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着她,他隐去了红色的眼眸,可是灯火太明亮,让他的眼底依旧隐隐泛红:“现在……什么意思?”
鹿朝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想到他一直这么努力地压制魔性,都是因为她,而后来任由魔性控制,毁天灭地,也是因为她,便觉得他的命运因为遇见了她才充满坎坷。
可他本性并不坏,他的命簿中,迷茫地寻找自己的道,小心翼翼地融入凡人的生活,却因为一个预言,满盘皆输。
“现在……”鹿朝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救你,这一次我会竭尽全力,一定不会让你成魔。”
让命运公平地对待你。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小心翼翼地求证:“你的意思是,不会离开我吗?”
鹿朝抿着唇轻笑,拉着他的手走进遂州热闹的人群中:“走,我带你看鱼龙舞。”
拥挤的人潮中,她始终拉着他的手,不管多少人挤过来,她都没有放开,他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了许久,然后笑了一下,用力挤到她身边。
“朝朝,再过两年,你去魔域,一定会很喜欢那里的。”
“最近他们在想办法改良魔域的土壤,用不了多久,魔域的土地上也会有绿草鲜花。”
“我打算将魔都重新改名,不叫阴墟,那里再也不是永夜之城,叫朝阳城怎么样?”
“魔域修建了一座学府,我已经命人四处搜集人界的书籍,等到有夫子愿意到魔域教课后,便可正式开学。”
他说了一堆后,鹿朝终于转向他,笑着说:“你以前沉默寡言,为何现在这么多话?”
他认真地说:“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为了你而努力,从来没有放弃过。”
鹿朝忽然停下来,问道:“要是没有我,你还会做这些吗?”
他的心思敏感地像被一根纤细的蛛丝悬着:“你还是要离开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出于内心的本愿,还是只是因为我才做这些。”她反手握住他,和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胸腔微微起伏,他想说只是为了你,但是知道这样说她会失望,会不高兴,于是说:“都有。”
鹿朝浅浅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两人挤在人群里,因为人太多,她不得不紧紧和他挨在一起,而为了不让别人碰到她,帝夙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遂州城的大街上,有许多地方和五百年前差不多,他记得那时候偷偷跟着她,看她看什么,吃什么,玩什么,听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那时候没有和她光明正大走在遂州城,一直是他的遗憾。
等夜色渐深,人群渐渐褪去之后,他们走到五百年前曾经听书的茶楼上,这里已经打烊,灯火俱灭,只有街上灯笼的光芒透过窗纸照进来。
帝夙在黑暗中,认真地端详着她,黑暗无限放大了他的思绪,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坐在二楼的雅座,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楼空荡荡的舞台,五百年前,他们也是坐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看下面的说书先生说书。
这里翻修过数次,装潢摆设都不一样了,可是在黑暗中,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朝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他嗅着她发丝里的香气,觉得自己和龙瀛一样,其实也难以控制欲望,“你告诉我,我明日就去提亲。”
鹿朝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凌乱的心跳声。
“夙夙,你怨恨自己是这样的命运吗?”
她再次回避了她的身份,帝夙眼中有些黯然,但还是回答她的问题:“嗯。”
黑暗中,他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为何说对不起?”
“因为没能帮到你。”鹿朝说着,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她有些困倦,“我想睡一会儿。”
他便让她靠着他,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时光难得这么安静,她又在他怀里,他想他不应奢求太多,她已经说过了,重要的是现在,她是神,他是魔,可是他们都有无穷的寿命,他们有的是时间。
帝夙也蹭着她的发梢,也感觉到困倦,慢慢闭上眼睛。
整个遂州,都陷入了沉睡。
海面上,明月升起,白衣青年睁开眼睛,眉心的红痕也随之一起出现,皎洁的月光下,他身上淡淡的神辉似乎比明月还要清冷。
他抬起双手,将月光缓缓洒入遂州城,口中默默念诵着咒语。
随着月光的进入,整个遂州的人都睡着了,连打更的更夫都呵欠连天,忍不住靠在墙角处,呼呼大睡。
城墙上的士兵也接二连三地倒下。
风栀和砚焉坐在一家客栈的院子里,互相瞪了一会儿。
风栀说:“夜深了,早点谁,不然小孩子会长不高的。”
砚焉磨着牙说:“你想死吗?”
但说完之后,他还是打了一个大呵欠,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尊上什么时候回来啊?”
风栀‘嘁’了一声:“小屁孩,尊上带着心爱的姑娘出门,今夜怎么可能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等你长大就懂了。”
两人说着话,却谁都抵挡不了这阵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君染踏着月色,踩着一段白绫,缓缓地降落在茶楼二楼的窗外,白绫钻入窗户,将插销打开,让他进去。
他身上带着明亮的月光,将幽暗的茶楼里照亮。
他抬起头,看见站在二楼一个雅座旁的鹿朝,于是上前躬身行礼:“天尊。”
鹿朝低头看着沉睡的帝夙,手指从他眉梢上缓缓滑过,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却不敢再往下。
君染看着她的动作,却一言不发。
鹿朝抬起手,一片淡淡的紫色光芒中,她握住了山河笔。
君染微微吃了一惊:“天尊,您这是……”
“重塑他的命格。”
她说完,已经不待君染劝说,她周身涌起一片炽烈的紫色光芒,君染感到惧怕,不得不后退,一直退到窗边。
“朝朝——”君染大喊一声,却已经看见她握住山河笔,双手飞快地结印,在帝夙面前画出一个巨大的光圈。
然后,她向前一步,走进了帝夙的命运中。
混沌之中,一个婴儿降生,天地异变,异火落入人间,四海翻腾,山河崩塌,六界到处是灾难。
众神用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杀死这个婴儿,无奈之下,他们带着婴儿到虚空之境外,求见创世神。
众神跪地祈求,许久之后,虚空之境的大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清冷女子冷冷俯视他们,听众神诉说这婴儿带来的灾难。
她招来司命之神,看了婴儿的命盘,叹息道:“他注定要毁天灭地,是六界的浩劫。”
鹿朝看着这一切,随后,她抬起山河笔,将这一段预言抹去。
她缓步上前,从众神手里接过婴儿,走向人间,一直在嚎啕大哭的婴儿,似乎感知到不会受到伤害,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嘴里咿呀咿呀的,甚至抬起小手想要摸她。
鹿朝道:“但愿你从此不再受预言束缚,遇到一个好人家,教你一心向善。”
她挥笔,将被他出世而毁坏的人间修复,此时,她口中已经溢出一片鲜血,重塑一个人的命格,便要令整个世界也重新创造,改写数千年的历史。
锦绣人间,烟雨江南,她将婴儿放在路边,他立刻啼哭起来,一辆马车经过,听见婴儿的啼哭,一对年轻夫妇走下马车,将他抱起来。
这是一对善良恩爱的夫妻,才从庙里求子回来,就遇见他,这是缘分。
年轻夫妻将婴儿带回家,悉心照顾,他们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家中虽不是巨富,也是书香世家,他们从小教婴儿读书,写字,渐渐长大,便教他为人处世,与人为善。
但他长大之后,展露了和凡人不一样的天赋,城中偶有妖魔出现,会被他一掌拍碎,他有些茫然,害怕被人当成怪物。
可是爹爹和娘亲都认真地告诉他:“小夙,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不一样的宿命,上天赐你这样的力量,一定是让你有所作为,也许,你将来能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茫然的小孩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用力点头:“嗯!”
他长大后,力量越来越强,却始终记得,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天将降大任。
等他渐渐控制不住力量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留在人间,便告别了父母和哥哥姐姐,要一个去求自己的道。
临别那日,娘亲哭着对他说:“小夙,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就回娘亲的身边。”
“嗯。”
他一个人离开了家,一个人在世间流浪,可是这一次,他不再孤独了,他遇到妖物和魔物,若是凶残狠毒的,就顺手除了,若是和他一样的,便结伴而行,一起修炼。
这一次,没有神族追杀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死,他虽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一路跌跌撞撞去摸索,并不觉得累。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答案。
大道万千,总有一条是自己的道。
后来,他终于到了魔域,在那里,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想起爹爹和娘亲的话,他忽然悲伤起来。
原来他不是要守护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他不喜欢魔域,魔域混乱无序,处处都肮脏糜烂,他喜欢人间,但自己终究不是凡人,只能留在魔域了。
魔域以强者为尊,只要有实力,可以为所欲为,他很快就成为魔域中最强的存在,连魔王都甘愿俯首称臣,他被尊为魔尊,还拥有了一把名为‘问道’的邪剑,这把剑总是妄图吞噬他的心,可他太强大,渐渐的,问道也不敢再招惹他。
他从小生活在富庶美丽的人间,他想将魔域也变得如同人间一样,他派人到人间偷偷学习,回来的人都告诉他:得有钱。
为了搞钱,他派人和外界做起了生意,可是外界都惧怕他这个魔尊,除了那些胆大不要命的,谁敢同他做生意。
这一次,没有神族的大量进贡,他建设魔域的路,走的艰难又漫长。
鹿朝看的想笑。
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巨灵山脉的最高处,眺望人间,虽然他从来不说,别人也无从得知,但鹿朝知道,他想念人间,想念养他长大的父母。
可是距离他离开家乡,已经过去了千年,父母早已不在。
这一次,他没有遇见她,情劫也不复存在,可是他还是要去历劫。
到三千年前,他看到天上有异变,便一个人偷上九重天,鹿朝想挥笔为他改掉这一段,可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从他的命运轨迹中,无法避免这一段。
他到了九重天上,看见守护在九泉边的开明兽被人袭击倒在地上,而此时,一股庞大的力量却从九泉中冲上云霄,撞开了九重天,一直撞向了虚无的天空。
他抬头看着,亲眼看见那虚无的天空上,一道巨大的裂缝缓缓张开,如同深渊巨口。
而此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从九泉中跑出来,因为太匆忙,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他低下头,看见一张慌慌忙忙,满是泪痕的女子的脸。
第97章 九世情劫
也许没想到这里会有一个人, 那女子忽然出手,想杀人灭口,却不想他更加厉害, 还没碰到他的衣角, 就被他一挥手, 狠狠扫了出去。
女子倒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血,却不敢再停留,爬起来跑了。
他走到九泉边看了看, 这是神族的圣泉,却也是六界的力量源泉, 九眼泉水, 滋养六界众生,其中蕴含的是这个天地之间最纯净和最强大的力量。
他顺着那冲天而起, 将虚空撞出一道巨大裂缝的力量一看, 心下骇然,不愧是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力量, 哪怕是他对上这股力量, 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九泉,九眼泉水几乎枯竭,只剩下其中一眼尚有些泉水,可是仅凭这一眼泉水, 如何滋养六界?
有无数神族朝这边赶来,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便立刻离开了九泉。
而鹿朝站在九泉边, 久久地沉默,哪怕再经历一次, 她还是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这是六界真正的浩劫,九泉的力量撞向虚空,将天渊撞出一道裂缝。
她挥动山河笔,试图将这一段抹去,依旧只是徒劳,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即便她是创世神,这个世界也不可能随她心意改变。
她转身回到帝夙身边。
从神界回来后,九泉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魔域,众魔都很慌乱,此时的六界富饶丰盛,灵力充沛,连魔域和妖境都没有后来那么荒凉。
九泉被毁,六界势必会逐渐衰颓,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位置荒僻,离九泉最远的魔域了。
那个时候,天渊的裂缝扩大速度极快,短短几年,六界中的灵力便消耗殆尽,人界出现了大规模的灾祸,战乱,所有凡人的寿命都急剧缩短,失去灵力滋养,凡人至多能活几十年,便会迅速衰老,死亡。距离九泉最远的土地开始失去活力,连一棵草都长不出来,漫天黄沙席卷了世界。
而魔域更是彻底变成一片荒凉之地,连从前为数不多的一些作物,都无法再生长。
六界中,大部分生灵开始死亡。
帝夙坐在巨灵山脉上,看着为了争夺资源而陷入战火的人间。
真乱啊……再这样下去,不出一百年,六界便要彻底消亡了吧。
他辛苦这几千年修建起来的魔域,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他的内心极其冷漠,就算六界要消亡,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这个六界中,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在意的。
他之所以修建魔域,不过是想要让这里看起来顺眼一点。
鹿朝握着山河笔的手有些颤抖,她能修改帝夙的命运,却无法修改他的思想。
希望他不要走偏。
很快,从神界传来消息,天渊的裂缝被补上了,六界的衰亡消停了。
虽然九泉依旧没有恢复,依旧只有一眼泉水,只能够滋养神界和一部分人界的土地。
但是,能在这种关头力挽狂澜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禁好奇地问派往神界的卧底。
这卧底是个神族,却因为厌恶神族的傲慢甘愿入魔,成为他安插在神界的棋子。
但此时,他开口时,泪水竟然盈在眼眶里,即将落下来:“是天尊,以身补天了。”
“天尊?”他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好像神界一位举足轻重的古神,由于从不出现,所以世人对其知之甚少。
“天尊,即创世之神。”
“哦。”他有些懒散地坐在王座上,以手支着自己的一侧脸,漫不经心地说:“真是伟大。”
这一世,他对她的评价仅限于此。
一个伟大的神,甚至不知是男是女。
鹿朝感到些许欣慰,没有她,他也就不会再有情劫。
情劫虽没有,修炼的雷劫却不可避免,他已是六界最强,最后一道雷劫后,他便是魔神,以魔之身成神,天地不容,因此这雷劫来得特别凶猛。
他向来不喜神族,见这雷劫从九重天之上来,便干脆闯入九重天之上,去渡这雷劫。
向来只有雷劫寻人,他却主动去寻雷劫,踏入了九重天之上的虚空之境。
而这一次,虚空之境的大门竟然没有合上,让他走了进去。
鹿朝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想提笔篡改,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君染打开了补天的封印,那一瞬间,天渊裂缝中的力量横冲直撞,猛地席卷而来,帝夙倾尽全力,才将那股力量重新压了回去,而下一秒,他的雷劫穿过了虚空之境,落在他身上。
此前,他藐视这雷劫,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雷劫中陨落。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大盛朝卫家诞生了一个婴儿,取名卫夙,他从小跟随父亲在马背上长大,十八年后,卫老将军平定六王之乱,他千里追击,亲手斩下永王的头颅,风风光光地随父亲进京清君侧,剿灭了勾结反贼的丞相慕容彦,圣上让他亲自去查抄慕容家府邸。
鹿朝提笔,抹去了山河笔的存在,让附在山河笔上的慕容朝的魂魄,被来京中捉妖的道士渡化去转世。
小将军卫夙找不到写字的笔,干脆放下名册,坐在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上,四下打量着慕容府,等着去上茅厕的小兵回来后,才问:“听说慕容彦连中三元,是大盛朝第一才子,当年备受圣上赏识,何以最后竟落得如此田地?”
小兵‘呸’了一声:“吹吧!慕容彦能有什么才学?他那状元,多半找人替考的,听说他殿试上表现不佳,圣上原本很失望,但念在他之前几场考试那惊才绝艳的才华,加上慕容家曾出过的几位状元都是力挽狂澜的能臣,才点了他为头名状元,结果他当了官之后,一件好事都没干,净知道结党营私,阿谀奉承。”
卫夙回到家,被他爹逼着读书时,心想慕容彦那种庸才都能考上状元,他凭什么不能?等他拿起书,看着上面的之乎者也,头立刻晕了,不得不承认,也许,大概,可能,慕容彦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吧。
当夜,小将军卫夙牵了马,偷偷溜出将军府,一个人去战场了,立誓不杀灭敌国,永远不回京城。
十年后的山河关,卫夙将军领着一万精兵埋伏在山中,他俯视着下方陈列关前的百万敌军,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却只摸到战甲上冷冰冰的铁块,他心中顿时空荡荡的。
这是他这十年来不知何时养成的一个习惯,总觉得怀中像揣着什么东西,他高兴时,难过时,迷茫时,困顿时,都会下意识地摸一下,但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朝阳升起时,他一个手势,便带着一万精兵冲下山坡,如同一支利剑,插入了敌军的心腹之中。
策马扬鞭,纵横沙场,将军百战死,心中无所归。
鹿朝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山河笔一转,到他下一世。
年少的捉妖师长陵跟随师父以捉妖为生,他心存善念,从猎人手中救下了一只小狐狸,嘱咐她好好修炼,将来成仙,便放生了她。
这一年的冬末,天寒地冻,大雪天里,一个小女婴被扔在雪地里,哭得声音都哑了,长陵循着声音,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想去寻找那哭声的源头。
鹿朝挥动山河笔,让一对猎人夫妇抱起了雪地里的小女婴。
“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呀,算命的说咱们命里会有孩子的,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老天保佑咱们啊!这么可爱的娃娃,怎么会有人狠心扔掉,瞧瞧把她冻得,小脸都紫了,真可怜。”
“赶紧回去,给她热碗羊奶喝。”
猎人夫妇小心翼翼抱着冻僵的小女娃,从长陵身边走过,他一只脚陷在一堆雪里,好不容易才拔出来,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看着蜷缩在猎人怀中的小女娃,他们用身上的兽皮紧紧裹着她,那么小心,应当会好好待她吧。
他站在雪堆里,目送着猎人夫妇带走了小女娃。
此后的人生里,他没有师妹,只和师父相依为命,后来,当年被他放走的三尾狐妖来找他报恩,要以身相许,被他拒绝,三尾狐妖恼羞成怒,咬伤了他,在他身上种下媚毒,却无济于事,他舍去一些修为,逼出媚毒,杀了三尾狐妖以绝后患。
捉妖师长陵天赋卓绝,被天下捉妖师共举为魁首,人人都说他会成仙,可是他性格孤僻,师父死后,他没有和其他捉妖师为伍,一个人行走在世间,没有一心求仙。
没有人理解他为何不成仙,他的修为举世无双,却甘愿只在凡间做个普普通通的捉妖师。
那一年的长陵特别冷,大雪纷飞,临近年关,他难得出现在城镇上,买一些酒。
“小姑娘,要吃冰糖葫芦吗?”
“嗯……可是我没带钱。”
“没带钱吃不了,快走快走!”
小商贩伸手将小姑娘推开,她向后踉跄了一下,撞在长陵身上。
鹿朝想要挥笔已经来不及了,这是帝夙新的命运,她已经无法更改或抹去。
他低下头,看见一双乌溜溜带着泪光的眼睛,下意识地出手扶住她。
小姑娘立刻站好,对他说着抱歉,转身想走。
长陵忽然抓住她的手臂,被吓一跳的小姑娘回头怯生生地打量着他,不敢动。
他掏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吃吧。”
她不敢接,爹娘说不可以要陌生人的东西。
他说:“我不是坏人。”
她这才接过去,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大叔。”
长陵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惊觉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只为捉妖,其他什么都不管,竟连自己的仪容也没打理,他满脸胡茬子,风尘仆仆,沧桑憔悴。
而她娇嫩得像一朵牡丹。
“我家住在长陵城外河边的大柳树下,你明日来我家,我爹爹会给你钱的。”她今日就是趁着年关热闹,偷偷跑出来玩儿。
一串糖葫芦不值什么钱,但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
“那我走啦!大叔你明天一定要来!”穿着碎花红袄子的小姑娘对他挥挥手,跑进了人群里。
第二日,长陵重新整理了仪容,将桌上的长命锁装进一个锦盒里,打算作为见面礼,他走出客栈,来到长陵城外的河边,他远远看见那棵大柳树,柳树下却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走近了,才听到议论声。
“真可怜啊,猎户一家没有一个活下来,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那些狐妖真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
“可怜他们家的小朝阳,才十五岁啊,细皮嫩肉,连骨头都没啃没了!”
“都快过年了,小朝阳昨天还问我新衣服好不好看。”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满地鲜血,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早已心如止水,这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自然也挑不起他太多情绪。
只是,脑海中偶尔浮现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和明媚的笑容时,有些莫名的心酸。
那样一朵娇艳的花,为何刚刚盛放就凋零了。
村民们将猎户一家安葬好之后,长陵将那只没有送出去的长命锁放在朝阳的墓碑前,转身走了。
他去了狐山,将满山狐妖屠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狐妖作恶多端,没有一只是无辜的。
此后,他依旧一个人在尘世里,四处捉妖除魔,直到某次遇到厉害的邪魔,和其同归于尽了。
鹿朝闭上眼睛,吸取了这一世的教训之后,到帝夙的下一世,她让银月城的琉纱公主死在乱军攻入银月城的一战里,陪同沈王后到大祈求援的,只有一个丫鬟小雅。
他们进城时,满城飞花,英王世子沈晏百无聊赖地倚坐在围栏边,撒完了铜钱后,在醉月楼上,听着花魁弹琴唱歌,醉了三天三夜,才被崔三儿背回家。
他被父亲训斥了一顿,祖母和母亲都护着他,他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和,被训斥之后,心里不痛快,又离家出走,去远游了。
祖母和母亲在家里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吵得英王头疼,而这时,沈王后又来求见,希望他出兵挽救银月国,英王一怒之下,干脆告诉她全部真相,并下令大祈的军队立刻接管银月城。
沈晏这一走,天南海北,四处闯荡,他身手不凡,一人一剑,潇洒自在,这一日,走到银月城时,他策马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大漠日落,银月升起,清辉洒在被绿洲包围的银月城上。
银月城如今已被纳入大祈的国土,对于大祈来说,这不过是通往西域的一个跳板,只需要囤积重兵,进可攻,退可守,西域唾手可得。
而要养重兵,就需要高赋税,可是银月城连年旱灾,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
沈晏走在银月城的大街上,听百姓抱怨大祈之余,却都在怀念一个叫琉纱的公主,听说她在牧卓里应外合叛乱的那天,一人一剑杀进叛军中,杀死叛军首领牧卓,自己也万箭穿心而死。
银月城的百姓都说琉纱公主倾国倾城,而见惯了美人的沈晏完全不相信,一个如此身手如此了得的公主必定从小习武,那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女子吧。
直到有天夜里他看见了偷偷祭祀琉纱公主的百姓,对着她的画像摆满了祭品,烧纸钱给她。
纸钱燃烧的光芒中,那画中女子一双明艳的凤眼,似乎透过重重黑暗朝他看过来,他愣在原地。
那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只可惜她已死,否则,说什么他都想见一见她。
此后沈晏从银月城,走过西域各国,数十年没有归家,直到大祈吞并了整个西域,他也在一个边陲小国中病逝。
下一世,鹿朝一挥笔,让应少渊的父母在周鹰想要《天罡心经》时便察觉到他的阴谋,他和母亲没有前往周家,没有被周鹰抓住囚禁,可是他们实力难以和周鹰抗衡,一家人逃亡的路上,父母都惨死,应少渊从悬崖坠下,被魔教教主带回去,炼成血傀,教主的女儿孟阑珊却爱上了他,不惜弑父也要救下他,帮助他登上了教主之位。
而周鹰这些年一直寝食难安,他知道应少渊没有死,而且成了魔教教主,迟早会回来报仇,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祸事中。
他想给女儿抛绣球招亲,而鹿朝一挥山河笔,将这一段抹去,让周鹰托远在京城的一个亲戚,将周玉璃送去亲戚家寄养。
周玉璃坐在马车里,挥泪和父母告别,马车离开了禹州城时,应少渊正乔装成普通人,准备到禹州探探情况,准备复仇。
两人一个在马车里,一个骑马,在城门交错而过,再也没有交集。
应少渊如愿灭了周鹰满门,复仇成功,而周玉璃远在京城,亲戚怕她伤心,瞒下了这个消息,让她在京城开医馆治病救人。
十一年后,魔教教主应少渊修炼邪功走火入魔,死在教众的围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