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卿大夫捶胸顿足:“大王,我就说不该把所有军备都交给项燕。那项燕即便是没有自立之心,可他曾被秦国的长平君击溃,用兵能力不行啊!”
还有人做事后聪明状:“那长平君从未上过战场,还是以一敌十,都能把项燕击溃,项燕恐怕就是个赵括。”
“项将军还是比赵括好多了。虽然项将军没有赢过秦国的大将,但打楚国的将领,没输过。”有支持项燕的卿大夫道。
他这句话,把朝堂众臣都干沉默了。
楚王启按住眉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项燕虽然曾经攻下秦国几座城池,但那几座城池原本就是楚国的,他攻打时,秦军几乎没有怎么抵抗。
项燕第一次和秦人硬碰硬,就被朱襄公击溃。
更可悲的是,朱襄公带的还不是秦军主力。
春申君曾哀叹,回到楚国的溃兵逃将哭着说,打广陵的时候,敌人都是带着楚音,唱着楚歌,是楚国自己人。若不是项燕非要把长江北岸的楚人的家毁了,他们何至于与同乡兵戈相向。
项燕第二次和秦人硬碰硬,就是东方联军攻打函谷关。
那一战,联军当然是失败了。
所以项燕打秦国,严格一点来说,真的是没赢过。
以项燕与秦国作战的战绩,楚王启当然也怀疑过,将楚国边防全部寄托在项燕身上,是不是有点不稳固。
但他挑来挑去,更无力了。
是啊,项燕打秦国的将领没赢过,但他打出楚国的将领没输过。
项燕声名鹊起就是从楚国内乱开始,当时他的战绩几乎无敌!
现在楚国能领兵的将领,要么是从南楚国逃回来的被项燕揍过的敌将,要么是连连败退被项燕救过后成为项燕下属的将领。
项燕上不了,还有谁能上?
楚王启连连叹气,露出苦笑:“尽力而为吧。赶紧让临武君回来,李牧要来攻打项城了。”
因李牧擅长轻骑兵灵活作战,所以六国人曾编排,李牧在机动性良好的平原作战,可能是无敌。
现在舟师将军李牧控制了淮水北岸码头,淮水天险已经崩溃。在李牧面前,就是机动性良好的江淮平原。
舟师将军李牧,大概马上就要变身成骑将将军李牧了。
在楚王启清醒的认知中,楚国朝堂结束了喧哗,赶紧准备守城。
有些卿大夫不由叹气。
这个楚王是英明的,若是先王没有将楚国霍霍到如今不到三分之一的领土多好。
现在楚国有了一个英明的楚王,晚了。
天下除了秦,就只剩下楚了!
正如楚王启所预料的那样,李牧利用舟师之利,从淮水上游急速顺流直下,迅速击溃还未有准备的淮水北岸诸多防线后,就开始从淮水南岸运兵运马。
秦国的骑兵战车步卒方阵该拉出来了。
李牧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舟师将军或者骑将。
他听到这些称号之后,很不满地说这是其他人嫉妒他,故意说的轻视之语。
排兵布阵,骑兵战车步卒协同的大军阵作战,他也很擅长。这是此时将领的基本功。
他未在此种作战方式上有战绩,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机会用这种方式作战。
还有,李牧听着楚人传播的谣言,已经郁闷愤怒很久了。
南楚国不是他灭的,是武安君白起灭的!
你们楚人是不是有点毛病,连武安君和武成君都分不清?!
楚人不仅自己这么说,还四处往外传,灭南楚的是李牧。搞得六国平民一提起灭南楚,就脑子一拍,“是李牧吧”。
李牧拎着一壶酒去找白公抱怨,心里郁闷极了。
他不需要抢夺别人的功绩。
楚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斯、韩非、浮丘聚会的时候也在分析这件事。
他们三人一致认为,楚人如此做,是太害怕白起了,害怕到自欺欺人,宁愿李牧灭南楚,也不肯清醒地面对现实,灭了南楚的就是那个烧了楚王祖坟的武安君白起。
这就像是一个人被自己最怕的人打了,别人问起来,他要么说是自己摔的,要么说是另外一个人打的一样。
楚国上下面对武安君白起,真的是怕到了一种看上去仿佛有病的地步了。
楚国的创伤应激,让李牧气得咬牙切齿。李牧一直镇守南楚,非要独自灭楚,这个原因就是导火索。
李牧就要让楚人看看,我武成君李牧真正的作战姿态。
李牧当然是会大军团作战的。
在原本历史中,李牧被赵王偃派去攻打燕国,之后又与秦国两军对垒,打的都是硬仗。
还是那句话,大军团作战是战国主将最基本的作战方式,是基础。李牧偏门战术玩得花,就证明他的基础扎实。光用最基础的战阵,他自然也不可能差。
何况大军团作战最主要的胜负点在于两军的素质。赵国已灭,秦军的素质可以不谦虚地说一声天下无敌。
李牧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
不过他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会这么说。
假如又天降暴雨怎么办?或者军中突然出现瘟疫怎么办?更夸张一点,如果天降陨石怎么办?
话不能说满了。
李牧是一个自傲但谨慎的人。
他迅速整备军队之后,迅速围住了项城,然后摆开阵势等待项燕。
李牧没有任何遮掩,就在大平原上陈兵布阵。
他摆明了旗帜告诉项燕,我就是要围城打援,在这个最平坦的地方和你决战。
天时地利双方都一样,“人和”上因为秦军是客土作战,楚军稍胜一筹。
现在秦军要与楚军硬碰硬大决战,几乎是一战定胜负,就看你项燕敢不敢应战!
从兵法出发,项燕不应该应战。
大平原四处都有路,项燕的首要目的是救援楚王,然后分兵坚守各个城池,利用楚国的地利人和,多点开花,让秦军疲于奔命。
原本历史中,项燕就是这么赢了李信。
李信以为楚国和秦国差不多,应该是中央集权。他就像是攻打其他东方国家一样,以为斩首了就行了,二十万军队足以攻下寿春。
但楚国封君实力极强,这让楚国除了对外作战老有自家人拖后腿之外,在封君们面临生死存亡时,可以以各个封地为核心,实行多地多指挥中心作战。
打个比方,楚国就像是九头蛇,斩首一次没用。
所以李信顾此失彼,被项燕大败。
王翦看到了楚国的特点,让秦王政拿出全部家底,拖出了六十万大军,直接横着摆开平推。
楚国厉害的是纵深作战。那么王翦就直接将战线横拉到最宽,让所有战线都变成正面战场,逼楚国和他们硬碰硬,拼消耗战损。
楚国无力抗衡,项燕兵败自杀。
现在项燕也应该遵循原本时空中的作战方式,绕开秦军的主力,联系各地封君军队多点作战,让秦军顾此失彼。
但李牧却给他下了战书。
项将军,听说你常常自比我,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不是连从未上过战场的朱襄都不如。
李牧还嘲讽。
灭南楚的明明是武安君白起,但楚人却四处宣扬灭南楚的是我,这是何故?项将军你知道吗?总不会是楚人深深惧怕武安君,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
我对此感到深深的屈辱。所以我现在就要向楚人证明,我也能成为楚人的噩梦。
若下次楚人再提起灭楚之事时,不敢提武安君,也不敢提武成君,不知道会将灭楚的功劳按到王翦头上,还是干脆送给不会打仗的朱襄?
项将军,你认为楚人会不会怕我?
项燕看到李牧的书信后,黑着脸抽出长剑,一剑砍断了秦国送信使臣的脖子。
人的颈椎骨非常硬,项燕能将秦国送信使臣一剑枭首,可见他有多生气。
项燕不仅杀了送信的使臣,还将与使臣同行的所有秦人全部杀掉,把他们的脑袋挂在旗帜上,用来提升士气。
有人劝说项燕,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个人也被项燕杀了。
“现在是灭国之仇,秦人乃敌寇,何能称来使!”
项燕十分愤怒。
对于项燕的愤怒,楚国兵卒大多支持。
都要两军对战了,还说什么不斩来使?好死秦狗!
项燕的下属们见此,知道自家将军虽然怒气上头,但没有气得失去理智。项燕是在借这几个秦人的头颅来提升兵卒的士气。
秦人无敌于天下,楚国连续战败了几十年,对秦人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这次他们长途奔袭扑了个空,又得知秦人包抄了他们的后路,楚军的士气已经落到了低谷。
如果项燕不做点事提升楚军士气,楚军还没有和秦军作战,就已经输了。
但提升士气之后,将军会如何选择?
项燕也在思考。
理智上,他知道应该不接招,绕开秦军主力,与其他封君的军队合流后再去救援项城。
更理智的做法,是不管项城,以项城为饵。
项城城中粮草充足,能坚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项燕指挥自己的军队,与楚国其他的封君一起,四处骚扰秦军,甚至直接攻打南秦,逼退秦军的可能性更高。
但情感上,李牧的信把他惹怒了。
李牧不仅嘲讽他,还嘲讽楚国。
谁说的楚国惧怕武安君,惧怕到连灭南楚的是谁都要造谣了!
项燕憋着气,随意招来一个普通兵卒:“你知道灭南楚的是谁吗?”
那兵卒傻傻道:“是秦将李牧。”
项燕:“……”
他又招来一个后勤民夫:“你知道灭南楚的人是谁吗?”
民夫想也没想道:“是李牧!”
项燕:“……”
项燕对自己的亲卫道:“灭南楚的明明是武安君啊!”
亲卫无奈:“将军,这是先王的命令,你忘记了吗?”
项燕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李园颁布的,据说源自楚王的命令。
楚国要瞒着灭南楚的是武安君这件事,因为楚人听说白起来了,都吓坏了。
项燕当时被排挤,正在封地自闭,所以这件荒唐事听过就忘记了。他身边的亲卫当时留守陈都项家的宅院,对此比较清楚。
“当武安君灭南楚的消息传来时,陈都立刻乱了起来,许多人传谣言,说白起已经快到陈都,要一把火把陈都烧了。”
“那时有不少人匆忙出城逃命,还有人在绝望之中纵火焚家,趁乱打劫的匪盗更是层出不穷。”
“先王虽昏庸,但为了平息骚乱,炮制此等谣言,也是无奈之举。”
项燕沉默了许久,问道:“但武安君很快就死了。”
亲卫叹气道:“就算武安君已死,但楚人可曾亲眼看到武安君的尸体?他们还是会惧怕。不仅普通平民,芈姓贵族更是对武安君恐惧不已。”
武安君白起,可是把芈姓老祖宗的坟都烧了!这在周王迁都,战乱开启至如今,还是头一遭!
项燕再次沉默了许久。
他决定独自冷静一下,再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李牧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李牧不仅给他发战书,还派人给楚国各个城池的封君投递书信,说他已经与项燕约战。
项燕老对外吹嘘他是楚国名将,还靠着逼宫谋反另立新君,逼迫楚王承认他是“临武君”,以此与秦国的“武安君”和“武成君”相提并论。
武安君和武成君都是靠着战功封爵,你“临武君”凭什么与我和白公相提并论?凭你逼死了一个楚王吗?
如此鼠辈,居然想与我等并列,这是对我等的侮辱!
现在李牧给项燕这个机会,让项燕证明他不是鼠辈。
没有奇策,没有援兵,天时地利人和还是项燕占优势。我武成君就在这里等着,看项燕他敢不敢来!
李牧又给项燕去了一封信,除了告知他已经向楚国其他地方递战书之外,还嘲笑他这个“临武君”名不副实。
临武君景阳虽也败于秦国之手,但除了秦国之外,他的外战没有输过。在楚顷襄王时期,临武君景阳面对齐、韩、魏联军也能轻易取胜,威服诸侯。
你这个临武君就在楚国平过几次叛乱,平叛的结果还是南楚自立。你也敢厚着脸皮自称“临武君”?景阳若泉下有知,都要把临武君的帽子丢地上踩两脚,认为这个称号被玷污了,不配再戴在他头上!
项燕看信的时候血压噌噌噌往上涨,那叫一个头昏脑涨胸闷气短眼前一黑,嘴中腥气翻腾,仿佛要被气出一口老血。
“李牧!欺人太甚!”
项燕怒急,不顾下属劝阻,命令全军开拔,要与李牧正面决一死战!
项燕大军将至的消息传到李牧耳中时,李牧正扛着一把锄头刨土。
他驻扎的地方原本是村庄,繁盛的草木中有逃窜楚人遗留下来的农作物。
李牧被朱襄带着种地陶冶情操,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土豆的踪影。
算一算时间,这个时候土豆应该已经长大了。他便兴致勃勃扛着锄头,去四处找土豆挖。
待得知项燕来了时,李牧刨出土豆:“宰杀些牲畜,今日全军吃土豆炖肉。”
“是,将军!”
项燕和李牧决战的地方,在后世淮阳附近。
淮阳和项城后世都归属于河南周口市。项城东临颍水,决战地就在颖水以东。
李牧说等项燕,就真的没有偷袭行军中的项燕,静静等候项燕安营扎寨,整备军队。
项燕对李牧的守诺有些佩服,又有些难堪。
楚军的士气在看到秦军气定神闲地等候他们整备军队时逐渐低落。
秦军为何不来骚扰他们?这显然是因为秦军瞧不起他们。
李牧把自己的帅旗插到了秦军最前列的战车上,让所有楚军都能看到,他们的敌人是那一名天下名将,武成君李牧。
灭南楚的那个!(李牧:滚!)
对比李牧,项燕的战绩就有些不能看了。楚军对项燕没信心。
项燕为了提升士气,决定拉出自己的重骑兵,先冲击一次秦军军阵。
当初王翦拉出了重骑兵冲垮了楚国的大别山三关,项燕特意寻访了当时的经历者,打造出和王翦无二的重骑兵。
看着项燕将重骑兵拉到了最前排,李牧露出了笑容。
蒙恬虽然已经快三十了,语气仍旧很活泼:“将军,项燕学我们呢!”
李牧微笑道:“嗯。”
鼓声变幻,令旗晃动。
军阵中每一个方格小阵的旗手得到命令,晃动旗帜,喊出口号。秦军军阵改变,盾手上前,战车更在盾手之前。
秦兵解开战车上的缰绳,将战马拉到身后,只留下青铜战车。
然后他们依靠战车,堆好拒马的栅栏和扎着铁钉的钉板。
李牧此次军阵中轻重骑都有,但他没打算用重骑兵对重骑兵。
相比重骑兵,步兵“廉价”。所以他和王翦在论兵的时候,就已经得到重骑兵的“解法”,那就是用重步兵对重骑兵。
重骑兵哪怕和重步兵打出一比二一比三的战损比,重步兵这一方也是赚的。
再者,其他国家模仿重骑兵,只能模仿看得见的,模仿不了看不见的。
比如马蹄铁。
秦国与西戎混居,本就是靠在草原上养马发家。秦国凑得出来能披甲的高头大马。
但马虽然能负担起重甲的重量,马蹄消耗非常严重。如果地上有障碍,以重骑兵战马的载重,地面的障碍就很容易让马崴脚。
朱襄带领墨家弟子改良了炼铁法,又深入研究了原本需要“偶然”才能打造成的“钢”,研究出了灌钢法。秦国钢铁产量迅速拔高。
李牧和王翦终于能装备上朱襄早就已经交给他们的另一项战马神装——马蹄铁。
李牧先选好了战场,虽然没有骚扰项燕,但在秦军军阵前面已经撒了不少坚硬的石头,扎了不少短木刺,就等着项燕的骑兵。
项燕没有料到这一点,不是他真的蠢,而是秦国也有骑兵,有战车。若李牧提前在双方交战的地面上布置妨碍马匹的障碍物,显然骑兵更强的秦军吃亏比楚军大。
但他不知道,秦军的战马都奢侈地钉了马蹄铁。
两军对垒,鼓声和号角声齐震。
项燕率先让重骑兵冲锋,杀声震天,煞气如虹。
秦军见到重骑兵冲来,军阵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样,丝毫没有被重骑兵造成的惊涛骇浪吓到。
在楚军重骑兵之后,是动作更灵活的轻骑兵。
这组轻骑兵都是最好的弓箭手。他们的作用是在重骑兵冲垮秦军盾手方阵后,贴脸朝着秦军射击,扩大秦军军阵的混乱。
如果秦军军阵产生了混乱,接下来就是战车带着步卒冲锋,将秦军军阵撕开。
这也是王翦用过的军策。
李牧拿出了一个望远镜。
虽然朱襄没有造出透明玻璃,但透明水晶再稀有,给好友李牧打造一副望远镜还是足够的。
材料贵重,又要手工精细研磨,望远镜是个稀罕货。除了秦王子楚带了一架望远镜陪葬,连秦王政都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玩具望远镜暂时送给了出征的将军。
不过玩具望远镜是要还回来的。王翦、廉颇、李牧和南郡郡守蒙武的望远镜是自己的。
通过望远镜,李牧看到了楚军军队各个兵种的排列方式,立刻得出了楚军会采用的战法。
他遗憾地摇摇头,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项燕只堪为良将。”
蒙恬若有所思。
以他与秦王的关系,待他而立之年后,秦王一定会给他独领一军的机会。武成君现在经常教导他为将为帅的知识。
武成君的意思应该是,项燕很擅长学习,并且在战斗中能够利用自己的优势,本身将领素质应该算是此世顶尖。
但项燕与名将仍有一线之隔。这一线,就是“学我”和“似我”的区别。
“王将军比项燕更懂他自家创造的战法,所以项燕如果不推陈出新,怎么可能战胜得了秦军,是这样吗?”蒙恬问道。
李牧点头:“他不如朱襄。”
朱襄虽然经常想些不切实际的点子,但大概因为没有经过专门的兵法训练,所以思路比项燕灵活多了。
当然,李牧说这句话,只是因为对朱襄的滤镜太大了。
如果让朱襄和项燕比攻城,朱襄拍马都比不上。
项燕征战这么多年,经验比朱襄丰富多了。朱襄光是行军怎么安排炉灶和厕所,都还要学好多年。
不过秦人上下没有不对朱襄有滤镜的人,蒙恬立刻道:“他怎能与朱襄公比?”
其他副将纷纷点头。
武成君你可别这么说,辱朱襄公了。
李牧这里情绪非常稳定,还有心情闲聊。
喊打喊杀的楚军重骑兵已经出现了混乱。
负重过大的战马本来就很难奔驰,重骑兵冲锋的战法只能用于一小段的平坦地。若是半具装的骑兵,能运用的场合更广泛一些,但也要注意地形。
李牧在地上撒了太多障碍物,有的马蹄踩在鹅卵石上打滑,有的马蹄被木刺钉了,有的马蹄卡被尖锐的石头划了……只要有一匹马在冲锋时偏离了路线,整个重骑兵冲锋的队列都会受到影响。
重骑兵太贵了。项燕只训练了重骑兵,这还是第一次把重骑兵拉出来实战。
王翦当初训练重骑兵的时候,有朱襄不计成本的后勤支援,常用实战来训练,战马和骑兵对冲锋这件事都已经很熟练。就算有人在旁边敲锣打鼓点鞭炮,战马也不会被干扰。
何况王翦的重骑兵有马蹄铁。
于是项燕的重骑兵巨浪拍到秦军的拒马栏时已经失去了力道,连第一道拒马栏都没有冲破。
秦兵拿着奇怪的弯刀从盾兵中伸出,勾住马腿,只轻轻一拉,负重过大的战马立刻惨叫跪下。
重骑兵倒在地上后,一群秦兵拉着锤子等钝击武器一拥而上,一顿猛锤。
全副武装的重骑兵甲未破,骨血脑浆内脏已经被砸成了一团糨糊。若把甲拆开,恐怕连个人样都看不到了。
重骑兵的攻势被破的时候,倒下的尸体又在拒马栏前面形成了一道新的拒马防线。
后面的轻骑兵因负重较低,没有受到地面障碍物太大影响,成功贴近了秦兵军阵。但他们贴面射击的弓箭居然被自家人的尸体挡了下来。
秦军的步兵有的躲在了盾后面,在盾兵前方的步兵躲在了重骑兵和具装战马的后面,居然比盾还牢靠几分。
“箭!”
旗帜变化,鼓点急促。
步兵纷纷撤退,弓弩兵上前一步,盾兵的盾牌向后倾斜。
如雨般的箭矢朝着轻骑兵倾斜,楚军的轻骑兵立刻后撤。
“冲!”
旗帜再次变换,号角响起。
秦军军阵分开,军阵中间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重骑兵已经上马,战马缓慢起步,速度越来越快。
秦军的重骑兵开始冲锋。
此时楚军的轻骑兵正在后撤,步兵也看到了旗语,停止了冲锋,准备转向后撤。
项燕见到重骑兵冲锋受挫,急得亲自敲鼓,让楚军赶紧变阵。
但已经晚了。
楚军没有预料到重骑兵才第一次冲锋就受挫,军队后撤时难免混乱。
此刻秦军的重骑兵就像是冲击一群溃兵,没有任何阻拦地就将楚军凿开。
项燕见状,只能咬牙让剩下一半重骑兵出击,与秦军的重骑兵硬碰硬。
“重骑兵冲重骑兵是最蠢的战法。”李牧拿着望远镜,对蒙恬和身边副将指导道,“虽然他是仓促为之,但若换作是我,会让楚军立刻散开,宁愿暂时败退,也不会用剩下的重骑兵。”
蒙恬点头受教:“重骑兵是用来进攻的,不是用来防守的。”
李牧道:“不过项燕练兵的本事还是不错,这支重骑兵,有王将军八分像了,可惜……”
蒙恬道:“可惜似我者死!”
李牧笑道:“你能吃透这一点,就可以独自领军了。”
李牧放下望远镜,从战车上下来,翻身上马:“来,趁着还年轻,跟着秦军一起冲锋。这次再不亲自冲锋,待下一次我们出兵的时候,就只能站在战车上看了。”
蒙恬等副将开怀大笑,纷纷上马。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长矛长枪长刀,是最适合不过的马战兵器。
“小子们,随我冲锋!”
李牧在副将和亲兵的掩护下,跟着重骑兵冲了出去。
他的战法居然和项燕的战法有几分相似,都是重骑兵冲锋,然后轻骑兵跟随,接着是步兵方阵冲锋。
项燕也上了战马,看着李牧冲来,手中长兵攥出了汗水。
明明双方战法都差不多,为何楚军一触即溃,秦军却节节胜利?
这短短的接触,他想不明白。
或许他多想一想能想明白,但现在已经不容他多思考了。
李牧手持马刀,没有贴面射击,而是直接随着重骑兵冲入敌阵中。
寻常骑兵多用弓箭,但李牧这支骑兵装备精良,对面弓箭射中了盔甲也不会有问题。他们又早早有了马镫,已经很擅长在马上作战,手中兵器也是适合马上作战的长兵武器。
所以当楚军被凿穿,远程攻击比较混乱的时候,李牧放弃了用弓箭,直接用骑兵和步兵短兵相接。
李牧等人穿插在楚军步兵方阵中,楚军不敢用弓弩,担心射到自己人,只能用手中的兵器和马背上的李牧等人交战。
此刻战马带来的势能成为比骑兵手中兵器更可怕的大杀器,没有兵卒能够抵挡住战马的冲锋。
骑兵的力气在战马奔驰的势能下,也能轻松将原本站着很难砍动的骨头轻松砍断。
训练了马背作战,有了马镫的骑兵,对寻常步卒就是虐杀。
项燕看出了这一点,只能亲自率领轻骑兵与李牧交战。
但李牧在楚军混乱的军阵中,居然比项燕这个楚国主将更灵活几分。
他总能避开项燕的骑兵,一头扎进另一堆混乱的楚兵步卒中。
项燕跟在李牧的马屁股后面追,越追越心惊。
他看出来,李牧虽然手中的长刀不停,但仿佛能一心二用,总能观察出楚军军阵的薄弱处,时刻带着身后的人变换线路。
居然有人能在敌方军阵中来回冲锋?!这还是人吗!!
项燕跟在李牧身后,明明能看到李牧的背影,明明离李牧只有一点距离,好像只要再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就能接触到李牧,但他心中却越来越绝望。
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为何他已经竭尽全力,却感觉越来越远,永远也接触不到?!
这天底下,还有比李牧更杰出的将领吗?
在敌阵中轻骑兵冲锋,反复冲锋,哈哈哈哈,还有谁能做到?!
项燕崩溃了。
若朱襄得知项燕的崩溃,会拍拍项燕的肩膀,告诉他不用太绝望,因为他孙子项羽也能做到。
可惜,项羽和李牧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不可能跟随项燕与李牧对抗。
何况,李牧如果遇上项羽,大概就不会去玩什么骑砍,而是用兵力堆死项羽了。
现在项燕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天赋绝伦的孙子叫项羽。
他的马跟在李牧身后,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伫立到了原地。
“将军……”副将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四处都是楚军的惨叫声。
两军交战,只需要一次接触,便可以决定胜负。
现在楚军虽然兵力尚存,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楚军已经败了。
项燕手中这支以他私兵为主的精兵,已经败了。
项燕闭上眼,满脸绝望。
他错了,他不该与秦军正面对垒。
秦军用激将法逼他出战,就是让楚军以短处攻秦军的长处。
秦军的长处是什么?战斗素质远高于楚军。
楚军的长处是什么?是地利人和啊。
可惜就算再来一次,他可能还会中计。因为他也有了轻骑兵重骑兵,他还自认为和李牧是一个层次的将领,他更不相信楚军的战斗素质比秦军差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