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被骂的狼狈极了,几乎都要忍不住反驳为自己争辩了。倒是那份被气红了脸的模样被大娘看到,以为他也是在痛恨盗贼,还被大娘狠狠夸了几句,还塞了他两把枣子。
现在那两把枣子还躺在蒙毅挎兜中呢。
唉,陛下的俸禄不好拿啊,他堂堂上卿,一边做贼一边被骂,还不能还口。
蒙毅心酸地踏上了归程。
赵不息得到了宝马之后,就找了一天天气晴朗的时候拉着马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平原上。
她手里拿着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正是马鞍和马镫。
这时候是没有马鞍和马镫的,只有马鞯,也就是后来用来垫在马鞍子下面紧贴马背的那张皮子,对人的固定作用嘛,只能说能增大一点摩擦力,对人的固定作用几乎没有。
所以这时候骑马是很难学的,骑兵的培养成本极高,不但要花时间还要看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毫无固定地骑在马上还能腾出手持武器的。
因此先秦时期的“战略武器”是成本较低的战车而不是骑兵,而战车在平原地区的作用也的确比骑兵要大,待到日后汉朝被匈奴打昏了头发现战车在草原上毫无用处才开始大力发展骑兵,及到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才得以带着骑兵北击匈奴一雪前耻,可也是因为骑兵花费巨大,汉武帝时期才会将国库消耗一空,因此被一些人冠上了“穷兵黩武”的名头。
赵不息倒也学过只用马鞯骑马,这是为了防止日后万一在危难时刻没有马鞍和马镫还需要骑马她不至于到时候不会。
可现在有更省力的方式为何要选择费事的呢。
赵不息将马鞍和马镫挂在玄兔的背上,玄兔不舒服地踏了踏蹄子,赵不息给它塞了块掺白糖的豆饼后玄兔又安静下来,用马头乖乖蹭着赵不息。
玄兔就是赵不息给它起的名字,灵感来源是赤兔马,不过它是黑色的,所以赵不息改赤为玄就叫玄兔。
掺了白糖的豆饼很香,玄兔在宫中的时候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零食,所以赵不息喂了它几顿之后玄兔对赵不息的好感蹭蹭往上升。
“小黑,你是一只小马。除了我,其他人接近你都是想把你做成脆皮五花肉,卷成小饼吃,只有娘亲会爱你、给你好吃的糖豆饼,你要远离别人只吃娘亲给的食物知道吗?”赵不息一边摸马头一边pua小马。
小黑是玄兔的小名,小黑喊起来比玄兔顺口太多了,赵不息有陌生人在就喊它玄兔,没有陌生人的时候就喊它小黑。索性小黑聪明,知道这两个名字都是喊它的。
只是可怜此时远在咸阳的始皇帝还不知道自己忽然就有了一个马外孙,做了外祖父……
赵不息还是不够高,这匹宝马又格外高,赵不息只比马高出一头的高度,上马不太容易,好在有马镫,赵不息踩着马镫依然可以帅气上马,而不用哼哼唧唧爬上去。
好马并不好驯服,哪怕玄兔从小就是被人养大的,可它依然是一匹绝世无双的宝马。马是很骄傲的动物,玄兔的母亲是草原上最烈性的马王,它的父亲是全中原最好的关中马,当有人骑上它的时候,血脉中的骄傲让它不甘愿听从骑士的命令。
哪怕这个骑士它并不讨厌,可喜欢和服从是两回事。
这时候赵不息要做的就是用最严厉的手段驯服它,糖豆饼只能让马接受她而不能让马听命于她,只有比马更加强大才能驯服它。
好在赵不息有一身成年后足以扛鼎的力气,尽管现在她还没有成年,可超过常人的力气加上她还算娴熟的技巧也足够驯服这匹同样也没有成年的宝马了。
黑色的骏马在平原上狂奔,少女紧紧拉着缰绳,猎猎的风吹起她的袍角,猩红的披风高高扬起……
嬴政放下手中的奏折,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马的主人喜欢它吗?”
刚刚回来就被叫进宫、身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气的蒙毅站在下侧,心想您不就是想问问黑石子喜不喜欢您送的礼物吗,还非要转弯抹角问马的主人喜不喜欢马干什么。
可表面上蒙毅依然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成熟稳重表情。!
“黑石子很喜欢那匹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名为玄兔。”
“玄兔。”嬴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不错。”
也不知道是说名字不错还是说成功让赵不息喜欢不错。
随后又低着头批改奏折,手上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肉眼可见的那一摞奏折的高度越来越矮。
就在蒙毅以为自家陛下不会再说话时,嬴政放下了手中最后一本奏折,直起腰来,转了转脖子,忽然开口询问:“朕记得蒙恬已经把大次部落打下来了吧。”
“还有瓦鹜部落,那个哲哲向朕发降书说愿意后撤百里。”嬴政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不足五千人的小部落就敢跟朕认输,告诉蒙恬,让他们自己选,是归顺我大秦还是去地下陪大次部落的那个匈奴王。”
区区一个五千人规模、青壮才三千人的中型部落也配和他投降?若是规模扩大十倍,有五万人,能拿出三万骑兵来的大部落才勉强配跟他投降吧。
嬴政指尖划在最后一批奏折上,沉默片刻,又补了一句:“让蒙恬搜一搜那两个匈奴部落里有什么稀奇种子给朕送回来。”
“朕听说有一个名为孔雀王朝的偏远地方有一种奇花异草名为棉花,让蒙恬告诉头曼单于、月式和西域诸国,朕要棉花。”
蒙毅应是,总归匈奴吗,就是用来勒索的,他家陛下勒索匈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殿内又只剩下了嬴政一人,他面前摊着奏折,却罕见的看不进去。
这段时日嬴政总是想起赵不息,那个总和他顶嘴的小姑娘,十岁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贤人,是一个和甘罗一样大器早成的大才,是他的女儿。
……都年幼有母无父,出生在赵地,孤苦伶仃,没有人管,秦国王室血脉,若是按照宗正的说法,赵不息还和他年幼时长得有九分相像。
他的童年并不快乐,他的父亲为了逃命抛弃了他和那个女人——那个后来和情夫生了两个孽种不要他的女人,嬴政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从小会受到什么样的歧视,那种滋味,一直到成年嬴政也没能释怀,在攻下赵国之后的第一件事,嬴政就是亲自去往邯郸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给活埋了。
嬴政垂着眼睛,失神的想,不息呢,她小时候是不是也被其他孩子欺负过呢?
她又是怎么长成那个活泼、情绪稳定、既会气人又会哄人的贴心小孩的呢。
嬴政对他的每一个孩子都很好,尽管嬴政不可能日日陪伴他的每一个孩子,可他给他的子女们提供的物质生活是天下间门最好的。
[据史料记载,嬴政的女儿嬴阳滋(阴嫚),生前就受尽了宠爱享尽了荣华,虽然后来也被胡亥肢解杀害,可能看出来嬴政生前是很宠爱她的。有史书记载的还有公子高,他向胡亥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可看嬴政对自己的孩子们在物质上都还是不错的。]
也因此,当嬴政忽然知道赵不息是他的女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惊愕,随后则是欣喜夹杂着对“逆女”的一点点愤怒,而后情绪消退,剩下的就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了。
哪怕嬴政知道自己并不是故意抛弃了不息,而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嬴政叹息一声,等匈奴将棉花送来,他也该再去黑石一趟了。
而黑石,赵不息也有些烦恼。
她的俘虏范增不愿意接着给她当账房先生了,而是到处做一些奇怪的事。
先是去学堂当了半个月的老师,又去做了半个月的户籍统计……将整个黑石能逛的地方都逛遍了,只有赵不息藏在山里的研究所没有被发现。
不过范增也已经对黑石为何会有数百的墨家弟子和这些墨家弟子在做什么事产生好奇了。
范增到处逛来逛去的结果就是他现在看赵不息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
弄得赵不息连饭都吃不安生,吃饭的时候范增都会若无其事的贴上来蹭饭,若只是蹭饭就罢了,还总是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成大事”的志向。
赵不息觉得自己这等遵纪守法的好黔首和范增这等脑子里都是造反想法的人实在是没有话可说。
始皇帝还活得好好的,而且现在正是他年富力强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到最后几年想长生想疯了的时候,这个时候说造反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可范增不这么想,自己心不干净的人看谁都和他一样不干净,自己一脑子造反心思的人看谁都觉得像是造反。
他似乎就认准了赵不息有举大旗的心思。
这日,是黑石学堂要将学生送到郡中学室的日子。
秦朝的三公九卿级别的大臣还是世袭制,可再往下的官吏就不止世袭制一种了,有推举和考官两种方法为官。推举就是由官员察举各地的有名望有能力的人推荐他们为官,中层的官吏大多都是这么选拔的。
而考官,则是主要选拔中下层小吏的手段。秦朝各地的郡县都设立有官学,学室,学室中的弟子在学习完成相应的本事——书写、驾车、射箭,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秦律之后,经过考核就可以被任命为下层官吏,分配到各处为小吏了。
只是由于想要进入学室做弟子要求也不低,所以秦朝的官吏尽管有许多种选拔方法,可依旧远远不够用。
赵不息早就已经和冯腾商量好了,黑石学堂的学生可以直接输送到河内郡的的官学,再在那里学上一月,然后就能参加官吏考核了。只要考过吏考,就可以往下分配到郡中和各县担任官吏。
黑石学堂最早的一批学生已经在这里学习了半年多了,这时候的底层官吏考核还不像后世科举制度卷到后来那样想考个秀才都难于登天。
这个时候识字的人都很少,熟悉秦律的人更少,只要识字、会算简单的加减法、熟悉秦律,就足以考过吏考了。
半年时间门足够学会这些了。
这一天的一大早,天色还朦胧着,赵不息就带着陈平来送这些她的学生了。
第一批毕业的这二十个人,都是黑石出来的,有男有女,都穿着新衣服,新衣服是赵不息送的,踏上新征程,总该穿一身新衣服的。
他们齐齐排成一排,见着赵不息过来,纷纷作揖:“见过老师。”
黑石学堂的副校长换了又换,可校长一直都是赵不息,所以从身份上来讲,赵不息就是所有黑石学堂所有学生的大宗师。
赵不息点点头,她现在的身高按照秦律已经是成人了,虽说实际年龄只有十一岁。
“日后好好为民贡献,不要忘记学堂教给你们的道理。好好干,你们的未来已经和你们的父母不一样了。”赵不息拍拍一人的肩膀,感慨道。
众人纷纷露出感激的表情。
从前他们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穷人家小孩,跟着父母逃荒到了黑石,多亏了黑石子收留,带领他们耕种,让他们能吃饱饭,而今又是黑石子教他们认字学习,让他们能够为官吏,人生就彻彻底底不一样了。
被赵不息拍着肩膀的女子名为环,前年荒年的时候被她父母拉到外面想要卖了换粮食,是赵不息刚好路过买下了她把她带到了黑石,还让她读书。
此时,她默默流着泪,泪眼朦胧的看着黑石子。
给她身体发肤的父母已经把她卖了,是黑石子给了她一个她自己梦中都没想过的未来,她就要做小吏了,或许只是县中的普通小史,可她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赵不息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哭的厉害,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
“好好做小吏,有了政绩之后就能往上升官……女孩子总是更难些,可你要是往后退了,那你后面那些女孩子就会更难了……好好做官吏,别害怕,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给我写信,我可是黑石子,整个河内没人敢欺负我的人。”
赵不息嘴叭叭的安慰。
环擦干了眼泪,不再哭了。
“好啦,你们出去之后都好好干,不要丢为师的脸,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给你们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写信,咱们黑石这么多人难道抱团起来还怕别人吗?要是遇到硬茬子就给我写信,我可是贤人黑石子,整个河内郡没有人不尊重我……”
在赵不息的叮嘱后,一行感动的泪眼汪汪的人坐上了马车,沿着新修的驰道往郡城去了。
他们将在那里接受考核,然后被分配到河内郡下属的不同县中担任小吏。
赵不息站在他们身后,望着越来越小的马车的背影,叹了口气。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看完了全程的范增:“?”
“你不是才十一岁?这怎么就成儿行千里母担忧了?”范增嘴角抽搐,丝毫不能理解赵不息的脑回路。
陈平此时站了出来,轻声道:“主君不必太过挂念,这些孩子不过是到其他县中担任小吏罢了,每年过年还是能回到怀县过年的。”
说着,陈平还仿佛若无其事一样将视线在范增身上迅速滑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必这个道理不是谁都懂的。”
范增瞪了陈平一眼,气哼哼转过了身,眼不见为净。
不知为何,范增觉得他和陈平似乎天生不对付一样,他看到陈平那副谄媚的嘴脸就觉得生气,身为门客怎能整日只想着讨主君欢心而不想着助主君成大事呢。
而陈平,也总是时不时就出声讽刺范增,他认为一个俘虏能被留下一条小命就该感恩戴德了,范增还敢对他家主君整日吹胡子瞪眼简直就是大不敬。
对此,赵不息也不知道陈平会和范增互相看不顺眼……她只能归结为大概是命运吧。
毕竟史上的范增就是中了陈平的离间门计被项羽怀疑而心灰意冷离开死在半路上的。
在开完了会之后陈平就离开了,现在陈平正在怀县担任县丞,明面上的县令是陈长,可陈长并不管多少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陈平在做。
赵不息本来想去山中的研究所看一看,可范增却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先生为何一直跟着我呢?你的账算完了吗,算不完账可是没工钱的,没工钱你就没饭吃。”赵不息转过身,无奈道。
范增风轻云淡道:“黑石子这一下就教出了数十个弟子……去往各县担任小吏啊。”
赵不息看了范增一眼,挥挥手示意他跟着自己,领着范增进了自己的书房,二人对坐在桌案两侧。
“您的学堂中已经有了数百弟子,他们都称呼您为老师。”范增率先开口,“我曾在典籍中看到过,昔日我儒家的圣人孔子,就有三千弟子,桃李满天下,您这是在做和圣人一样的事情啊。”
赵不息平静道:“我怎么能和圣人相提并论呢,孔子教出了三千熟读诗书和精通君子六艺的弟子,其中有七十二位留名后世的大贤,而我,只是挂个名头教导黑石的人粗略识字罢了,哪里称得上教授他们学问呢。”
范增胸有成竹,他既然问出口,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孔子教出来的学生是大贤,可您教出来的学生却都进入各地官府为官吏了啊……黑石学堂的弟子,会源源不断的遍布河内郡,只需要三年,您的弟子就能将河内郡所有的职位占据。”范增轻轻拢手,道:“到时候陈长的资历也足矣担任郡守了,上自郡守下到各个县中的小吏,要不然是您的门客,要不然是您的弟子,这河内郡到时候到底是谁说了算呢?”
就是说,聪明人很难糊弄。
赵不息瞥了范增一眼,气定神闲:“为大秦培养人才是每一个秦人都应当做的,黑石学堂之事冯郡守也是知道了,他还称赞我是真正的贤人呢。”
“可黑石学堂培养出的人才是效忠于大秦还是效忠于您呢?”范增反问。
“他们的父母受您的恩惠才能活命,他们自小生活的环境就是人人都崇拜黑石子,他们因为您的恩德才能识字读书,他们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寻求帮助的人就是您……那他们为何要效忠大秦呢?”
范增露出了胜劵在握的笑容。
他已经彻底知道赵不息的目的是什么了,赵不息,就是他看中的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人!
赵不息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糖水,开口道:“我曾送给两个不同的人宝剑,第一个人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钦犯,他拿到宝剑高兴的大喊‘好啊,有了此宝剑我就能杀死我的敌人了’,第二个人是一个以砍柴为生的樵夫,他拿到宝剑高兴的大喊‘好啊,我劈柴能够更快了’。”
“先生的眼睛是钦犯的眼睛,只能看到宝剑是用来杀人的,可我的眼睛是樵夫的眼睛,看到宝剑只会想到能多劈两捆柴。先生为何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我呢?”
范增无语的看着一副正义凌然模样的赵不息,满脸都写满了不信。
“黑石子的意思是,你养私兵就是为了抓小偷,养吏就是为了给秦培养人才,你是拿着宝剑也只会用宝剑来劈柴的樵夫一样的普通黔首?”
赵不息振振有词:“先生错矣!”
“何为私兵?护卫队乃是县中维护治安的军队,与我何干。何为养吏?我不过是心怀教化,正常授徒罢了。”
范增看着笑眯眯的赵不息,恍然间门仿佛看到了一尾滑溜溜的怎么都抓不住的鱼。
这真的是……谨慎的滴水不露啊。
“那您的志向是什么呢?”范增无奈,分明赵不息想要造反的心思他已经能百分百确认了,可抓不住实在的证据就是让他百爪挠心。
赵不息一挑眉:“我的志向?我第一次和先生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我的志向啊,难道先生已经不记得了吗?”
闻言范增老脸一红,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根本看不上赵不息这个稚子,一心只想着打发她走,根本没有认真听赵不息的那些关于天下大势、百家学问、未来志向什么的话。
可谁曾想到,现在反而是自己要求着问当日自己看不上眼的稚子她的志向呢?
范增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又想到自己此生的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那日是我小看了您。唉,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英雄啊。”
说到最后,范增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我的志向,是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们,让有冤屈的人可以有地方申冤,让每个努力的人都能有往上爬的路。”赵不息认真道。
这一次范增没有忽视赵不息这看似简单的一番话,他身体前倾,洗耳恭听,将赵不息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我以为您会说一些……您的志向是很难的事情,远比我以为的您的志向更难。”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赵不息耸耸肩,“或许先生认为我应该说这样的话?”
范增霍然起身,震惊的看着赵不息,在这瞬间门,他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难道赵不息的志向真的是做个贤人?要不然她为何能说出那样的话呢,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必定是一位大贤者,如孔墨那样的圣人啊!
赵不息瞥了一眼范增,哼哼唧唧:“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儒家的贤人说的……立心立命继绝学都不是我所愿,为万世开太平才是我的志向。”
范增这才又重新坐下来,轻咳一声,“您没有其他的想法吗?只是让天下人吃饱,没有人能欺负我们?”
这样的志向虽然远大,可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啊。
赵不息抿了口水,气鼓鼓道:“这一辈子能把这两件事做好就很不容易了,你知道想让人都吃饱饭都多难吗?你知道有多少虎狼虎视眈眈等着我们弱小来撕咬我们的血肉吗?”范增被赵不息绕来绕去绕的都要晕了,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您分明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您占据河内一郡之地,尽管地利上不如楚地江东有天险……”
赵不息打断了范增,她挑挑眉:“先生此言又错了,以河内郡连河东、上党两郡,平原千里,南、西两面环有黄河,北有草原、东靠赵地。论粮,三郡乃是中原腹地,沃野千里,黄河围绕形成河套平原之地;论地势,黄河之险难道比不过长江吗,昔年秦用多少年才东出函谷的啊;论人,秦赵世仇……”
更重要的是,赵不息心想,矿产资源丰富啊,有煤有铁有金有银甚至还有盐矿,仅凭这三郡内的矿产资源都足以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范增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赵不息。
不是,你不是说你是遵守秦律的好黔首吗?
他怎么听都觉得这些事不是一个遵守秦律的好黔首会想的呢?
不过随着赵不息娓娓道来,范增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是啊,这么看来,北地要比他先前想的楚地更适合造反啊,楚地那边毕竟是蛮夷之地,种粮不如平原,也没有什么能养骑兵的地方,可上党郡再往北就挨着草原了……
范增看向赵不息的眼神越加炽热,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五十八岁了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明主!
“黑石子,您还缺门客吗?”范增一时间门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脱口而出道。
刚说出口范增就有点后悔,这是不是太直白了,显得他好像很不矜持一样……罢了,明主在前有什么好矜持的,他都这把年纪了,和志向相比脸面又算得上什么呢。
赵不息有点想笑,“范先生,先前我去请你的时候你说什么都不来……怎么忽然之间门就……”
这就攻守之势异也了?
范增老脸一红,几个月前还是赵不息对他“您”,他瞧不上赵不息,今日就成了他求着想当赵不息门客了。
那你也没说你要造反啊,你要是早说我早就跟着你了……
范增破罐子破摔,一摊手:“你就说接受不接受老夫的投靠吧!”
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
赵不息扭捏了一下,想说其实她觉得可以免费使唤的俘虏也挺好的……这要是从俘虏变成门客了岂不是她就不能再没心理负担的压榨了?!
第54章
赵不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先生真的想要做我的门客吗?你看好的项梁还在楚地等着你呢。”
赵不息的心情现在有点复杂,本来不用付工资还能随意让他加班的俘虏,忽然有一天投降了,想要做她的门客……可是养门客需要花很多钱啊,俘虏多省钱,还能没有心理负担的压榨。
“项梁此人,心高气傲而能力不足,遇事暴躁不能忍耐,若是有一日他起兵造反……”范增轻蔑道。
“咳咳咳!”赵不息连忙咳嗽打断了范增的话,她提醒道,“我是遵守秦律的好黔首,听不得那两个字,你可以用做大事来代替那个词。”
范增撇撇嘴:“若想成大事,必要有关键时刻殊死一搏的勇气,您连那个词都不敢说,日后如何举大旗呢?”
赵不息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范增。
“始皇帝还在,现在举大旗不就是找死吗,殊死一搏那是九死一生,可始皇帝还在的时候举大旗,那是十死无生,连遇事暴躁和始皇帝有间接杀父之仇的项梁都只能到处躲藏而不敢举大事,难道我的耐心看起来还比不上他吗?”
“你再接着说项梁吧。”
范增哼哼两声,没再接着劝赵不息“勇敢”。
毕竟哪个亲眼见过始皇帝是怎么平灭六国的人都对始皇帝的能力心服,虽然嘴上不一定服气,可身体上很诚实,没有一个敢造反的。
“项梁此人,不能成改天换地的大事,即便是有朝一日有起事的机会,他恰好有了一些成就,可早晚也会因为他的自大而失去。我先前想要投奔他,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主君人选罢了。”
范增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赵不息,生怕赵不息再误会他和项梁有什么而不愿意接受他,义正言辞道:“其实我和项梁一点都不熟!”
赵不息不由在心中赞许范增的眼力,历史上的项梁正是因为自大轻敌而兵败身死的。
“那以后就要麻烦先生辅佐我了。”赵不息倒也干脆,拱手行礼,这就认下了门客。
算了,养个老头还用花多少钱呢,能得到范增这个完全体顶尖谋士的认可,这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
赵不息本来已经打算好范增归顺之后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如陈长一样按时打卡上下班了。
可没曾想到,范增勤快的让赵不息害怕。
收下范增当门客的第二天赵不息就带着范增去山中看了她的研究基地,高炉炼铁、马镫、炒钢、还有正在试验完善的提纯盐法,依然在改进中的弓、弩,甚至连炸药都带着范增看了。
这其中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陈平都不知道的。陈平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有些一看就是用来发展军事的东西不好让他知道,可范增不同,范增一心想着成为姜子牙那样辅佐贤主造反的名相,恨不得赵不息今天晚上就能造反,知道这些东西之后也只会欣喜顺便帮她隐瞒。
而且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赵不息总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范增这大半生的经验正好能补足赵不息年幼经验少的缺点。
……毕竟这个时代对赵不息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也只是刚刚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只有十一年的经验。
可赵不息想到了范增会高兴,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激动。
从早到晚,天色熹微的时候范增就啃着饼提着茶壶出门了,先去学堂转一圈督促学生好好学习,再去调解黑石的邻里纠纷,等天完全亮了就开始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