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黑石子吧,为何来拜见老夫?”范增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院门让开,让赵不息几人进来。
不过从他对自己的称呼是“你”而不是敬称上,赵不息感觉到了范增其实并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
这时候往往用敬称来称呼比自己地位高和同自己等同地位的人,而“你”这个称呼往往用于熟悉的朋友之间或是长辈对晚辈、上者对下人之间,尤其她还从范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屑。
在赵不息思考范增对自己是什么想法的时候,范增也在思考这位黑石子来见自己有何目的。
他来怀县不过三日,就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无数次“黑石子”了,卖饼的女子、送菜的男子、左邻右舍的邻人……都在称赞着这位黑石子是多么的贤德。
但是范增对这种贤德之人并不感冒,这位黑石子让他想起了旧日楚国的春申君,昔日就是这个春申君大力促使了楚国与秦国互结盟约,让楚国上下安心于暴秦的盟约保证下,蒙蔽双眼认为秦国不会对楚国动手。而且那位春申君也是好养士,声名在外,养的门客个个都是逞强好斗、奢侈浮华之辈。
有春申君在前,范增自然对黑石子这个和春申君一样声名在外的“贤人”没什么好感了。
赵不息还想和范增套一套近乎,可惜范增看起来并不吃这一套,无论赵不息说什么他都冷着一张脸对赵不息视而不见。
这人,难怪明明有才华还蹉跎年华到了五十八了都半只脚迈进棺材了都没人愿意重用他呢。哪个贵族愿意天天对着这么一副驴脾气热脸贴冷屁股啊,天底下有才华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人家干嘛不去找那些说话好听的人重用他们呢,赵不息暗自腹诽。
范增的行为已经不只是冷淡,而是算得上无礼了。人家带着野鸡礼数周全的来拜见你,你对人家爱答不理的,这脾气啊,真是……无话可说。
赵不息尝试从多个方面切入话题,可惜她一向无往不利的说话技巧在面对板着脸一个字也不多说的范增时毫无用处,从天下大势到黔首安宁,从衣食住行到宝剑名马,范增都表现的毫无兴趣。
赵不息最后只能选择硬着头皮上了:“不知范增先生在何处高就?”
范增顿时说不话来,脸色涨得通红。他在哪里高就?先前楚国未亡时他到处奔波谋官,结果被贵族直接赶出了郢都,而后他又想找一个能推翻楚王和那些有眼无珠贵族的势力,可惜项燕将军对那个昏庸的楚王忠心耿耿,抗秦失败自杀,而后秦统一了天下,范增年纪太大无人用他,加上范增总有一颗反抗暴秦的心,更是无人敢用他。所以,直到现在范增都还是一届白身。
“若是先生现在还没有在别处高就,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怀县辅佐县令治理一方?”赵不息看出了范增的窘切,主动岔开话题,邀请范增加入她的团伙……呸,是加入她的团队。
范增嗤笑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可在场几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跟在赵不息身后的溪眼神凶狠,愤怒地就要抽剑,主辱臣死,她不能接受任何人轻视她的主君。
赵不息按住了溪欲要拔剑的手,她并没有生气,起码脸上没有生气,笑呵呵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吧。”
显然,范增对赵不息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他缓和了紧绷的脸色,起身送赵不息三人出门。
临走的时候,赵不息忽然叫住了范增,“先生若是想要求医,可以到黑石来,现在有一位医家的长者就定居在黑石。”
范增的脸色大变,他认为赵不息这是在威胁他想要治好病必须听从她的吩咐,“尔等认为老夫会因为尔等的威胁就妥协吗?老夫话撂在这里,老夫就算是死于毒疮,也绝对不会受人胁迫!”
这下就连脾气一向很好的陈平也颦起了眉峰,不悦的看向范增。
嘿,你说巧不巧,最后你还真是死于毒疮的。赵不息本来也有点生气,可听到范增的赌誓之后又哭笑不得起来。
赵不息耸耸肩,摇了摇头:“艾公从不拒绝找上门求医的人,并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您,您可以怀疑我的诚心。但千万不要怀疑一位医者的仁心。”
话罢,也不等范增回复,就径直带着溪和陈平登上马车,往黑石方向折返了。
“主君,请您允许我去杀了此人。”
溪跪坐在赵不息的面前,脸上满是愠怒。
对溪来说,赵不息是她的主君,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信仰,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视赵不息。而今天范增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溪那条名为“赵不息”的底线。
陈平也愤愤不平低声骂,“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他骂的就比较有文化了,意思是说老鼠还有皮,人却没有礼仪,没有礼仪怎么不去死呢。
赵不息倒是很平静,刘备请诸葛亮都请了三回呢,她现在的名声虽然和那时候的刘备差不多,但是范增可比诸葛亮傲气了不止一倍。
这次没请到下次再来就是了,她赵不息是很讲道理的人。
一行人没有回黑石而是直接来到了县衙,现在的县令是陈长,他也的确如他先前所说的一样贯彻了黄老道家学说,到任后并没有对政策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
只是提拔了一些官吏,然后告诉他们要严打治安,除此之外其他不太过分的事情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
像是谁穿的鞋子花纹错了这类事就当看不见,不用专门将人抓起来论罪。
贯彻了这样的治理理念之后,陈长惊喜的发现自己现在虽然治理的是一个县,但是却比先前治理一个小小的学堂都要轻松。
赵不息找到陈长的时候他正在地里刨土,陈长接纳了赵不息的建议向上申请以工代赈在怀县多挖几条沟渠便于来年灌溉,可这挖在哪里还是需要他和墨家弟子商量画工程图的。
哪里耕地多,哪里缺水,哪里的土质便于挖掘……比起治理一方,陈长还是更喜欢蹲在地里和泥土、庄稼呆在一起。
听到陈平带着点怨气诉说今日赵不息去请范增,范增如何没有礼数之后,陈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没把老夫供出来吧?”
赵不息鄙夷的看着毫无义气可言的陈长,“没有,我和范增说我是听说了他的名声才上门拜访的,一个字都没提起陈公。”
陈长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没说出我来就好……”
“那个范增如此无礼,若是下次主君拜访他,他还是如此态度,那我也必要和其争吵。”陈平愤愤不平。
陈长隐蔽的看了看自己犹子修长但是毫无力量感的身躯和儒雅的气质,轻咳了一声。
“范增是子夏之儒,子夏之儒。”
“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陈平气愤道,“我早就该猜到此人是子夏氏之贱儒!”
到是赵不息一下子明悟了陈长的意思,也隐蔽了看了眼书生气十足、一看就很不能打的陈平。
“子夏,就是卜商,传下公羊学派的那个,公羊学派,‘九世之仇犹可报乎?百世之仇犹可报!’的那个。”赵不息轻咳一声提醒到。
子夏这一脉和其他几个儒家学派还不太一样,其他几个儒家学派虽然也学君子六艺,可重点还是放在研究学问发扬学说上,可公羊学派不一样,他们很好的传承了孔子和子夏的另一面。
他们很能打。孔子就不必说了,带着三千大汉数百乘战车游荡六国时常“以物理服人”,子夏也是能独自杀死猛兽、敢威胁国君的狠人。子夏之儒就完美传承了他们祖师的这门手艺……潜意思就是说陈平要是真的和范增打起来,说不准不出一炷香时间,范增就要背着陈平跪下来求医。
毕竟秦律规定殴斗使人致死是大罪。
陈平:“……”他好像还真的打不过五十八岁的老头。
陈平缓缓扭头看向溪,溪沉稳地点点头,言简意赅,“我这就派人传信给黑石,调拨十个好手。”
“哈哈哈,何至于此……我是很讲道理的人啦,既然今日范增先生不答应,那我就明日再登门拜访嘛。”
赵不息打着哈哈。
可惜第二日别说劝服范增了,赵不息三人甚至连范增的面都没有见到。
守门的童子面露难色的看着上门拜访的赵不息三人,“请黑石子见谅,我家主君一大早就出门了,不在家中。”
赵不息手中还拎着雉,闻言可惜道:“那可真是不赶巧,我明日再来吧。”
守门的童子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一直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大门又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守门的童子探头出来四处看了一圈,这才将门全部打开,穿着褐色麻布长袍的范增大步踏出门往集市方向去了。
远处树下排排蹲着的赵不息、溪、陈平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家。”赵不息吐槽一句,站起来拍拍衣角上蹭的泥土。
“明日再来。”
不就是三顾茅庐嘛,她难道还能比不上刘邦的重重重孙子?
第三日,赵不息特意挑了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提着野鸡来拜访范增。
“黑石子,真是太不凑巧了。”守门的童子挠挠头,“我家主君又是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归家。”
“天都已经快黑了你家主君还没有回来吗?想来天黑之前范增先生一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待他吧。”赵不息问道。
守门的童子有些惊慌地下意识想往院内看,半路又想来什么生生把脖子扭了过来,支支吾吾:“我家主君说他外出访友,兴许要明日才会回来。”
你一个楚人在赵地访什么友?陈长?陈长早就不知道钻到哪块地里去了。
赵不息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底却一片冷意。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
等到走出半里路之后,赵不息冷笑一声,“走,咱们回去。”
溪了然地指指远处停放的几辆马车,示意自己是否需要过去,赵不息微微颔首。
只有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平看看欢欣雀跃地溪和面无表情的赵不息,不知所措,只好跟着赵不息折回去。
陈平只见赵不息顺着墙边十分娴熟地摸到了范增屋后,脚下踏着墙上的凸起,双手一称就顺滑地爬到了屋顶,而后更是熟练地小心揭开一片瓦,将耳朵附了上去。
陈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家贤德的贤人黑石子依然聚精会神地趴在旁人屋顶偷听。
这……陈平忽然知道自家叔父为何到了黑石之后性格忽然变得不靠谱起来了。
赵不息顺着缝隙往屋内看,果然看见范增那个老头正安安稳稳跪坐在桌案后写东西,根本就没有出门。
守门的小童推门进来。
“主君,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就好,这黑石子年纪小小胃口却不小,竟想要老夫做她的门客……你去收拾行李准备车马,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怀县去下相投靠项公。”范增不屑道。
他连昔日的楚王和春申君都看不上,别说赵不息一个孺子了。在范增心中,他看得起的人只有昔日的楚国名将项燕一人,可惜项燕一心为楚,不愿自立反抗暴秦。好在项燕将军虽已身死,可他的后人项梁还在,项梁也是位势要造反推翻暴秦的好汉子,范增对他还是十分钦佩的。
屋顶上的赵不息听的双目冒火,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好啊,原来是想去投靠项羽。
剩余范增又说了什么赵不息已经没有兴趣了,她灵巧地顺着墙壁滑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赵不息带着陈平略微往远处走了走,确保自己说话不会被范增听到以后就开始大发雷霆。
“这个不知好歹的范增……我非要活埋了他!”
赵不息低头皱着眉头转来转去,心下一狠,低声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能为敌人所用……溪,溪!”
听到赵不息的呼唤后不远处正带着十数人往这边赶过来的溪连忙加快了脚步。
同样听清赵不息刚才说了什么的陈平大惊失色,顾不上上下尊卑,一把扯住赵不息的衣袖。
“不可啊主君,贤德的人怎么能因为士不投靠自己就要活埋了他呢?这要是传出去了您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陈平扯扯赵不息的衣袖,凑近了低声道:“您如果真的想要活埋范增,请一定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深山老林,要不然万一此事外泄,对您的名声太不好了。”
“我们可以先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尸体拉到城墙附近埋了,嫁祸给秦人,反正秦人经常做出活埋这等事。”
赵不息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陈平,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陈平还在迅速从记忆中找替罪羊,碎碎念着,“要不然别活埋了,这对您的名声实在是太不好了,直接丢到黄河中喂鱼,或是绑了扔到深山中喂虎狼……”
可以看出陈平的确是认真在考虑能杀了范增还不让赵不息名声受损的可行性。
“我就是说着玩的……”眼看着陈平已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了,赵不息弱弱开口道。
“我就只是打算把范增绑架到黑石罢了。”赵不息本来以为自己欺负老头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自己的大才陈平才是真的果断啊。
她就是想着就算范增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绝对不能留给项羽而已。她有没有范增重要吗?说重要也重要,但是不是必不可少的,没了范增她还可以去想办法把萧何张良弄来,而且她已经有陈平了,陈平成长起来之后不比范增差。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项羽没有范增。
君不见有范增之时项羽屡战屡胜,鸿门宴上差点就能杀了刘邦了,没了范增之后没多长时间项羽就兵败自刎乌江。
赵不息这次来不是只有三人,自从前日从陈长口中得知范增学的是下马讲道理上马讲物理的公羊学派之后赵不息就命溪从黑石调了十数个门客过来,各个身高八尺,精通剑术。
范增正在书房中给项梁写信,他已经褪下了外袍,只着一身白色里衣,随身带着的长剑也已经端正放在了外屋。
他跪坐在桌案之后,借着烛光写信,专心致志,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自己。
——在这赵地,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无冤无仇的,谁能想到自己被某个小心眼的“贤人”给惦记上了呢。
一阵微风拂过书房的门,月下一行身着黑衣的不速之客正一个接一个翻过院墙。
范增警觉地抬起头,豁然站起。
“是谁?”他厉声道,脚下立刻往外屋奔去,想要拿起自己的佩剑。
数个已经翻进来的黑衣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范增一个老头竟然如此敏锐,他们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发现了。
“咱们人多直接强绑!”一人低声道。!
第41章
几人不再犹豫,直接往前一跃踹开了屋门,最前面一个黑衣人直接飞跃而起,踢开了范增已经伸向剑的手。
范增脸色大变,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到底得罪了谁?
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双手变掌为爪,直袭来者双目,逼得来者不得不狼狈避开,身形一转,踢飞了从身侧袭来的另一人。
这老头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这么能打。剩余众人心中惊骇,手下动作却十分迅疾。
范增已经趁机拿到了剑,长剑在手,一剑劈向来者,来者顿时也抽出剑,不避不闪撞上。
两剑相撞,一阵金铁交鸣声后,范增手中的青铜剑骤然断开,在范增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半截剑直接落在地上。
范增脸色苍白,心知自己这次是栽了,干脆直接把手中剩下的半截剑随意一扔。
“老夫跟你们走。”
范增见对面迟疑,嗤笑一声,“你们有如此宝剑却不在刚闯进来的时候就拿出来对付老夫,不就是得到的命令是活捉老夫而不是要老夫的命吗?”
范增被蒙上眼睛带上了马车,他端坐在马车中,冷静地分析着到底是谁会绑架他。
秦人?不可能,现在的天下是秦的天下,若是秦人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楚人?也不是没可能,他在楚地得罪的仇敌不少,说不准就有人趁着他外出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绑走……也不对,他的仇敌想要他命的不少,为何不是直接就地杀了他而是要留他一条命呢。
那到底是谁?范增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得罪过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能找出来的嫌疑人竟然有数十个,每一个都有可能绑架自己。
唉,有时候脾气太爆也不好,比如说现在,得罪的人太多,连个具体的仇家都找不出来。
因为被绑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又在马车上呆了许久,到了地方之后黑衣人们将范增请到一处院子中就离开了,主谋并未现身,范增直到第二日的时候才知道是谁绑架了他。
赵不息坐在椅子上,范增腰板挺直地坐在她的对面,两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杯温水。
两人之间就隔了一张木桌,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守卫。
“范先生,好久不见啊。”赵不息托着腮,用胳膊肘撑着桌面,十分悠闲自得的打着招呼。
范增板着脸,腰杆挺直。
“老夫不知何处得罪了黑石子,竟然招来这么大一桩祸事。”范增冷笑道,“难道只是因为先前见面时老夫对你无礼,你就要杀了老夫吗?我从未听说过有贤德的人会因为别人拒绝他的招揽就恼羞成怒杀人。”
“倒是暴秦,曾大军压境胁迫韩国交出公子非,招揽不成后将其杀害。”范增冷嘲热讽,这句话更是直接将赵不息和暴秦划上了等号。
赵不息丝毫不生气,范增已经是她的俘虏了,她为何要因为俘虏嘲讽她而生气呢。
“先生不愿为我效力我没什么可说的,金银何等珍贵,可天下间尚且有人视金银为粪土,何况我自知自己远不如金银那般受人喜爱呢?”赵不息笑着道。
范增沉默片刻,又开口,“那黑石子为何要绑架老夫?”
“先生为不为我效力这不重要,可先生想要为别人效力,这就对我很重要了。先生大才,世间罕有,若是为别人效力,那我岂不是平白多一大敌?”赵不息理直气壮道。
“难道黑石子以为将老夫绑来老夫就会为你所用吗?”
赵不息笑了。
“我既然选择了将先生绑来,那就已经选择与先生为敌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可让先生为他人所用。”赵不息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是笑着的。
她从决定把范增绑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范增不会为她所用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赵不息无辜地眨眨眼,对着范增扬起一个在范增眼中宛如小恶魔一样的笑容。
“先生放心,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合着这是打算把他软禁到死啊?范增气笑了。
他此时才正视起赵不息来,认真的打量着赵不息。
有的人就是这样,会因为各种原因轻视别人,直到有朝一日自己满盘皆输、无路可走才能学会正视他人。
“黑石子年纪虽小,却有雄主之气。”范增看着赵不息感慨道。
他本来以为赵不息是春申君那等沽名钓誉之辈,现在看赵不息可比春申君果断多了。
“只是,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只是关着我,难保我日后逃脱再投他人。”范增迟疑片刻,问道。
赵不息古怪的看着范增。主动问敌人为什么不杀了自己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你已经逃出去了?”
“没有。”
“你对我造成损害了?”
“没有。”
赵不息白了范增一眼,耸耸肩:“那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范增怔然的看着赵不息。
赵不息不闪不避的任他打量。
她和范增又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就是范增一心想要投靠项梁,而她和项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罢了。只要范增无法去投靠项羽,她给范增养老又能如何呢。
刘邦入关之后都敢留秦世子婴一命,难道她的胸襟还比不上刘邦吗?还是说一个怀才不遇的范增比有着秦数代积累、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秦世威胁更大呢?
要是她连刘邦都比不上,那她还造反自己做皇帝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去投靠刘邦得了。
久久,范增长叹了口气,庄重地站起来对赵不息一拜。
“请您原谅我先前对您的无礼,是我老眼昏花,不识英雄就在我眼前啊。”
这下倒是轮到赵不息警觉了,她警告道:“你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放了你,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除非你效忠我,要不然别想让我放你出去。”
这老头,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前两天对她还用下巴看人,今天就忽然懂礼节了?
阴谋,肯定是有阴谋。这可是鸿门宴的主谋,糟老头子良心大大的坏。
范增抚摸着胡须,“黑石子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会只在这小小的怀县……您的志向是什么呢?”
哼,老家伙想套我话。
赵不息挑眉,慢吞吞道:“当然是忠君报国,学成文武艺,报于帝王家嘛,上为君王,下安黔首,为万世开太平。”
就是她忠的这个君王是她自己罢了。
“糊涂啊!实在糊涂!”范增痛心疾首地摇着头。
“秦王无道,残暴不仁,你有这样的才华为何要效忠于他呢?”
好家伙,这是让她又遇上真六国余孽了啊。
赵不息反问:“你说始皇帝无道,那昔日的楚王呢?”
范增讥讽道:“楚王昏庸,亦不堪为主也。”
唉?赵不息来了兴趣,她本来以为范增又是一个一心想要复国的六国余孽来着,没想到这老头既看不上始皇帝,也看不上楚王。
赵不息把胳膊往桌面上一撑,将上半身往前探。
“那先生认为谁可为帝?”
她现在倒是有兴趣和范增再谈一谈天下大势了。
范增语塞,他就只是觉得自己有国相之才罢了,谁是皇帝他其实不太在意……
项燕?范增都没办法骗自己他能当皇帝,项燕为人的确令他钦佩,可项燕实在太死脑筋,抗秦失败自刎于阵前,这等人为将可以,为王实在不行。
项梁?范增虽然打算投奔他,也觉得此人非凡人,可也知项梁性情好大喜功……
至于项羽,年纪尚小,还不在范增的考虑范围内。
本来范增觉得项梁虽然有些自傲,可也不算是大问题。一个君王不必毫无缺点,只要有足够多的优点就行。
可是……范增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一眼赵不息。
他眼前有更好的人。贤德的名声在外,胸襟宽广,已经掌控了一县之地,更重要的是,年纪还轻,未来不可限量。
范增叹息一声,不禁想,既然赵不息不想造反,那为何要让自己遇见她呢?
“你,我觉得你有为帝的潜力。”
潜力和本事是不一样的,现在天下间没有谁做皇帝能比得上始皇帝,可未来不一定没有。项羽现在不过是个跟随叔父到处逃难的半大少年,刘邦是个名声不太好的小亭长,谁能想到十年之后会是他们在争夺这天下呢。
赵不息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她狐疑地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和别人说过自己的志向吗?还是她遮掩的本事太过低劣,在范增这等智者面前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
怎么有人会怀疑一个十岁的小孩会有造反的心思呢?她也没说过什么“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之类的话啊。难道是范增也学过相面觉得自己有帝王之相,这也不对啊,他要是学过相面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跟随刘邦呢,而且相面也不能是什么谁都能学的吧。
赵不息心里虽然觉得范增有眼光,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始皇帝一扫六合,四海归一,我岂能和他相比?”
却避而不谈自己是否有为帝的潜力。
范增闻言露出失望之色,不愿再和赵不息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志向是辅佐一位雄主登基为帝,他方能成为比肩姜尚的名相,名流千古,赵不息既然没有反抗暴秦的心思,多说无益。
临走之时,赵不息认真对范增道:“你可以在侍卫的跟随下到艾老那里求医,艾老会治好你背上的毒疮的。”
范增愣在了原地。他并未答应做这位黑石子的门客啊。
“艾公从不拒绝找上门求医的人,并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您,您可以怀疑我的诚心,但千万不要怀疑一位医者的仁心。”
赵不息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她日前说过的话。
那日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范增愤怒地大发雷霆,认为赵不息是在拿他的旧疾威胁他,并且赌咒说绝对不会屈从赵不息。
而这次范增羞愧地低下了头。!
秋风瑟瑟,一入九月天气越发的冷起来。
墨家弟子已经将怀县内需要挖掘的水渠规划好了,朝廷拔下用来以工代赈的粮食也已经运到了怀县。
只是数量似乎多了一些,赵不息打听了一下周遭的几个同样受灾的县,发现不知为何朝廷拨给怀县的粮食要比其他县多出一倍。
陈长似乎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赵不息询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捋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肯说。
黑石内,范增正在涂药,他背上的背疮原本因为瘙痒被他挠破了许多,他向艾老求医的时候艾老给了他一罐药膏,让他先抹在挠破的伤口上,等到伤口结疤以后再去找他根治。
看守着范增的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每日十分尽职尽责的盯着范增,连如厕的时候都要守在门外。
这种没有练过武的少年,范增就算手中没有剑也一个能打十个,可他打倒了这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整个黑石都是赵不息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