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了,才见春信换了一身衣裳进来, 站在外?间秉道:“公主, 那老嬷嬷已经死了。”
珠帘内只有平淡无奇的一声:“知道了。”
书?房重归安静,李持月合上书?, 卧在禅椅上望天,她以为郑嬷嬷死了,自己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原来竟是这般没滋没味。
大抵是深知, 害她最惨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死吧,她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可是杀再多的人, 她的孩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今生?,李持月不会再选择拥有这个孩子,不能?把?孩子带到人世瞧一瞧,算阿娘对不起祂。
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摸上了肚子,稚嫩分明的脸上,目光苍老如朽木。
李持月这孩子怀的艰难,那时朝廷争斗愈烈,季青珣将她从洛都接回?了明都,孩子就是在路上怀上的,一路水土不服,折磨得她吃睡都不好。
大夫说她未必能?顺利生?下,为了保住孩子,李持月不知喝了多少汤药,手臂上全是针灸的孔。
但苦中?也是有乐的,她和驸马曾给这个孩子取过很多的名字,男娃女娃的都有,仔细集了一个册子,等生?下来了再挑。
第一个孩子,当阿娘的满怀希冀又手忙脚乱,也曾取笑过半斤八两?的季青珣:“想那么?多名字,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啊。”
当时季青珣拿着册子,满足又遗憾:“原想着又不是只生?这一个,总还能?用得上,可现在看来,只生?一个就够了,阿萝太辛苦了。”
那时候李持月真的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韦玉宁和安桃经过一个月的跋涉,终于到了明都。
已是夜半,两?个人睡在地上,互相对望着,谁也不敢说话,眼?中?尽是疲惫,却不敢闭眼?,榻上一个汉子呼噜打得震天响。
她们?看看彼此,又见视线往汉子的腰上看去。
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为了不嫁人偷偷带着丫鬟跑了出来,会有什么?危险实在不必说。
主仆二人是跟着商队一道启程的,一路寡言少语,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连话都不少,更是一直戴着黑斗笠。
只是走了不过两?日,半路休息的时候,韦玉宁带着安桃去了溪边放风,谁知一个平素在山上砍柴的大汉恰巧路过。
看着溪边掬水的主仆俩,那身段,哪能?看不出了这是俩年轻女郎,看一圈周围,除了她们?再不见什么?,砍柴的汉子生?了歹意,上前来拉扯。
韦玉宁和安桃为了透气,走得离车队很远,谁知才这一会儿就遇到了变故。
韦玉宁突然被一个熊一样的汉子抱着,简直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挣扎尖叫起来,安桃害怕得很,但还是赶紧过来想救小姐,结果就被汉子一拐子打摔在地上,声都出不来了。
这边的动静不大引得起注意,不过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过来,都是常年出门在外?的人,谁都不想多管闲事?引祸上身,没有人多事?要来看一眼?。
那边商队休息够了,就继续启程了,没人管她们?有没有跟上,韦玉宁和安桃就这么?被落下了。
“大哥,有话好好说,你要银子我们?有!”韦玉宁结结巴巴地求饶,她被汉子浑身的汗臭味熏得不行。
“俺叫王熊,俺就想爽快一下,爽快了,再拿钱。”他?很实在,全都要。
安桃赶紧又上前来求:“王熊大哥,你可知我们?是要上哪去的?京城……公主府!要是出了什么?事?,立刻就会派兵来剿了你。”
“俺不杀人,你们?就留在这儿给俺当媳妇吧。”王熊是个孤儿,一个人在山里?求生?,这么?大了还没人给说个媳妇呢,平日只能?下山去村里?找寡妇,今天一下就来了两?个,他?还挺高兴的。
韦玉宁被他?说得恶心,怒道:“我们?留下,到时我夫君寻来,你的命也没了。”
王熊脑筋直:“俺一躲进山里?,没人能?找得到,到时候你们?都成俺媳妇了,该帮着俺才是,要是故意泄露了俺的踪迹,俺就杀了你们?。”
怎么?说都没用,韦玉宁当真是绝望了。
早知如此,她宁愿待在关陵家中?嫁入姚家,也不用在这深山里?委身给一个蠢钝恶心的男人,沦落成村妇,这么?想着,眼?泪一串串落了下来。
王熊也不管,把?韦玉宁按在地上就扯衣服。
安桃仍不放弃,抱住他?的手臂劝道:
“王熊大哥,你知道公主吗?我们?是去找她的,她有金山银山,这大半个天下都是她的,你要是愿意等一等,我们?到了明都,那时候你想要几个媳妇就要几个,我们?这样的,在外?头根本就是丑女,而且什么?都不会,你养着两?个饭桶,怕是生?计艰难都成问题,可你只要等一等,到时候公主会给你满山的金银,你不用打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一群女人给你洗澡洗脚……”
安桃知道太文绉绉的王熊估计听不懂,便说得特别浅显直白。
王熊果然意动了,但现在箭在弦上,他?得办完事?才是考虑:“俺怎么?信你们?,俺现在难受得慌。等办完了事?再想一想吧。”
说完又把?安桃往旁边一推,继续要办事?。
安桃慌忙说:“你要是动了她,那不用想了,金山银山就都没有了。”
“你呢?俺办你成不?”王熊看向安桃。
韦玉宁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什么?都愿意做,见王熊把?注意转到了安桃身上,实在求之不得:“安桃,韦家对你恩重如山,你能?不能?救救我,我还要去明都,我不可以……”
安桃听着小姐的话都要哭出来了,她不可以自己就可以吗?
可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她心中?天人交战,明明自己只是为了救小姐,可现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安桃想跑,她看了看身后的路。
韦玉宁紧盯着自己的救命稻草,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忙说:“你要是跑了能?到哪儿去,在山里?被野兽吃了,还是下山被当逃奴抓了,卖进暗娼馆子里??”
安桃泪更汹涌,是啊,她能?走到哪里?去?
小姐是她伺候长大的,难道真要看她出事??况且这汉子动了小姐之后,会不动她吗?
反正都要失身的,要是牺牲自己能?护住小姐
“好……”她屈辱地应了。
韦玉宁欣喜若狂:“王熊大哥,她应了,你去要了她,往后也不缺你银子和奴婢使唤,要是碰我,就人财两?空了,何况这丫头长得好,不像我身上没肉,硌人得很。”
在生?死清白面前,韦玉宁也忘了闺秀的矜持,话说得粗俗。
王熊上下打量了一下旁边的侍女,安桃虽然模样比不上韦玉宁,但身子已然胜过许多,王熊也不是爱挑拣的人,点?头就同意。
他?把?韦玉宁绑在树上,抱着安桃就进了林子里?,韦玉宁远远听着安桃的痛苦声,也知道,幸好现在承受的不是自己。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可是要嫁给十一郎的,说不得就是未来的皇后,眼?前这个脏汉怎么?配得上自己。
不过安桃的牺牲,她会记在心上的。
日头逐渐西斜,王熊才扛着安桃回?来,韦玉宁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肩上的人实在凄惨。
王熊给韦玉宁松绑,她忍着他?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在得了自由后,韦玉宁连忙王熊拉开了距离。
王熊把?没袖子的外?衣往肩上一搭,说道:“行了,趁天没黑,回?俺家去吧,不然野狼该出来了。”
韦玉宁去扶起安桃,路上跟她低声保证,等到了明都就杀了王熊,谁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她若当上皇后,还会许安桃一个后宫之位。
安桃不管信与不信,都只能?点?头罢了。
如此,安桃就这么?委身给了王熊,为了他?的金山银山,许多婆娘,王熊也不再打韦玉宁的念头了,索性他?没什么?牵累,三人就启程往明都去。
但王熊又怕这两?个人跑了,一路上就专挑难走的山道走,看守得也很紧,不让两?个人见到人,有机会求救。
甚至到了明都,他?还打算让已经变成他?媳妇的安桃去公主府找人,自己先扣下韦玉宁,甚至他?还花了韦玉宁的银子,去找铁匠打了条锁链,把?主仆二人跟牵马一样牵着,钥匙就挂他?身上。
好不容易跋涉了一个多月,他?们?才终于到了明都,但是王熊连路引都没有,三人只能?在城外?的客栈落脚。
王熊睡在唯一的床上,韦玉宁和安桃被绕着床柱锁在了床边。
她们?早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一到明都就把?王熊甩掉,韦玉宁当然不想让王熊出现在季青珣面前,让季青珣对自己有什么?怀疑。
现在正是时候,韦玉宁推了推安桃。
安桃点?了点?头,起身爬到了榻上去,主动找王熊敦伦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王熊时常在野外?办起事?,不管不顾的,韦玉宁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了。
王熊正睡着觉呢,安桃就爬上来到处点?火,他?也不管,闭眼?翻身就做。
“婆娘,好多的婆娘啊。”他?咕噜着梦话,就完事?了。
韦玉宁早就摸到了茶壶,把?这一路上收集到的乌头草汁液倒进粗瓷茶杯里?,冲上水递给了安桃。
安桃接过茶杯有些犹豫,她害怕地看了韦玉宁一眼?,韦玉宁吊着眼?睛催促她。
“熊大,口?渴了吧?”安桃忍着手抖把?茶杯递到王熊的唇边,王熊累了一通确实口?渴,闭着眼?睛就把?水给喝了。
乌头草的毒汁很快就起了作?用,不一会儿,王熊的呼吸声就开始“嗬嗬”作?响,他?起身捶着胸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别让他?闹出动静!”
韦玉宁扯了一边的被子按在她的脸上,可中?毒的王熊力气还是大得很,安桃被撞得回?神,也帮她按住了人。
两?个人狠狠捂住被子,知道挣扎的王熊逐渐不动了,很久之后,她们?才松了手。
不敢去看王熊的死状,安桃忙穿好衣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我们?杀人了,不会要下大狱吧?”
韦玉宁看起来冷静很多,“咱们?要去的是公主府,十一郎随手就能?帮咱们?把?这件事?揭过去,况且这个人连户籍都没有,衙门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查?动作?快点?的,咱们?赶紧走。”
她找到钥匙,把?锁住两?人的铁链打开了,去悄悄开了门往外?边看,黑漆漆一片,看来是都睡着了。
韦玉宁悄悄摸了出去,安桃也不敢耽搁,跟着小姐一块儿出去了。
摸黑远离了那家客栈,她们?害怕又遇到什么?歹人,快到城门的时候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等到天亮了,才拿着路引悄悄进了城。
一路打听公主府的所在,持月公主的府邸谁人不知,高光的大门就对着仪鸾大街,主仆二人轻易就找到了路。
还未近前,韦玉宁就被持月公主府的气派镇住了,朱漆大门以金珠饰之,日光下五色辉映,如同佛光不可逼视,一派威严华丽的气蕴,未近前已让人生?了退意。
就算是韦氏主枝在时,也不曾有过这么?气派的门脸,韦玉宁忍不住停了脚步,低头瞧瞧自己的褴褛衣衫,在这门前尚且自惭形秽,何况是见到那名动天下、权势熏天的持月公主。
“小姐,咱们?就这么?去吗?”安桃不安地问。
是啊,就这个样子去找他?吗?十一郎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她,而不是书?信中?娴雅灵秀的样子,他?会不会失望?
可在外?面等,也不知道几天才能?等到,韦玉宁到底想早点?见到季青珣的。她早就想好了,为防那位公主怀疑,她可以假装自己是十一郎的表妹,来明都投靠。
然而就在韦玉宁准备上前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可是韦小姐?”
她循声望去,一个不大起眼?的人走了过来,又问了一遍:“可是韦小姐?”
韦玉宁知道韦氏在京城的臭名,没有承认,只问:“你是谁?”
“在下是季主子的下属,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韦玉宁一听这句,眼?神立刻就凉了,十一郎真的在等她?他?怎么?知道自己跑来了明都?
韦玉宁一路走来的委屈爆发,眼?眶强忍着眼?泪,心道自己的苦头总算是没白吃,十一郎是挂心她的。
她忙问:“十一郎现在在哪?”
听到“十一郎”这个称呼,那下属顿了一下,说道:“主子如今住在惊鸿坊中?。”
“快带我去找他?。”
韦玉宁到京城之前,季青珣就收到了韦老爷的来信。
信中?告知了韦玉宁来京的事?,让他?接应韦玉宁,再好生?照顾她,若是能?把?人劝回?去,就再好不过。
从这信中?可知韦老爷是气急了,不过这颐指气使的样子,是把?他?当成任韦家差遣的下人了吗?
他?本以为许怀言那封信算是把?事?儿了结了,没想到起了这样效果,竟直接让这位韦小姐千里?寻了过来。
还当真是一个麻烦啊。季青珣将信烧成了飞灰。
之后,他?想过不如就让韦玉宁死在半路上,假作?是劫道山匪所为,不过派出去的人却未找到韦玉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罢了,眼?下他?还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宜和韦家撕破脸,最好先按兵不动。
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姐要从关陵跑到明都来,原本就是凶多吉少的事?,季青珣没有太过在意,只让人去公主府门口?盯着,以防韦玉宁真的到了,找到公主府去。
没想到还真让他?等到了人。
从公主府出来还不过一个月,韦玉宁就被他?的下属带到了惊鸿坊中?一处不起眼?的两?进院子,连明堂都没有,却玲珑内秀,自成风姿。
“主子,韦小姐已经在外?等候了。”下属说道。
“嗯。”季青珣把?公主府的几道消息放下,看向了屋内的许怀言,“你鸿雁传书?了这么?久的韦小姐,不去看看庐山真面目吗?”
许怀言讪笑着推辞道:“属下不是……很有兴趣。”
说完心里?也在嘀咕,这件事?怎么?能?怪他?呢,还不是主子自己偷懒,把?这件闹心的差事?丢给他?,一聊几年,就是他?写得再克制,人家姑娘也不能?不想歪呀。
因为季青珣太久没有过问,他?才会没了分寸乱聊的。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能?缄默,季青珣并未起身出去,而是从飘进窗内的落英,看向了外?头的梨树,梨子都快熟了,阿萝还没有来看他?,送进公主府的信也如石沉大海一般。
分明同在明都,他?和阿萝何尝分别过这么?久。
院中?的韦玉宁在被带到了一间小厅之中?,处处简朴自然,和公主府那朱漆大门相去甚远,让她疑心季青珣是不是失宠了。
韦玉宁早在情?窦初开之时就遇见了季青珣,彼时他?亦在关陵隐姓埋名,她当二人同病相怜,只是季青珣性子素来冷淡,从不爱多说话。
也是他?来了明都之后,韦老爷也暗示她将来或许会许给季青珣,韦玉宁才会给他?去了一封信,没想到居然收到了回?信,大抵是在公主府中?过得不好,信中?也多了些人情?味,愿意和她倾诉。
二人的信一写就是三年,才会让韦玉宁越陷越深,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
可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却隔了一个公主。
她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季青珣对公主虚与委蛇,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只是在遥远的关陵,她对着从未见过面的公主,嫉恨得在夜里?默默垂泪过无数次。
现在若是季青珣真的失了宠,是不是说她就可以独占着十一郎一人,不用瞧见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当她从未存在过了?
可是十一郎的宏图大业怎么?办,没有公主府的扶持,他?一个人能?行吗?
韦玉宁不禁又喜又忧。
正想着,门口?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韦玉宁赶忙回?神望去,背光就走进来一人,身着锦袍,挺拔如竹。
韦玉宁迫不及待,起身喊了一声:“十一郎……”
然而背光散去,人走近了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男子虽也清秀端正,但绝不是季青珣那般灼灼夺目。
十一郎呢,为什么?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难道她又被骗了?
许怀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和自己书?信往来了三年的女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不过隐约可见模样确实不错,身边的丫鬟同样狼狈,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弄成了这样。
后知后觉见韦玉宁一脸慌张,许怀言才行了一个礼:“在下许怀言,季主子尚未回?来,就请姑娘到客房中?休息,洗去一路风尘吧。”
韦玉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实在不想用这副尊荣和十一郎重逢。
许怀言说罢一个侍女走了上来,为韦玉宁引路。
另一边的公主府呢。
李持月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找个由头灭了在关陵的韦家余孽,顺道查一查季青珣的底细,不过还不能?让季青珣发觉是她出手。
嗯……太子没准想要这个功劳,这阵子也很有空,不过让太子太早得意也不好,不如就让闵徊去吧,顺便拿个李继荣也该让位了。
她完全不知道,前世的又一个仇人已经到了明都,还差点?找上了公主府来。
想到天黑,她的策问还是一个字没有动。
要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才会让上官峤折服呢,李持月突然想到了来日的金殿状元,季青珣。
她想起闵徊报仇那晚,她答应了季青珣会去惊鸿坊看他?,如今公主府的人也确实撤了许多,撤没撤干净就另说了。
看来确实要顺道走一趟了。
李持月当然不会让季青珣代笔,不过或许可以听他?点?拨几句。
“来人,备车。”
李持月的鸾驾并不?显眼, 一路从公主府往惊鸿坊去。
若是到了春闱,此坊多是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云集落脚之地,既毗邻贡院, 又与买醉拥花的偆康坊隔一横街相望,热闹时能比之西市, 大小酒肆的墙面上都是醉酒文人挥毫下的大作。
不?过乡试未举,惊鸿坊还未有满街士子斓衫, 飘飘如雪的盛景, 反而多了一丝清静。
马车到了季青珣新宅门口,知情却听到了院中有刀剑声隐隐,说道:“公?主?,您想看见到的事怕是已经发生了。”
太子已?经按捺不住对季青珣动手了。
李持月没想到这么巧就被自己?赶上,她笑道:“那看来本宫要白跑一趟了。”
她是不是该假装不知道赶紧回去, 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派人来浑水摸鱼, 补上几刀。
知情提醒了一句:“公?主?,要是季青珣死不?了的话, 只怕您得赶紧下去,他手下认得这驾马车……”
李持月哑然, 要是季青珣没死, 她到了却不?进去,反而转头就跑, 嫌疑确实很大,好像在等着他死似的。
虽然李持月确有此心。
她生气地抬起了手:“扶着本宫下去。”
季青珣此刻最好是已经身首异处了,她勉强可以接受他死别人手上。
今日早些时候,韦玉宁终于在季青珣府上落了脚, 她在客房前后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女?子用的东西, 心中甚是满意。
她转身问引路的侍女?:“可否置办些衣物钗饰水粉来?”
侍女想起主子的主卧里倒是备了不?少未穿过的仙衣霓裳,不?过那是给公?主?留宿备下的,谁敢去过问。
她便只能说:“奴婢这就去办,热水已?经备好,请小姐先去沐浴吧,哦,还有?一件事,小姐身份不?便,在明都还是换个姓氏吧。”
韦玉宁了然点头:“那往后我在这明都?就姓冯吧。”这是她娘的姓氏。
侍女?便退下了。
安桃上前说道:“季郎君知道小姐要来明都?,为何不?提前置办这些东西?”
韦玉宁一想也?是,不过她很快又反驳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细心周道到这个份上。”
察觉到小姐有?点生气,安桃缩了缩不?敢说话,也?被打发沐浴净身去了。
等走进净室,坐在宽大的浴桶里,四?肢浸在了热水,韦玉宁才?有?一种切实地活过来了的感觉,这一个月吃的苦算是过去了。
她终于不?用在千里之外的关陵,只凭一月的一封信来得知季青珣的一点消息,而是真正地走到了他身边。
就算明都?真如阿爹说完,千难万险,韦玉宁也有信心陪季青珣一起熬过去,等到来日,他们一起?携手登上那无人之巅。
安桃匆匆洗了一个澡,很快又过来伺候韦玉宁,拿布巾为她擦背,一人闭目休憩,一人沉默忙碌,净室安静得只有?水声轻响。
安桃的思绪逐渐飘远,明明上一次伺候小姐沐浴不过一个多月前,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路来,她们没有?了主?仆之分,沐浴不过是见了一条清溪就跳进去,各自打理,到了明都?,二人之间的身份又重新变得分明了。
可经过这一路颠簸,安桃的心境已经苍老了许多,原先一心为着小姐,可再什么样,她也?是个姑娘家?,牺牲了自己?护住另一个人,就算是自愿的……也有怨怼。
何况小姐对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特别。
“啊——”
韦玉宁的一声痛呼惊醒了安桃,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布巾擦到了韦玉宁磨破的伤口上。
小姐的脸挤成了一团,口气不好:“你怎么回事,走神到哪儿去了?”
“对?不?住,小姐,我……奴婢,奴婢在想那个王熊……”
这个时辰了,死在客栈的王熊应该是被发现了,衙门的人会不会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她们没有?在野外落脚,反而选了客栈也是王熊要求的。
他见快到明都?了,手里银子还有?不?少,就想住个客栈,热饭热菜潇洒一下。
昨日只怕很多人都看了王熊是跟着两个女?人一块儿出现的,而且两个女?人进城门,也?是在显眼,她们真的不?会被抓起?来吗?
可听她说起?王熊,韦玉宁更加不?悦,这种丢人的事最好再没有人记得,也?就没发生过,“想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跟他做野夫妻做上瘾了,后悔把人杀了?”
安桃听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奚落,手里的帕子被越掐越紧,水淅沥的滴落。
说什么来日后宫有她一席之地,她真看?得起?自己?吗?
或许当初舍身救她是一个完全的错误。
韦玉宁说完就见安桃脸色骤然惨白,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正要找补两句,突然外头就响起?了叮当声,很不?寻常。
韦玉宁还在浴桶里,安桃忙走出去,趴到门上往外头看?,外头的情况显然是吓到了她。
安桃又慌张地跑了回来,低声说道:“是季郎君在外面,好多拿刀拿剑的人围着他……”
“什么!”韦玉宁猛地站了起?来,扯过一边刚扔下的旧衣裳就跑了出去。
从门缝看?出去,季青珣果然被一群人围着,正拿剑抵挡,只是这样看?去,瞧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韦玉宁想冲出去,可是又惧怕那些晃着寒芒的刀剑,若是刮一刀到身上,那她就算未死,留一条疤也?难看?得很。
再说了,她现在冲出去,除了添麻烦还有什么用呢?
安桃也?跟过来继续看?,她说道:“季郎君看起来没事,他应是能应付的。”
闻言韦玉宁也?稍稍放下心来,提心吊胆地等着,老天保佑杀手不要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人。
这些人是谁派来了,自己?留在这里会不会很危险,十一郎能应付这些事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杀手在一个个减少,季青珣在刀光剑影中眉目锋锐,剑法精绝,翻转的衣袂飘摇若九天飞仙,韦玉宁看?着,越发忘了心中害怕,眼前只剩了他一个人。
去这个人身边,他一定能护自己安好的吧。
终于,杀手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韦玉宁也?该出现了,她打开门,裹着衣裳跑了出去,朝着季青珣边跑边喊:“十一郎!”
听到这声,不?是出自阿萝之口,季青珣微微皱起了眉。
将最后一人一剑封喉,季青珣将长剑横扫出去,剑上残血震飞出去,血迹环绕成圈,让韦玉宁一下就定住了步子。
抬头再看?季青珣,他杀气尚未收敛,眼睛只是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寒凉得不?带一点温度,和?这几年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润完全不同,反而更似他在关陵,两人未曾交心之时。
“十一郎……”韦玉宁怔怔喊了一声。
季青珣不?动如山,道了一声:“冯小姐,令尊来信让你早点回去,今日天晚了,明日在下遣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走,我来明都?就是为了陪你的。”她没想到季青珣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顿时急了,他怎么这样,难道不?对?着信纸,那些关心就表达不出来吗?
说完,怨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珣默然,她既然不?走,索性放到城外庄子住着也?是一样的,左右眼不?见为净,再把许怀言那厮派过去……
这时,院门传来响动。
季青珣持剑看?向门口,等着又一拨杀手出现,韦玉宁也?吓得躲到了他身后去,害怕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门口。
然而进来的人却出乎季青珣的意料。
知情开了门后见并无危险,退到了旁边,李持月走了进来,就见着满地的尸体,季青珣好好站着,还拿剑对?着她,不见哪里受伤。
可真是……李持月猛地看向他身后,那显然是一个女?人,一个让她找了很久的女?人,她想好的反应全忘了,只直勾勾看着季青珣身后的女人。
瞧瞧她看见了什么。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在见到韦玉宁的那一刻,李持月的眼睛瞬间就冷了下来,比她前世?死的那一天,满城飘落的大雪还要寒人肌骨。
季青珣从未见过阿萝这样的神情,心中一紧,旋即见她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