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没有什么叫“姚仲”的未婚夫婿,倒是在信中和人?定?了终身,照她往关陵去信的内容来看?,韦玉宁的阿爹也?是知?道且默许的。
其中几分交易几分情爱李持月并不关心,她只在意从韦玉宁的嘴里套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是偏房,但能让韦玉宁的爹肯与之达成窃国交易的,该是身份不凡的,在明都?之中应当有姓名才对。
且季青珣从前同?自己说过,他的阿娘是一位胡姬。
“你们两家既然能定?亲,想来是门当户对,缘何他能进京读书,你却连煮茶都?不会呢,你莫不是诓骗我吧。”李持月假作不信。
韦玉宁也?发现了,李持月似乎对她的未婚夫婿很感兴趣,公主是担心自己撒谎,想要问得更清楚些,证明自己真?的和十一郎无关吧。
“我们两家……”韦玉宁其实并不知?道季青珣的家境,甚至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何人?,当时年纪小,甚至说不清他的来历。
“他家……并无什么特别的,奴婢已经见过他父母了,他们都?赞成这门亲事。”
李持月见韦玉宁顿住了,却说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是刻意隐瞒,还是季青珣藏得太深,连她也?不知?道呢。
她换了个法子?问:“说来本宫的十一郎也?要下场科举的,你那未婚夫婿的文采、样貌比起我的十一郎来,怎么样?”
“奴婢的夫婿怎么敢和公主的人?相较,自然是样样不及的。”
“哦,那你既知?道了夫婿失踪了,又见到?十一郎如此人?物,为何不动心呢?况且表哥表妹这样的关系,本宫记得他从前家世也?是不错的,为何你们二人?没有定?下亲事?”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季青珣身上,韦玉宁心道这公主果然是疑心深重,醋意滔天。
“虽说是表哥,但是关系也?远,从前高攀不上,后?来阿爹说他家道中落,无父无母,自己又要强进京去闯荡,我们都?还小,实在不是良配,是以?奴婢从未多想过……”韦玉宁斟酌着词句,小心说道。
听这话,季青珣的身世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曾经是韦家都?高攀不上的人?吗……李持月皱紧了眉毛。
“十一郎曾说,他自幼就?不受人?待见,你能同?我说说他幼时的事吗?”李持月想知?道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韦玉宁不知?道季青珣跟李持月是怎么说自己幼时的事的,她担心自己说太多会露馅。
李持月抱臂看?她:“你不是与他关系很好吗,十一郎这么费心救你的命,总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吧?”
对着公主带着压迫感的眼神,韦玉宁有点慌神,她哪里能现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那时奴婢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也?记不清了……”见李持月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韦玉宁连忙说道,
“但,但是!奴婢听说……他是半路找回来的,先前不知?走丢到?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野性难驯,惹了很多事,季家人?嫌弃他,表哥的日子?便不好过,奴婢某次冬天出门,就?见他坐在自家石阶上,那时他才九岁,阿爹问他话也?不回答,还抢了奴婢荷包里的银子?就?跑了,想来是日子?艰难。
不过那些捡回来的事也?只是听说,要是记错了,奴婢也?没法子?。”
他们宅子?对面的季宅神秘得很,不与周遭往来,不待客,无品无级的姓氏在明都?毫不显眼,阿爹起初也?不将其放在眼里,可是后?来又说他们原是高攀不上的……
韦玉宁会记得这点事,也?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季青珣。
被雪冻得苍白的小少年抱膝坐在石阶上,本该如一只被家人?抛弃的幼兽,可抬起看?她的那一眼,眼睛里却无半丝可怜和伤心而是寒潭般平静无澜,又幽深得似乎要把?人?心神吸进去。
可是下一瞬,那股平静倾覆,似野兽露出凶光。
小姑娘被这样的眼神盯住,有些不知?所措,正想问他“你怎么了?”结果季青珣就?冲了上来。
衣服单薄又冻了很久的少年,该是行动踉跄的,他却箭一样冲出来,像野兽朝猎物发起攻击,目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挂着的小荷包。
韦玉宁被撞得摔在地上,傻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青珣抢完荷包就?跑了,连韦老爷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后?来家丁找到?人?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巷子?里,大口地吃着肉包子?。
韦玉宁拿回了自己的荷包,里面的银子?已经没有了,她却没有多伤心,鬼使神差间?,就?再不能忘记季青珣那个眼神。
即使后?来的他在书信中变得斯文有礼,她一想到?那个眼神,仍旧止不住心底颤动,想再看?到?一次。
若不是季青珣主动找到?阿爹,韦玉宁当真?就?要在关陵找人?嫁了,再也?不能踏足明都?。
见她明显是沉浸在回忆里去了,李持月只道这话有几分可信,她必要细查查查看?一番当初韦家偏房对门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话问到?这儿,李持月也?不打算再试探了,起身正要走,这时解意走了进来。
“公主,圣人?刚派人?送来的,是节度使罗时伝的信。”说着将信呈给了李持月。
她将信打开,看?到?其中消息,忍不住笑?了出来,才想起罗时伝确实毗邻关陵,没想到?他竟然查出了韦家的行迹。
可前世韦家分明一直隐藏得很好,如今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罗时伝的呢?
一抬眼,良太妃又扶着人?起身了,大概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她担心公主更加为难韦玉宁,就?又起来了。
见韦家二女都?看?着她,李持月寻思一下,抿唇似不经意道:“准驸马要去关陵捉拿余孽,这倒是份好功劳,阿兄该开心了。”
闵徊如今已是中郎将,守卫内宫才是主职,确实不能远去关陵,就?是不知?道罗时伝和季青珣,谁才能砍掉韦家人?的头?颅呢。
良太妃听到?这一句却无动于?衷,韦玉宁并未告知?良太妃她们一家具体逃往哪儿去了,是以?她没明白李持月话中的关陵是什么意思。
韦玉宁却心神大悸,关陵!朝廷要派兵去关陵?
难道是知?道了韦家有人?在哪里?
韦玉宁想问,可是一句都?问不出口,要是暴露了,她怕是也?得落个死,眼下能救她家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一定?要设法传消息出去给十一郎,让他通知?阿爹赶紧离开关陵!
李持月看?出了韦玉宁那份急切,这个消息来得还真?是时候,狗急跳墙,且看?他们要如何应对。
“好了,起身吧。”她道。
良太妃吩咐扶着她的侍女快去把?韦玉宁扶起来,她跪得太久又受着伤,要自己站起来有些艰难。
瞧着太妃这份紧张劲儿,李持月忍不住再问一句,给她们拉拉仇恨:“不过良太妃能看?上你,倒是让本宫惊讶,毕竟这宫中实在不缺你这样的,冯娘子?,你说说看?,你比她们好在哪儿呢?”
韦玉宁脚跟刚安上的一样,手扶着两旁的宫人?勉强站稳,她低眉说道:“奴婢觉得,这世间?有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讲的,左不过是一个眼缘。”
她说给李持月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须去怀疑十一郎的真?心,公主再美再尊贵又如何,感情是假的就?是假的,可怜她还在这儿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占尽了世间?宠爱,根本不知?道十一郎对她不过敷衍。
公主听罢,含笑?点头?,起身走出了暖阁。
“对了,良太妃,往后?你只怕要好自为之了。”李持月忽道。
“牵萝,你说什么?”良太妃不大明白。
公主这趟过来,人?罚也?罚了,往后?该依旧一团和气才对。
可李持月偏头?看?来,眼中尽是凉薄:“往后?这悦春宫出点什么事,不必再往公主府报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泠低头?上前,问了一个尽本分的问题:“公主,若是太妃病势有变,可要……”
“也?不必,太妃是宫里的老人?了,谁见了不得给几分薄面,医正自会尽心尽力。”
李持月这话听着好听,可是谁不知?道,悦春宫住的不过一个太妃,要不是有公主帮衬,早就?和别的先帝妃子?一样,驱到?庙庵里去了,哪里有今日受人?伺候的光景。
良太妃渐渐明白过来,李持月是不打算管她了,登时滚下泪来。
她不大能理解,只是因为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子?,何况韦玉宁也?解释过,与李持月的冒充清清白白,凭她们这些年的交情,李持月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这件小事呢?
“公主,我因何沦落到?此地,你难道不知?道?”
要是没有她,援军不会这么快进入宫门,如今称帝的只怕就?是韦氏。
她为李氏做了这么多,李持月怎么能这么对她?
“自然是知?道,你才能在这悦春宫住下,不过登上皇位的是本宫的阿兄,照看?太妃的事终究是本宫越俎代庖了,往后?,你有事自然该往阿兄的紫宸殿去求,他怎么会不应你呢,本宫如今管着武备库了,实在是鞭长莫及。”
这话不只是说给良太妃听的,还有整座悦春宫的宫人?听的。
持月公主的话向来有着仅次于?皇帝的效力,现在她发话了,不需多久,悦春宫就?几同?冷宫差不多了。
“牵萝,你先别走!”
良太妃拉住了她的手,面色急得青白,“但凡你有脾气,撒出来就?是,我都?听着就?好,难道你真?要弃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不顾吗?”
见李持月理都?不理,她仍要说:“就?算你讨厌玉宁,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若只是寻常拈酸吃醋的事,李持月当然会看?在和良太妃的情分上放过,可惜这个女人?……真?放过,她的四个亲信死不瞑目。
李持月半丝感情也?无:“本宫好恶,别人?揣测还来不及,还没见人?敢明目张胆来冒犯的,太妃,你往后?就?好自为之吧。”
得罪了她,该着急上火的是良太妃,从来都?不是大权在握的公主。
才是秋天,良太妃就?如同?被抛进了雪洞里,脸色一层层苍白了下来。
李持月说完话,慢慢挣开了良太妃的手,携着秋祝解意离开了悦春宫。
公主的裙摆扫过,消失在了宫门外许久,跪地的宫婢们慢慢抬起头?。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间?交流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在公主当众给悦春宫没脸,良太妃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们还要留在这儿耽误前程吗?
马车在陈汲家宅院停驻的时候, 陈汲正?在磨刀石上磨一把?剃刀。
他请寂淳大师算的日子,今日正?好剃度,他趁着年轻多攒功德, 让知柔来世能托生一个好人家。
门上铜环被轻轻叩响,磨剃刀的动作一顿, 是谁此时登门?
他担心家人阻挠,就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如今就算回来也会直接推门, 所?有不是他们。
将剃刀握在手里,陈汲迈过菜园子,打?开了院门。
见到屋外的人,他不由得一愣。
陈汲以为豫王死了,李静岸也死了, 自己俗事牵念已经?了结, 不会再见到和?这?些旧事有关的人物了,但眼前红袍束发的小公子, 似乎是——
“草民见过公主。”陈汲作揖行礼。
知情看到他手中的刀,横臂挡在了李持月身前护卫。
李持月见陈汲一人在家, 手上还拿着剃刀, 皱眉问:“你……是不活了?”
不想活了早说啊,不如?当初直接唆使他在豫王府门前一头撞死, 事情不是闹得更大。
陈汲看向手里的剃刀,忙收起来,“不是,草民正?准备剃度出家。”
“起来吧, 出家干什么?”
李持月背着手走进了院中,陈汲关上了门, 跟在后头。
“草民对俗世已心无挂碍,便想不如?出家,青灯古佛,在佛前为积攒些功德,求一个来世……”
陈汲正?说着,低头扫了一眼公主走过的路,道?:“小院鄙陋,不如?草民请公主去外头的酒楼畅谈?”
李持月嫌弃外头人多眼杂:“不必,本宫懒得走动了。”
知情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公主,你踩着人家的菜了。”
“啊——”李持月低头一看,确实踩了几脚一地绿绿的芽儿。
她?只见过种花,哪见过种菜啊,更不认得脚下绿油油的东西是菜,毕竟菜生的跟熟的相差甚远。
她?撤回了自己的六合乌皮靴,朝陈汲点头:“失礼。”
陈汲摆摆手:“无碍,公主小心些脚下。”
李持月假作无事,提起衣袍坐在菜园边的石凳上,陈汲道?:“草民去给公主沏茶。”
“不用了,今日寻你来,是有一些事情想同你聊一聊,你过来坐。”
陈汲将剃刀丢到磨刀石上,依言过去坐下,问起了李持月的来意:“公主有何事吩咐草民?”
她?问:“来年春闱你不参加了?”
李持月知道?陈汲已经?过了乡试了,取的名次还不低,所?以闵徊一直很看好这?个妹夫,既有文才又待闵柔真心得好,将来他一定能让自己妹妹过上好日子。
原本成了亲之后,陈汲就该专心课业准备来年春闱了。
谁料亲事付诸东流水,难道?他连会试也不考了?
陈汲果然?摇头:“草民已无心功名,会试也不打?算去了。”
“就铁了心出家?”
“这?俗世没?什么好留恋的,就算考上了功名,朝堂之上多的是腌臜不能见人之事,徒惹烦扰,不去也罢。”
说到此处,李持月也不是非找此人不可,但料想他未大彻大悟,出家之事未必想清楚了,劝一劝又何妨。
“你是想出家给自己攒些功德,来世能再遇闵家娘子结成连理,还是想让她?来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美满地过一辈子?”
来之前李持月和?闵徊打?听了陈汲此人的性情,也算能拿捏几分。
他现在要当和?尚,无非是和?闵知柔有关,想要把?人劝回来,就什么事都往闵知柔上面扯就对了。
“总归功名利禄非我望,做个和?尚,到处教书,闲时念经?,如?此方得安宁,上苍若垂怜草民,就让闵柔来世完满吧。”陈汲道?。
李持月驳他:“闵知柔敬慕你的才华,你却舍了一身学识,去当个和?尚?她?若在天有灵,看着你这?样,怕是不会开心。”
菜园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外头游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不时传进来一两声。
“陈某就是全力拼出一个功名来,也不知是为谁了。”
他整个人都陷进了对闵知柔的愧疚中。
越是处在热闹之中,陈汲就越心系那?个在孤立无援中死去的未婚妻子,就算得了功名,回头四顾,再也没?有一个知柔等?着他回家,为他高?兴了。
怪他一开始,就不是有能力护好她?的人。
为情所?困的人总是看不开的……
李持月心下摇头,不行,她?今日是来劝人的,不能被人劝了去,别人的感情之事她?懒得管这?么多,李持月只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要是真想为闵家娘子的来世祈福,要本宫说,在佛前念几句经?算什么功德,除了念经?敲木鱼惹佛祖生烦,再烧香烧纸地折腾这?些虚无缥缈之事,百年之后,但凡有一个百姓给你立碑修庙,都算是你功德无量。
本宫从未见过哪个和?尚,关在佛堂里就能泽被苍生,修成正?果的,近的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惠行大师死守居虎关,以肉身堵关抵御外敌,远的释迦牟尼尚且舍身饲鹰,哪一位有德高?僧,都不是佛堂里念经?出来的,你夹杂私欲出家,佛门可看不起。”
李持月的一段话如?江海滔滔,陈汲却没?有落下一句。
他天生才思敏捷,自然?知道?李持月想说的是什么,此刻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了,只留给公主一个低垂的发顶。
李持月有些后悔没?要一杯茶喝,她?说得口干。
知情适时递上水壶,公主眼前一亮,冲他笑了笑。
男装打?扮下的面容清如?莲萼,冰肌莹彻,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可爱的稚气。
她?拧开水壶喝了几口,嗓子总算是舒服了,唇也润润的,将水壶还给了知情。
抬眼看陈汲已经?长叹了一口气,似在逡巡不定。
李持月才不管他心情,她?现在要人要门路,陈汲就没?有推脱的机会。
“你分明身负才能,却辜负家人师长多年栽培,转投虚妄求一丝安慰,也不怕闵家娘子瞧不起你,
要本宫说,若是真想为她?求得福祉,为何不入仕为官,为何不改变你口中的腌臜之地,拼一个海晏河清,为这?大靖朝的万民谋福,既然?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就拿命去挣这?一份千秋功德,渡她?来世完满,好过在香灰堆里自欺欺人。”
“公主,草民……”陈汲长出了一口气,声息有些哽咽,“只怕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的世家也不过是百年前草莽,王侯将相宁有种,你不去做就推说没?本事,谁又能看得起呢?”
李持月见他动容了,语调也轻柔下来:“陈汲,你可知道?闵家娘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陈汲抬头,公主突然?转了话头,他眼中带着些不明白。
知柔最在意的……她?打?小懂事识礼,虽然?父母早逝,和?哥哥相依为命……
知柔最在意的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
李持月也适时给他解了惑:“她?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连遗书也是留给自己的哥哥的,豫王那?事你也算看到了,闵徊也是能为妹妹去死的人,
你若真心觉得亏欠了闵家娘子,为何不在朝堂上与?闵徊相互扶持,替闵家娘子照顾好她?的哥哥呢?”
“佛家讲究不入世何以出世,你不敢迎难而上,真如?了闵家娘子的所?愿,反而躲进佛堂之中,求一时宁静,骗自己这?就是为她?做的,当真与?懦夫无异。”
“但入仕就不同了,一则做个为民的好官,上天自记得你的一份功业,二则不让知柔为哥哥担心,为你空抛才能而遗憾,三则,你也可以不使家人伤心,如?此一举三得的事,你当真不愿吗?”
陈汲家中现在无人,李持月也看出来了,他要出家的念头家里人肯定不赞成,这?才趁家人不在的时候要给自己剃度。
话已至此,陈汲看着磨刀石上的剃刀,长叹了一口气。
公主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他若是不顾身边所?有人出家,余生都会质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吗?
佛堂的余生一眼看到尽头,陈汲不敢说自己能想明白,这?条命既不值钱了,不如?就照公主说的,身骨为炭,在寒夜里生发一点暖意。
他抬眸看向李持月:“可草民若春闱不第,公主待如?何?”
她?道?:“应如?何,便如?何。”
陈汲确实被说动了,却不示弱:“公主今日如?此尽心来劝说草民,不过也是为了拉拢人手,私欲罢了。”
从他敢在豫王面前揭发造势,就证明这?个读书人不是个怕死的,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生死看得很轻了,所?以什么都敢说敢做。
知情觉得此人太过嚣张。
李持月却牵起唇角:“本宫从来不逼人投效,来这?儿找你,只因?看出来,如?今你我恰好同路罢了,既如?此,为什么不一同走上一程呢?你多的是时间,慢慢看清楚。
不过知柔的哥哥如?今确实效忠于本宫。”
她?话说得坦荡,陈汲听进了耳里,没?有立刻回答。
李持月话止于此,说道?:“你若是想好了,就写个帖子上公主府去,不过,别让本宫等?太久。”
说罢,李持月带着知情就要离去。
陈汲目视那?一身红袍起身:“公主,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就是鸿运齐天摘得了状元,入仕也不过一个翰林,于公主而言也没?多大用处,公主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
那?身红袍顿住,转过身来:“想好了,出家的念头就别再冒出来咯。”
陈汲油盐不进:“公主不如?先答了草民。”
李持月心道?,此人虽然?情种了些,但这?脑子的聪明劲儿看来是够用了。
她?又坐了回去:“正?好,本宫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季青珣离开公主府不过半日,就慢慢回过了神来了。
他也是太着紧阿萝带男人回府的事了,才会乱了方寸,被阿萝牵着鼻子走。
但阿萝会设的这?个局,也说明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或者说,她?是主子,不得信任的只有自己。
季青珣倒不觉得冤枉,毕竟他确实图谋多年,也不是没?想过暴露了要怎么办。
他和?阿萝可以说是共生的藤蔓,二人若是分裂了,双方都会元气大伤,不管是为情还是为利,阿萝都不会背弃他,也无法背弃。
可这?种共生也有主次尊卑。
从前阿萝没?有觉察大小事皆有他拿主意,她?是明面上的主子,但现在阿萝回过神来,想拿回主导,季青珣当然?不能说什么。
可是谁让她?发觉的呢?
常伴着阿萝的四个亲信季青珣一直没?有动,就是担心惊动了阿萝,且他与?阿萝说事向来是摒退所?有人,不让这?些亲信察觉。
现在看来,自己还不够谨慎。
这?次要杀韦家余孽,季青珣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担心再被阿萝发现。
那?句“情断”属实戳到了他的痛处,若利不可分,可情之一事最是难料,阿萝若执意要分开,就要走到鱼死网破的一步了,才是季青珣最担心的。
总之,季青珣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轻举妄动。
不能敷衍过去,就只能杀了韦琅从了。
在这?之前要尽快找到诏书。季青珣拿定了主意。
然?而就是这?妥协的退步,也很快遭起了连夜雨。
“你说罗时伝知道?了关陵有余孽的事?”季青珣没?料到几日之后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尹成道?:“是,刚从宫里得到的消息。”
怎么先从宫里知道?呢?
有这?么一瞬间,季青珣疑心是阿萝将此事知会了罗时伝,但这?一来一回隔着这?么远唱戏,时间不够,也实在没?有必要。
看来是关陵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说来,这?是阿萝第一次这?么明火执仗地要他杀人。若说余孽该杀,但为何要他用这?种近似报仇的方式呢?
单单归咎于吃韦玉宁的醋,理由似乎有些单薄,他隐隐觉得阿萝对韦氏,似乎有一种偏执的恨意。
为什么从前他没?有察觉到?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从前阿萝没?有吃过醋,季青珣无从比较,也只能先按下疑虑。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罗时伝的搜查下把?韦琅从等?人带出关陵,阿萝让他亲手把?人杀了,倒是一件好事,要是让罗时伝从韦琅从口中问出些什么,就要耽搁他的大计了。
可罗时伝毗邻关陵,动作定然?要比自己的人从明都赶过去要快……
他想得多了一点,罗时伝知道?有韦家人在关陵,为何会先送信进京?
照一般人的想法,若是发现了余孽,首要定是要先把?人捉拿了,再上书明都领功,可罗时伝没?有拿人就先上了书,这?不就是打?草惊蛇?
若是韦琅从出事了,安插在关陵中的人该第一时间就送信给他,可却没?有。
要么是罗时伝没?有抓人,想借此消息引出韦家可能存在的其余人,一网打?尽;要么,管着关陵的节度使关励跟他不对付、不相信、或是想抢功,二人还在对阵,罗时伝想抢先往明都这?边进言,名正?言顺地去关陵搜人。
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有机会把?人握在自己手上。
事不宜迟,季青珣立刻写了一封信,将手上的指环沾过朱砂印在信纸上,尹成看在眼里,知道?主子这?是要动用老主子留下的旧部?了。
呼哨响在半空,鸽子在青黑夜色里盘桓几圈,落下窗前木架上,未几,又振翅飞出窗外,朝北而去。
“尹成,你立刻出发,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是。”
言落人就消失在夜色中,宵禁也不能把?人拦住。
至于悦春宫那?边的事,季青珣自然?是知道?的,但只要人暂时不死就行,阿萝想让自己亲手把?人杀了,就不会让韦玉宁就这?么轻易地没?了。
其余的季青珣懒得关心。
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就是季青珣的脑子也有点应付不过来。
踱回书桌前,桌上摊开一幅布局图,上书“京畿道?试院”几个字。
季青珣提笔在图上勾画出可能做手脚的地方,忽然?想起来他一直遗漏的那?个人来了。
是了——那?日从公主府离开得太匆忙,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上官峤同行。
进府时上官峤一直跟在身后,似乎连主院都进了,可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去,还在院中。
不过现在想来,上官峤是一路跟着自己进去的,见到阿萝跟府里发生的许多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跟局外人一样旁观而已。
之后再如?何,季青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他多心了吗?
尹成才离去,院中又想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季青珣看向门口。
许怀言几乎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主子,今年科举,朝廷要用了糊名卷的法子取士。”
紧接着他就解释起所?谓的“糊名”,就是用纸盖住考生文章上的籍贯名字,更不许在文章中对身份做暗示,让阅卷的考官无从得知考官身份,只凭文章断定好坏。
“乡试便要实行吗?”
“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季青珣眉梢染上笑意:“是阿萝想的主意?”这?突然?的一出,也还真是帮了他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