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他老师,便是接纳了他。
上官峤该是欣喜与她?有了师生?之谊,却不知为何心中生不出开怀的情绪来。
“公主若是府中当真有面首,臣与公主同游,确实会生?误会。”他说道。
那只狸奴不知何时又重新跑了出来,乖乖卧在李持月腿上,“喵喵”地叫,李持月不再说话?,摸着狸奴的后颈。
她?府上的男宠,还真是一言难尽。
上官峤等不来她?的否认,也?就知道了她?确实在府中养了面首,舌尖带着一丝吞下野葡萄后的涩味。
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人,会得她?欢心。
二人思绪各自飞远,一时无话?。
秋祝说道:“公主,外头的雨停了。”
“本宫也该走了,老师留步。”
“臣恭送公主。”
李持月微点了点头,抱着狸奴要去与韦良玉道别。
“公主。”他忽然喊住她?。
李持月回头,上官峤顿了顿,说道:“公主若想出游,可否为臣带两撇花白的胡子过来?”
她?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脑袋轻歪着和狸奴挨靠在一块儿,“老师有令,弟子服其劳。”
说罢转身离去,风信色的裙尾消失在暖阁中,上官峤指尖微动?,想要那捻动?绕在腕间的佛珠,却反应过来已?经他已?经许久不戴了。
“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他闭目默念佛经。
真正的夏汛果然来了,雨下得比停得多,京畿道的几条河水位不断地上涨,櫆河水的气势也?更加惊人,一封封急报送进了明都。
所有的事情都和前世一样。
庆幸的是,寂淳说出的预言已?经让人信服,她?强令各县转移百姓的事也已经在办着了,怎么?劝解百姓是乡绅们该做的,她?只等着这些人给自己交代便好。
前世?大堤溃决在夜半,多少百姓在梦乡里丢了性命,至少这辈子,她?阻止了这种惨剧发生?,不过那些?房屋禾苗也确实救不回来了。
治水之事从大禹时就开始了,几千年来凝聚了无数先人的智慧,她?即便重活一世?,懂得不比别人多。
李持月依着几案沿,望着檐下连绵不歇的雨线,心道:“往后若我做了恶事,看在这一次的份上,能不能减些罪过?”
上官峤见她望着雨丝怔怔出神,说道:“皇宫地处明都高地,雨水不会淹到这儿的,不过东市那头的雨已经淹到小腿了。”
这几日,持月公主进宫频繁,大家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圣人给持月公主找了一位先生?,还是那惊才绝艳的起居郎,实在不能?不让人想歪,谁都不觉得公主是真心想学什么孔孟诗书,定是贪慕那起居郎的好颜色。
便是并未一同出游,上官峤在外人眼中也?差不多坐实了与持月公主相好的身份。
但二人只各安其事,并未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二人说是师徒,倒更像是闲谈的友人,愈发熟稔起来。
李持月道:“如今比起治水,安置灾民来得更急迫些?吧。”
因为在洪灾之前就让人转移了,是以?百姓们的粮食没有被冲走,还能?带去高地,这倒是能?顶几日,田地冲毁了朝廷也可减免来年的赋税,但是之后,还有来年的口粮都是问题。
但她?探过皇帝口风,他似乎还在指着当地的常平仓解决此事,也?下了旨意?从别处调粮,就是不谈拨款重修房屋等事。
上官峤点头:“此事若不及早解决,等洪水退去,来年粮价飞升,百姓家?中又无存粮,只怕要买地买女来糊口了,那也是一场场惨剧。”
李持月心知阿兄舍不得攥在手里的银子,但她?先前已?经越俎代庖,若是这次再出面出银子,就太过明显了。
那这银子该找谁要呢?李持月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想到了李牧澜,他在山南道贪了这么?多,即将大祸临头,这些银子也别想揣到兜里去了吧。
损太子而肥七县……李持月勾起了唇角。
上官峤见她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不知道谁要倒霉了,便轻敲着她?的额角,“想什么?呢?”
李持月捂住头,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道:“没什么?事,你想出宫走走吗?瞧瞧东市那边怎么?样了。”
说着,她?当真拿出了两撇花白的胡子,在脸上比画。
二人会心一笑,上官峤点了头。
李持月并不打算带着仪仗去东市,她?的舆车中常年背着圆领袍,便让上官峤稍候,自己换了衣裳便与他骑马出皇城。
但是一登上舆车,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扯了进去,将喊出声的嘴也被人捂住了。
被按倒在了卧椅上,李持月方才看清了人。
季青珣!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季青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眉头好似挂霜。
一句话?出口,若极寒的冰川,又像裹着奔腾的岩浆。
李持月觉得他的脸上简直如乌云压城一般,连带着她?的心脏也?莫名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季青珣不是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季青珣将这人的慌乱当成了心虚,胸膛鼓噪,巨大的火气几乎冲上了太阳穴,偏偏话?问得又低又慢:“外面传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季青珣才松开了手。
“你回来了,山南道那边怎么办?”她还打算掏太子的银子呢。
季青珣被她?气笑?了,他在得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乘了快马回来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在给她找理由找借口,结果一见面她?就问山南道的事,看来是一点都不在乎两个人的关系。
“你当真关心山南道之事?”
“自然。”
“洛无疾、闵徊、上官峤……”他压着眉一个个念出名字,浅碧的瞳仁转为暗色,比正窥伺着猎物的蛇瞳还森冷危险,“阿萝,你如此忙碌,怎么?会有心思想着山南道呢?”
不怪季青珣如此大的反应。
李持月此前并未收用过什么面首,连传闻也?没有。
他们之间从未横亘过任何人,忽然遇到之前未应付过的事,他的阵脚便乱了。
两个人年幼相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从来都是要他承诺,忧心他有别人的那个,现在才不过一个月,他们不久前才有了肌肤之亲,阿萝怎么?可能?接受他人?
可所有人都这么?说,这个上官峤是皇帝赐给公主面首,持月公主还日日进宫相伴,两个人究竟在一块儿做了什么?,他甚至不敢提前派人细查!
李牵萝今日必须给?他一个与上官峤之间清清白白的回答。
他眼神越发晦暗。
否则他就要了上官峤那厮的狗命,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地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李持月不懂他在说什么?,那这人通身危险的气息是明晃晃的。
他难道是发现了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伪装?她心底根本?不信季青珣会为了自己的一点事就跑回来。
季青珣为了帝位可是不择手段,他也?会为了这些情爱嫉妒之事耽误正事,还是演的呢?
久等不到答案,让一向冷静的季青珣有些心焦。
他冷肃着脸,却藏不住底下迫不及待地质问:“阿萝,是你先说的,此生?已?经许与我了,怎么?,我才去了不到一个月,你就迫不及待要琵琶别抱了?”
琵琶别抱……哦,李持月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能?,真的就为这点事,值得他从山南道跑回来了?
“迫不及待什么?上官老师吗?”她细问。
上官老师……
当真是亲热,这个称呼究竟是她尊师重教呢,还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调?
听见她?念出这个名字,季青珣他握在她肩头的手不断收紧。李持月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用力想把他钳制自己的手扯开。
见她?就是不肯说,季青珣已?经疯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在宫殿中,和别的男人滚在一起的场面。
“你想让他怎么死?”他从齿间逼出这一句。
季青珣绝不能容忍她真的和别的男人做了他们之间的事。
感觉到他真切的杀意,李持月抖了一下。
她?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就想到了李静岸和那个门客的下场,要是真顺势说上官峤就是她?的面首,或许会气到季青珣,只怕也会要害了上官峤的性命。
她?只能?说实话?:“我只是听上官峤讲学罢了,他当真是阿兄派的夫子。”
季青珣根本没有这么好骗:“你为了他的命在撒谎,是也?不是?”
“若有怀疑,往后你便跟我一块儿进宫见他,我就是受他提点,才想了办法转移七县的百姓。”
这句话?一出,他总算有些松动了。
“当真?”
李持月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明日你只扮作随从一道进宫,看看见到他之后,他会不会碰我一下。”
季青珣仍有疑虑:“那你方才在犹豫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事犯得着你这么?生?气,你没事念这几个人的名字干什么?。”
她?就是问心无愧,才不明白他的话吗?季青珣胸膛的起伏总算平缓下来,他坐直了身子,拉了李持月起身。
“那他现在跟出来做什么?”
李持月揉了揉肩,季青珣见了,接过她的手帮忙轻揉。
她?挪开肩不让他碰,才说道:“先头才说完洪灾的事,就想一道去见见民生?。”
阿萝关心起民间疾苦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现在我回来了,我陪你一起去?”他轻按着李持月的肩,感受着手掌下久违的柔软,脸上也难得地浮现了点不好意?思。
“你一回来就发疯,我不乐意?跟你去。”李持月推开他的手。
季青珣却自作主张,带着歉意吻了吻她的眉心:“是我错了,那我们就回府,回去细说。”
说罢也不等李持月同意?,他起身去掀开了车帷。
知情根本没想到季青珣竟然藏在车中,秋祝和解意?也?互相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知情探身往里?看,公主正在车中坐着,瞧着无恙。
上官峤见车帷掀开了,看了过去。
本?以?为是李持月换好衣裳了,却没想到出现在一位身姿颀长的胡服青年。
不知是长路久奔还是因为什么?,一缕未束好的发丝垂落在眉上,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多了几分邪气,浅碧色的一双眼睛,显然是有胡人血统,此时正直直看向他,有些?不善。
几乎是第一时间,上官峤就能?肯定,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持月公主的面首。
当真是世?无其二的好样貌,怪不得李持月会筑金屋以藏之。
“在下今日方回明都,公主垂爱,要与在下一道回府,起居郎,少陪了。”
青年语调平正清雅,眼神却满是桀骜,那通身凌厉的气质直如开刃的利剑,让人只想避其锋芒。
接触到季青珣不善的眼神,上官峤后知后觉,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敌人。
没想到李持月喜欢的是这样的人,若府中不是只这一个,该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
上官峤袖中的手又寻不到他的佛珠了,他面上一派平和,只是点了点头就干脆地走了。
季青珣看着那起居郎不紧不慢的步子,看来二人当真没有什么?。
他转头回到车中。
秋祝迟疑了一下,吩咐车夫:“启程回府吧。”
路上,马车传出一些碰撞的动静。
知情在季青珣一出现的时候就绷着精神,知道他是乘了快马回来的,又想起这几日传闻,便有些?忧心公主安危,登上了舆车去想要护卫着公主。
然而车帷掀开,只见得季青珣背对着车门。
而持月公主,被他一手捞在怀里?,但外边的披衫已经剥去,只剩下了裹身的一条绫裙,整个人被季青珣挡住了大半,但仍可见玉腻的一片肩膀。
两个人正辗转亲吻着,公主眼尾潮湿,口脂红乱,一双眼睛惊讶看向他。
察觉有人上来了,季青珣回头,眼中迷离散去,化作戾气,一脚将知情踹了下去:“滚下去!”
知情未回过神来就被踹下了舆车,形容狼狈,可便是滚下了车,也?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从前也?是知道公主与这面首的关系,但今日真的见到,感受又不一样。
在知情的记忆里?,公主历来是高高在上,没有人配得上与她并立,何时会像现在这样,卧在某个人怀里?,柔弱不可依,任那人予取予求的样子……
即使他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公主和季青珣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知情闭上了眼睛,按住突跳的心口。
可现在公主分明是不愿的……
但她?尚在忍辱负重,连呼救都未肯,知情又怎么能上去阻止季青珣。
马车里?,压倒性的亲密因为一次意外打断了。
“为什么?知情会上来,他防着我吗?”季青珣指尖按上她软烫的唇,目光缱绻。
知情是阿萝的人,知情防备着他,不就是阿萝在防备他。
难道他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吗?
李持月终于喘了口气,脑子昏蒙蒙的,脑袋耷在他的肩上,双目无神地说道:“不是你刚刚面目凶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太过分了吗?”
这倒是。
季青珣消去那点疑虑,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呢。
回到公主府,李持月就打发他沐浴更衣去了,季青珣一路风尘仆仆,又抱着她?这么?久,李持月也?要去洗干净。
汤池里?,李持月兀自陷入沉思。
她知道季青珣这么赶着回来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但除此之外,只怕自己在京中的诸多异样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待会是免不了一番盘问的,她?要先下手为强。
芙蓉厅了?, 晚膳已上齐备,季青珣在等着。
李持月姗姗来迟,看?也不看?他, 径直坐下?吃饭,季青珣夹过来的菜也拨到一边去。
季青珣看出了她在闹脾气, 但尚用着饭,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也可, 况他为了?赶回明?都, 连日未曾进食,腹中正是空空。
虽有暗潮,但二人都相安无事地吃着饭。
主子不说?话,伺候的人也不会发出一点动静,厅中虽站满了?人?, 但一室寂静, 只有碗筷不是轻碰的声响。
一刻钟后,李持月就停了?筷子, 季青珣也放下?碗,侍从们端过来茶水漱口。
等撤了?膳人?都出去了?, 李持月抱着手臂, 慢悠悠说道:“让本宫想?想?,有人?一回来, 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本宫水性杨花,对吧?”
季青珣心知是自己反应过分,失了?对公主应有的礼数, 阿萝算是遭了?一回无妄之灾。
从前她何曾被这样的对待过。
季青珣起身,恭敬作揖:“我给公主赔罪, 要?打要?罚任凭公主。”
“本宫倒想?打,”李持月心道我还想杀了你,“但是你科考在即,真打得下?不来了?地,倒耽误事。”
见她嘴硬心软的样子,季青珣绷着神色也松缓下来,看?来是好哄的气。
虽公主不计较了?,但他到底有错,之后还是要去受几板子的。
紧接着,李持月又把那老生常谈的话拿出来谈:“阿兄又在提让我招驸马的事了?,十一郎,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倒是真的,李持月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昨日皇帝甚至给她列了一个名单,让她从里面挑一个,便是不认识的,也可招来明都相看相看。
她甚至念出了?几个名字,暗自?玩味地去瞅季青珣的表情。
季青珣并未看?她,这一回也没有说“你再等等我”之类的话。
他其实?极不喜欢说?这些话,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让自己的女人独自承担那些压力。
可他又知道,现在自?己和公主的身份地位是弥天的差距,不说?这句,他还能说?什么呢?
年幼时,阿萝第?一次脸红,就是开玩笑似地说要招他做自己的驸马,那时季青珣嘴上答应,实?则一笑置之。
可从什么开始,他便当真了?呢?
两个人想府中相互陪伴、相互扶持,他也默认了?阿萝就是他的人?,也不会再有别人?。
可阿萝年纪到了?,整个明都都在盯着她的婚事,那些候选的名字里,却不可能有他。
也是为这,他才更?加紧锣密鼓,将自?己出仕、和李牧澜正式对上的计划提前。
他瞒着阿萝做了?太多的事,既然她想?让自?己做她的驸马,那这个愿望总该尽力实现才好。
可这一回,季青珣没有再让她去拒绝,只问她:“阿萝从前一直说?,要?我做你的驸马,此心永志不改?”
这话问得李持月一噎,她迟疑地点头,“自然。”莫非季青珣现在就想?让自?己跟阿兄开口,招他为驸马?
没想?到季青珣却笑,说?道:“若当推拒不过,阿萝无妨先相看相看。”
她眼中浮现茫然,尚来不及说?什么,就猛的被拉住了手。
季青珣话说?得很?慢,也很?清楚,像是要?刻在石头上一般凝重:“阿萝就选那国公府的世子吧,他是个病秧子,只要?他死了?,阿萝就能清静很?久,放心,只是权宜之计,阿萝连见都不必见他。”
哦——她明?白了?。
季青珣是想让她担一个不祥的名声,让她好长长久久地被拿捏在他手里。
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她自然不同意:“若为了你我的姻缘,而去戕害无辜之人?,那……上苍不会怪罪吗?”
季青珣定定望着她,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慈悲心肠而不解,“阿萝信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
“原先是不信,不过经了寂淳禅师的事,现在信了?,”她似安抚,抽出手按在他手背上,“我想我们能问心无愧地,有一个好结局。”
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杀了他,独拥万里江山。
季青珣垂下眼睑,瞧不见是何?情绪。
望着那只轻放在他手背的手,他反手握着,忽地抬头,“无妨,阿萝尽可应下?,从相看?到成亲总要?个一年,到时我不会取国公世子的性命,他也会自?己退婚的。”
这是又有坏主意了。
李持月已无法再拒,道:“若真推拒不过阿兄,我就照你说?的做。”
见她同意了?,季青珣未见多少欢喜,拉过她抱在怀里,沉默了?许久。
花树灯烛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日,有风入户,带着两个拥紧的影子摇晃。
就在李持月以为今天的谈话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季青珣又开口了?:“你设计豫王的计划确实?精妙,不过,你怎么就敢笃定,寂淳预言的日子一定会下?雨?”
季青珣比解意春信他们更早就猜出了?李持月想?做什么。
但是整个计划最让他想?不通的是,李持月是怎么笃定七县降雨的时辰。
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整个计划几乎是围绕这七县暴雨这件事设计的,但这偏偏又是最无法预测的事情。
“我信中不是说清楚了嘛,一开始还未去大觉寺之前,我从宫里出来,就听闻七县连日暴雨,可阿兄不放在心上,我担心真的有什么事,就随手去了一封信让县令先把百姓转移到高地上去。
去了?大觉寺本来就是想串通寂淳禅师设计豫王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寂淳禅师先和我说?了?七县要?停雨的事,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是真的……接下?来的事就自然而然了。
对了?,那日正好遇见上官峤,我便问了?转移百姓的事,也是得了?他的提点,回来之后才找了许怀言等人?另写了一份书信快马递出去。”
她这一通话下?来,勉强是把事情都解释通了。
中心意思就一个,她不是为了豫王而弄出这个预言,而是知道了?这个预言,才借此算计豫王。
“那阿萝原本是打算怎么设计豫王的呢?”
李持月简直要?被他问得火起,幸而在沐浴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借口。
她说?得含糊:“原也是想借大觉寺预言的威名,把闵知柔的事情闹大,让豫王心中忌惮,主动承认闵徊没有刺杀他,若他不肯,我就用豫王妃逼他,告诉她自?己有办法救李静岸,只要?她坐证闵徊并未刺杀豫王。
没想到禅师见我是公主,才提前与我说?了?预言,让我襄助百姓,我就想?到借此事发难。”
季青珣听完,很?快又找出漏洞:“那为何?这靖水神女的八字会和闵徊亲妹妹的八字一模一样?”
李持月心虚地挪开眼睛,“只有这个是假的,没有什么靖水神女,是我串通寂淳禅师捏造的,怕什么,又不会被拆穿。”
确实很大胆,也很?有效。
不过一个有预言之能的禅师怎么会同意帮她撒这个弥天大谎呢?
季青珣历来不信神鬼之事,但这件事确实难以从谋算来解释。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萝在其中的牵扯没有这么简单。
“阿萝如何买通了‘活佛’?”
“自然是我提前转移七县百姓的功德啊,而且禅师古道热肠,对豫王欺男霸女之举也甚为愤慨,而且……我答应把济芳坊要?兴建的佛寺交由大觉寺派人治理。”
“济芳坊什么时候准备兴建佛寺了??”
“什么都让我来想?,要?你做什么?”李持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能帮我糊弄他的,对吧?”
季青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女诸葛,你不是算无遗策的吗?”
“我都累死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引豫王上钩,真是殚精竭虑,晚上做梦都在演戏。”她连声抱怨。
李持月没有说?假话,她步步谋算,耗费了?不少心血,也明白这条路有多不好走。
往后只怕还要面对更多的事,对上李牧澜和季青珣,都要?比现在艰难凶险得多,想?想?就觉得疲惫。
见她眉间当真有倦色,季青珣抬手帮她揉按太阳穴,问道:“怎的突然要强起来了?,万事你同我说?,我自?会帮你解决的。”
李持月闭着眼睛由他伺候,懒得答话。
“十一郎,我是不如你聪明?,但这次折腾起来,不是也很?有成效吗,你服是不服?”她指尖挑起季青珣的下巴摇了摇。
“服,十一郎服气了?,阿萝谋定千里,智计无双,当真令十一郎五体投地。”季青珣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不过为了?救一个闵徊绕了这么大一圈,阿萝,这是为何??”
当初闵徊落难的时候,季青珣也想?过去救,在顺势把他拉拢成自己的人?,不过相比起再推一个人?上去,救闵徊就显得有点吃力不讨好,他便没有去管。
没想到兜兜转转,阿萝会看?上他。
“我想要他接任骁卫中郎将的位置,经此事后,这个人?便能为我所用,而且借这一次把豫王扳倒,太子也被你牵绊住了?,这下武备库要职就能落入我手中,如此一举三得,为何?不救?”
她点着手指,算得精明?。
豫王是太子的人,如此两方受难,谁都施救不及。
说?起来季青珣设计李静岸违谕出府也帮了她不小的忙呢,原本扳倒豫王还有点难,如此天时地利,她再不下手就辜负上天让她重活一回了?。
“为何这些你都未和我说?”这才是真正让季青珣在意的事。
她从进骁卫府开始就筹谋插手闵徊案,直至织就了?这样一张大网,事后才与他说?了?部分?,事先完全不同他商量,这是很不寻常的。
可李持月不会再答了,她冷了?下?来。
问到这儿,季青珣就该问够了。
把所有的事都解释通之后,李持月整个人?轻松下?来,神清气爽。
接下?来,就要轮到她诘问季青珣了?。
李持月起身,她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酒液从唇角滑落,一片润亮痕迹。
她擦了?擦嘴角,笑道:“我不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季青珣一怔,怪异的氛围在二人之间弥漫。
“十一郎,我在京中不管做什么,你都能知道,所以不是我想?瞒着你,是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替你盯着我,说?与不说?,有区别吗?”
季青珣那一刻心头闪过的念头是:她发觉了?。
但他又希望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是我总担忧你一个人在京中谋划这些事,会留下?太多的把柄……”
李持月淡漠说道:“十一郎,你不信我。”
他从未见阿萝对自己流露出如此失望的神色,季青珣的话哽在喉间,无法再说?下?去。
而且她说的也是真的,季青珣知道,反驳只会显得可笑。
李持月继续说:“可你却要?我信你,这是不公平的。”
她望向季青珣的眼神带着深切的失望,好似自?己多年来错看?了?人?,“十一郎,你话说?得再好听,可还是觉得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是一个办不好事的人?。”
“不是——”
“如果不是,你不会从山南道回来就那般对我,今晚也不会问这么多,你该信我!就像我放心你在山南道一样。”
李持月说?完,一眼都懒再看他,离开了?芙蓉厅。
她盛怒离去,季青珣就坐着不动。
是他低估了?阿萝,敢肖想?那个位置,她就不是寻常的女子。
他到底只是一个谋士,即便是公主的枕边人?,手也确实?伸得太长了?。
她只要?想?动脑子,就能比任何?人?都聪明?,只要?嗅到一点不对,就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
季青珣太想掌控住所有的事情,阿萝是最不能脱离他掌控的人?。
越想?抓紧,也让这只猫儿警觉、难受、想?要?挣脱,他是被嫉妒冲昏头了?,原本应该不着痕迹的监视,在他接连失了分寸的问话中暴露,被阿萝将整件事都揭开了?。
一朝公主如此受制于人?,她心高气傲,大抵不能接受。
他该给公主赔罪。
李持月将季青珣派人监视自己的窗户纸捅开之后,痛快地回去睡觉了?。