你也老了,再斗一场,若赢了,我们去见先王时,也要得意地炫耀炫耀。顺便告诉先王,他儿子是个蠢货。唉,若太子悝还活着就好了。”
蔺相如脸色黯淡。
意外病故于大疫的太子俚,是廉颇和蔺相如等赵惠文王老臣心中的痛。
太子俚自幼聪慧,品行正直,曾重金请庄子劝诫赵惠文王。
赵惠文王深深信任廉颇和蔺相如。特别是蔺相如,他非赵国贵族,赵惠文王却赐予他虎符,让他有调兵之权。蔺相如曾任太子俚的老师,悉心教导太子俚。
当年渑池之会,赵惠文王做好了死在渑池之会或者被秦国囚禁的最坏打算,他命廉颇防备秦国时,曾与廉颇你约定,若他无法再回到赵国,就立太子俚为王,绝不接受秦国勒索。廉颇在赵惠文王去渑池时,与太子俚一同镇守赵国。
廉颇和蔺相如对太子俚的感情都很深。或许这也是他们如今不得赵王重用的原因之一。
廉颇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蔺相如曾经会阻止他,现在蔺相如沉默不语,懒得阻止了。
若是太子俚还活着就好了。
朱襄见廉颇和蔺相如心情不好,连忙把扭来扭曲,很明显在装睡的政儿从小被子里拽出来。
他托着眼睛瞪圆的政儿的腋下左右晃了晃:“蔺公,廉公,别难过了。来,政儿,喵……汪一声,逗你的蔺翁和廉翁开心。”
为什么要我学狗叫!我堂堂始皇帝才不会学狗叫!
嬴小政脚往后一踢,踹到朱襄鼻子上。
“哎哟。”朱襄放下嬴小政,捂着鼻子痛呼。
“我不是小狗!”嬴小政转过身,对着朱襄饱以小拳拳。
“活该。”荀况端起红枣茶。
廉颇哈哈大笑,让嬴小政再揍狠一些。
蔺相如从袖子里摸出戒尺。这个朱襄就是欠揍!
听得都快打瞌睡的蔺贽靠到蔡泽身上,道:“你去魏国,遇到好玩的事记得写信回来。”
蔡泽冷漠:“不写。”
朱襄:“我错了我错了,政儿别打了,把我打疼了没关系,把你的小拳头打疼了怎么办,舅父心疼!”
嬴小政停下挥舞小拳头,鼻子喷气:“哼,知道政儿的厉害了吗?”
朱襄把嬴小政捞起来,站起来转圈圈:“不知道,哈哈哈哈。”
嬴小政尖叫。
蔺相如手起尺落,把朱襄的脑袋敲得砰砰响。
廉颇继续拍着大腿笑,荀况也露出了笑容。
蔺贽继续缠着蔡泽,蔡泽继续无视蔺贽。
路过朱襄家围墙的农人们露出了微笑。他们终于又听到了朱襄公家里传来的欢言笑语声。
只要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就感觉生活有盼头。
朱襄公在呢!
蔺相如身为战国时代最顶尖的外交家和国君智囊宝刀未老,很快,邯郸传起了许许多多关于朱襄的奇怪谣言。
朱襄是奸细已经落后版本了,现在流传地最广的版本是朱襄才是秦国质子,真正的秦国公子。他故意与秦王合谋立下大功劳,目的是成为赵王近臣,然后杀了赵王取而代之。
赵王最初听到近臣回报朱襄的谣言时还将信将疑,当听到这个言论时,他都愣住了,赶紧召蔺相如入宫。
蔺相如对这个谣言震惊不已。赵王看着蔺相如震惊的表情哭笑不得,赏了蔺相如许多压惊钱。
蔺相如的震惊不是装的,因为这个版本的谣言,蔺相如本人都没有听过。
只能说故事在传播过程中,民众的想象力为其添砖加瓦,添得过分了。
同时,蔡泽偷偷入魏,荀子向齐国和楚国写信,廉颇让副将向燕国写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朱襄现在每日乐呵呵地打听又多了哪些关于自己的谣言,然后和政儿吹嘘。
“政儿,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你亲父!我假死脱身之后,找墨家钜子换了一张脸,然后潜回赵国立下大功劳,为的就是成为赵王近臣,灭掉秦国,以报质子之仇!”
“舅父,你骂你自己没关系,不要骂舅母。”
“哦,我没想这个。雪,对不起,鞠躬,我给你剥糖炒栗子。”
“噗!好。”
“我也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