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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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老生就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这很常见,别大惊小怪”。那语气,那神色,优越极了。
这次来咸阳学宫的学子中,有人曾在稷下学宫求学。
他们对比了咸阳学宫和稷下学宫,后者学术更“自由”,是学者们各抒己见的地方;前者显得更井然有序,更像是学习的地方。
他们本来不自在,觉得还是在稷下学宫可以畅所欲言更好。但看着长平君与太子在咸阳学宫闲庭信步,其他学子见到后都顶多作揖行礼,甚至双手不空时就只停住脚步,行颔首礼即可的时候,他们又觉得咸阳学宫似乎也不错。
齐王和齐国的公子们已经很久没去过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对齐国朝堂的影响力已经变得非常微弱。
咸阳学宫的学子可以通过推举和考试在秦国为官,甚至可以直接接受秦王的考核。这在秦国,已经有专门的一部秦律来规定这件事。这让在咸阳学宫入读的学子们心里都很有安全感,觉得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实现抱负。
“要是我们去向长平君请教,长平君会教导我们吗?”有人问道。
老生回答:“当然会。不过太子会用很凶的表情瞪你,嫌弃你打扰了他和长平君的散步。”
那人大惊:“会得罪太子?”
老生回答:“不会得罪太子,太子转眼就会忘记你。只是当时会瞪你。不过如果你提的问题足够优秀,就能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所以曾经有很多人都围着长平君请教问题。”
那人疑惑:“为何是曾经?”
老生叹气:“曾经有很多人去问问题,长平君将这些问题都抛给太子,而太子是嘴上不留情的。”
那人听着这个有些含糊的回答,仍旧不是很明白。
老生压低声音道:“脸面上过不去,就不敢去了。我们是想给太子留下好印象,不是给太子留下愚钝印象啊。”
那人这才明白。
他叹气道:“没有足够的才华,想要在长平君和太子面前自荐,看来只是奢望。”
老生笑道:“那当然。长平君是当世大贤,谁能瞒过他的双眼?想要诓骗长平君,那……”
一位微胖的老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了为新来的学子介绍长平君和太子的老生的话。
“蒙毅!你怎么还在这?”张苍按着膝盖,喘着粗气道,“我说你怎么不在课堂,原来你又在这里和人介绍长平君了。我还以为你卷入麻烦事,特意来找你。”
蒙毅赶紧拱手:“抱歉抱歉,我听见有人好奇长平君,就忍不住。”
新来的学子见老生还有事做,赶紧告辞。
待陌生人走后,张苍擦着额头的汗,没好气道:“你阿父不是和长平君是好友吗?以你家世,想要向长平君请教很容易吧?你怎么老是在背后崇拜长平君,从不肯去向长平君请教。”
蒙毅立刻双颊飞上绯红,不好意思道:“我不敢去。”
张苍道:“这有何不敢?你兄长随侍太子,曾跟随长平君南下,长平君肯定知道你。”
蒙毅苦笑:“正因为我兄长随侍太子,听从过长平君的教导,我才不敢去。”
他本来踌躇满志,想着尽快跟上兄长的脚步,兄弟二人一文一武随侍太子,让蒙家更加强盛。
兄长接连几封书信不仅让蒙毅对长平君起了疯狂崇拜的心思,也让蒙毅对当着太子的面请教长平君生出了恐惧之心。
兄长比他长几岁,比起他更擅长文字,兄长文武双全,一直是他仰望和追赶的对象。
连兄长都在信中哭嚎,在太子身边快待不下去了,总感觉自己是废物,自信心遭到极大打击,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
蒙毅能不恐惧?
兄长都说自己是废物了,他就是废物弟弟,废物中的废物。
太子身边贤才如云,太子本人更是幼年时就显露出可怖才,他真担心自己去拜见长平君后,太子随手抛出来一个两个问题,他在一旁支支吾吾,然后被长平君嫌弃。
“等我学有所成,我一定去!”蒙毅攥紧拳头。
张苍冷笑:“以你胆量,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学有所成。我被荀子看中,要去侍奉荀子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如果你不去,我就抛弃你,你自己继续在咸阳学宫独自读书。”
蒙毅立刻大惊失色:“什么独自读书?我交友如云,不止你一个友人……你怎么把我的名字也告知荀子了?”
张苍道:“不是我告知荀子,是荀子问起你。你阿父是长平君友人,荀子是长平君师长,当然知道你。我可能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让荀子注意到。”
蒙毅立刻摇头:“你的才华至于同辈人,在这咸阳学宫也算顶尖,何须托我的福?”
张苍道:“那你去吗?”
蒙毅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荀子唤我去,我若不去,岂不是不尊敬师长和长平君的师长?”
张苍翻白眼。师长就师长,你还要加一个长平君的师长。
他虽然也尊敬长平君,但蒙毅这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尊敬了吧?
“那你去还是不去?”张苍问道。
蒙毅扭扭捏捏:“你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件事?”
张苍道:“见到长平君,便突然想了起来。你怎么顾左右而言他?”
蒙毅以双袖捂脸:“去,只能去。但我好担心……”
张苍看见友人扭捏的模样,捧腹大笑。
这友人比他略小几岁,平时傲气十足,虽然待人处事圆滑得不像少年人,但心里很少看得上别人。难得见到友人如此姿态,张苍笑得可太厉害了。
蒙毅气得踹了张苍一脚,然后拽着张苍就走。
张苍被拽得差点一个踉跄:“干什么?”
蒙毅骂道:“还能干什么!陪我温书!”
张苍叹气。去侍奉荀子又不会考试,至于吗?好像长平君身边多危险似的。
“刚才一直看你的那个人是蒙毅。”嬴小政早就注意到了用崇拜神情往自己这边看的人,“他在咸阳学宫是出了名的舅父的崇拜者。”
朱襄好笑道:“崇拜我?既然他崇拜我,怎么没见他来拜见我?”
嬴小政道:“他总觉得自己学识未精,不敢来。”
朱襄笑着摇摇头:“怎么如此见外。政儿,你想如何处置张良。张良就是被你关押的那个孩子。”
嬴小政翻了个白眼,道:“舅父你都说孩子了,我还能如何?他是韩国使臣的家眷,还是韩国前相国之子,让韩国使臣赔礼道歉,然后放了呗。”
朱襄道:“直接放了也不好。他此事可大可小,但是你亲自处置他,还是得有些惩罚,不然你秉公执法,岂不是没意义了?”
嬴小政疑惑:“还真刺字充配啊?”
朱襄大笑:“那倒也不至于。劳动改造吧,让他来咸阳城当处理杂务的书童。”
嬴小政皱了一下眉头,看出了舅父的意图:“舅父要提点他,为何?”

嬴小政再次狠狠翻了个白眼:“你随意。”
朱襄叹了口气,道:“政儿,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坏了?”
政儿果然进入叛逆期了。十三岁的少年,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叛逆期了。
这叛逆期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真令人头疼。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没有!我一直这样!”
朱襄道:“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平时控制的还算好。记住,在舅父面前怎么大呼小叫都无事,对你君父尊重些。你君父是秦王,你是太子,要注意身份……”
嬴小政视线放空。唠叨了,舅父又唠叨了,真烦啊。
他耐着性子听朱襄唠叨完,“嗯嗯嗯”敷衍了过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君父当上了秦王,和以前已经不同了?但君父现在还没显露出非要他当一个太子的态度,他便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对待君父。
待君父态度改变,他的态度也自然会改变。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来到了咸阳学宫的食堂,朱襄和嬴小政没要特殊待遇,直接拿“员工卡”排队要了一份刚出炉的烤肉,夹在白面馍里吃起来。
朱襄的外貌走到哪都能被人一眼认出来。长平君身边沉着脸的黑衣少年,只可能是太子了。
长平君和太子在咸阳学宫吃最简单的饭,看得许多学子手中的馍都掉了。
荀子用自己的俸禄和赏赐,对咸阳学宫进行了膳食补贴。朱襄上奏秦王柱,让秦王柱用皇庄的产出为咸阳学宫提供食材。食堂的菜色又便宜又实惠,远道而来的学子们大多都在食堂里用餐。
但便宜实惠就等于不太精致,手头较宽裕的学子会去另一座食堂“点餐”。那座食堂还提供外送服务。
这是朱襄的主意。赚富人的钱,利润可以补贴另一座便宜的食堂,减轻国库的负担。
按理说,长平君和太子政应该去另一座格调更高的食堂用餐,但二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嘈杂的环境,很快就解决掉手中的白馍,一点都没剩。
朱襄和嬴小政吃完一个馍,填了填肚子之后,就去蹭课,听新来的学者辩论。
食堂里的学子们这才把一直憋着的气呼出来。
之前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这有什么惊讶?长平君常带太子行走田间,教导太子庶民耕种不易。太子曾与庶民在田间用膳,来这里用膳,视察给贫寒学子提供食物的食堂,多正常。”有一位老生不满道,“你们现在的惊讶,是对他们的侮辱。”
张苍道:“啊啊啊,是是是,长平君买的炙肉和白馍,给。”
蒙毅赶紧把炙肉放进白馍里,学着长平君吃炙肉夹馍。
果然香!
张苍啃着炙肉夹馍,心里叹气。蒙毅刚还拉自己去温书,半路突然说想看看长平君吃什么,又把自己拉到食堂。
他跟着蒙毅躲在角落看长平君和太子吃炙肉夹馍时尴尬极了。这个友人对长平君的崇拜程度绝对不正常吧?
或许是友人的父兄都在外地为官,友人长歪了?
希望友人与自己一同在荀子门下求学时,行为能得到规正。
蒙毅和张苍开始吃炙肉夹馍的时候,学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奔向炙肉处。
连平时节俭,几乎不吃肉食的学子都咬牙摸出秦钱,买一个长平君和太子政同款炙肉夹馍。
食堂顿时喧闹起来。
朱襄和嬴小政在离开咸阳学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引起了这样的骚动。
舅甥二人相视一笑。
“真是无聊。”
“是,哈哈哈哈,不过如果我换作是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哼,我才不会。”
“政儿肯定不会。我要去看看张良,政儿要一同去吗?”
“不去,我要去探望荀子。”
“好。今晚在家里吃饭吗?”
“今晚不回宫。”
“那我早点回来,给你做烤鸭。”
“嗯!”
朱襄与嬴小政在咸阳学宫前分别,骑马前往关押张良的地方。
虽然嬴小政说将张良押入大牢,但牢狱还是有差别的。
张良被关入的大牢是关押高官的地方。这些高官大多就只是在牢中走一圈,还会出来继续做官,所以牢狱条件还不错。
但对于小孩而言,被关入黑黝黝的大牢,看着牢中的铁栅栏,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又吓得哇哇大哭。
张良这时候终于想起听过的关于秦国的种种可怕传闻。他被家里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关进牢里终于怕了。
张胜见到张良时,看到嚎啕大哭的弟弟,本来心急如焚的他不由笑了出来。
张良哭得更凄惨了。自己被关进大牢,兄长居然还笑?!我要去阿父牌位前告兄长不悌!
张胜笑道:“该!被秦太子关入大牢还算好的,若你被人拐走,连命都会丢掉!”
张胜并不担心张良的安全。虽然韩国在秦国面前抬不起头,但秦王也不会和一个使臣团中的孩童一般计较,肯定会放张良离开。
他看见张良还在哭,从袖口摸出帕子,伸过铁栅栏给张良擦眼泪鼻涕。
张良终于止住了哭声。
他见兄长毫不担心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危险,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向兄长抱怨咸阳的奇怪。
张胜听完张良的话之后,心里叹了口气,道:“良,你以为你在新郑可以随意行走,是因为你的聪慧机敏吗?你错了,是阿父暗中提点了城中守卫,他们才会对你拙劣的演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你每次出门时,家丁都跟在你身后。”
张良小脸涨红:“拙劣?!”
张胜点头:“拙劣。”
看见二弟如此凄惨,张胜虽不忍心再训斥二弟,但心里仍旧有气。他便将张良在新郑“嚣张”的背后,长辈为张良的保驾护航说了出来。
两兄弟坐在地上,隔着栅栏聊天。
张胜对张良在新郑的“嚣张”已经有怨言许久,但长辈都纵容张良。
长辈都是如此,偏爱聪明活泼的孩子。
张平子嗣稀少。张家三弟是张平老来子,现在还在襁褓中。很长一段时间,张良都是张家幼子,所受宠爱可想而知。
张良被长辈护在羽翼下,对现实风雨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的大父和阿父给五代韩王当相国,张家是韩国极显赫的世卿之家。而韩国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韩王极其爱护贤才,对张家极好。
在年少的张良眼中,新郑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若非他这次因为父亲遗言让他拜公子非为师好奇,缠着兄长一同出使秦国,他根本不知道新郑之外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慧言行中,有多少是在长辈们宠溺下的虚假。
朱襄来探望年少坐大牢的留侯时,就看见张良蔫哒哒的模样,就像是霜打后的白菜一样。
“长平君,你怎么来了?”张胜赶紧站起来。
“你二弟冒充蔺丞相之子强闯咸阳学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亲手拿下,若没有些惩罚,会影响太子声望。”朱襄没有客套,直截了当道,“我请太子准许你二弟以劳役抵罪,在咸阳学宫做一月书童。你可有异议?”
张胜脸色苍白:“何止如此?我二弟如此年幼……”
“他不年幼了。太子在他这个年龄,已经是吴郡郡守。”朱襄道,“咸阳学宫贤才如云,他可在这一月请教大贤学问,对他只有好处。”
张胜还想说什么,被张良抢先道:“良愿意为一月书童!是长平君特意让我留在咸阳学宫学习吗?”
朱襄看向张良:“你很聪慧。”
张良道:“长平君是看在家父的脸面上?”
朱襄失笑,笑容带着几分讽刺:“不说你父,就是韩王当前,也不敢说我会看他脸面做任何事。”
张良脸色大变。
张胜苦笑:“良,你可别说了。这里是秦国,不是韩国。”
张良无助地看向兄长。
朱襄收起笑容,平静道:“我原本以为张平遣你二人来寻韩非回韩国,是瞧不起韩非。但我经过一夜思索,张平虽在治国上无甚才华,但身为韩国显贵,他在为人处世上不会差。你二人不知道韩非与我交好,他不会不知道。他不会激怒我。”
朱襄口吐对张家二兄弟先父的嫌弃之语,张家二兄弟想与朱襄争论,又被朱襄气势所慑,不敢言语。
“人走茶凉。张平已故,你兄弟二人虽然会继续在韩国受亲友照顾,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但朝堂上的关系是礼仪的关系,韩非回韩国,绝对用不了张家的关系。”朱襄深呼吸了一下,讽刺道,“因为他想在韩国推行变法,韩国朝堂卿大夫的利益都会受损。”
“张良,你以为你是身份被拆穿才会被秦国守卫拦下吗?”
“不,就是蔺礼亲自来了,若他没带‘验’,照旧会被拦在门外!”
“一个公卿幼子,在相国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能随意进入政务重地游玩,这种事绝对不会出现在如今的秦国。”
朱襄道:“明白了吗?韩非回韩国之后绝对仍旧会被韩王弃用。张平不会不知道,所以他的目的本就不在于请韩非回韩国。”
张胜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阿父的目的只是让二弟拜在韩非门下?!”
朱襄瞥了脸色苍白,露出后悔神情的张胜,淡淡道:“应该是如此。”
“我能看出的事,韩非与你阿父更熟悉,应当也能看出来。他要的是让张良拜入受秦王重用的韩非名下,而不是让公子非回韩国。”朱襄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讽刺的叹息了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知道韩国要亡了啊。”

第176章 问晋公后人
朱襄之语,如雷霆般劈在张家兄弟头上,劈得兄弟二人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你,你怎敢侮辱我阿父!”张良最先回过神,双手死死抓着铁栏杆,那表情仿佛是想要破笼而出的愤怒的幼犬。
朱襄淡漠道:“你看一眼你兄长的表情。”
张良猛地抬头侧脸看向张胜。
张胜一愣,然后条件反射地撇过脸不看张良。
张良的手背上因双手握得太紧出现青筋,他眼含恳求道:“大兄……”
大兄,你为何不反驳?我求你反驳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韩国不会亡……就算韩国会被无道秦国所灭,张家也会和韩国共进退!”张良咬牙切齿道。
朱襄认真问道:“此秦国一行,你所见所闻,还能说出无道秦国的话吗?我问你,连丞相都要遵守法度的秦国,和相国幼子可以任意在机要重地玩耍的韩国,谁才无道?”
“你……!”张良脸色涨红,“若秦国有道,为何要攻打其他国家!”
朱襄笑道:“说得好。那我问你,韩国就没攻灭过其他国家吗?”
张良支支吾吾:“那、那不一样……”
朱襄笑容一敛:“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秦国先祖立国,是周王让秦王先祖自己去和西戎打,能打多少地就封多少地;秦国成为诸侯,是护送周王有功;韩国、赵国、魏国立国是背叛主公,三家分晋。”
朱襄长叹了一口气,认真问道:“如今晋公的后人又在何方?两位韩国相国之子,你们可知晓?”
张胜忍不住了,他握紧双拳问道:“长平君为何和我们说这个?我和我弟已经不会成为韩国的相国,相国和我们没关系了!”
张良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胜:“兄长,你说什么!”
张胜咬牙道:“是我错了。先父让我寻一地隐居分家,让你拜公子非为师。我本以为,先父是让我保住张家血脉,让你继承张家在韩国朝堂的地位。我早就知晓公子非肯定不容于韩王,若你拜师公子非,将来肯定很难在朝堂立足。哪知道……”
张胜弯下腰,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双目赤红道:“是愚兄自作聪明,自作聪明啊!”
朱襄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张平知道他以遗言和张家全部资源向韩非托付幼子,韩非即便对他有怨言,也会替他护住张良。”
张胜哭泣道:“可我遇上的不是公子非,而是长平君。长平君为公子非师长,所以才来警告张家不要算计公子非吗!”
“算计……”张良喃喃道,双手握得更紧了。
朱襄本想说不是,但他感觉到心中的怒气,半合目道:“是。”
原来他是有怒气的。
只是这怒气来得太幼稚了。张胜虽与自己年纪相仿,张良还是个少年。他或许不该如此斥责。
但原来他真的很生气啊。
“韩非来秦国求学后,一直很痛苦。他越学,越看不到韩国存续的希望。”朱襄道,“所以他决定成为韩国的罪人,在秦国为官。若韩国被灭,他就能接宗室奉养。韩王室虽不复王室,也能回到之前的公卿之位。”
“他上书五年,整整五年,没有得到韩王任何回应。”
“有一日他喝醉酒,对着我号啕大哭,说他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他所哭诉的邪枉之臣,会是韩国哪几家公卿?侍奉五代韩王为相的张家人可是知晓?”
朱襄深呼吸,冷笑道:“我真是佩服韩相啊,太佩服了。可韩非的事,要他自己做决定。我会修书给韩非,他大概率会按照韩相的预料去做。我只是希望你们张家要搞清楚,是你们求韩非,是你们欠韩非,别自己占了便宜还觉得韩非占了你们便宜的表情!”
“我不拜师。”张良用哭哑的声音道,“我不离开韩国,我不会离开韩国!”
张胜训斥道:“张良,不要任性!”
张良不解道:“大兄,已经被人训斥如此,难道不要尊严吗?!”
张胜道:“张家的未来和你的性命比尊严重要。”
张良:“……”不,不是这样!大兄怎会这样!
张胜向朱襄狠狠弯腰作揖:“请长平君向公子非修书,若公子非同意,我会亲自带张良去南秦拜师。”
张良吼道:“大兄,你疯了吗!”
朱襄看向张胜,略感意外。
张胜垂泪道:“良弟还年幼,请长平君垂怜。”
张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朱襄注视了张胜一会儿,叹气道:“张家是否亏欠韩国,和我秦国的长平君有何关系。只是看到韩非受辱,看到……”
他脑海里浮现出韩王来秦国披麻戴孝的滑稽模样。
韩王也是一国之君,在自己国家说一不二,执掌多年权柄之人。他出这样大丑,心里真的不难堪吗?
朱襄想起秦仁文王曾叹息,就算要讨好秦国,由卿大夫来即可。君辱臣死,楚国尚且会为楚怀王死在秦国而与秦国死战,虽败也不屈,韩国朝堂众卿大夫竟无一人死谏吗?
朱襄看着张家急急忙忙找后路的做派,不由想,或许韩国朝堂众卿大夫不仅无一人死谏,可能还是他们上书韩王,推韩王出来受辱。
朱襄单手托起张胜:“我认可你爱护幼弟之情,会为你上书。不过是否成行,你也得看你幼弟是否愿意。我让他在咸阳学宫学习一月,便是让他看看韩国若要强盛,需要进行哪些改变。韩国现在并非秦国第一目标,若你们醒悟,可再搏一把。”
张良眼睛一亮。
张胜不解道:“为何长平君要帮韩国?”
朱襄道:“我不是帮助韩国,而是帮助秦国。我断定韩王和韩国卿大夫绝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此举注定失败。而你们失败,韩王才能失去最后一点民心,韩国才会失去最后一点气数。秦国统一天下只是开始,治理天下才是秦王最艰难的事。”
他看向眼中又散发出希冀光彩的张良,道:“这阳谋,你兄弟二人要接吗?”
张良立刻道:“我接!”
张胜道:“良弟,你……”
张良打断张胜的话,道:“我若不试一试,岂不是如长平君所言,张家皆庸碌?以张家权势,一定会有作为!大兄!”
张胜犹豫。
朱襄道:“若你们失败,也可知灭韩者非秦也,乃韩也,在韩灭后安心为秦国效力。就算不为秦国效力,隐居山林,总比当反贼荼毒庶民好。”
张胜这才意动,他又看向张良:“良,兄长会进入朝堂,努力变法之事。若兄长失败,你拜师公子非可好?”
张良咬牙:“好!”
张胜又对朱襄道:“若我将来所作所为能让长平君看得上,请长平君替良弟举荐,拜师公子非。”
朱襄平静道:“好。”
他转身离去:“我让狱卒放你们离开,你们先休息一日,明日我遣人来接你。”
张胜和张良兄弟二人目送长平君背影远去后,兄弟二人半晌不敢对视。
朱襄离开大牢后没有立刻离开,他让狱卒和护卫散开,自己躲在门口。
当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削人影走过时,朱襄冷笑道:“君上还有偷听的癖好?这么闲,看来还是文书太少了。”
子楚脸色一僵,然后理直气壮道:“我听闻韩相之子冒充秦相之子,被政儿关进了大牢,本来想亲自送他出来,以表示秦王的宽厚,谁知道看到堂堂秦国长平君在那欺负晚辈。”
朱襄骂道:“宽厚?我看你就是听到这件事觉得很有趣,专门出来看乐子。”
子楚摸了摸鼻子:“你知道还揭穿?”
朱襄:“……”夏同这家伙当了秦王后,脸皮越来越厚……啊不,那家伙脸皮一直很厚!不然怎么可能隐姓埋名来我这个庶人这里当账房混吃混喝!
“那你躲什么?”朱襄没好气道,和子楚并肩上马车。
子楚见自己已经被朱襄发现,便吩咐马车夫直接往朱襄庄子去,不回宫。
“我这不是见到你欺负晚辈,怕你尴尬?”子楚道,“堂堂长平君,啧啧。”
被子楚这么一说,朱襄也有些尴尬。
他梗着脖子道:“那张胜与我年岁差不多,怎能叫晚辈?”
子楚斜瞥了朱襄一眼:“张良呢?也与你年岁差不多?”
朱襄道:“张良比政儿小不了几岁,他乃是政儿关进大牢,是政儿欺负他,与我何干?”
子楚讥笑:“谁当着父孝未过的小张良骂他亲父?你这不是欺负?”
朱襄狡辩:“我可没有骂,实话实说叫骂?”
子楚摆摆手:“实话实说,你又用实话实说当借口。你为何非要把张家隐秘心思揭穿,和他们所说的是真的?阳谋?”
朱襄道:“昨日晚上想的阳谋,如何?”
子楚赞扬道:“不错,挺毒辣。若非你舍不得韩非,让韩非回去振臂一呼然后失败,或许韩国气数败得更快。”
朱襄摇头:“不,韩非就没有这效果了。韩非从未受韩王重用,韩国士人和庶民都不知道韩非是谁。张家父子二人给五代韩王当相国,韩国士人和庶民甚至只知有张相,不知如今在位是哪一位韩王。是以张家救韩失败,被韩王和韩国朝堂打为奸臣,韩国才会群情激奋。”
子楚嘲讽道:“只知相国,不知韩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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