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和让人将钜子令送回秦国,自己将一直跟随着朱襄返回赵国。
“朱襄,今天就举办庆典吗?”相和走上前。
朱襄笑着点头:“对。他们肯定归心似箭,今天举办庆典,晚上热闹热闹,吃一顿饱饭,明日好启程!我也终于能回家了。不知道政儿是不是又胖了。”
许明道:“朱襄公可别当着政儿的面,再唱什么‘小胖墩,吨吨吨’的歌了。上次把政儿气哭了,政儿晚上都不肯吃夜宵。”
相和道:“让雪姬再拿着扫帚揍朱襄公一次,朱襄公就不会笑话政儿了。”
“哦?居然有此事?和我说说?”秦王竖起了耳朵。
朱襄干笑:“哈哈哈。”
为了感谢秦王遵守承诺,朱襄特意给秦王露了一手真正的厨艺。
咸阳又送了一批秦王专用物资。其中有活牛、活羊和用粮食喂养的活猪十几头。
朱襄笑话秦王:“现在才送来这些东西,秦王都要回咸阳了。”
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道:“这是政儿他阿父送的。你说得很有道理,等寡人回去,就把他贬黜了。”
朱襄乐道:“好啊好啊!”丢弃政儿的渣爹渣娘都要有报应!
白起默默找借口离开。
一个真的把自己当秦王晚辈,一个乐于装成长辈,白起看得胃疼。
他再次确认,自己只适合在外打仗。可惜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怕很难再出征了。
朱襄抓住白起的衣袖,道:“武安君别走啊,我正要大显身手,错过这次就没机会看到当世第一大厨的炫技了!”
白起:“……”朱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吗?他若真是当世第一大厨,小心被君上“抓”进宫里,专门做饭。
秦王背着手道:“寡人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虽然朱襄做出了豆腐和豆花这种让秦王十分惊奇的食物,也做出了豆酱拌豆腐这种敷衍但味道还行的食物,秦王还是不认为身为庶人的朱襄能多懂美食。
秦王在宫里时也极尽奢华,用柘浆(甘蔗汁)、桂花、菌碎(香菇和蘑菇晒干碾碎)、鱼卵、鲜鱼制成的酱料炮制小羊羔,其味甘甜鲜美无比,是秦王最爱吃的一道菜。
朱襄在烹饪上或许确实有一些小聪明,但秦王不认为朱襄能与宫中名厨媲美。
朱襄笑道:“等吃了我做的菜,秦王你别把我扣着不准回邯郸就成!”
秦王冷哼一声,背着手在朱襄身后转悠,不顾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礼仪,反正他也不是君子。
白起叹了口气,主动要求帮助朱襄杀猪。
他能杀人,当然也能杀猪。出身不高,他连养在厕所的猪肉都曾经常吃。这种粮食养大的小猪,他虽然现在回到府中想吃就能吃到,但还是有点馋。
子楚送来的猪不仅是半大的小猪,还经过了阉割,又是以粮食喂养,一点腥膻都没有。
朱襄一边杀猪一边在心里感慨,秦国人很会养猪啊,和自己差不多了。
子楚不仅送来活猪活牛活羊,还送来不少珍贵的调味料,比如小葱、生姜、花椒和小蒜。
大蒜虽在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后才传来,小蒜我国早就有了。朱襄将小蒜捶成蒜蓉,一半入猪油里炸干,然后倒入另一半蒜蓉中,做成了金银蒜油。
他又将小葱、生姜和花椒等入猪油依次炸黄捞出,做出喷香的调料油,才开始烹饪。
这里没有铁锅,他就在瓦罐上涂抹了一层调料油,然后放入小葱叶。小葱叶上放一层切得较厚的五花肉片,五花肉片上放切好的土豆片,土豆片上放晒干的香菇,香菇上再盖一层五花肉片……这样一层一层地叠放,让瓦罐中的食材占据了大半空间后才结束。
将金银蒜油淋下,朱襄在秦王眼皮子猛跳下拿走了秦王的美酒,倒入了瓦罐中,盖上瓦罐,大火烧开,小火焖烧。
秦王一边心疼自己的美酒,一边道:“就这样?这么简单?”
朱襄神秘兮兮道:“鲜美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就能绽放出极致的美味……啊,我忘记放盐了!”
他赶紧打开瓦罐,往里面撒盐。
秦王:“……”
他看向白起:“你说他真的会烹饪吗?”
白起道:“肯定能吃。”
秦王翻白眼。废话!
朱襄把瓦罐肉煨好后,让别人看着火,自己去主持庆典前期工作。
秦王就像是一只溜达鸡一样,继续背着手跟着朱襄乱晃。白起无奈,只好跟随护卫。
“把草帘拉高一点,对,就是这样,每次演完一场就把草帘放下来。”
“乐器音准调试好啊,别动我的二胡!”
“别紧张,深呼吸,深呼吸,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武安君不至于因为你唱歌跑调就冲上台揍你。”
武安君白起:“?”
秦王哈哈大笑,附和朱襄。白起忍耐。
蔺相如随时袖口里藏一把戒尺,确实很有必要。
朱襄安抚好赵国降卒之后,看到探头探脑的秦兵,多管闲事地问了几句。
“你们也想参加?武安君同意了吗?”朱襄疑惑。
秦王板着脸道:“将军已经同意。”
白起:“嗯……”君上大概以他的名义,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他同意了。
“行,你们会什么?唱歌跳舞击缶……你敲我作甚?”朱襄摸着脑袋,疑惑地看向老秦王。
秦兵激动道:“会,我会,我们秦人没有不会击缶的!”
老秦王在心里咬牙切齿,还不好表现出来,他对白起小声道:“去寻会鼓瑟的秦兵!”
白起琢磨了很久,才想起了渑池之会,自家君上损人不利己让赵王鼓瑟,被蔺相如以命威胁,当众击缶的事。
白起无奈。这么多年了,如果君上你自己不想着这件事,谁记得起来?
朱襄揉揉脑袋,也想起了渑池之会。他压低声音道:“秦王,多少年前的事了,别老记在心上。再说,你也没吃亏。”
秦王又给了朱襄狠狠一下子。
朱襄龇牙咧嘴。秦王人虽然老了,手劲还挺大。
秦人也要加入庆典,赵国降卒一点意见都没有。
除了麻木,许多参与了杀将或者已经没有近亲的人,已经决定留在长平和上党,成为秦民。所以他们下意识地带动周围人不去仇视秦兵。
人都是趋利避害,那些小心思并不光明,甚至有些丑陋。
秦王问朱襄会不会对赵人失望。
朱襄不能理解秦王为何如此询问:“人的本能就是生存。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他们为了活下去所做的一切事都不该被人说丑陋。”
庶民吃着麦饭,一边吃一边干呕,丑陋吗?
庶民家中衣服很少,在气温较为温暖的时候为保护衣服,不穿衣服下地耕地,丑陋吗?
庶民见到贵族连卑躬屈膝都不敢做,只能把脸贴在肮脏的泥地里,让一张脸都沾满了泥水,丑陋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面临生存的压力还能想着什么道德什么礼仪的人是圣人,但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朱襄拱手,“请秦王不要将庶民求生的模样,斥责为丑陋。”
秦王沉默地看了朱襄许久,捏着朱襄的脸颊道:“寡人只是开玩笑。你啊,还真是荀子的弟子。”
朱襄疼得龇牙咧嘴:“荀子天天骂我,去跟墨家、农家、法家、纵横家过吧。”
秦王松开手,大笑。
朱襄摸着自己的脸,不明白秦王在笑什么。
自己刚才直言犯上了吧?秦王还笑得出来?难道语文课本中的大魔王,实际上是个好人?
朱襄看了一眼系统好感度列表,冷漠脸。
今天的老秦王仍旧没有出现在我的好感列表中呢。
白起已经快对这种情形免疫了,再也不会心慌气短冒冷汗,而是给了朱襄一个冷漠又怜惜的眼神。
朱襄以为自己快死了,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啊。
今日副将王龁与司马靳也来到这聚集了所有赵国降卒的庆典会场维持秩序。
十几万人,分了好几个庆典看台,王龁和司马靳头皮都麻了。
他们不敢相信,君上和将军居然会同意。这也太危险了吧!
他们跟随在白起身后,也听到了秦王和朱襄“私下”的言语交锋。这两个在战场上看见别人的剑刺过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宿将,居然吓得背后的冷汗都把衣服浸湿了。
这位高寿的秦王,随着在位时间的增加,臣子们对他的敬畏越来越深。
秦王一个不悦的眼神,王龁和司马靳就会立刻跪下请罪,哪怕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襄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还敢顶撞秦王?!
“将、将军……”司马靳凑上前,小声道,“朱襄他也太……”
白起道:“朱襄认为他回邯郸就会被杀死,所以胆子很大。”
司马靳:“……”理解了又不是太能理解。至少他就算快死了,也不敢在君上面前如此猖狂。
王龁皱眉:“真的不能让朱襄留下来吗?”
白起道:“邯郸有他的妻,他的外甥,他视作父亲的蔺相如。他要去换回他们。”
司马靳和王龁想起朱襄刚才驳斥君上的话,忍不住同时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会场布置妥当,瓦罐肉也差不多煨好了。
朱襄恶趣味地弄了一个“主席台”,在主席台上放满了佳肴,让秦王和白起等人边吃边看。
除了一道瓦罐肉,其他佳肴都是军中厨子所烹饪,香不香另说,分量肯定足够扎实。
朱襄揭开瓦罐的盖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异香扑面而来,秦王的喉头忍不住动了动。
“你还真的有些本事。”秦王夸赞。
朱襄为秦王布菜,弃猪肉香菇而食土豆片。
秦王皱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白起:“……朱襄!”
朱襄道:“我可没捣乱。干菇、猪肉、调料的香味都融入了土豆中,土豆才是最好吃的。公尝尝?”
秦王拿起箸,想要把土豆片夹起来。但土豆片已经被煨化了根本夹不起来。
朱襄赶紧奉上勺子。
秦王瞥了朱襄一眼,在朱襄的帮助下把快化掉的土豆片赶进勺子里,送入嘴中。
秦王眼睛猛地一瞪,嘴里口水疯狂分泌,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了。
朱襄得意地笑。
他真的没说谎。虽然战国时期用瓦罐炖肉烧肉很常见,但烧菜中放了土豆,就是画龙点睛。每次他在家里做红烧牛肉,被炖得一抿就化的土豆总是会先被抢光,肉会留到最后。
不过只有不缺肉吃的人,才会认为土豆好吃。
秦王正好是这样的人。
他夸赞道:“宫中大厨会在煨肉中放粟条,这土豆比粟条更美味。”
秦王所说的粟条,是将小米用石磨碾碎,做成类似后世面条一样的食物,吃法和面条差不多。
朱襄道:“做法差不多。不过我用煎出的猪油调味,也是关键之一。我给政儿留了一本很厚的食谱,等政儿回到秦国后,秦王让政儿把食谱给宫里的大厨,每日都能吃到新颖的食物。”
秦王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请求我接回政儿的机会。好,我知晓了。”
朱襄笑着作揖:“谢谢秦王,秦王是大好人。”
见朱襄又胡言乱语,秦王又给了他脑袋狠狠一下,然后把整个瓦罐端到自己面前,给白起分了几块肉,几个干菇,一小勺土豆;司马靳和王龁都只分得了肉和干菇。
朱襄很想说,分量很足,秦王别这么小气。
被白起借着桌面掩饰踩了一脚,朱襄乖乖闭嘴。
秦王一边吃肉,一边又问起桌椅的事。
他年纪大了,跪坐久了腿脚难受,这桌椅正好适合他。
当听说是“胡椅胡凳”时,秦王眉头一皱,道:“我怎么没在胡人那里见过?它们以后是秦椅秦凳!”
朱襄:“……是。”如果他说,按照出现时间和地点也该叫赵椅赵凳,秦王会不会让武安君把自己揍一顿后才放回邯郸?算了,还是别作死了。
在秦王大口吃肉,大口吃土豆,觉得干菇口感不好全往白起碗里丢时,庆典的节目表演终于开始了。
各国宫廷礼乐离不开编钟。乡野之间的庆典没有编钟,只有笛子、铁做的瓶子、瓦罐,甚至用石头和木头互相敲击。
白起还真的找来了瑟,秦兵不知道从哪翻出了筝,再加上朱襄的胡琴,弦乐也勉强齐了。
朱襄上台拉胡琴的时候,没想到司马靳居然上台弹奏秦筝,还拉来了王龁击缶。王龁虽然满脸屈辱,但居然真的上台了。
赵军的几个残存的将领拿着鼓、笛子、琴和瑟,也上台一同演奏。
秦王看得哈哈大笑;白起看得面无血色;赵兵和秦兵看得瞠目结舌,特别是赵兵,有几个人差点吓得尿了裤子,被人嫌弃地赶走。
朱襄也觉得这一幕挺地狱笑话。
不知道太史公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出现,还会不会继续成为太史公。如果他还是太史公,记录下这一幕的时候,不知道是用讽刺还是用夸赞的笔调?
朱襄下台时,忍不住问道:“你们二人在想什么?!”
司马靳高兴道:“凑个热闹!”
王龁哭丧着脸:“君……将军要看热闹。”
朱襄:“……”是君上,不是将军吧?武安君风评被害。
几个赵将耸耸肩,什么都不想说。秦将都上台表演了,他们有什么不能表演的。
朱襄回到主席台,看着拍桌大笑的老秦王和已经完全面瘫的武安君,嘴角微抽。
算了,是秦王能干出来的事。
老秦人视中原礼仪为无物,但很重上下尊卑。可秦王就是最上面的“尊”,再加上一个想凑热闹的司马靳,王龁就可怜被牵连了。
将领们用自己的节目拉开了庆典的序幕,兵卒们也都纷纷上台了。
他们有的舞剑(用木头剑代替真剑),有的唱歌,有的表演乐器,有的表演家乡的舞蹈和才艺……没有彩排,舞台上意外百出,跑调的、摔倒的、还有把剑砸同伴头上的,看得朱襄直扶额。
老秦王今晚上变成了哈哈怪,每当看到有人出丑就笑个不停,和看滑稽戏似的。
台下其他人也差不多,台上台下笑闹成一团,对着台上指指点点,出口成脏。
台上的人被骂了也不生气,一定会磕磕绊绊把才艺表演完,还要装模作样求喝彩。
老秦王笑得都快背过气了,朱襄尊老爱幼,不住地为老秦王拍背顺气。
老秦王喝下白起端来的温水,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还能这么有意思!”
白起无语。
他没想到,战俘们还真的能开心地玩起来,连秦兵都加入了。
哦,连司马靳和王龁都加入了。还好君上没有太过分,让自己也去。
朱襄将视线投向沿着河岸搭建的长长庆典场地中。
灶火点燃,秦兵和赵兵已经烤起了土豆,一边吃着烤土豆一边对着台上表演的人或喝彩或嘲笑。
火光映照出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好像他们的笑容与火光一样,都在闪闪发光。
朱襄的心渐渐平静。
秦王和白起看向突然停止了动作的朱襄。他们看到了朱襄脸上满足的微笑,和他那一双一直很灵动,现在却平静无波的眼眸。
平静无波,并非心如死水。
上善若水而已。
“朱襄,明日寡人不会来送你。你有什么最后的话要与寡人说?”秦王问道。
朱襄回过神,跪地俯首行礼道:“《商君书》言,稳固统治要愚民、虐民、弱民、贫民、辱民。但我观秦法,税十一到十二分之一,又给庶民从军立功的机会,不全如《商君书》言。”
秦王微微颔首:“继续。”
朱襄抬起头,道:“我观秦国施政,每一代国君都会依据当时情况变化,对前代政策进行更改。法无定势,因势利导。待秦王一统天下之后,要教化六国之民为秦民,愚民、虐民、弱民、贫民、辱民不可取,会激起他们的反抗,让他们怀念六国时。请秦王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老秦王轻笑道:“寡人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
朱襄道:“我已经将秦一统天下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或许能解决困难的应对,写在纸上送给了政儿。”
老秦王叹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立刻去接政儿回秦。”
朱襄再次低头行礼:“谢秦王。”
老秦王拍了拍朱襄的肩膀,道:“起身吧。保重。”
朱襄站起来,笑道:“是。秦王也请多保重身体。”
庆典结束了。
廉颇封地。
嬴小政坐在舅母怀里,翻看着舅父留下的书。
雪身体不好,受不得累。在家里的时候,雪虽会时刻关注着嬴小政,但她信任家中老仆,又有蔡泽和荀子看着,雪不会一直待在嬴小政身边,也不会一直抱着嬴小政。
到了廉颇封地后,雪将嬴小政护得像眼珠子一样,随时将嬴小政牵着抱着,生怕嬴小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会出什么意外。
嬴小政感觉到了舅母的慌乱,他乖乖地窝在舅母身边,时不时给舅母一个抱抱,安抚舅母的慌乱。
舅父说了,无论舅父舅母再难过,政儿只要给舅父舅母一个抱抱蹭蹭亲亲,舅父舅母立刻就会心情变好。
嬴小政不好意思蹭蹭亲亲舅母,抱抱没问题。
廉颇和蔺相如在前庭聊天。
平阳君赵豹被蔡泽驳斥走后,平原君赵胜接着前来,被荀子亲自驳斥走。
或许是不想再节外生枝,赵王和赵国宗室停止了索要嬴小政和雪。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朱襄和剩余的赵军回来的那一日。
廉颇和蔺相如为了保护和照顾雪、嬴小政,不敢离开廉家宅院。他们只能在家中焦躁地等待消息。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人看向脚步声的方向,惊讶道:“蔡泽,你不是在朱襄家候着吗?怎么来了?”
蔡泽因为面容丑陋,很少做出比较夸张的表情。现在他已经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笑得牙全露了出来:“朱襄回来了!”
蔺相如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真的?我怎么还没接到消息!”
蔡泽笑道:“朱襄带回来了近十万赵兵,几乎没有受到秦人严苛对待,所以行军速度特别快,可能蔺公和廉公打探消息的人没有来得及递送消息。朱襄已经回到家了!我来接雪和政儿回家。”
廉颇皱眉:“我让亲兵随朱襄一同前往长平,怎么他们也不递送消息?”
蔺相如跟着皱眉:“难道是被拦住了。”
蔡泽疑惑:“朱襄已经回到邯郸,他向赵王承诺的事也已经做到,难道还会有危险吗?”
廉颇扯了扯胡子,道:“应该……不会?朱襄是赵国的大功臣,赵王怎么会伤害忠臣?他应该重用朱襄。”
蔺相如道:“既然朱襄已经回家,先把雪和政儿送回去。我们也跟着过去,有什么事好拦一下。”
朱襄已经回到邯郸,廉颇和蔺相如就没有把雪和政儿留在封地的借口了。如果他们强行将人留下,或者将朱襄也接过来,恐怕就有人要告他们谋逆了。
廉颇点头,语气缓和:“雪和政儿也等太久了。”
蔺相如叹气:“是啊。”
不过这见面,和没见面也差不多。
朱襄跪在地上,对赵王行了稽首礼,抬起头后,只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和马车门上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的帘子。赵王在帘子后面若隐若现,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不过赵王好歹亲自开口夸奖了朱襄几句,赏赐了朱襄许多钱财。
朱襄从晃动的帘子处,看到了赵王以袖掩面的动作。
朱襄明白了。赵王都驱车来这里了,肯定还是有想过要亲自下车来搀扶他,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准备。
但现场实在是太臭了。
这十万的赵兵两三个月没换衣服没洗澡,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垢。
为了早日回到家,他们急行军了近十日,现在身上有着浓厚的新鲜汗臭味,与积了两三个月的老垢一结合,那滋味,绝了。
就是自己,在军营中时能每日洗澡,回来的路上也十几日没有洗漱过。他已经习惯自己身上的臭味,赵王肯定受不了。
现在的赵王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在蜜罐子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青年人。他从未吃过苦头,所以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遇到这仿佛生化武器般的臭气攻击,也是能安坐在马车内不呕吐,已经竭尽了全力。
朱襄有些佩服老秦王了。老秦王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看热闹,居然参加了臭烘烘的丰收庆典,还能一直大笑。
如今的赵王比起老秦王,真是太稚嫩了。
邯郸之战连贵族都只能吃麦饭豆饭,城内充满着死尸的臭味,赵王在宫中也能日日闻到时,赵王才会蜕变吧。
赵王如今还能完成蜕变吗?
朱襄不知道。
赵王奖赏他后,就匆匆回宫了。平阳君也跟着一同离去。
去过兵营,出访过他国,还被秦国扣留过的平原君比赵王和平阳君更能忍受恶劣的环境。他留了下来,安抚朱襄和赵兵。
“君上有急事要回宫处理。朱襄,你受苦了,赶紧回家休息。等休息几日,君上再召见你。”赵胜只要认可了对方是士,就非常放得下身段。他握住朱襄的手,泪眼婆娑地哽咽道。
朱襄也很想哽咽,但哽咽不出来,只能哑着嗓子装感动。
还好赵胜是真的尊敬朱襄,他看到朱襄确实过分劳累,没有过分客套,就放朱襄回家了。
朱襄急匆匆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大喊:“雪,政儿!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啊!”
门大开,朱襄冲了过去,没看到雪和政儿,看到了黑脸的荀况和蔡泽。
朱襄:“……荀子,对不起,我太大声了!”
“回来就好。”荀况打量了一番朱襄,道,“赶紧进来。”
“好!我回来了!”朱襄笑道。
蔡泽看着朱襄身后长长的车队,道:“赵王赏你的?”
朱襄笑着点头:“是啊,发财了!”
蔡泽冷哼了一声,道:“雪姬和政儿被接去了廉将军的封地,我现在去寻他们回来。”
朱襄脸上的笑容消失:“啊,这样啊。”
荀况拍了拍朱襄的肩膀:“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慢慢等他们回来。别急,他们无事。”
朱襄想挤出个让荀况和蔡泽安心的笑容,却挤不出来。
他开始后怕。
虽然朱襄在出使长平时已经思考过家人可能遭遇的危险。他断定,自己还没回邯郸,赵王的近臣不会进献太过离谱的谗言。如果有人试探,即使蔺公和廉公已经不被赵王信任,以他们资历和声望,也足以护住雪和政儿。
事实如他推测的一样。但听到事情严重到蔺公和廉公需要把雪和政儿接到廉公的封地藏着,他仍旧后怕不已。
“叫你去洗澡换衣服!”荀况狠狠一巴掌拍到朱襄背后,差点把朱襄拍到地上去。
朱襄赶紧往洗澡间跑。嘶!荀子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雪和政儿虽然离开了,因有荀况和蔡泽看家,仆人都还留在家中。
听闻主父回来,仆人早早就烧好了热水,备好了衣服,熬上了鸡汤。
家里没凝固的肥皂浴球还有很多,朱襄找了个老仆帮他搓背,搓得背都疼了才停手。
朱襄让老仆离开,自己拿着剪子把头发剪短了一些之后,才开始洗头。
这个时候对剪头发的要求没有后世礼教盛行后那么严格。而且就算是礼教盛行的年代,人们在自己家里也会悄悄用剪子修剪头发,用剃刀剃掉两鬓凌乱的杂毛,让自己的发型显得更齐整。
不过这次朱襄一次性剪多了些,才不让老仆看见,免得老仆大呼小叫。
“清爽多了。”洗完头后,朱襄用布包住脑袋,穿上绢布做成的袍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平原君、平阳君和赵王都送来许多丝绢,以朱襄的身份,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穿丝绢的衣服了。
丝绢的衣服果然比细麻衣穿着更舒服。
仆人们知道朱襄的喜好。他们备好了手摇的风扇,风扇前放着火盆,为朱襄吹头发。
荀况进来道:“我让蔡泽去接雪和政儿去了。”
朱襄道:“现在接他们回来可能有危险。还是让他们继续住在廉公封地吧。”
荀况给了朱襄一个“我就知道你这个竖子要做坏事”的眼神,道:“已经回邯郸,若廉颇还扣着你的家人,恐怕会有人诬告廉颇谋反。”
朱襄一愣,然后垂下了脑袋。
荀况对摇动着风扇的仆人道:“你们出去。”
仆人立刻离开,荀况帮朱襄摇动起了风扇。
朱襄赶紧道:“荀子……”
他话没说完,脑袋就挨了荀况一戒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荀况也喜欢在袖子里塞戒尺了。
“天气渐寒,别得病。”自己大冷天的洗了头还到处跑的荀况训斥朱襄道。
朱襄缩着肩膀,乖乖在风扇面前吹头发。
“说,你在长平做的事。”荀况道。
朱襄道:“等蔺公和廉公回来再说行吗?不然我还要多说一遍……啊疼疼疼,老师我错了,我现在就说,立刻说!”
荀况对朱襄宠是宠,下手的时候也没见轻的。
朱襄揉揉额头。这力道可比秦王大多了。
朱襄在长平做了很多事,但总结起来,也不过是种土豆而已。
荀况听到朱襄用土豆、造纸术、制糖术换取赵兵,眉头紧皱,满脸不信。
“我入过秦,以我对秦王了解,他不会这么轻易松口。”荀况道,“白起擅作主张?”
朱襄斩钉截铁:“有可能!”
荀况瞥了朱襄一眼:“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说谎?”
朱襄:“……我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