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至今日, 他却不后悔。
没有她的六界仿佛一片地狱, 他每天面对着相同的日月星辰,忽然发现,他能忍受这样枯燥的生活数万年,全都是因为她。
因为每次升起日月, 照亮她的虚空之境,他在星海之中, 便能看见辉光下倒影着整片虚空之境。
“如今六界陷入毁天灭地的劫难之中, 阁下不会见死不救吧。”君染知道来找她是有用的。
纵然轮回转世,她依旧是那个慈悲的神。
只是此刻鹿朝嘴硬道:“我都只剩一缕魂了, 六界亡不亡, 关我屁事?”
君染低笑起来。
鹿朝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你若对六界见死不救,你想见的那个人, 就永远见不到了。”
鹿朝怔忪着, 好半晌才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君染轻声说:“若有缘,自会相见,若无缘,见面不识。”
如果她亲手封印了帝夙, 那么,他们此生再也不会见到。
鹿朝沉默了很久, 难以放下心中的执念, 她问:“我在鬼界和神界都找不到他,他还在存在于这个世间吗?”
“存在。”
听到这两个字, 她似乎一瞬间便释然了,只有他存在,她就一定能找到他。
“他既不死不灭,便只能封印,并且,为了以防万一,还要连他的记忆也一同封印,这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也失去了魔神之力,便不可能再掀起灭世之战。”
“那将他封印在何处?”
鹿朝哼了一声:“君染,做人不要这么绝情,也不该这么贪心,封印了他的力量和记忆之后,他和凡人无异,再也没有威胁,你还想继续镇压他,未免太残忍了,就让他做个凡人,了此一生吧。”
君染想了想,道:“阁下仁慈,便照你说的办。”
鹿朝有些疑惑:“你为何这么相信我?我可是差一点点就打进日月之巅了。”
君染道:“阁下能一日成神,引来那么强的天雷,六界之中,无人能及,所以,我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鹿朝呵呵一笑:“算你有眼光,我教你一个封印之法,你找九件神器,分别封印他的力量和记忆,这才万无一失。”
“多谢。”
得到了她的指点,君染离开九巫山,将他们轮回转世中的几件信物炼化成神器,便去了九重天外的战场上。
六魂封印需要以血为引,鹿朝的血是最好的,可她如今只有一缕残魂,便只能以这几件沾染了她宿命气息的信物为引。
他立于半空中,将几件神器排开,便开始念动咒语,以血画符。
“君染!”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是摩缨,他喊了一声之后,帝夙也抬起头,目光阴冷,可是,忽然触到君染身前的几件物品时,瞳孔一缩。
他一剑斩下其中一个神族的头颅,身影一晃,到了君染面前,没有一句废话,问道剑从上而下,一剑砍下,先杀了他,再审他的魂魄!
君染狼狈地向后躲开,但此时他的阵法已成,他双手一合:“六魂封印,封!”
帝夙没有理会他,想继续攻击,可是下一秒,一股令他无法抗拒的力量忽然自几件神器中涌出。
这力量……他无比熟悉。
“朝朝……”他喃喃念了一句,赤红的双眸中有水光闪过,他盯着君染问:“她在哪里?”
“她不想见你。”君染道,“但是,她如今对于成魔的你,已十分厌恶,所以让我封印你。”
“我不相信!”帝夙上前一步,却被那力量牵制住,体内的魔神之力源源不断地往外泄,与此同时,还有他的记忆。
“你……”
“她说了,连你的记忆一起封印,才能确保你永远被镇压,这才万无一失。”君染冷冷地说。
让他忘了……
帝夙用力将问道挥出,用仅剩的力量把君染击退,而后转身离开。
不会是她,她说过让他拔剑,让他追求自己的道。
她不会骗他。
可是那几件神器,都是她和他一起经历过的生生世世,而那封印里的力量,也确确实实属于她。
你在哪里?出来告诉我,这些不是真的,你和那些神族不一样,他们想杀了我,镇压我,而你从不认为我是毁天灭地的魔头。
“鹿朝——!”他在九重天上,撕心裂肺地喊她的名字。
“执迷不悟。”君染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再次结印,“六魂封印,合!”
魔神之力被抽走,帝夙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便感觉和她的每一世都在消失,一点一点空白,最后只剩下三千年前的记忆。
他不能忘……
君染看着他的力量和记忆都即将消失,不可能让他到人界去,做个安稳的凡人。
他抬起手,手指间有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趁此机会,将他变成傀儡,哪怕他将来再次觉醒,也受他控制。
这样才是万无一失。
就在傀儡之索即将勒住帝夙喉咙时,身后的吸收帝夙力量的神器忽然发出震颤的声音,帝夙猛地回头,却见摩缨手持撞心,从神器中穿梭而过,瞬间打乱了神器的封印,失去封印链接的神器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黑色的魔神之力。
君染面色一沉,眼看封印即将被破坏,只能转身去加固封印,而得到喘息的帝夙一转身,问道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砍向君染。
与此同时,摩缨也出手,撞心细细一根,穿过封印,直袭君染的眉眼。
君染必死无疑!只要他一死,一切都结束了。
千钧一发之际,君染眼中闪过霜雪般的冷意,柔软的皎月绫在肃杀的剑气之间穿梭而过,忽然化成一位手捧日月,身段绝美,面上却没有五官的女子,身上白衣翩然,四周霜雪飞舞。
是皎月绫的器灵!
她挡在君染面前,因为面上没有五官,便也显得冰冷淡漠,她抬起素白的指尖,轻轻拨动手中的日月。
四周一切都开始消失,神器,以及即将到眼前的撞心和问道,甚至包括摩缨和帝夙,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卷入一片乱流之中,骤然消失在战场上。
身后的君染一口血涌出,喷在皎月雪白的衣裳上。
皎月微微侧身,似乎在看他,却没有眼睛,只是在意识中对他说:【阿染,搅乱时间,违背日月运行的规律,你会死的。】
君染冷笑一声:“杀了帝夙我才会心安!”
他一步踏入了乱流之中。
皎月在他意识中叹息:【你又何苦这么执迷?】
天上下着暴雨,一道恐怖的闪电如同要撕裂天地一般,忽然从天空之中横穿而过,两个人影狼狈地从半空中落下。
摩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明明前一秒还在九重天外,为何下一秒就出现在这里?
暴雨太大,四周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他根本看不清楚这是哪里,又是一道闪电闪过之后,他才借着光,看见远处的巨灵山脉,心中一喜。
他扶着帝夙:“前面是魔域,我们到了那里,君染也不能如何。”
帝夙大部分力量被封印,记忆更是空白,只余下脑海中残存的三千年前那一部分,只是这些记忆也在逐渐消散。
闪电再次亮起,帝夙恍恍惚惚之中抬起头,看见前面一个小村子,他愣了一下,却下意识地走过去。
摩缨根本拦不住他,他在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贫穷的小村庄,仿佛那里有什么等着他。
脑海中的记忆在消失,可是关于她的,却依旧很鲜明。
这是烟陵,就是在这里,她说他喜欢他。
烟陵村里,此时夜深人静,又是暴雨倾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而在村子边缘的小庙里,还有一盏孤灯,似乎就是特意指引着他走进去。
庙宇中,只立着一尊神像,由一整块石头雕成,是一位女神。
持剑而立,目光望向远方,坚定又慈悲。
尽管过去了数千年,神像的脸早已模糊不清,可帝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亲手雕刻的。
他不能忘了她。
摩缨从后面跟上来,看见那尊神像时,他也愣住了,神像看不清容貌,可是那持剑的姿态,就是当初守护六界的天尊。
“走吧,君染不会放过我们。”摩缨劝道。
帝夙却怔怔地看着那尊神像没有动。
“如果她回来了,她会在哪里?为何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却不出现?”
摩缨张了张口,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因为他也想知道。
百年前那一日飞升的人,真的是她吗?
就在此时,天上又是一道闪电掠过,与此同时,幽蓝的傀儡之索从身后急袭而来,摩缨连忙抬起撞心去挡,可他哪里是君染的对手,瞬间被横扫出去。
紧接着,那傀儡之索便如藤蔓一般,从后背即将撞入帝夙心脏中。
帝夙没有动,随着消散的记忆,他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移开,只是看着那尊神像。
她留在这里,守护着小小的烟陵,数千年来,都没有被妖魔破坏。
看着看着,便看见紫色的灵力骤然从神像身体中涌出,顺着傀儡之索如闪电一般掠出。
外面的君染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紫色灵力击中,而后脸色煞白,他身旁的皎月也吓了一跳。
【天尊在这里吗?】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几个人披着蓑衣跑出来,看见君染时,大喊一声:“你是什么人?”
君染心中惊骇之下,见自己被这几个凡人看见了,傀儡之索毫不犹豫地钻出去,瞬间切断了几个村民的脖子。
眼见村民都被惊动了,皎月不想看见他杀更多凡人,便扶起他,飞快地拨动着手中的日月,消失在这里。
他们离开了,摩缨也愣了一下,他爬起来,走到帝夙面前:“我们走吧。”
帝夙喃喃道:“我不能忘了她……”
他的力量已经一点一点被六魂封印抽走,剩下这部分记忆,由于神器散落的太远,没有办法封印进去,但已经被抽出来,只能一点一点消散。
摩缨咬咬牙,他在虚空之境看了许多书,懂得一些封印术法,他试着割破自己的手腕,将他消散的记忆一点一点凝聚,他手边没有神器,只能封印在问道里。
被抽空力量的帝夙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神像前,人事不知了。
摩缨准备背着他离开,而这时,外面的村民都赶来,堵在庙宇门口。
“就是他们!这两个邪魔忽然闯进来,杀了我们的人!”
摩缨冷冷看着他们:“不是我们,滚开!”
“不要狡辩,我一看你就是邪魔!”
“他的样子就不想好人,杀了我们村子里的人,你们休想离开!”
“丹华宫的人就在附近,前几天我外出买货时还看见丹华宫那位云瑶仙子,大家拦住他们,我们去请那位云瑶仙子!”
摩缨眼中闪过冷光。
这几年,他在琉璃仙都,早就见过云瑶,仙王之子夜长风爱慕她,常常将她带上琉璃仙都,摩缨作为仙王的义子,不可避免的和她见过面。
只是,不知是否神界有什么阴谋,竟然让云瑶下凡来历劫,据说,为了让她拯救苍生。
下凡历劫,没有神界的记忆,所以云瑶不认得他,但这女人和三千年也没太大变化,除了更加高傲之外,依旧令人厌恶,因为得知他只是仙王的义子,且没有任何修炼天赋,云瑶从未正眼看过他。
这种时候,不能让云瑶发现他和帝夙,他受了伤,帝夙被封印了记忆,这时候,哪怕被琉璃仙都抓住,他们都会很惨!
摩缨看着那些村民,再一次说:“我再说一遍,人不是我们杀的,让我们走,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这么多年,烟陵的村民从没见过厉害的魔族,因此不惧怕他,他们手中拿着砍刀,铲子,锄头,将他们围起来。
“丹华宫的人很快就会来,你们这些邪魔逃不了!”
摩缨皱着眉,这些村民都看见了他的脸,云瑶只是一打听,就会怀疑他。
他将帝夙放下来,而后,握住了撞心。
“看来,今日你们难逃一死。”
他在烟陵大开杀戒,这些村民害怕得四散奔逃,他却知道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乌云散去,皎洁的月亮照在天空,他一身白衣染满了鲜血,提着撞心,从满地尸骸中走过去,一个个检查着,确保没有留下活口。
天色即将亮起时,他想返回庙里去找帝夙,可是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烟陵。
一身白衣的女子是被这里的杀戮引来的,修仙之人对于鲜血的气息很敏感,云瑶在远处嗅到这股气息便赶过来。
她看着满地尸体,微微皱了皱眉,抬起手指捂住鼻端,没有靠近去查看任何尸体。
摩缨连忙藏起来,不能被她发现。
“凤羽前辈,烟陵怎么变成这样了?”云瑶开口问。
她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儒雅的男子,他是神剑凤羽的剑灵。
“烟陵好像被屠村了,没有一个活口。”凤羽道,“不知是谁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云瑶闻言却笑道:“全死了吗?那父王说的,那个和我定有婚约的猎户之子,岂不是也死了?”
“恐怕活不了。”凤羽叹息,“瑶儿,他们是你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找到他们,帮他们入土为安吧。”
云瑶此次来烟陵,便是要解决这件事的,为了不让同门们知道她和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穷小子有婚约,她只能深夜悄悄来烟陵。
原本打算给那家猎户一大笔钱,让他们滚得远远的,没想到全死了。
看来,小小的猎户之子,没有福气和神女结亲。
“好吧,你去帮我找到他们,我去这庙里看看。”云瑶说。
凤羽知道她不想踩在鲜血里,便一个人去了。
云瑶走进庙里,刚一进去,便看见一个人倒在神像前,她以为又是一个死人,走近一看,却吓得瞬间退开,逃命一样地跑出来。
“凤羽!”她喊了一声,凤羽立刻赶来。
“魔尊……”云瑶颤着手指向里面。
凤羽也吓了一跳,进去一看,也大惊失色出来,但他冷静下来,便说:“别慌,记得你下凡之前,君染殿下怎么告诉你的吗?”
云瑶点点头:“魔尊被封印了,他没有魔神之力,也……没有记忆。”
“所以不必害怕。”凤羽安慰她,“这正是你拯救他的机会,你身上有最纯净的血脉,和他过去有八世的爱恨纠葛,你怎么能怕他?”
“不知道为何,我一看见他就害怕。”云瑶站在庙外,不敢进去。
“瑶儿,你可是九天神女。”
这句话,忽然给了云瑶莫大的勇气,她背脊挺直,说道:“是啊,我是九天神女,拥有最纯净的血脉,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尊贵了!我不应该怕他,君染殿下说了,只要我能让他爱上我,便能用爱感化他。”
“他是世间最恶之人,而我是世间最纯净之人,我与他,本就是天造地设!”
看见他终于重拾勇气,凤羽终于放心:“你去照看他,等他醒来,会感激你的。”
云瑶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他此刻什么都不记得,那我有个计策,让他能迅速爱上我。”
摩缨站在远处,只隐隐约约听见她说话,但她后面对凤羽耳语了几句,凤羽点点头,离开了一会儿,等回来后,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进了庙里,放在帝夙怀中。
他们做什么?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云瑶吩咐凤羽悄悄在此处看着,便一个人回去了。
摩缨躲在暗处,有凤羽在,他一直没有机会出去带帝夙离开。
直到天色逐渐亮起,云瑶和一群丹华宫弟子又重新回来了。
丹华宫弟子们看着满地尸骸唉声叹气,然后他们便开始收敛尸骨,而几个弟子在庙里发现帝夙之后,大声把云瑶叫进去。
“云瑶师姐,这里还有个人活着!”
他们一边喊云瑶,一边摇晃帝夙:“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公子,你醒醒。”云瑶也走过去,轻柔地拍着他。
帝夙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随后有些不悦挡开她的手:“滚开。”
云瑶心里一惊,难不成,他还记得她?
旁边的弟子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云瑶师姐好心救你,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口出恶言!”
帝夙慢慢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外面堆了满地的尸骨,可是他脑海中却什么记忆都没有,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而这时,他怀里有一封血书掉出来,他下意识捡起来,摊开,上面写了许多字,可他竟连这些字都不认识。
“要不,我帮你念念吧。”云瑶柔声说。
这血书好像也没有太重要,帝夙便让她拿过去。
云瑶看了看,假装惊讶:“这是,宁王亲手写的一封血书,他的妻子当年生产时,被妖魔袭击,一个猎户救了他的女儿,宁王感激,便将女儿许配给猎户之子江小山。”
“宁王,那岂不是……”一个小弟子刚要说,云瑶却对他轻轻摇头。
他才刚醒,忽然得知要娶一个刚出现的女人,必定会很抗拒,以他的性情,说不定会当场扔了血书不认,所以,她得慢慢来,人世间所有的感情,都需要一些手段来经营,她要慢慢的,制造无数巧合,让他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公子,你叫江小山。”她笑着说。
帝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怀里还有一块玉佩,这是宁王的信物。
他原本,是个猎户的儿子吗?
而现在,他同村的人都死了,可他看着满地尸骨,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
他身上还有一些伤,云瑶带着许多伤药,想为他亲自上药治疗。
“不必。”帝夙冷冷道,他讨厌别人碰他。
云瑶只好走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庙里,他靠着墙壁,抬起头,看着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神像的衣摆。
心中忽然像是细细的针扎在上面。
村民都已经下葬了,帝夙站在猎户夫妻的墓前,长久无言,旁边的丹华宫弟子安慰他要节哀。
“江公子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云瑶问。
帝夙想了一下,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举目无亲,不知道该去哪里。
云瑶心中一喜,便说:“既然江公子和宁王府还有一桩亲事,那里或许就是你新的家,何不去安阳呢?”
帝夙沉默,但也许,这是世间唯一和他有关联的地方了。
那就去安阳吧。
猎户夫妇没有什么积蓄,家中只有几两银子,他拒绝了丹华宫弟子以及云瑶的慷慨解囊,带上这几两银子,便离开烟陵,去往安阳了。
一路上,摩缨偷偷跟在他身后,帝夙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他贸然上去,难以取信于他。
快要抵达安阳时的一天夜里,忽然有妖魔作祟,一队车马被妖魔拦在路上,一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也被大肆屠杀。
帝夙就在附近的一棵树下休息,摩缨以为他的性情不会多管闲事,谁知道他看了一会儿,眉心微微一簇,还是提起了问道,将妖魔杀得干干净净。
马车里一位贵妇被搀扶下来,对他感激不已。
帝夙一句话没说,便转身走了。
“王妃,那人长得可真俊,就是有点凶。”身旁的侍女忍不住说。
宁王妃微笑道:“难得是个善良的孩子。”
第124章 朝阳郡主
帝夙一个人坐在树下休息, 宁王妃见他一个人孤苦可怜,便拿了一些食物和水给他。
“公子一个人,要去安阳吗?”
帝夙性情冷漠, 本不想理会她, 但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他便只能点了一下头。
“我们是安阳人士,公子到了安阳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找我们帮忙。”宁王妃并没有多说什么,留下一块玉牌, 便转身离开。
玉牌放在水壶上,借着月光, 帝夙看到上面有个熟悉的字:禹。
烟陵地处偏僻, 属于禹州管辖,整个北方也是禹州的地界, 他一路走来, 在无数旗帜上见过这个字,也听过人们议论禹州王如何权势滔天, 坐镇北方, 拥军百万,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他并没有在意,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离开了。
宁王妃一行人启程时, 她特意看了看少年昨夜休息的地方,他吃了一些食物, 喝了水, 但那块玉牌,依旧放在水壶上, 他没有带走。
“这小公子,似乎不承王妃的情。”身旁的苏嬷嬷说。
宁王妃道:“于他而言,昨夜之事不过是顺手而为,他并不想挟恩图报。”
苏嬷嬷叹息:“真不知道说这孩子单纯还是傻,那可是禹州王府的令牌,足够他飞黄腾达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却不屑一顾。”
“身手如此了得,难得还有这分傲气。”宁王妃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若是能为父王招揽了他,禹州将来再面对魔族,便可多了一分胜算。”
“反正他也去安阳,只要王妃有心,想找到他并不难。”
安阳城繁华热闹,是人界最大的城市,帝夙这一路走来,其实已经不像刚刚醒来那么茫然了,想要去宁王府认那一门亲事的想法也渐渐不存在,他并不想娶亲,更何况,那什么宁王的女儿,他从未见过。
同样都是陌生人,在他空白的记忆中,和路上遇到的千千万万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如今已经来到安阳,他身处这茫茫的大城市,却不知该往哪里走,他一向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找个人问问路,就这样随着人群的流动,慢慢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
“这朝阳郡主真是刁蛮任性,当街就敢打人,太跋扈了,以后谁敢娶她呀?”
“人家长得国色天香,用得着你这个丑八怪操心?她和状元郎裴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还担心人家嫁不出去?”
“朝阳郡主可是咱们大魏国最矜贵的女子了,不仅是宁王的女儿,外公还是禹州王,当街打人又如何?谁敢惩罚她吗?”
“她打的是威远侯府的小侯爷,那小侯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街强抢民女,纵马伤人,这次不过是倒霉,恰好惊了朝阳郡主的马,才会被郡主一顿好打,这也是他活该!哪怕他爹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也只会偏袒朝阳郡主!”
“不管怎么说,女子这样娇蛮,总归是不好的,女孩子嘛,自然是温柔小意,柔情似水最好了。”
行人把大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帝夙无法前进,只能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他来到安阳,听人议论得最多的,便是这位朝阳郡主。
安阳满城牡丹花,据说就是因为这朝阳郡主喜爱牡丹,都说她生得比牡丹还娇艳。
很快,人群向后退,前面的街上,一群人骑马而来,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梳着精致的发髻,肤白若雪,一双凤眸骄傲地望着前方,漆黑润泽,似明星璀璨,熠熠生辉。
帝夙看着她,忽然有些无法回神。
“朝阳郡主!你别嚣张,我一定让我爹去皇上那里告状!”后面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大喊。
少女回头,秀眉一挑,嚣张地说:“让你爹赶紧去,要是告不倒本郡主,以后本郡主见你一次,抽你一次!”
她说完,回头之时,短暂地和人群中的帝夙对视了一眼。
但骄傲任性的小郡主很快移开视线,策马往前去了,身后跟着数十名披甲护卫,威风得不得了。
她就是宁王的女儿,矜贵的朝阳郡主。
“你看看她,真是被宠坏了,如此刁蛮,太不像话了!”
“还好她是个废物,没半点儿修炼天赋,否则这安阳城还不被她搅得翻天覆地?”
“空有美貌,却是个绣花枕头!”
帝夙在原地停了片刻,便转身,走向朝阳郡主离开的方向。
帝夙将那封血书和玉佩交给门房,门房一看玉佩,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虽然衣着普通,却长得俊美如神,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去请示宁王,不多时,宁王便让他把人带进去。
走到前院,便听到争吵的声音。
“你就没有一天让我省心吗?威远侯已经去告御状了,你当街打了人,明日就给我去威远侯府好好道歉!”
“我为何要道歉?是他有错在先,他抢了别人的妻子,还让手下打人,就算去告御状,我也不怕!”
“这些是你该管的事情吗?你一个女孩子,琴棋书画不会,女工刺绣也不会,更别说修炼,你要是有瑶儿半分天赋,我也不必如此费心!你还一天到晚只知道给我惹事!”
“云瑶是你女儿,我也是你女儿,若今天打人的是云瑶,你只会夸她勇敢善良,匡扶正义,换了我,什么都是错的!”
“你,你还敢顶嘴——”
眼看宁王举起手,少女拿起一旁的白玉瓷瓶,用力摔在地上,然后开始大哭:“我要去禹州,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你算什么爹,只帮别人不帮我,等我母亲回来,就让她带我去禹州!”
提起禹州,宁王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痛恨,当初要不是有禹州王在边境虎视眈眈,他又何必被迫娶霍令棠,生下这个不省心的女儿!
朝阳郡主发了一通脾气后,转身跑出去,跨出门时,撞上了门口的帝夙,她看也没看,一把推开这个挡路的人,在一群侍女好言好语的哄劝中,哭哭啼啼地回后院去了。
帝夙看着少女的背影,许久才在门房的提醒下,收回目光。
门房将血书和玉佩交给宁王,此时的宁王被气得太阳穴直跳,打开血书一看,更觉得心烦。
这也是他一直烦心的事情,他的瑶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猎户的儿子?
宁王抬头看向站在前厅中的少年,平心而论,这少年长得真是世间无二,气度也不俗,甚至隐隐约约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